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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四个人屏住呼吸站在灯塔外的门洞里,提心吊胆地等了一阵,始终没有任何异动,胆子也就大了几分,移步走进去仔细察看。

我心知不管陆雅楠是死是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倘若没个结果,很难说服藤明月扔下她跟着我们一起逃出深山,既然灯塔底下的洞穴,已是这古村里最深的所在,那么挖地三尺,也得想法子找出些线索来。

阿豪发觉脚下并不平整,用脚拨开地面的尘土,就见洞穴底部被巨石塞住了,上面同样刻着鱼骨图案,但灯塔下的巨石厚重无比,绝非我们这几个人可以撼动。

我和阿豪蹲下身端详鱼骨图案,大穴村是上古湖沼干涸之后,留下的一个坑洞,汉代以来,开始有人在此避世而居,整个村子的布局十分诡异,屋舍全是皇帝陵寝的长砖巨瓦所建,村中围绕着一座灵灯似的高塔,塔底被堵死的深洞,其中到底有着怎样的联系?

我猜测在月圆的夜晚,村民们把女子作为祭品,扔进灯塔下的深洞,鱼骨图案可能是指上古留下来的某个湖神,其余的事根本无从想象,但我有个很不好的预感——再也不可能把陆雅楠找回来了。

藤明月的心里也像压着块大石头,一行人在雨夜被困深山,逐个死亡之后,一切又重新开始,如同在无间地狱里,反复经历着死亡,陆雅楠也许已经遭遇不测,接下来其余几人也会一个接一个地死掉,然后……

阿豪说事情没那么简单,“门”的震动,使深山里时间掉进了一个漩涡,空间也被扭曲了,所以咱们以前相遇是在埋门村,这次则是到了门岭另一侧的大穴村,谁也不能保证还有下一次逃生的机会,因此千万不能做侥幸之想,不管最后活下来的人有几个,都要竭尽全力逃出去。

我们正在低声商量,臭鱼突然叫道:“这不是陆雅楠吗?她……她……她在这呢!”

我和阿豪、藤明月听臭鱼有所发现,都感到十分意外,进来的时候已经到处看过了,灯塔底下的洞穴被挡住了下不去,其余各处除了有一堆枯骨之外,并不存在别的东西,臭鱼在哪发现了陆雅楠?

我抬头一看,见臭鱼正用手电筒照向空空如也的墙壁,那地方连根死人骨头都没有,怎么可能有陆雅楠?

藤明月脸上变色,忙站起身问道:“在哪里?”

我对藤明月说:“别听臭鱼在那瞎咋呼,他都成习惯了,要不给别人添点乱,就跟对不住他自己似的。”

这时阿豪吃惊地说:“不是,你们看那墙上……好像……好像真是陆雅楠……”

我闻言大奇,走到臭鱼身旁,定睛打量他手电筒的光束所照之处,原来墙上是千百年前残留下来的壁画,画幅庞大,周围的石壁和头顶上都有,描绘着茫茫云雾之间,一座城池宛如巨峰壁立,城郭中宫阙壮阔,飞檐斗拱的殿宇露出半截,周围都被白雾笼罩,气氛诡异。

紧闭的城门前,画着一具横倒在地的女尸,身上都是鲜血,看衣服和容貌,正是先前走进灯塔下洞穴的陆雅楠,可她怎么跑到壁画里去了?

我心想这座古塔中的壁画,少说存在上千年了,难道千年之前,就已经有人将陆雅楠的死尸画在此?可这解释不了陆雅楠本人突然消失的怪事,所以我更愿意相信是她的尸体进到壁画中去了。

藤明月等人见了这难以形容的古怪情形,也是尽皆失色,我们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该作何理会。

然而就这么一错眼,再看那幅壁画时,发现壁画不知不觉间有了变化,先前陆雅楠身上带有血迹,此刻死尸流出的血更多了,不知是不是错觉,我鼻子里好像都嗅到了一股血腥之气。

我和阿豪等人骇异万分,站在地洞中面面相觑,皆是噤若寒蝉,似乎只要我们的视线稍微移开,这壁画中的内容就会立刻出现变化。

我们几人心寒股栗,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被古塔镇住的妖怪,就是地洞中的壁画!”

臭鱼脑子一热,火撞顶梁门,当即抄起棍棒,要上前将壁画刮掉。

阿豪说:“不行,如果能将壁画刮去,千百年前那些村民早该动手了,接近它一定很危险。”

臭鱼道:“依你说该怎么办?”

阿豪说村子里的怪物咱们没法对付,留在此地迟早送命,应该按原计划往外逃,门岭中那条隧道,是唯一有可能离开大穴村的路。

我一听阿豪所言不错,就对藤明月说:“这可不是哥儿几个不仗义,眼睁睁看着陆雅楠死于非命而置之不理,实在是这古村镇妖塔下的东西太厉害,腿上拔根汗毛都比我们腰粗,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逃出门岭再从长计议……”

藤明月却像对我的话充耳不闻,一直盯着壁画,眼中充满了恐惧的神色。

我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壁画中那座城池的大门,不知从什么时候打开了一道缝隙,城门缝隙中黑漆漆的,露出几根生有鳞片的枯细手指,黑暗中还有半只圆睁的怪眼,这个似人非人的东西,正躲在城门里窥视着我们。

我分明记得之前看这千年壁画的时候,还是城门紧闭,此刻又在不知不觉中出现了变化,我不知道壁画本身即是一个怪物,还是有鬼怪躲在这壁画中,但我的直觉告诉我,等到城中的怪物出来,也就是我们被它吃掉的时候。

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壁画里又出现了变化,陆雅楠的尸身已被那只怪手,拖进了城门,地面只剩一摊血迹。

我感到事情不妙,不敢再看壁画,拽上藤明月,跟着阿豪和臭鱼二人,迅速离开古塔下的洞穴,通往洞底的石阶极为陡峭湿滑,下来容易上去难,大雨滂沱的深夜不仅遮挡了视线,连魂魄都好像要被这无边无际的黑潮吞没,我总觉得身后有东西追了过来,以为是心中惊惶所致,硬生生忍住没有回头去看。

我们冒着大雨爬到村口,身上早被淋成了落汤鸡,都是又冷又饿,但是顾不上喘息,按地图方位寻找,古木狼林间果然有条道路,荆棘丛生,荒草覆盖,两侧有石人石马相对而立,经过上千年风吹雨淋,大多损毁不堪。

我放慢脚步,用手电筒照着一尊石俑,奇道:“这地方越看越像是帝王陵寝,曾有哪朝哪代的皇帝葬在门岭?”

阿豪说:“没准不是皇帝,那鱼骨图案也许暗指湖神,村子里也许埋着湖神的遗骸!”

臭鱼嘀咕道:“去他二大爷的,哪有什么湖神,鱼骨不就是死鱼的意思吗?村里为什么要埋着条死鱼?反正这件事犯了我老于的忌讳,好比后汉三国的庞统庞士元,那是能跟诸葛亮相比的人物,到了落凤坡都不免中了埋伏死于乱箭之下,我可不想葬身在这深山野岭,劝你们也别多看了,赶快逃命要紧!”

众人心里发慌,穿过一片死寂的森林,走到山壁之下,就见那里有个很大的洞口,形同张开的老虎嘴,边缘长满了伞蘑和青苔。

山壁上布满了层层波痕,这里是个远古时代的大湖,湖水消失后形成了坑洞般的盆地,以前的地貌轮廓尚在,村子位于湖底最深的地方,隧道则是与大湖相通的暗河。

我们一行人走进山洞,时间依然停留在两点,对于这条隧道能否通往门岭之外,我是毫无把握,但走到这里,距离灯塔下的恐怖壁画已远,心里稍微安稳了一些,这才感觉身上伤痛难忍。

我正寻思要坐下来喘口气,刚走到洞壁附近,忽见手电筒光束尽头,站着个脸色幽绿的小孩。

第二章 千年封土

◎ 上 坟饭

穿过门岭深山的隧道,曾是远古时代的地下暗河,后来显然也经过村民整修,地势很是齐整,此地距村中灯塔已远,我们逃到这都走不动了,看隧道口附近堆着个土台,想坐上去歇一会儿,却发现土台上站着个怪模怪样的小孩,脑袋上束着抓鬏,身高不足两尺,从头到脚泛着青绿。

同样是绿,也有很多种,诸如“翠绿、碧绿、苍绿”等等,还有一种阴沉的青绿,是所谓的朱砂绿,那是器皿埋在土中常年不见天日,饱受地气侵蚀,生出近似朱砂斑的铜绿,隧道洞壁下站立的小孩,脸色就透着一股阴森的朱砂绿。

我在黑漆漆的隧道里,冷不丁瞅见这么个孩子,忙叫臭鱼等人:“这山洞里有个小鬼……”

臭鱼赶紧握住棍棒,拉开架势要打,却见那小孩始终是一动不动,他大着胆子用棍棒捅去,如触石壁。

阿豪看出端倪,告诉我们不要紧,这是山洞里的“瓦爷”,乡下很常见。

我走近看了看,那小孩确实是尊土俑,身上的彩绘因年代古老,只剩下模糊的深绿色,和地上的苔藓没有分别,不过“瓦爷”这词儿,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就问阿豪,瓦爷是不是乡下拜的土地或山神?

阿豪说也可以这么解释,可不单是指“土地、山神、河伯”之类,祠堂古庙里的泥胎塑像,坟地里的石人土俑,都被称为瓦爷。

我说:“山神土地的泥像倒是常见,这泥胎小孩是做什么用的?”

臭鱼说:“这还用得着问吗?不是求子的神道,便是代替活人殉葬的童男童女。”

这时藤明月说:“我看这土台好像是个灶头,谁会在隧道入口处生火做饭?”

我们听藤明月这么一说,才注意到那土台有窟窿,旁边堆积着一些煮汤的瓦罐,由于泥土湿苔覆盖,不仔细辨认很难发觉。

我奇道:“地灶旁边不供灶王爷,摆着个童子搞什么鬼?”

臭鱼说:“日他大爷的,阴间的小鬼最邪,趁早把这泥人砸了,免得一会儿作起怪来。”

阿豪说道:“这童子不是小鬼,还是留下来为好,等会儿我告诉你们它的来历,眼下咱们身上都湿透了,不如先在这灶下生堆火,把头发和衣服都烘干了,然后再往隧道里走。”

我被冻得脸色发青,牙关打战,估计比那泥胎童子也好看不到哪去,还不知道要在阴冷的隧道里摸索多久,才能走出去,除了皮糙肉厚的臭鱼,其余几人均已支持不住了,虽明知凶险万分,也不得不同意停下来生火取暖。

我们将从村子里带出的火把,放在土灶前拢起一堆火,被冷雨浇透的身体,渐渐有了暖意,将仅有的几块饼干和巧克力分来吃了。

这些东西平时都不够臭鱼一个人塞牙缝的,此刻充饥也是不足,奈何隧道里的灶台和瓦罐上千年没动过火了,找不到任何谷物,即便有的话,可能也早已腐朽成泥尘了。

我脚踝上蹭掉皮的地方见了骨头,苦于没有药品,只能让藤明月用她的手帕简单包扎,疼得我额头上渗出冷汗,可心里还惦记着旁边那个童子土俑,就问阿豪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来路?

臭鱼也说:“这山洞里有锅有灶,还有人形土俑,很像古墓中殉葬的事物,不过大穴村的房屋都是刻有龙纹的墓砖,显得气派非凡,这土灶和童子却十分简陋,跟皇陵可有点不太配套。”

阿豪说大穴村应该真有一座汉代古墓,不过这土俑童子,并不是陵中陪葬的东西,是给活人用的,虽然是给活人用的,但又只在埋死人的坟地附近才用得上,简而言之——这东西是在坟地里做饭用的。

我们越听越怪,坟地那是孤魂野鬼出没的所在,什么人吃饱了撑的,不在家中做饭,偏要跑到坟地里开伙?

阿豪说其实这泥胎童子我也从没见过,只是听那些老人们讲,乡下有这风俗,唤作灶王童子。

早年间流传着一种说法,坟地附近做不得饭,比方说荒山野岭乱葬岗子古战场之类的地方,多有阴魂不散,这些地方没法做饭,也不是不能做,搭起锅灶照样能把饭做熟了,但活人吃这饭的时候,那热腾腾的白米饭却没有半点香气,吃到嘴里味同嚼蜡,这是因为没有祭飨的饿鬼,已经抢先把饭气给吃掉了,凡是被鬼吃过的饭菜或点心果子,都会变得没了味道,活人吃下去也不解饱,灶王童子是专门看着饭,不让那些饿鬼窃取,所以常在灶旁放置这种童子泥像。

藤明月说:“听阿豪这么一讲,也不觉得这泥土童子面目诡异了,原来是守着饭锅的良善之神。”

我说既然灶王童子是这么个来历,可这里是个汉代古村,又不是坟地,当年那些人为何不在村中做饭,灶台和灶王童子却出现在隧道里?

阿豪说大穴村的房屋都是墓砖,没准在汉代这里曾修过皇陵,挖山造陵的工匠吃坟饭为生,自然要在这条隧道里开伙,那些守陵或造陵的人们,通常都有摆设灶王童子的习俗。

臭鱼听得若有所悟,可仍有一事不明,说白了这灶王童子就是吓唬鬼的,造陵时应该是没有埋过死人,那是哪来的鬼?

阿豪说灶王童子不只是防止饿鬼来争饭气,常言道“山高有灵,水深有怪”,深山老林中历来少不了作祟的魑魅魍魉。

我知道阿豪看的书多,此类杂七杂八民间旧俗我们都不如他懂得多,这些话应该没错,可汉代所修的皇陵、村中的灯塔和壁画,还有象征着湖神的鱼骨符号,就远远超出阿豪所知所识的范畴了,好比是沉眠在古墓千年封土下的秘密,我们这几个肉眼凡胎之人站在地上,又哪里看得到深埋于土中的东西。

最让我感到不安的,是我们在村子里走了一个来回,也看到了那幅压在塔下的壁画,却一直没遇到真正的凶险,越是如此,越让人心里没底,想来没这么侥幸,明知道会出事,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

我倚在洞壁上,跟阿豪等人说了一阵话,挡不住上下眼皮黏到一处,感觉自己迷迷糊糊进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心里明白可能是做起了噩梦,却无法醒转。

梦中只剩我孤身一人,一时明白一时糊涂,恍恍惚惚走到一处雾茫茫的地方,分不清是昼是夜,远方也是一片模糊,更想不起来为什么来到这里,只觉饥渴难忍,这时看路旁有几间房屋,我迈步走进去,见那屋里有个老太婆,我说:“我途经此地,喉咙里渴得快冒烟了,想跟您家寻碗水喝。”那老太婆说:“天干地旱,龙王爷好久没降过雨了,河道干枯,深井见底,田地也旱得开裂了,不知渴死了多少人,实在没有水喝,家中仅有一坛藏下的老酒没舍得动,喝了能不老不死。”我说:“不老不死纯属扯淡,反正有酒就好,赶紧拿出来,该多少钱我给你多少钱。”那老太婆转身进到里屋,我等了很长时间,才见她出来,手里颤巍巍端着一个大碗,说是她自家酿的陈年老酒。那屋中昏暗,我也没看清楚碗里装的是些什么,急不可待地接过来喝了一口,但觉血腥之气撞脑,心里说不出的恶心,急忙吐在地上,问那老太婆:“这他妈的分明是血,你开黑店的不成?敢拿血当酒来糊弄我?”可我一抬眼,屋里的老太婆竟已不见,如同鬼魂一般消失在了眼前,我暗觉蹊跷,寻思是不是躲进里屋去了?不依不饶地要找对方理论,当即走进里屋,往那屋中一看,顿时惊得呆住了,就见阴暗的屋子里倒挂着一具死尸,赤身裸体,下半身的肉几乎已被剐尽了,乱蓬蓬的头发散下来把脸遮住了,看不到面目,鲜血“滴滴答答”从尸身头发上往下滴落,地上有只用来接血的木盆,旁边扔着几把带血的刀子,我这才知道刚才喝的是尸血,此时那具倒挂的死人,居然动了起来,伸出手来作势抓我,我发现那死尸抬起的胳膊前半截,赫然是生满鳞片的怪手。

我霎时间心寒股栗,险些瘫坐在地,忽觉有人推着我肩膀摇晃,猛地醒过来透出一口活气,看阿豪等人都在面前,隧道里那团篝火暗淡得快要熄灭了,才意识到刚才经历了一场恐怖的噩梦,但嘴里满是血腥,忍不住想要呕吐。

臭鱼说:“你小子往常是越到后半夜越精神,说着说着话你怎么就睡着了?”

阿豪说:“这隧道里可不是睡觉的地方,咱们把衣服烤干了就该动身了。”

藤明月问道:“看你这脸色那么难看,莫非是做了噩梦”?

我心头擂鼓般地狂跳,骇然对阿豪等人说:“我刚才不是在做噩梦,我也进到那幅壁画里去了!”

◎ 中 白蛇

此时,隧道口的火堆渐渐熄灭,我急忙起身,告诉阿豪等人快往隧道里面走。

阿豪和臭鱼、藤明月三人,虽然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我脸色突变,好似大难临头,也清楚不便多问,立即打亮手电筒,一个接一个走进隧道深处。

我在途中一边走,一边把先前的怪事说了一遍,我根据自身所遇推测,那壁画似乎是个与常世重叠的空间,如果有人在村子里睡着了,或是意外昏迷,生魂便会进入壁画,而壁画中困着一个身上有鳞似人非人的妖怪,要不是我在塔下和隧道入口处,先后两次被人推醒,早和陆雅楠一样,被壁画里的妖怪吃掉了。

阿豪等人听罢此事,也是惊骇不已,问我壁画里的妖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身上有鳞……会是湖神吗?

我说:“所谓湖神多半只是某种水怪,脸长什么样我也没看清,反正是王八转长虫托生一蛤蟆,三辈子不像人的一个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