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歌坐在地上,愣了半天,开口道,“真是厉害,是我输了。”

他又对林尹道:“抱歉啊,师姐,我也打不过她。”

林尹跺跺脚,“算了算了,不和她计较。”

穆雪拿了十胜,从擂台上下来。丁兰兰接着她,上下打量半晌,狠狠在她胳膊上扭了一下。

穆雪吃痛:“干嘛呀,兰兰师姐。”

从前丁慧柔时常夸穆雪,丁兰兰是有些不服气的。看了这一战,她总算明白了老师为什么总是夸赞穆雪的炼器之术。一个最基础的傀儡,她不过做了三五个,就觉得枯燥,懒怠重复。

但今日一见小雪花在这上面的功夫何止自己的十倍。她操纵两个人形傀儡战斗,就觉得十分吃力。虽然是小型傀儡,但小雪同时精密超控数十个,都面不改色。

“今天我算是服了,以后我向你看齐。”丁兰兰坦然说道,又忍不住吃味,使劲再扭了穆雪一把。

穆雪坐在看台上休息,丁兰兰和园子各自去参加自己的擂台。夏彤没有报名这一次的大比,陪她坐在一起聊天。

“我本来以为我们丹修,在比武上肯定是不行的。安安分分坐在丹炉边上炼丹才是正经。”夏彤把她随身带着的糖果分给穆雪,“今天看了你和萧师兄的比试,才发现这只是我在逃避。我不该这样想的。”

穆雪咯吱咯吱地吃着糖,“没事,我师尊说了,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你如果实在不喜欢战斗,就不要太过勉强。”

这里正说着话,园子捂着脸一脸沮丧地回来了,她入门时间短,修为不高,很快在擂台赛中败落,还负了点小伤,脸肿了好大一块。

“快给我看看。我这里有药。”夏彤查看她的伤势,拿出玄丹峰的药膏帮她涂抹在脸上。

一位浓眉阔目,面目方正的师兄追了过来。

“抱歉,抱歉,刚刚在擂台上,实在没收住手。伤到了这么小的师妹,真是我得不对。”

他挠了挠头,从怀里取出一瓶伤药,“这是伤药。”

园子摇摇头,“不用了,我已经有药了。”

那位师兄想了半晌,重新取出一个匣子,推开来,竟然是一屉晶莹透亮的藕粉点心,“这是听说要大比了,我娘差人送来的,给师妹作为赔罪好了。”

园子,夏彤和穆雪我看看你,你推推我。最终还是园子红着面孔收下来了。

那位师兄一离开,女孩们便嬉闹了起来,

夏彤打趣园子,“哎呀,我们园子如今长大了,人也漂亮了,还有师兄送果子吃。”

穆雪正看着笑,一位不知道那座山峰的年轻弟子走了过来。

那位少年微红着面孔,结结巴巴道,“师……师妹刚刚的战斗,我看了。真,真是令人叹服。”

他说了半句话,说不下去,把手里一枚艳红的果子硬塞给穆雪,匆匆忙忙跑了。

随后又来了一位年轻的师兄,这位师兄大大方方递给她一支开得正盛的山花,“在下清虚峰玄机,十分倾慕师妹,希望能做个朋友。”

虽然都是修行中人,但这一批弟子大多还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知好色,慕少艾的年纪。在热血沸腾的战斗中,倾慕上什么人,都是很容易的事。

穆雪愣愣地捧着收到的果子和鲜花,被朋友和师兄师姐们取笑了一通。

山里正是春季,桃花开得很艳,粉红的花瓣被风一吹,落了她满肩。

这样的情形似曾在记忆中有过,只是从未进入过她的心里。

如今突然一并涌上心头。

“小山,昨天我好像带回来一篮烟家公子送的山梅,怎么不见了?”

“那些都生虫了,不能吃。我给丢了。”

“哦,这样啊。”

“师尊,我今天特意去摘了树葡萄,你馋馋看,可甜?”

“嗯,很甜。”

“还是小山摘的好吃吧?”

“嗯,小山好吃。”

“那树上好多刺,小山的手都被蛰疼了。”

“是嘛,给我我看看。”

第47章

当天的比赛结束之后, 丁兰兰几人在穆雪的洞府中小聚。几个女孩之中,若论居住的宽敞舒,没有人比得上穆雪, 皆因逍遥峰过于地广人稀。偌大一座高山, 就住着几个人。可以拨给她独立安静的大院子一座。

穆雪长大了些之后,师父苏行庭给她挑了一个风光秀美, 灵气充沛的所在, 开为洞府。有天有地有庭院,布置得舒舒服服的。

她们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付云, 付云顺手将赛场上收到的一大堆瓜果礼物塞给了她们。

每次只要出现在门派活动中,这位师兄总能收获大量倾慕者硬塞过来的礼物。

丁兰兰几人在穆雪的院子中,一边吃果子,一边翻看这一次进入决赛之人的名单信息。

“云师兄看起来高冷, 其实还挺平易近人的嘛。”丁兰兰吃人嘴短, 不好意思再说付云冷若冰霜不好相处。

“师兄本来就个很温和的人。”穆雪在分着吃园子的藕粉糕, 嘴巴塞鼓了说话都含含糊糊。

夏彤整理出来所有进入决赛选手的资料, 把它们摊在桌面上给穆雪和丁兰兰看。这一次大比,穆雪和丁兰兰都进入了决赛圈。

“从预赛看起来,铁柱峰出了好几位攻击能力强大的师兄,特别是他们练的那个金刚不坏法门, 水火不侵, 无惧刀刃, 十分麻烦。”夏彤把那几位铁柱峰师兄的资料递给穆雪。

或许和从小的生长环境有关,夏彤从进山门的第一天起就喜欢打听八卦消息,收集各种资料。这样的性格随着年纪的增长, 倒成为了她个人的一大特色。

“还有这位御定峰出来的师姐,一手奇门遁甲玩转得出神入化。”夏彤把一张纸递给丁兰兰, 那上面密密记载了那位师姐所使用过的武器,功法和各种术法招式。

丁兰兰看着陷入沉思,思索起自己如果在决赛时遇到这个对手,应该怎么应对。

“不过最强大的对手,我觉得还是我们峰的萧师兄,小雪虽然胜了他一次,但属于突出奇招取胜。难保决赛的时候,他对你那一招思索出了应对之法,还是要小心。”夏彤说道。

穆雪嗯了一声,接过萧长歌的资料去看。

“还有一个人,清静峰的卓玉。”夏彤犹豫了一下,拿出一张绢纸,“就是那位‘流火遍野’之人。这个人的术法分外霸道。你们一定要小心。”园子从旁伸过头来,看见那张纸上的画像,“我见过这个卓玉,听说他修行特别刻苦,每天起早贪黑,风雨无阻的埋头苦修。有一次我大晚上去清静峰帮师尊送东西,还看见他冒着雪在练习术法。”

此刻,在离她们不远处,逍遥峰主苏行庭面对着来访的掌门丹阳子,也正巧提起了这个人。

“就是当年那位‘流火遍野’,被评为失于狂悖的弟子吗?”苏行庭给掌门师兄斟了一杯茶,“我记得那时候大家都不愿收这个弟子为徒,本来要留在外门。还是掌门师兄你怜他天赋绝佳,最终收入了您的清静峰。”

丹阳子捻着长长的胡须,“我知道大家排斥卓玉那孩子,是因为当年那件事。可我始终认为,不应以固有的印象,去给一个如此有天赋的孩子定了性。”

苏行庭举起茶杯的手顿住了,“这倒也不能怪大家,当年徐昆师弟入门之时也同样是类似的流火境。后来他于魔灵界叛逃,连累不少师兄弟们送了性命。那一批进魔灵界的人,只怕都难以忘怀。”

“其实,我心中也有所顾虑。”丹阳子叹息道,“可是卓玉那孩子心性坚韧,自拜入我的门下,起早贪黑,勤修苦练。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怕他人指责我老眼昏花,收错了弟子。这一次如果刻意把他从选拔中筛下来,不让他参加大比,剥夺他去魔灵界的资格。只怕会伤了这孩子的心。”

苏行庭笑了,“掌门心胸宽广能容万物,倒是让师弟我佩服。只是他人都笑话我逍遥峰护短第一名,看来其实我还是比不上掌门师兄。”

丹阳子白花花的眉头下眼睛眯了起来,“谁来和你开玩笑,我这是来请你占一卦,好安安我的心。”

苏行庭放下茶杯,翻出那枚卵生天地,几番倒转,看那天地中三枚小小的金钱缓缓落定。

“师兄说得很是,不应以前人之心定后人之性,不应以未行之事锁他人之罪。”

穆雪送走了丁兰兰,夏彤和园子。顺着庭院的回廊往屋里走去。

山间的野桃花开得很盛,被风一吹,如雪一般飞进庭院中来,落在回廊木质的地板上。

看着那些纷纷扬扬的花瓣,穆雪不由回想起了那总是落着雪花的庭院。

一别过去十年。她没有听到魔灵界传来任何关于小山的消息。

时间并没有冲淡心中的那份牵挂,反而如醇酒,愈久弥香。

那心头的一点思念,随着时间发酵,越发萦绕心间,挥之不去。

也不知道那个人这些年过得如何。是否依旧伶仃,是否还那般自伤自苦,不会照顾自己。

穆雪知道小山手中有一个可以招魂摄魄的神器。她曾经左思右想,如果铃声再响,自己是否该离魂前去应约。但不知道为什么,十年的时光过去了,那期待中悠悠响起的磬音,始终没有传来。

在魔灵界,浮罔城的旧址,飘着雪的院门被推开,风尘仆仆的男人顶着斗篷走了进来。

傀儡千机听到动静,举着细细的手臂,飞快跑过落雪的院子迎接主人归来。

“主人回来了,主人辛苦了,这一趟可有收获?找寻到去仙灵界的办法了吗?”

岑千山没有接它的话,弯腰伸出手臂,让它跳上手心,顺着自己的手臂一路爬上肩头。

“家里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人……来过?”他开口问道。

“没有人来呢,小机把家里照顾得很好。”千机回答。

千机总觉得主人这些年有些奇怪,每一次外出,他都不再带上自己,而是交代自己看家,守在家中等着有没有什么人来拜访。

自己在这个家已经待了上百年了,这个家中何时来过什么客人?即便是那些出钱雇佣主人帮忙的人,也只敢远远地把拜帖放在门外固定的信箱里。

千机觉得,主人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行为,是因为产生了那种人类才具有的,“喜新厌旧”的情绪。

它翻找储存在脑海中关于人类习性的资料,发现人类遇上那些新鲜的“妖艳贱货”的时候,就会将曾经陪伴自己多年的“糟糠之友”给撇在一边。

自从十年前,主人前往东岳神殿遗迹,带回来一个徒有其表,内瓤空空的新铁皮人,就把对自己的大部份的喜爱,转移到那个家伙身上去了。

他动不动看着那个铁皮人久久凝视,为它维修改造身体,去哪里都带着它,连睡觉都要将它放在床头。还亲自给它起了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叫做小丫。

这个名叫小丫的家伙,除了长得还行,简直毫无用处。尽管主人小心翼翼在不破坏它外部结构的情况下,给它身体里安装上了简易的驱动系统。它也还是只能呆滞地执行一些简单的命令。既不像自己这样强大,也没有自己这份聪明敏锐。

真不知道主人看上了它哪里。

岑千山回屋之后,第一时间进了淋浴用的水房。不多时间,水房内传来哗哗的洗浴声。

傀儡小丫双手捧着干净的毛巾和替换用的衣物,乖乖地站在门外的台阶前等候。

千机左看右看,悄悄摸到它的身后,那可以伸缩的细长小腿突然变长,把呆愣愣的小丫绊了一下,看着它一路从台阶上滚下去。

而自己捡起了主人的衣物,得意地顶替了小丫刚刚的位置。

岑千山从水房内出来的时候,看见千机高举双臂,顶着自己的衣物打着转四处逃跑,它的身后追着茫然地小丫,举着小小的双手想要夺回主人布置给自己的任务。

“还来,还来,还给我。”

“不给,不给,就不给。”

岑千山也不管它们,只从千机手上抽走了白色毛巾,赤着上身,坐在回廊的木地板上,擦自己的微长的头发。

他擦干头发和身体,从乾坤袋里取出伤药,开始处理自己这趟外出中负了伤的部位。

千机的脚步停了下来,终于被小丫抢走了衣服。

这是这十年主人又一个变化很大的地方。从前主人可不会这样,从外面回来,不是发呆看雪,就是拼命修行。伤得再重也都懒得照顾一下自己。

如今,他会好好吃饭,好好洗澡,好好处理自己的伤口。无时无刻不把自己打理得清爽利落。

主人本来长得就俊美,这样一收拾起来,走到外面,就时不时会有女子壮着胆子上来搭讪,更有不少人嘻嘻哈哈将自己的手绢香包丢进主人的怀中。人类是很肤浅的生物,只因为外表她们似乎就可以忘记主人曾经的凶残之名。

岑千山包扎好自己的伤口,披了一件外衣服在肩头,把湿发抓到脑后,取出了那个小小的紫金龙纹引磬放在手中摩挲。

这一副小小的引磬,十年来他不知道取出来了多少回。翻出来又收进去,收进去又翻出来,几次按捺不住想将它敲响,都生生咬牙忍住。

“好不容易拿到了完整的东岳神磬,为什么不敲响它呢?”千机转到主人身边,不解地问,“敲一次吧?请穆大家回家来看看我们。”

看吧只有我能贴心地陪主人说话。那个没用的家伙只知道顶着衣服到处乱转而已。

岑千山的拇指反复摩挲着引磬的击捶和木柄,最终摇了摇头,“生魂离体,有害无益。”

千机说道,“要是主人都没和穆大家见面,这么多年了,说不定穆大家也会喜欢上哪个‘妖艳贱货’,把主人你给忘了呢。”

岑千山苍白的手指,一下攥紧了。

小丫伸出细长的手臂捅了千机一下,“你说错话了。”

千机,“怎么可能,我最了解人类了,我肯定不会说错话的。”

第48章

千机的话刚刚落地, 岑千山便忍不住站了起来。

他那强大的灵力沿着庭院的地面一阵鼓荡,激起飞雪乱舞。

小丫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它本能得感到一阵畏惧,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从它这里看过去, 主人面上的神色似委屈又似愤怒, 使它难以分辨。

它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十年,对人类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概念。但它依稀有一种敏锐的感觉, 自己这位情绪向来很少波动的主人这次是生气了。

庭院中心地面上的青砖向两边退开, 一个秘银勾勒的繁复法阵从地底缓缓升起。岑千山以血祭阵,赤红的鲜血蜿蜒流入银白的法阵中, 激起秘银独有的冷沁之色,使得整个庭院笼上一层幽暗的蓝光。

东岳法磬的磬体被灵力操控,悬祭在阵眼中。岑千山苍白的手指持着紫金磬棰,一下敲在了那绘有云龙布雨纹的磬钵上。

叮的一声轻响, 如潮水般的声波在泛着幽幽蓝光的庭院中铺荡开来,

那声音冷冰冰的从人心上淹没过, 远远向着幽冥深处流去。

一声之后,

岑千山持着磬棰的手臂就凝固在了空中,红色的血液沿着他苍白的胳膊不断滴落在雪地里的法阵中。但他的手臂却始终凝固在空中,最终也没有敲响第二次。

最终他笑了一声,把那价值连城的紫金神器丢在雪地里, 转身走回昏暗无光的屋内。

“主人, 敲一下是没有用的。”千机追着向前跑了几步, 喊了一句。

上一次,这个神磬不知响了多久,让主人流了那许多的血, 穆大师的魂魄才在最后姗姗来迟。

像今天这样只敲一声,能有什么作用呢?白白浪费了开法阵的灵石和那些鲜血。

“从前, 我承欢师尊膝下,事事仰仗师尊护着我。”主人背对着它们,在他那张小木床上坐了下来,“时至今日,若是还让师尊承担风险迁就于我,我岂不是白长了这么些年。”

他慢慢在那不太合身的小床上蜷缩着身体躺下,自言自语道,“没事的,没关系。我必定能找到去仙灵界的办法,不过是多等一些时日而已。”

千机想要走上前去,却被一股灵力轻轻挡住了,这是主人想要安静,不想让它靠近的意思。

“那也行吧,就让穆雪主人自己先玩个几年,”千机呆萌的脑袋翻转,翻出了一张狰狞凶狠的面孔,它用细细的手臂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等我们过去了,再把她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不动声色地解决了就好。”

主人却依旧背对着它躺着,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没说。那个昏暗的角落静寂无声,仿佛溶在黑暗中的那个人类已经陷入了沉睡。

逍遥峰上,穆雪坐于落英缤纷的庭院之内,运转多年修习的胎息诀。

黄庭之中,龙虎各自相安,但却生出一个气窍。元神端而守之,那窍中之窍,如龙蛇蛰伏,如珠蚌含光。不用刻意去想它,但它静静存在于黄庭。这时候外息渐弱,气穴中生出胎息,胎息逐渐变得绵长细微,生生不息,内引神气在此相合,外感天地阴阳灵气。

天幕之上斗转星移,众星拱卫。

就在这时,突然不知道从何冥淼之所在传来悠悠一声磬响。

那声音冰凉凉、冷清清,带着一股从异界而来的思念之意,在天地间铺荡开来。淹没了穆雪的端坐之身。

但那声音来得快,却也去得快,如潮水般迅速退走。只响了这么一声,不再有续。

黄庭之中星辰停滞,水波无痕,静悄悄的一片。仿佛刚刚那一声轻响不过只是无端的幻听。

穆雪睁开了眼睛,抬头看向远方,心湖之中的那只水虎同时从湖水中抬起湿漉漉的脑袋来,和她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千机和小丫并排坐在木质的回廊边缘,看着落雪的庭院,四只细细的小脚从木地板伸到外面,来回摇荡。

身为傀儡,它们既不怕严寒,也不思睡眠。可以用大量的时间用来思考和挥霍。

千机给小丫念自己总结的,关于人类行为的各种解释,“他们说自己已经不是孩子,其实正说明他们的内心还依旧稚嫩,想要得到孩童的待遇。”

小丫对他的话语没有什么回应,只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吭哧声响。

但这并不妨碍千机继续说下去,

“主人说自己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正好说明他还渴望着和当年一样和穆大家撒娇来着。所以这个时候我们应该……”

它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小丫突然伸出手臂,不停地摇晃它。

千机顺着小丫的视线抬头看去,方形的下巴突然咔呲往下掉了一截。

雪地之上,聚魂阵依旧流转着微弱萤光,阵眼中心站着一个人,或许应该说是人类的元神。她正低着头,看法阵上那些斑斑点点赤红的血迹。千机几乎能听见她的一声叹息。

那人不像是上一次来的时候那样,只有一团混沌无形的光体。

此刻的她神魂稳固,温暖的半透明光体有了明显的人类特征,可以清晰地看出是一位年轻的女性轮廓。

那暖黄色的元神看着地面的法阵片刻,移动身躯来到两只小傀儡的面前。她弯下腰伸手在它们俩的脑袋上摸了摸。

一股温暖的触感透过脑袋上的铁皮传来,是那样的真实,这个人类的元神已经修行到可以以神识御物的程度了。

千机的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熟悉感,仿佛在很久以前,这只手无数次地这样抚摸过它的脑袋。明明自己当时已经被撕为碎片,重组之后再也没有曾经的记忆。为什么还会遗留着这样的感觉呢?

那人摸了它们之后,直起身来,向着屋内走去。

千机懵懵懂懂地想要跟上前,被小丫从后面拉住了。它转过脑袋,看见小丫在身后冲它眨了眨眼睛,又摇摇头。

等它再转回头去,就看见穆大家的元神已经进入了屋内。那一团温暖的黄光,照亮了昏暗的屋子,照在了主人长发披散的身躯上。

那人站在主人的身边,低头看了沉睡中的主人许久,挨着床沿坐下了。

……

岑千山睡得很香甜,似乎已经有很长很长时间,他都没有得到过这样安心而舒适的睡眠了。

在睡梦之中,师尊和从前一样,坐在自己的床边,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缓缓拍着他的后背。

那真实的触感一点一点地透进心中,混沌了岁月,忘记了流年。他感到自己整个身躯浸泡在一片温暖的泉水中沉沉浮浮。是那样地放松,安逸,前所未有地舒心。

半梦半醒之间,他微微睁开眼,看见师尊坐在桌前,叮叮当当制作着她的作品,雪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来,让师尊浑身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微光。原来那可怕的一切,都只是梦啊。

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冗长而可怕的梦。梦里的世界他不愿回想,那里有太多的心悸,太多的孤独。

幸好,都只是梦而已。

师尊不还在这里吗,她明明一直都在我的身边。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永永远远地这样相处下去。

岑千山松了一口气,安心地陷入梦乡之中。

天光大亮的时候,沉睡中的岑千山骤然惊醒,一下从床上翻身而起。

他的双目茫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目光迷茫地从桌前空无一人的椅子上扫过,再四处打量了一翻,落在不远处的一对小傀儡身上。

小傀儡们冲他点了点头,僵硬的机械声响起,证明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来过了哦,她来过了。”

“嗯呢,是她,穆大家。”

岑千山站起身,慢慢走到了那张沉寂了百年的桌子前。

今日是难得一见的晴天,明亮的日光透过窗照在桌台上。在那桌面上,在那日光里,摆放了漫长岁月,不曾完工的法器被某个人动过了。

用岑千山再熟悉不过的技法,将那差一点点就可以做完的半成品收尾,让它跨越了时光,终于成为了一件完完整整的礼物。静静地摆放在阳光中。

那是一条具有储物功能的项链,黑色的绳索隐隐浮现着精细的暗纹,吊坠是一块红玉。那赤红的玉石有如一滴血泪,被雕刻成一条盘踞云端的红龙,在日光里,透出梦幻似的光影。

岑千山伸出手,慢慢拿起那条项链,举在阳光中看了又看,才确定了它的真实。他颤抖着手臂,不知试了多少次,才终于成功把简单的吊坠戴到了自己的脖颈上。

冰凉的红玉贴在胸前的肌肤上,凉意穿心而过。

堵在胸口之中百年的煎熬痛苦,就被这样的一点冰凉给抚慰了。

千机和小丫悄悄退出屋子,开始收拾起昨夜闹腾留下的凌乱庭院,

千机捡起那条主人用过的白色毛巾,丢进小丫手里捧着的竹筐里,“难怪主人每天都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原来是特意等着穆大家来宠幸的这一天。”

“宠幸?”小丫转过脑袋:“是该用这个词汇吗?你确定没有用错?”

逍遥峰上,一团白云从半山飞出,载着意气风发的少女呼啸而过。

乘着飞叶的叶航舟从后面追了上来,“今日决赛,师妹倒看起来神清气爽,特别兴奋啊。”

坐在映天云上的穆雪,迎着山间的晨雾大声回答,“是啊,师兄,我想快一点参加比赛,早一点取得胜利。”

叶航舟在风中笑道:“那么心急,是想拿到大比奖励的法器吗?确实,每一届大比的奖品都是好东西。”

“是的,我想要奖励,大比带来的奖励。我已经等了好久,想想真是令人高兴。”

山风撩起穆雪的鬓发,她愉悦而兴奋的声音顺着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