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大凛,齐道:“金门山神?”

杏花仙子“哎”地一声喷出一口黑血,娇躯剧颤,突然发觉自己身在何处,又惊又喜,喘气道:“白马神,是你!快……快去告诉科大侠,千万……千万别跟着那假……假御卫走……”

众人变色,急问其详。杏花仙子断断续续说了半晌,才将事情原委说得清楚:她为了一睹龙神太子的风采,与金门山神黄炬、游痕一齐到了玉螺宫,不想却在无意间发现黄炬此行的目的竟是刺杀科汗淮,苦劝之下反被他打成重伤;恰逢西王母的三个御卫奉命赶圣玉螺宫,呈帖科汗淮,黄炬乘势将他们击杀,剥下其衣服,伪装成御卫模样,欲将科汗淮引到隐秘处刺杀。

杏花仙子说到最后,极是焦急,气息不继,立时又转晕迷。

众人大骇,姬远玄皱眉不解,奇道:“只是……只是金门山神为何要刺杀科大侠?”

英招沉着脸,霍然起身道:“此中原由,我们也都不甚了了。但当务之急是先救下科大侠,否则大错铸成,必定引起金、龙两族仇隙纷争,天下更乱。”

众人想起龙神对科汗淮的痴情,无不深以为然,心中大寒。

当下英招急令巡卫通报白帝、王母,自己则与姬远玄、晏紫苏等人兵分数路,分头寻找科汗淮。只有流沙仙子、灵山十巫等人留在殿中救治杏花仙子。殿外则加强警戒,由四百名精锐卫士重重守护。

第四章 系铃解铃

大雪纷扬,险崖峭兀,科汗淮随着那御卫在崖边峰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狂风卷过,身后的脚印瞬间便被雪浪淹没。前方乱石参差,山势险恶,斜斜横亘的寒松被沉甸甸的白雪压得“格格”直响,剧烈起伏摇摆,仿佛一个咳嗽的老人,随时都将跌入那深幽苍茫的冰渊雪壑中去。

朝东南方远远望去,隐隐可见风啸崖的轮廓。那巨大椭圆的崖石随着风向缓缓旋转,发出变化莫测的呼号怪响,时而如婴儿啼哭,时而似少女脆笑,时而宛如老人的叹息,时而仿佛巨汉的怒吼……崖石之上,一座雄伟瑰奇的玉石楼台巍然而立,在虱雪里若隐若现,仿佛仙阁幻景。

那便是闻名遐迩的金族圣景——风啸石。

听着那风石呼啸之声,科汗淮心中突然酸苦翻腾,蓦地停住脚步,旺旺地眺望着那雄奇壮丽的景象,眼眶莫名地热了起来。

很多年前,他曾经在这风啸崖下与金神石夷苦苦相斗,虽遍体鳞伤,却终于挖得一颗小小的风啸石,送给那美丽刚烈却又温柔似水的东海女子。为了那颗风啸石,他几乎命丧昆仑,甚至险些与自己的一生挚爱反目分手,但对于此事,他却从来没有后悔过。

此刻故地重游,恍然若梦,许多往事突然如这狂风暴雪,缤纷扑面。他的耳边忽然响起那年大雪之夜,自己在炎火崖边、碧纱窗下,为西王母彻夜低唱的歌谣:“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那时少年轻狂,尚不知人生愁苦;两心相悦,倩正浓时,虽不能明见天日,却仍然快乐无已,纵有悲伤迷惘,也带着青涩的酸甜。但弹指红颜,刹那芳华,十八年光阴如电。

此刻白发如雪,心如风啸之石,想着“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十六个宇,突然觉得一阵彻骨的苍凉、疲惫与苦涩。

当下叹了一口气,淡淡道:“黄将军,这里壑深可埋骨,又有青松相伴,正是绝佳所在。既要杀我,就在这里动手吧!”

※※※

“砰”地一声闷响,偏殿大门紧紧关闭,也将灵山十巫的争吵声摒绝在铜门之外。听着流沙仙子与众卫士的脚步声越行越远,再无声息,杏花仙子方慢慢地睁开眼睛,瞳孔闪过一轮绚彩妖光。

她倏然坐起,环首四顾,狭长的偏殿密室如黑暗的长廊,幽深不见底,每隔五丈乃有一个小小的铜炉,跳跃着淡紫色的火光;左侧高壁上,凿了一排极密的微小通气孔,万千道白色光线密雨急箭似的投射在右壁上。两壁镶嵌的夜明珠与玉灯石辉映着炉火与白芒,折射出迷离万端的幽光。

沿着左壁,一排石床绵联铺开,每张石床上均盖着一个淡黄色的椭圆水晶罩,隐隐可见其中朦胧人影、以及串串飞扬的彩色气泡。

杏花仙子飘然起身,鬼魅似的穿行于石床之间,一个接一个地仔细端详、查寻。

蓦一停顿,在一石床前立住,素手轻轻抚摩着水晶罩,唇角漾出一丝诡异而妖媚的微笑,低声格格地笑将起来,喃喃道:“五德之身!五德之身!可算找到你啦!”

在那水晶罩内,静静地仰卧着一个俊逸挺拔的少年,英眉舒展,双目紧闭,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温暖笑意,仿佛正做着香甜的美梦,正是近来名震天下的龙神太子拓拔野。

杏花仙子目光四下电扫,笑意凝结,森寒冰冷,娇俏的脸容在迷离的幽光中显得说不出的诡异阴森。素手轻轻一推,将那水晶罩掀了开来,无数彩色气泡登时溺溺飘摇,在黑暗中逐一破灭。

她樱唇微启,一道绚光登时破射而出,光芒越来越盛。

“噗”地一声,一个核桃大小的浑圆白骨从她贝齿红唇之间钻了出来,缓缓旋转,当空飞舞。骨球离体的刹那,杏花仙子的眼神登时暗淡涣散,周身棉花似的瘫软,萎顿在地。

那骨球晶莹剔透,四周有七点绚光,跳跃吞吐,仿佛北斗七星。越转越快,倏地冲至拓拔野的唇边,“格啦啦”一阵脆响,硬生生地挤入他的口中,咽喉登时鼓起老大一块。

当是时,“砰砰”连响,铜门洞开,偏殿内突然灯火通明,无数金卫怒吼着潮水似的涌了进来。

那排石床上的水晶罩接二连三地震飞开来,笑声大作,数十人起身飞掠,将“拓拔野”包围得严严实实,刀光剑芒、绚彩真气耀眼闪动,齐声笑道:“妖魔,你自投罗网,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拓拔野”的体内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狂怒的厉吼,炽烈的青光轰然四射,“轰”地一声震响,“拓拔野”的身体突然炸裂为万千碎片!

绚光团团鼓舞,一个青铜小鼎破光飞出,“呜呜”乱转,那骨球在鼎内狂乱飞舞,始终无法冲出。

却听一人笑道:“汁老妖,这才叫作困兽之斗,飞蛾扑火!既然你自己急不可待地冲入炼神鼎,又何必急着出来?”那人俊秀洒落,笑容温暖灿烂,赫然正是拓拔野!

在他身侧,雨师妾、应龙、夸父、姑射仙子等高手一宇排开,真气交错飞舞,将炼神鼎团团罩住。

“嗡嗡”震响,铜鼎青光越炽,元魂珠幻彩流离,汁光纪的元神不断地发出凄厉怒吼。

夸父哈哈大笑道:“臭狮子脑袋,难道你是属蛔虫的?拼着死命往别人肠子里钻?哈哈,真是笑死人啦!”

六侯爷笑道:“我瞧他多半知道我们饿得紧了,想要牺牲自我,所以冲到鼎里给我们熬一锅骨头汤进补。”

人声如沸,姬远玄、英招、晏紫苏、流沙仙子等人挤入人群,见状无不大喜过望。黑帝元神既已被困在炼神鼎内,九冥尸蛊便如无源之水,无根之木,不足为惧。

姬远玄笑道:“拓拔兄弟神机妙算,这‘请君入瓮’之计真是妙极。不费吹灰之力,便擒得蛊母妖魔,天下人当额手称庆。”

拓拔野笑道:“多亏了姬兄宝鼎,才能将这老妖死死困住。此外还亏得晏国主妙手无双,将那死囚化得与我分毫不差,否则这老妖怪又岂会这般轻易上当?”众人拊掌大笑。

原来拓拔野苏醒之后,料定黑帝失败之后必不甘心,一定会想方设法寄体于自己的“五德之身”,进而修练“摄神御鬼大法”东山再起。因此便设下圈套,将一金族死囚化作自己模样,将炼神鼎置于其咽喉,等着老妖自动上钩,钻入炼神鼎中,而后一举擒获之。

晏紫苏笑吟吟地望着那急速旋转的元魂珠,又瞥望着远处石床上那昏迷沉睡的蚩尤,悲喜交织,心底里只想着一个念头:待到老妖的元神在炼神鼎里化散之后,这元魂珠便可用来承载鱿鱼的元神了。那时再以伏羲牙为他脱胎换骨,便可令他彻底恢复为本真之身……

这时,杏花仙子“嘤咛”一声,重新苏醒过来。秋波荡漾,瞧见四周密密麻麻的人群,突然想起发生之事,登时晕生双颊,羞惭无已。

拓拔野微笑道:“仙子不必自责,若不是你带他到此,我们也无法这么快便将老妖擒获。说起来你才是第一大功臣呢!”众人齐笑。

杏花仙子俏脸红透,更觉忸怩惭愧,见众人殊无怪责之意,芳心稍定。悄悄抬眼瞥去,只见拓拔野与戴着面具的雨师妾并肩而立,如玉树临风,秀竹傲岸,果然如传说中那般俊秀动人,一颗心立时突突乱跳起来。

英招笑道:“鱼已入网了,科大侠怎么还不回来?”

杏花仙子一怔,变色道:“你们……你们适才没派人去找他吗?”

众人齐齐一愣,面色陡然剧变,英招失声道:“什么?难道那御卫当真是金门山神所化?”

众人原以为那不过是汁光纪的唬人言语,旨在调虎离山,引他们离开大殿,不想竟是真的,一时方寸大乱。

雨师妾失声道:“糟啦!科大哥真元未复,又对金门山神殊不防范,只怕凶多吉少!”

拓拔野不容分说,蓦地抓起雨师妾的手,风也似的朝外奔去;一面大声叫道:“我们去找科大侠。灵山十巫、流沙仙子,蚩尤便拜托你们了,务必让他脱胎换骨,平安无事……”

姑射仙子娇躯一颤,妙目中闪过担忧的神色。众人叫道:“拓拔太子小心!你经脉未愈,切切不可动手相斗……”一齐追了出去。

等到群雄奔巨大殿之时,拓拔野二人早已骑上太阳乌,穿殿破空,冲入茫茫风雪之中。

※※※

寒风怒吼,雪花卷舞,那横斜巨松似被杀气所激,突然“喀嚓”一声断裂开来。

那“御卫”浑身一震,徐徐转过身来,冷冷道:“你是何时发现的?”

科汗淮微微一笑,心道:“她是金族圣女,最怕流言蜚语,绝不会在众人之前假我以颜色;就算果真想要与我相会,也必定在夜深人静之时派遣青鸟传信,又怎会让卫士赶到玉螺宫中呈帖相邀?”

这些话他却只字不提,淡然道:“你虽然乔化得迥然两异,刻意敛气收神,但在如此狂风暴雪中行走,居然殊不摇摆、胆怯,怎会是寻常的圣女御卫?你的指端杀气横溢,雪花未触即融,金族之中除了天犬神将,又有谁的真气如此雄浑充沛,直欲杀我而后快?”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苦涩与反讽之意,微笑道:“况且除了你,又有谁能将她的字迹模仿得如此唯妙唯肖?”

黄炬细眼微睁,神光凌厉,八字眉轻跳不已,冷冷道:“既知是我,为何还要随我来此?”

科汗淮淡淡道:“科某一生坦荡磊落,何所畏惧?这十八年的恩怨,也终需有个了断。”

黄炬瞳孔渐渐收缩,凌厉杀意如厉电闪耀,沉声道:“事关圣女清誉,昆仑兴衰,得罪了。”双手一张,“砰”地一声,外衣、面具纷纷破碎震飞,露出真身。

右手紧握那青铜骨伞,徐徐张开,银光刺目怒爆。

※※※

拓拔野、雨师妾骑鸟急飞,朝着风啸楼低掠而去。

透过漫天风雪,忽然瞧见下方峭崖沿侧,雪地狼藉,一株横斜巨松迸裂断折,周围巨石亦震裂破碎,星罗棋布。裂面崭新,大雪尚未完全覆盖,似乎片刻前刚刚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恶斗。

拓拔野心下大凛,凝神四扫,却不见半个人影。雨师妾妙目忽地一亮,低声道:“我闻着他的气味啦!他们定是往东边去了。”

拓拔野大喜,再不迟疑,立时驱鸟折冲,借助龙女天赋,循着那淡不可闻的气息,朝东面狭长幽深的壑谷冲去。

霜风如刀,雪花扑面,银白色的峭壁险崖霍霍飞闪。

两人直冲壑底,隐隐听见那苍茫雪雾中传来气浪进击的震响,迷蒙中,道道青光炽芒纵横飞舞,若隐若现。

两人又惊又喜,急速冲掠;同时取出“相思犀”,正欲与晏紫苏等人联系,告之详细方位、情况,忽然大风呼卷,一道人影急电似的冲撞而来!

拓拔野一惊,五属真气蓬然迸爆,自然而然地顺循五行相生之序闪电运转。岂料真气方动,突然痛彻心肺,“足厥阴肝经”、“手阳明大肠经”及阴维、阳维等脉仿佛瞬间爆炸开来,险些翻身摔落。

他与黑帝生死激战中经脉重创,五行之气无法循序激转。此刻运转真气,体内真气登时如洪水决堤泛滥,相克相冲,将他五脏六腑、经脉骨骼撞得几欲断裂震散。

雨师妾大骇,曲臂回钩,奋力将他拉住;右手下意识地聚气吐力,气刀飞舞。但她真元未复,真气颇弱,那人竟避也不避,一条黑色丝带倏地劈开气浪,迳直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