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空刀 作者:时未寒

浊杯酒,种风情 照无眠,意难平 一杯一快意,一曲一温柔 敬你一杯血性豪情 大好头颅,不过一刀碎之。一部独特的武侠经典——作者用传统的笔法,写出反传统的情感和意识——当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祝嫣红遇上这个潇洒不拘的浪子,她突然明白,自己一生中最想要的,始终还是没有得到。尽管她衣食不愁、呼奴使婢。

这种新的武侠,最为明显的审美风格是华丽。而华丽,对一种文学风尚而言,只是开始。西方现代文学的思潮,是以唯美主义开始的。汉魏五言诗的源头,正是离骚等这样华丽的大赋。在很多时候,华丽,就像新娘子的红盖头一样,一被掀开,就意味着,一个新的时代的来临。它说明作家们已发现了全新的世界,作家们首先,在文字上,有了处信。

相信不久之后,激荡在时未寒胸中的,这样不可遏制的春春侠气,就要被新武侠的种种沟渠规范起来,由此出发,去寻找更加丰富而复杂的故事,去附丽更加多变而有深度的人物,去组成一个深沉而广阔的江湖。

他结构恢宏的偷天换日系列,也正是这样的作品,《碎空刀》,不过是这一部丰饶而瑰丽的交响乐的一个华丽的序章罢了。

第一章 相见欢

——水无定、花有尽、会相逢。可是人生长在、别离中。

一、钉子

直到今天,祝嫣红还依然记得那日的阳光,那么柔和,那么清爽,那么——泰然…

那时风凛阁的气氛是凝重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种被屈辱后的愤怒,每个人都是心事重重,面对将至的绝境一筹莫展。

但,只除了祝嫣红。

她在看那八月初秋的阳光,她在怡然地感受那阳光的味道,望着阳光从天窗中漫洒下来,悠然落在厅堂中,所过之处清晰的看得见小粒的微尘被轻风吹动,在房间中流漫着、窜动着,仿佛在接受一场纯净的洗礼。

她感受着那阳光慢慢悠悠地爬上门槛、窗棂、桌椅、梁柱,再慢慢地爬上每一个人的脸,踽踽而行。

那时她想,今天的阳光好象有一种四平八稳的韵味…

四平八稳的阳光下坐着一个四平八稳的人。那是祝嫣红的丈夫——五剑联盟的盟主雷怒。

雷怒没有怒。他的脸还是如一贯般板得严严的,没有任何表情。他的手还是很稳定,紧紧握住那把陪了他十八年的“怒剑”上,满布青筋,盘根错节。

“只有你们八个人了吗?”雷怒平静地问道,其实他完全知道答案是什么。他之所以要问,只是因为他不想让身边最后留下的八个人感觉到他对局势的无能为力,他必须用言语来扭转心理上的压力。

“洪荒剑”江执峰恭恭敬敬地拱手答道:“禀盟主,自从收到将军令后,我们遵从盟主的意思让本盟弟子自行决定是否留下与山庄共存亡,十余天来每日都有人弃下兵刃离开五剑山庄。到现在为止,整个五剑联盟,留下来的就只有我们八个人。”顿了顿,江执峰毅然道:“我们八人已决意与盟主共进退,力抗将军令。”

雷怒沉思片刻,拍桌而起:“从今天起,江湖上再也没有什么五剑联盟,我也不再是什么五剑联盟的盟主。”他一脸坚决,缓缓道:“我们是兄弟,同生共死的兄弟!”

雷怒的声音很大,也很豪气,他握剑的手还是那么稳定,没有一丝的颤抖。

可是就在那一刻,站在雷怒身后的祝嫣红就着肆虐于堂中慢慢攀上他后颈的阳光,在他那粗短的脖子、暴起的青筋上看到了一滴汗水,缓缓地淌下他的脖梗,像一条蹒跚而下的小虫子,钻入他的衣领。

“八个人?”她想着,到这个时候雷怒也没有把自己算到其中吗?她是什么呢?他的女人,他的附属,或者只是他的一个玩物?

于是她笑了,无声的笑。笑意先从她的面上扩散开,慢慢在她嘴角凝成一弯妩媚,在她脸上浮起一抹嫣红,在肃穆而充斥着一股冰冷的厅堂中溶化开来,遁入阳光中…

雷怒感应到祝嫣红的笑,奇怪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心里不免有些涩涩的歉疚。

在这种人人只顾逃生的情况下,她没有离开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因为她爱他?在意曾经做为盟主夫人的风光?还是因为她已经无处可去?

雷怒暗中摇摇头,竭力驱赶心中那一丝不能释怀的疑虑。

——无论如何,她留下来了,不是为了什么五剑联盟,只是为了我!

这,就足够了吧!

“雷盟主错了,不是八个人,是十个人。”一个声音淡淡地在门口响起。

“呛”!除了雷怒与祝嫣红,厅中的八个人同时抽出了剑,剑有八把,拔剑的声音只有整齐的一下。

雷怒没有拔剑,虽然他的震讶绝不下于八个手下,可他要保持他的冷静。

做为一个统领者,如果你失去了冷静,那将会让恐惧像瘟疫一样传染给手下的每一个人,从而丧失了仅有的战志。

在这样的情况下、在将军令已传来十天后,如果还丧失了战志,那就只意味着一件事情——死!

来人竟然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风凛阁外,尤其在此风雨欲来,人人戒备的情况下,更是让人难以相信!

这世上果真有能在五剑联盟盟主雷怒与其八大护法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出现的人吗?

有!因为,他已经出现了。

那个年轻人就随随便便地站在厅口,手里掌着一方黑黝黝的令牌,阳光仿佛一下暗哑起来,因为那枚令牌正是江湖上闻之色变的将军令!

这已是五剑山庄收到的第二面将军令了。

第一次收到将军令是十天前,十天前送来将军令的人是将军府上的一个哑仆。

那个哑仆面相漠然,右脚尚有残疾,但没有人敢小看他,因为他是在三招间击倒了门口六名五剑联盟的弟子,更与五剑联盟八大护法中的“擒天剑”关离星硬拼半招后才走入风凛阁,恭恭敬敬地对雷怒献上将军令。

随同将军令的还有一封信,里面只有九个字:一个月内解散五剑盟!

军令初至,莫敢不从;军令再至,莫与争锋;军令三至,血流成河!

于是偌大的五剑联盟顷刻瓦解崩析,只剩下在堂中的这几人——五剑联盟的盟主雷怒与他手下的八大护法。

这一次,将军令带来的又是什么?

雷怒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在那方让他不得不面对众叛亲离的境地的将军令上,呼吸好象也不能顺畅了。

那面将军令到底有什么魔力,能令江湖上大好男儿的热血凝冰,肝胆怯懦?

可是,那个年轻人就那么随随便便地握着将军令,那么自然,那么安详,就像是一个老车夫握着他的马鞭,就像一个卖花女子提着她的花篮…

他面色亦是漠然,却非像那个哑仆有种猛兽噬食般的狞恶,而是有种万事不萦于怀的素淡,就如一点也没有将这一方令牌放在心上。

那让人见之凛然的将军令在他手上没有产生一丝威胁感,绝无手执将军令之人扑面而来的那股肃杀之气,与他就像两个绝不相容的物质。令归令,他是他。给人的感觉是他只不过适逢其会地拿住了将军令而已!

雷怒努力将目光从将军令上移开,冷冷看着来人问道:“还有两个人是谁?”

来人笑了,就像满室的阳光突然全都聚集在他原本冰冷的面容上,破开了一线生机,他轻轻一掷,将军令就像是一片羽毛般飘到雷怒的案头,令击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显是劲力甚重,可桌上的物品却不见一丝的晃动。

“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尊夫人,另一个当然就是我!”年轻人淡淡地道。

他并不高大,可总是给人一种笔直的感觉,就像一颗钉子,牢牢地钉在了地上,让人觉得什么样的力量也很难将他推倒…

那枚钉子也一下子钉在了祝嫣红的心上,扎得很深很深,仿佛轻轻一动就会引发蚀骨的疼痛。

于是当所有人都围住那个年轻人的时候,祝嫣红不敢动,怕动一下就会让那枚钉子钉错了地方,不能深深地钉入她的身体…

在那一刹,她只知道这个蓦然间从门口传来的声音很好听,有一种坚定的意味,比起丈夫和他手下绷得紧紧的声音,少了三分肃杀,多了三分从容;最后,还有一分淡泊。

于是当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来人手上那一方黑黝黝的令牌的时候,她是唯一盯住着他的脸的人。

所以直到今天,祝嫣红还记得那日的阳光,那么柔和,那么清爽,那么——泰然…

所以直到今天,祝嫣红还想不清楚:那天的阳光原本便是如此的绚然,还是因为他的出现将死寂的阳光揉碎洗褪后,再赋予了一线破晓的生机!?

二、面子

“雷怒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个衣色光鲜的中年人上得酒楼来,径直走向临窗而座的一个看似落魄的老人,轻轻问道。

老人不为所动,看着杯中的酒:“这句话值十两银子。”

“啪”!一锭纹银重重拍在桌上,周围的杯盏却丝毫不动,就连杯中的酒水也未见一丝波纹。

那锭银子只怕足有二十两。

老人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一样摇摇头:“我既然说是十两,便是多一钱也是不会要的。你可听说过吴戏言有说话不算数的时候么?”

中年人大笑:“好一个君无戏言,你可听说过我要把给出去的银子还收回来的道理么?”

那个老人抬头看看那个中年人:“大总管果是有大总管的风度,只是不知你是来问话还是来摆威风的?”

中年人正是京师中明将军府上的大总管、与明将军并称为江湖邪道六大宗师之一、以一双寒浸掌驰名天下的水知寒。

而这个看似落魄的老人乃是江湖上人称“君无戏言”的吴戏言,自称对江湖上的事情无不知晓,却又摆明价码出卖情报,从不买任何人的帐。他为人游戏风尘,亦正亦邪。此时就是面对京师中几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将军府大总管,亦是冷嘲热讽。

水知寒眼中精光一闪而逝,用手指夹住那锭纹银,呵呵而笑:“吴先生且莫动气,是水某的不是。只是这一指剪下去,若是多了或是少了半钱,却如何是好?”

吴戏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总管太谦逊了,你那双手剪下来的东西若是有了半分差欠,我便从此戒酒不饮。”

“叮”得一声,那锭纹银应声而裂,便若刀劈斧削般的齐整。

吴戏言欣然将半块纹银放入怀里:“水总管刚才的问题只怕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吧。”

水知寒笑道:“你且说来。”

吴戏言再缓缓倒上一杯酒,眼中泛起一丝郁色:“雷怒出身江南霹雳堂,为堂主雷乱风第六子,却自小认定本门武功多取自于霹雳堂的火器之威,是以反投江南各大剑宗,用九年时间习得七套剑法,再四处寻访名师,终至剑法大成。五年前更是联合江南流影、追风、弄月、奔雷、啸电五门,成立了五剑联盟,被公推为盟主,其势力已远远凌驾在江南诸门派之上,以致被有志一统江湖的明将军所忌。十二日前明将军公然发下将军令,令雷怒在一个月内解散五剑联盟,不然…嘿嘿,水总管自是不用我说下去了。”

水知寒抚掌大笑:“这些回答好象并不是我本来要问的问题,我要知道的是雷怒是什么样的人,他的性格是什么样,他的喜怒是什么,他有什么特别的嗜好…”

吴戏言再饮一杯酒:“五十两。”

水知寒奇道:“为何突然要这么高的价格?”

吴戏言叹了口气:“是五十两黄金。”

水知寒眼望自己摆在桌上的那双手,再不作声。

这双手若是剪住一个人的喉咙,是不是也像剪在那锭银子上一样?

吴戏言眼中的郁色更浓:“我并非是漫天要价,这些情报来自手下的几百人,我至少要给他们一个交待。”

水知寒的眼光依然盯着自己的手:“‘君无戏言’说的话谁敢不信?我亦相信你的情报值五十两黄金。但我今日并未带这许多的银两,可是要我命手下去将军府取来吗?”

吴戏言叹道:“最可恨的就是我这个‘君无戏言’的招牌,不然我大可回答水总管一声‘不知道’,亦免得现在如此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