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天除了铁手对他悉心照料,郭秋锋也费了不少心。

但郭秋锋是年轻人。

就算是吃公门饭的年轻人,也难免为感情冲动。

何况郭秋锋年正正慕少艾,而习玫红又如此娇俏美艳。

铁手不禁暗叹了一口气:看来郭秋锋这样守口如瓶的人也变得露了风声,似乎是有可以被原有的理由的。

只听习玫红发出铃铛一般清脆的娇笑声:“你们名闻天下,我也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模样啊!”

 

第二章 河塘月色

 

铁手暗地里叹了口气,可是当他望向冷血的时候,却发现冷血正好偷偷而迅速地望了习玫红一眼,他就多叹了一口气。

“习姑娘,恕我直言,令兄习庄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习玫红红了眼圈,很伤心地道:“我也不知道。大哥以前,也不是这样子的,爹爹去世后,他也很达观,但过了一年多,就郁郁寡欢了……近十天来,还做了……做了这样子的事……他从前不是这样子的。”后面一句她说得尤为肯定。

“就算是习庄主落落寡欢时也不至如此?”铁手重复问了一句。

“这只是最近的事。”习玫红倔强地道:“年来他是沉默寡言,可是决不会做出神智失常的事。”

铁手忽然问:“还有一件事,想向习姑娘请教。”

习玫红笑了,她的红唇在白皙的瓜子脸上,笑得像一朵红花绽放那么动人。“唷,四大名捕也向我请教么?”她当真有些得意非凡起来:“你就请教吧。”

铁手也不和她争些什么,只是问:“我们在地窖中见到了被锁着的令兄……他嘴里嚷着‘碎梦刀’,好像这把刀已失去了,众所周知,‘碎梦刀’系习家庄镇庄之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习玫红怔了怔:“碎梦刀?”

铁手点头道:“就是能把‘失魂刀法’发挥十倍功力的‘碎梦刀,。”

习玫红唇又一扁,又似有满怀委屈。“我自出娘胎,就没见过有什么‘碎梦刀’。”她道,“‘碎梦刀’是习家历代相传的,惟有庄主,才能佩带,大概是爹临终前已把‘碎梦刀,托嘱给大哥吧。”

“那么,”铁手又问:“这把刀可是失去了?”

“不可能吧,”习玫红几乎叫了起来,“‘碎梦刀’是咱们‘习家庄’武艺精琴之所在,怎可以遗失!”

“这个当然,”铁手知晓这习三小姐对这把刀所知的只怕也不比自己多,便道:“‘习家庄’若失掉了‘碎梦刀’,问题就大了,就算是,也不会张扬的。”

习玫红睁大了眼睛,却不知她听不听得懂。

其实道理是非常简单的,习家庄在两河武林,严然是号令者的世家地位,“失魂刀法”

虽然厉害,但要慑伏两河精英,仍力有未逮,如果武林中人知道“习家庄”已失去使“失魂刀法”发挥十倍力量的一碎梦刀”,跟着下来习家庄所面对的挑战与冲击,是不可想像的。

习玫红毕竟是个三小姐,对这些江湖上诡诱风云的事到底搅不过来,她只是道:“‘碎梦刀’有没有失去,我可不知,大哥也没对我提起,但大哥腰畔那柄,是他小时候练武就使用的刀,那柄刀,绝不是‘碎梦刀’——””

铁手即问:“何以见得?”

习玫红一笑,笑容里有几分高做,几分不屑。“那柄刀,又老又旧,而且大哥使来,也没什么……”言下之意,颇有习笑风如果以一把平凡的刀与她过招她还能占上风的意思。

铁手当然想到这个三小姐的脾气,但心里也着实同意她的话,眉头一皱,只好说:

“哦,原来是这样。”

随着眼一抬,又问:“那未,你大哥跟大嫂、孩子之间,又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习玫红反问道:“大哥伤了大嫂追斩球儿的事,大总管没告诉你们吗?”

铁手一怔:“球儿……是?”

习玫红一蹙秀眉,好像是怪铁手怎么那么蠢,连这一点都扳不过来:“球儿就是我大哥的孩子呀。”

铁手忙道:“大总管已经说了……不过,我是在问你,大哥跟大嫂的感情怎么样?”

习玫红有点难过的样子:“也没怎样,大哥跟大嫂谈不上好……你知道,大嫂并不是球儿的生母……”

“这我可不知道,”铁手目中闪着光,“你说‘现在的大嫂’,那是说有‘以前的大嫂’?那么‘以前的大嫂’就是习球儿的亲生母亲吧?她……她此刻又在哪里呢?”

习玫红点点头,眼圈儿又红了起来:“……她,早在两年前,就死了。”

铁手沉吟了一阵,没有说话。

冷血生怕习玫红难过,忙不迭要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习姑娘,你二哥并没有死,他就在我们处……”

习玫红是个易喜易怒的人,她一听冷血说话,就调皮他说道:“怎么?哑巴也说话了?”

敢情她一直注意到冷血没有说话。

冷血耳根一红;一时又不知如何应对是好。铁手笑道:“郭秋锋既把我们的行藏告诉了习三小姐,当然也不会对她隐瞒二庄主还活着的讯息了。”

一个男子为了要讨好自己正在追求的女子的欢心,又怎么会不告诉她这个大喜的讯息?

习玫红脸有得色地道:“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要跟你们一道去探访我二哥,还有我那未来楚楚可怜的小珍二嫂子?怎么?行不行?”

三小姐的话,谁敢说不行?

就算不行,也只好行了。

郭秋锋是这一带六扇门中的名人。

但他的家绝不像一个名人的家。

吃公门饭的人,不管怎么有名,都不像文人商贾的名家,有个妥帖的家。

吃公门饭的好汉,正如江湖上的浪子,家,只是一个在风雨中长夜里暂时栖身之所在,在里面匆匆度过一宿,明日便要去面对那新的而不可知的挑战。

所以这些今日不知明日生死的武林人的家,反而是茫茫骸碍猢上,有时在野店里与马上相逢的故人喝酒,有时在破庙里跟陌生的浪子用刀割烤好的獐肉,能有几个好友,一起猜拳酣酒,醉倒相拥,醒时再各自分散,就已经很满足了。

冷血、铁手当然也尝遍这种生活。

所以他们反而对这个“家”,心里生了温暖、亲切。

习玫红可不。

虽然她在庄里从不必收拾她弄乱和丢弃的东西,但反正庄里永远有人帮她收拾干净;她看到郭秋锋的家,就忍不住想起:“猪窝”这两个字。

不过此刻这“猪窝”里面倒是干净。

不但干净,而且一尘不染,所有的器具物件,都放置在它们应在的地方,由于它们放得如此妥贴,就算是最挑剔的人,也无法作出任何移动。

这样的格局,郭秋锋当然是收拾不出来。

习玫红一面走向茅屋,一面大声叫:“二哥,可怜二嫂子、刮秋风的,我们来了,我们来啦。”这倒有点像县官出巡时的喝道,惟恐别人不知道似的。

不过屋子里面倒没有她所想像的那未多人。

里面就只有一个人,一个小小的女孩子。

由于她那么白皙温文,于是在暮色中也可以明显地见出这女子的两道眉毛,是那么浓密柔静。

这样的一个女子,无论她站在华宅还是寒舍里,都那么柔顺,仿佛那地方都是属于她的,就像一尊玉彤的观音菩萨宝相,放到哪里,都能使那地方明净了起来。

习玫红看见了那女子,也柔静了一些儿,走过去,握着她那双柔荑,轻轻的说:“我可怜的二嫂子,我真服了你,把这样一间猪窝,也布置得那么宁静。”

女孩子笑了。她微微地笑,那么文静,可是又分明带着些骄做。她笑,可是她没有望向铁手。

她始终没有真正望过铁手,除了铁手转过身去的时候大步迈开会的魁梧身影。

这女孩子当然就是小珍。

她自小在青楼里长大,除了自己勤力用心,勤于练音律歌舞外,还着实读了些诗书,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她的命运也似乎被编定了似的,养成了一种逆来顺受的个性。不管她如何出污泥而不染,但她的前程都是掌握在别人的手里。

直至她遇到了“习家庄”的二庄主习秋崖。

习秋崖就似她悬崖峭壁上的长藤,她除了紧紧抓牢,已别无选择。

所幸习秋崖是“习家庄”的二少爷,有他关照一句,鸨母自然不敢对她相胁,而习秋崖又是一个能文能武的温柔男子。

比起她一同长大的姊妹们,小珍自然感觉到自己着实比她们幸运得多了,但在庆幸之余,心里又不禁有一股莫名的淡淡哀愁……

——这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她已别无选择……?

小珍不知道,她只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不宜多想的。她最应该做的是去感觉到自己的幸福,而她的幸福就系在习秋崖的身上。

这样她才能安慰自己满足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