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自居淡谈地笑了一下,道:“吴大人很关切此事,他只给我十天时限,必要破案,否则……现在已经过了八天了。”

铁手,冷血交换了一个眼色,心头颇觉沉重。

谢自居又振起强颜笑道,“下官个人荣辱事小,破案事大……二位既已来了,下官已略感宽怀,--这案子,迟早得破,只是看迟或早而已!”

忽听一人哈哈笑道:“君楚,那我算是来迟,还是来早了?”

“君楚”正是谢自居的号,而来者清癯雅优,脸带正气,五绺长髯及胸,有不怒而威之仪,却正是知州事吴铁翼,大步行入厅来。

吴铁翼哈哈笑道:“君楚,我这仓促进来,你不见怪吧?家丁本要通报,但我一听铁兄冷兄也在,迫不及待,便叫他们免了俗礼,闯了进来……怎样了我没成了不速之客吧?

铁手、冷血、谢自居三人一起站了起来,习玫红好不兴高采烈的夹到一块爆獐腿肉,正想好好咀嚼,吴铁翼就来了,习玫红只好不情不愿的勉强站了起来。

谢自居作揖道:“吴大人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吴铁翼一皱眉,大笑道:“只要三位无见外之意,那就得了……在公堂前,咱们各有位份,在这里,大家是朋友,不拘俗套!”他说话间五络黑髯飘扬,顾盼自豪,十分洒落,极有威仪。

三人点头称是,谢自居自让首席给吴铁翼坐下,并命人多备筷著。

若论官衔,吴铁翼自然比谢自居和俞镇澜要高得多了,比起铁手和冷血,虽管辖权限不同,铁、冷二人可以说得上是京城里派出来的特使,但吴铁翼乃是朝廷指派的地方父母官,也比铁、冷二人只高不低,惟铁手、冷血二人份位直属于紫禁城内诸葛先生指挥,形同拥有“尚方宝剑”者可“先斩后奏”,是以有一种任何高官都不敢忽视的声势。

吴铁翼一旦坐下,他身边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伴着他坐下,另外一个,很快的经过了大厅,像飘行一般“滑”到了窗前帷幔暗处,倚着柱子站着,不发一言。

谢自居一怔道:“那位是谁,怎不过来一起……”

吴铁翼哈哈笑道:“那是我的朋友。”他拍拍身边那位面白无髯的中年文士道:“这是我的师爷,人称‘黄蜂针’的霍大先生霍煮泉。”

铁手拱手说道:“原来是霍先生,听说吴大人手下有一文一武,文的就是霍先生……”

霍煮泉笑态可掬,一一与人招呼过后,笑道:“全仗吴大人栽培,我只会作几首歪诗,写几个墨字,别无所长,诸位见笑了。”

铁手的眼光,仍向那暗中的人望去,那人上半身全没入帷幔的暗影中,但铁手目光仍如触冷电,几乎要打一个寒噤。

吴铁翼笑道:“我座下一文一武,文是霍先生,武是那位朋友,我有他们二人,等于千军万马,足可傲视公侯!”他一面说一面大力拍在霍煮泉肩上。

冷血忽然道:“那位朋友,是吴大人的武将,不知高姓大名,过来一叙吧。”

那人丝毫不动。

吴铁翼笑道:“我这位朋友脾气古怪,喜欢独来独往,武功却很高,他怕我有危险,硬要保护我来,他素不喜与人交往,也不想透露姓名,我们就别管他吧。”

冷血、铁手都笑了一笑,铁手道:“其实我们也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位朋友了,却仍是如此生疏。”

吴铁翼剔了剔眉:“哦?你们在哪里见过?”

冷血道:“俞大人府中。”

只见那帷幔暗影中的人,静然端坐,腋下夹了一把油纸伞,好像完全没有听到这边厢的对话。

冷血冷冷道:“吴大人,不管你这位朋友是谁,他都是一位高手,一位真正的高手。”

说完之后,他再也不看他一眼。

但他觉得背上一直有一股灼热,就像“芒刺在背”的那种感觉,冷血从来没有想到有人的眼神竟会这般厉烈,铁手也有同样的感觉。

 

第三章 风中的错误

 

吴铁翼的话已回到正题上来了:“君楚,你负责的案子,可有什么眉目?”

谢自居惭然道:“禀报大人……”想站起来,吴铁翼制止道:“今晚是我私下问你,不是公事,不要顾这虚礼!”

谢自居苦笑道:“一直都没有什么进展。”

吴铁翼脸色沉了沉,隔了一会才叹道:“君楚,这案子上头追得紧,今回咱们哥儿只叙义气,当然不打紧……但你破案期限只剩两天了,到时候我只怕也担待不起。”

谢自居爽然道:“吴大人,到时候请秉公行事,谢某决无怨言,不必为难。”

吴铁翼听得一拍桌子,震得席上酒菜砰地一跃,道:“好,如此说来,还是我死样活气的在作小人了!”

谢自居惶恐地道:“大人言重。”

吴铁翼哈哈一笑,随问冷血、铁手:“二位既已来了,对此事必不作壁上观了?”

铁手却一直以眼尾扫瞄那人的腰下,似没听到,冷血答:“尽力而为。”

“那我就放心了!”吴铁翼又问:“不知三位下一步骤打算如何进行?”

冷血沉吟了一下,道:“我们到出事地‘大伯公坟场’看看。”

谢自居道:“该处我已查过七八次了,都没有收获。”

冷血问:“可有新翻掘过的墓冢?”

谢自居道:“凡有可疑处,都跟俞大人一起掘土翻查过了,却一点结果也没有。”

冷血道:“哦。”

铁手这才回过头来,道:“也许,该查一查墓碑。--郭捕头是抱着块墓碑死的。”

吴铁翼想了想,道:“一切都要靠你们了,如果要用到人,尽管吩咐一声。”

铁手笑道:“大人手握兵符,不请大人又请谁?”

吴铁翼哈哈一笑,举杯大声道:“今宵酒菜香浓,谈这些扫兴的话作甚?来来来,咱们吃喝再说!”

众人纷陪而举杯。习玫红鼓着腮帮子却道:“又是你先谈起的,有菜有肉,不据案大嚼,来论公事,现在要人不要谈,都是你!”

冷血低叱一声:“三小姐,不可无礼。”但神情并不凶恶。

铁手笑笑,却不出声。

吴铁翼愕了愕,问:“这是谁家的姑娘?”

铁手笑道:“习家庄习三姑娘。”

吴铁翼毕竟是豪爽之人,呵呵笑了起来:“这都是我的不是,扰搅了三姑娘的清兴,这一杯我敬你,当是我的赔札。”

习玫红眼睛滴溜溜地摇了摇头。

吴铁翼怔然道:“怎么了?”

习玫红道:“我不会喝酒。”

吴铁翼以手拍额,作恍然状,笑道:“我这是老糊涂了,怎么逼迫起姑娘家喝起酒来呢!真是!”

霍煮泉立即笑道:“这样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今晚难得群英并集,不如即景作一诗词,谁输谁罚酒,如何?”

吴铁翼抚掌道:“好极。”他拍着霍煮泉的肩膀道:“我这位文胆,精诗擅词,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唷!”

霍煮泉骨溜着眼睛斜包了习玫红一眼,向大家笑道:“如何?就这样吧。听说铁兄博学多文,文武双全,在下若有贻笑方家之处,还请铁兄纠正。”忽又想起还有一个冷血,忙道:“当然,冷兄年纪轻轻,文才也好,不得了,大难得了。”

冷血淡淡他说道:“我从来没作过诗词。”

霍煮泉道:“冷兄太客气了,依我看……谢大人文名叮当,不如先来即兴一首吧?”

谢自居欠身说道:“我吧有霍先生之才?信心姿肆,贻笑天下,献丑不如藏拙,还是应该先请才大如海的霍先生引个头吧。”

霍煮泉哈哈笑了起来,眯着眼睛不住往习玫红身上打量,道:“那我就抛砖引玉,就正于方家大雅了……”

复又摇头摆脑吟道:“灯明酒如镜,弄蟾光作影,影下芙蓉脸,含颦解罗裙……”他一面吟诵,一面斜睨习玫红,脸泛微红,似未饮自醉。

吴铁翼拍桌大笑道:“好!好诗,好诗……”

习玫红忽道:“霍先生。”

霍煮泉凑近了脑袋,陶陶然地笑着,问:“什么事?”声音甚是温柔。

习玫红道:“你刚才搓手顿足,长吁短叹,神憎哀切的,在做什么呀?”

霍煮泉一愕,答:“我……我是在作诗。”

习玫红故作不解道:“诗?就是那些明明是爱是恨却偏要拐个弯儿说了一大堆风花雪月无聊话的句子啊?那算是什么玩意?”

霍煮泉紫涨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冷血道:“刚才霍先生吟的倒不是缠绵爱恨的情诗,而是骚媚入骨的艳词。”

霍煮泉连忙否认,分辩道:“我这哪里是艳词……”

习玫红却有理没理的裁断他的活,嗔叱:“霍先生,你这样实在有失斯文,还敢贼忒嘻嘻的往我瞧,我看你挺不顺眼的,信不信我老大耳括子打你?”

说着扬起了手,霍煮泉忙不迭地一缩头,习玫红噗嗤地笑出了声,又把嘴儿一噘,道:

“算了,本姑娘也不与你这种人计较。”说着,手指在脸上一刮,加了一句:“看你羞也不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