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胡说?”放老三仰天打了个哈哈,猝然转为激烈而凄厉的语调。

“我们为你吴大人效死命,洗劫了‘富贵之家’,造成了八门惨祸,毒杀郭捕头,夺权习家庄,为的就是你的承诺,事成之后,唐门得权,你纵控实力,我们得银子!就是为了这点,唐失惊唐大总管的命才断送在‘习家庄’的!”

“但是你唆使我们在‘飞来桥’前橘林中,跟四大名捕冷血铁手火拼血斗,自己却卷走财宝,远走高飞!”玄老大恨声接道。

“但你意想不到,唐铁萧唐先生死了,俞镇澜俞二老爷也完了,可是我们五十人中,还会剩下了我们!”

“我们天涯海角,都要追到你,索回那笔钱,偿还牺牲了的兄弟们的命!”

吴铁翼眉一扬,须也跟着扬,豪笑道:“哦?杀了我,怎么取回金钱珠宝?”

玄老大怒道:“说出藏宝处,可饶你不死!”

“我想问你一句话。”吴铁翼忽尔反问。

玄老大一怔,咆哮道:“有屁快放!”

吴铁翼笑道:“放?别忘了你的兄弟才姓放。”

放老三厉吼一声,“铮”地自笠沿里抽出一方日月轮来。玄老大忙以手制止,咬牙切齿地道:“你要问什么?”

吴铁翼笑嘻嘻地道:“你心里是不是在盘算:你先不仁,我才不义,诱说出钱藏何处,才一剑杀了灭口,是也不是?”

玄老大也按捺不住,刷地自蓑衣内拔出一柄蓝湛湛的缅剑,剑尖似蓝蛇干颤,指向吴铁翼,厉声道:“姓吴的,你说是好死,不说是惨死,我刺你一百剑叫你九十九剑断了气就不是人!”

吴铁翼忽然叹了一口气。

玄老大冷笑道:“你怕了?”

吴铁翼道:“可惜。”

玄老大一愣:“什么?”

“可惜冷血不知为什么把你们饶了不杀;”吴铁翼脸带惋惜之色:

“而你们到头还是送上来把命送掉。”

吴铁翼确是不知道冷血为何要把这两个狙击手放走,他们是“化血飞身卅八狙击手”,跟“单衣十二剑”,力敌冷血,当其时唐铁萧缠战铁手。后来冷血尽诛单衣十二剑,格毙三十八狙击手中之三十五人而力尽,藉语言惊退其余三人,方免于难,这是吴铁翼趁混战中逃逸,是故不知内情。(这段大决战及八门惨祸、习家庄巨变、富贵之家劫难,详见。“四大名捕”故事之《碎梦刀》、《大阵仗》二文。)

此际玄老大一听,想起数十兄弟就为此人在送性命于冷血剑下,怒火中烧,大喝一声:

“我斫你的狗头浸烧酒!”

那抖动的剑尖,骤然间化成百点寒芒,好像有七八十把剑一齐刺向吴铁翼的脸门。

吴铁翼长髯掠起,袍影扬逸,退向堂内,

忽又一道白芒幻起,亮若白日,夹着呜鸣急风,飞切吴铁翼后颈大动脉!

放老三也出了手!

吴铁翼神色优雅,侧走之势倏止,就像一个宰相在书房里看完了一页书再翻至另一页一般雍容、自然,足翘蹲沉,脚踏七星,已向药铺门口倒掠了出去!

只可惜看来他不知道门外还有一个人。

门槛上还有一个蓑衣人。

蓑衣人已从小腿内侧拔出寒匕,铺里的两个蓑衣人,也挥舞日月轮和缅剑,追杀出去!

第二章 风、雷、雨、电

 

铮的一声,寒芒乍现,门外蓑衣人已经出手!

这一下兵刃之声后,一切声响陡然寂止,这是这场伏袭的最后一下兵器的声音,然后便是漫漫寂寥的雨叩屋檐之声。

过了半晌,只听吴铁翼淡淡地道:“对不起,既然萧老八也躲在这儿,三个人,都齐了,教我没有再放了你们的理由。”

“砰”地一响,放老三手捂胸膛,倒在石槛上,直往石阶下滚去,把每一块灰白的石阶染了一道淡淡的血河,又教雨水迅即冲去。

萧老八喉间发出一阵格格声响,他想说话,但血液不断的自他喉头的一个血洞里翻涌出来,使他只能仇恨骇毒的盯着吴铁翼,身子挨着木柱,滑踣于地,在灰褐的木柱上拖下一道血痕。

吴铁翼手上拎着一把剑。

缅剑。

这缅剑正是从玄老大手上夺来的。

他在掠出门口的刹那,夺了玄老大手上的剑,刺中玄老大的小腹,再刺入放老三心口,然后又刺穿萧老八的咽喉。

所以玄老大没有立即死去。

小腹不似心口和喉咙那么重要,而且,吴铁翼在他手上夺剑然后再刺倒他,远比刺杀其他二人困难。

玄老大痛苦地哀号道:“吴铁翼……老匹夫!你杀……杀得掉我们……可是我们已通知了方……方觉晓……”

吴铁翼本来一直是微笑着的。

可是他一听到方觉晓,脸色立即像上了弦的铁弓,而神情像给人迎面打了一记重拳。

他闪电般揉身揪住玄老大的衣襟,眼神闪着豺狼负隅困战时龀露白齿的寒芒,厉声疾问:“是‘大梦方觉晓’的方觉晓?!”

玄老大嘴里不断的溢着血。在血声与血腥中吞吐出最后一句话:“便……是……大梦……方觉晓。”话至此便咽了气,吴铁翼犹手执住他衣衽,脸色铁灰。

吴铁翼缓缓放松了紧执的手,让玄老大的尸体砰然仆倒,定了一会儿神,一跺足,喃喃地道:“方觉晓!方觉晓!大梦方觉晓!叫他给晓得了,可就麻烦十倍百倍了!”

忽听一个声音笑道:“人说‘大梦’方觉晓,凡是有不平事,他都喜欢插手,不依常规行事,但照常理做事:杀不义人,管不义事,取不义财,留不义名。惹上他的人,比樵夫在深山里踩到老虎尾巴还头大。”

说话的是那腰系葫芦的汉子。

吴铁翼的脸色变了变。

但脸色一变不过是刹那的功夫,他脸色又回复一片镇静和祥。

“惹上大梦方觉晓,我以为已经够头痛了,没想到四大名捕的追命三爷也在这里,看来我是倒媚到家门口了。”

汉子亮着眼睛笑道:“我比方觉晓还难惹么?”

吴铁翼也微笑道:“大梦方觉晓至少还有些臭规矩碍了他自己。”

追命笑道:“哦?”

吴铁翼道:“方觉晓杀人的时候,只要对方能够在他的攻击下,直至他把‘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十二个字说完而不败,就会网开一面,饶他一命,当是一场梦,重新洗心革面做人。”

追命道:“可惜以方觉晓的武功,甚少人能在他说完这十二个字仍不倒。”

吴铁翼笑道:“他说话并不太慢。”

追命道:“他的‘大梦神功’也很快。”

吴铁翼道:“我的武功也不慢。”

追命道:“他的出手更不慢。”

吴铁翼呵呵笑道:“可惜你的追踪术更快,给你钉梢上的人,甩也甩不掉。”

追命笑着道:“也许,就像龟鳖咬着人一样。”

吴铁翼看看滂沱大雨,忽道:“听说打雷闪电的时候,王八就会松口。,追命笑着直脖子灌了一口酒,报舐沾酒的唇,道:“就算松了口,也不缩回手脚。”

吴铁翼肃然道:“我倒忘了,追命兄是以腿术闻名天下的。”

追命淡淡笑道:“所以如果论一张口,我骗人就骗不过吴大人。”

吴铁翼道:“追命兄,如果我现刻就带你去藏宝之所在,分三成给你,包教你今生今世吃花不完,你是不是可以信我?”

追命摇头:“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不答应你。”

吴铁翼双目望定追命道:“追命兄,当捕快的,无论怎么当红,还是得刀口上敌血过日子,连官儿都不算,你眼看光领功不作事,乌纱玉带大小官儿逐步递升,你还在衙房里受阴寒、在街角受风冷,就毫不动心吗?”

追命冷冷地道:“吴大人,你别说服我了,你追求的是名利权位,我不是。”

吴铁翼冷笑道:“你比我还会骗人。”

追命淡淡地道:“你别奇怪我不为利诱所动,我也是人,何尝不贪图逸乐?但是就是因为看到多少人贪图自己的利益,而使到苍生涂炭的时候,自己的快乐又从何而来?故此,打击用卑鄙手段获取私利的人,才是我的快乐。”

他笑笑又道:“抓你,就是我的快乐;你试图用利来使我放弃快乐,那是件不可能的事。”

吴铁翼沉吟了一一阵,叹道:“看来,你非抓我不可了?”

追命摇摇头。

吴铁翼喜形于色:“难道还可以商量不成?”

追命道:“非也。我不一定要生擒你归案,因你犯事大重,上头已有命令,如果拒捕,杀了也不足惜。”

吴铁翼脸色一沉。外面一记闪电,照得瞬间通街亮白,雨丝像一条条粗蛛丝,织满了凄冷的街头。

吴铁翼皮笑肉不笑的说:“追命兄,不给点情面么?”

追命道:“办案的人太讲情面,所以才给无告百姓众多苦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