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

冷血在这局势急速直下之际,虽未弄清楚救三师兄的女子怎么一下子变成了祸患,但他已跨前一步,拦住吴铁翼,钳制他的猝起发难。

其实身受方觉晓一击及追命二度力创的吴铁翼,也深知自己失去了发难的能力。

如果此刻的他还萌生希望,希望仅是建立在离离与小去的刀剑之下。

所以他的身形凝住。

他以一双极度渴求希翼的眼神望着离离。

追命没有多说什么。

他只说了四个字:“我明白了。”

他已经完全明白。

离离的剑抖着,声音也像寒风里的花,抖索着:“我本姓吴。”

离离,本来就是吴离离。

吴离离就是吴铁翼的独生女儿。

吴铁翼中年丧偶,只得一个女儿,十分溺爱,所谓虎毒不伤儿,吴铁翼能放弃功名高位,但仍带了他的女儿一起。

他要离离假装成仇敌,有不共戴天之仇,其实,只是布下了一粒过河卒子,以待日后有变。

所以,在“人和堂”药铺的时候,离离能得知吴铁翼会来,特意守候,发现追命,而又知道合众人之力俱未必能敌得过他,便以己身诱追命分心,以致该役追命徒劳无功。

至于“化蝶楼”之役,便是离离探听到追命将在那里伏捕其父,她便以报父仇姿态抢先突袭——当然是不会得手的刺杀,目的只在惊走吴铁翼。

却未料到追命因为冷血断后,能够及时追蹑赵燕侠和吴铁翼入山谷来,而且因为多了个习玫红,以致呼延五十和呼年也通知了赵燕侠,使追命现身,但却不防习玫红回到化蝶楼通知了冷血。

故此,离离偕小去、呼延、呼年也赶返山谷。

他们本就是一伙人,所以深谙山腹甬道,并不稀奇,而且眼见冷血、习玫红找不到入口,以为至少可以全身而退,并不太着急通知吴铁翼撤退——况且,他们也很清楚不到万不得已要一个野心勃勃雄心万丈的人把他一生寄望与事业撒手不理,是何其不易的一件事!

离离等显然没有料到习玫红会发现了柴篱下的隧道。

小去是离离的贴身婢仆,呼延五十和呼年也,是吴铁翼从前的老部将。

追命至此己一切明白,他不明白的只有一点:在山穴里,自己和方觉晓、萧亮快被熏死的时候,离离为什么要救他,逃入甬道。

他想起了自己等人再从山壁跃出反扑敌方之时,吴铁翼曾目眦欲裂的乾指道:

“你……”即“你”字想来是指离离。

……离离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没有问,因为他看到了离离的眼睛。

她眼睛里情急的泪光。

这时候,冷血冷冷地问:“你想怎样?”

离离道:“两条命,两件事情。”

冷血道:“你说。”

离离道:“第一件,放爹爹和我们离开,我们放了三爷。”

冷血道:“第二件呢?”

离离道:“两个时辰之内,你和你的人马,不能追赶我们,我们再放了习姑娘。”

冷血沉吟了一下,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离离兵刃一紧,道:“那我们就只好杀人。”她的衣发均已被雨打湿。

冷血忽然道:“离离姑娘。”

离离道:“请说。”

冷血深深的看着离离,又望了望三师兄脸上从没有的一种神情,道:“说实在的,我不认为姑娘会忍心下得手。”

离离禁不住从心里一阵呻吟,但脸上却竭力装出一种决绝冷漠的表情来:“你……你不信就尽管试试!”

冷血冷笑道:“杀了人,你和吴大人,也一样逃不出去,于你何益?”

离离强忍着,抑制着自己不掉泪,忽然瞥见追命关怀的眼色,心中一慌,几乎握不住剑,吴铁翼上前一步,大喝:“离离——”冷血的断剑却陡地遥指着他。

吴铁翼的动作也陡然顿住,豆大的雨珠在铁额上淌下。

吴铁翼的一声大喝,使得离离的剑,又挺了挺,两剑交架之处,迸出了星花。

冷血唉了一口气,道:“可惜。”

“可惜我却不敢与你赌这一点。”

离离禁不住喜道:“你答应了。”

追命想呼:“四师弟,万万不可。”但张开嘴,却见离离喜抑不住而掉下的两行泪,渗着颊上的雨珠,流落下去。

冷血道:“但要先放人,再给你们走,两个时辰内不追赶。”

离离微微沉吟了一下,道:“好。”

冷血反问道:“你不怕我们食言反悔吗?”

离离笑了起来:“如果你们是不守信诺的人,尽管反悔吧。”

吴铁翼大喝道:“离离,不可——”但离离倏收双剑,已放了追命,小去看见离离的手势,也缓缓收回了匕首。

冷血喝道:“好!今日就放你们一马,不过,这件案子,天涯海角,我都会缉拿吴铁翼归案的,否则,愿代受刑!”他这句话,是向众多部属交待的。

追命也道:“十天之内,崔略商若不能捉吴铁翼归案,当自绝于市。”向离离道:“你们去吧!”

离离等人也被这等重语震住。吴铁翼气急败坏,掠上一匹空驮的马,大喝道:“我们走!”

小去过来拉离离的手,离离匆促中回头望了追命一眼,那眼色的凄婉令追命心里一疼,两个轻灵巧的身影,同登上另一匹马,雨中,四马五人的驰出了山谷。

只听一声长吟:“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方觉晓横抱神剑萧亮的遗骸,在晨雨寒风中孤伶伶的走出了山谷。

追命痴立在雨中,仿佛眼前浮现的是那弱不胜衣的纤影,那凄怨的美眸,以及微泛红潮的容姿。仿佛又听她幽幽地道:“江湖风险多,三爷要保重。”然后纤手递过来一把伞。

然而真有一把伞替他挡住了雨水,追命回首看去,见是冷血与习玫红,眼神盈着了解与温暖。

三人同在一把伞里。追命自嘲地笑了一笑,道:“前路还有很多风雨哩。”细雨细敲在伞上,语音倍觉沧桑。

 

谈 亭 会

第一部 我一定要赢

 第一章 野姜花上的血迹

 

谈亭,一称博弈亭,凡遇喜庆节日,小贩云集叫卖,市肆热闹;下至黎民百姓,上至达官贵人,喜留连该处谈笑、对弈、看灯、交游,甚或画舫赏月、青楼寻乐、坐聆讲古、醉赋抚琴。

“谈亭之战”却是武林中一场重要的战役。这一场对江湖的影响,固然深远,但这一役所牵涉的后果,是挑战者与接战者意想未到的。

“谈亭之战”,是蓝元山约战周白宇!

一匹快马。鬃毛激扬,嘶声清远,马身上毛色如同乌云盖雪,马黄上还有三点枣红,像三朵劲丽的牡丹花开在这匹骠马的身上。马上的人,衣白如雪,脸如冠玉、背后挽了一柄长剑,双腿紧夹马肚,正要掠过权家沟,直扑幽州谈亭。

马上的人便是周白宇。

周白宇此刻脸上正挂着幸福也傲慢的微笑,因为在他脑中正想到他心爱的未婚妻子白欣如身穿雪白的罗衫,替他送别,那时获花飘飞,他在官道口策马催发,白欣如扬起那春葱也似的小手,企起脚尖叫道:“宇哥,你一定打赢的,我等你回来。”

周白宇在疾驰的马上,嘴角的笑意愈来愈浓,那是因为他想到白欣如对他的信心,就是他自己的信心,白欣如眸里的星辉,就是他胜利时剑花的光芒。

生死决于顷俄之间,以剑的星光点亮生命的荣光,是周白宇的追求和想望。尽管他在江湖上曾一再受挫,他所统领的“北城”也几乎遭受灭门之祸,但他却仍然意兴勃勃,只有江湖的大浪大风,才能使他这艘劲舟发出伏波慑浪的潜力来。

他一定能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