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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皇后这才应好,起身告退,差人备马车去了。

  挂着羊角宫灯的马车一离开皇宫,嘉佑帝便唤来了贵忠:“你带上一批人跟着皇后,记住要护好皇后的安危。”

  戚皇后并不知嘉佑帝派了贵忠跟在她身后,马车一驶出宫门,便命人绕道去了东宫。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东宫正门。

  椎云亲自来开门,见外头站着一群身着宫装的女子,忙行礼道:“太子殿下不在东宫,几位嬷嬷若是有事,等太子殿下归来后,小的会代为转达。”

  桂嬷嬷道:“吾等几人乃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来给殿下送些宫里的吉果来,顺道来问问竹君,东宫的下人们可有用心伺候殿下。”

  椎云虽不曾见过桂嬷嬷,但听她说话的语气,便猜到了她是谁,下意识便往她身后几位稽首躬身的宫婢望了眼。

  “桂嬷嬷请进。”椎云恭敬地让开了身子,“竹君姑姑如今在梅林,小的这就差人去请她。”

  桂嬷嬷的目的哪是见竹君呢,不过是借竹君做幌子罢了,遂摆了摆手,道:“不必如此麻烦,我直接过去寻她。”说着就领着身后几名宫婢往梅林去。

  椎云应了声“好”,目光在桂嬷嬷身后的一名宫婢顿了顿,抬脚跟去。

  行至半路,忽见前头的人顿住了脚步,忙又抬眼望去。

  原来是竹君和兰萱她们从梅林回来了。

  二人揣着铜手炉,正簇拥着一个披宝蓝色斗篷的小娘子缓步走上回廊。那姑娘抱着一摞梅枝,半张脸被兜帽遮住,只露出嫣红的唇与小巧的下颌。

  也不知她身边的兰萱说了甚,小娘子忽然侧头笑了起来,寒风吹开挡住她半张脸的兜帽,将那张春花秋月般明艳的芙蓉面完完整整露了出来。

  桂嬷嬷瞥见那双如春潮托月般娇媚的桃花眸,拎着攒盒的手微微一颤,下意识便望向身后那人。

  戚皇后怔怔地望着容舒。

  她见过这姑娘。

  那日在城门,她出城,这姑娘进城,二人隔着白茫茫的风雪打了个照面。

  彼时她心头便泛起过一种奇怪的难以言说的感觉。

  此时那种感觉再次泛上心头。

  她才是那孩子。

  太子果然将她藏在了这里。

  也对,他既然防着所有人,怎可能会为了引出萧馥便叫她在鸣鹿院冒险?

  戚皇后乔装成一名宫婢跟桂嬷嬷进来,本是想着看一眼便走的。

  可此时此刻真见到她了,她又不想走了。

  眼见着那姑娘马上就要拐入紫宸殿的月洞门,戚皇后拨开立在前头的宫女,提起裙裾就要朝她走去。

  一直跟在她们身后的椎云见状,快步上前叫住了她:“皇后娘娘请留步!殿下吩咐小的将一物交与您。”

  听这语气,竟像是早就认出了她一般。

  戚皇后脚步一缓,回首望着椎云,道:“太子知晓本宫会来?”

  “殿下道娘娘慧眼如炬,出宫后定会来东宫一探究竟。便吩咐小的,若您来了,就将这珠子给您。”椎云从袖筒里取出一颗串在红绳子里的玉珠子,道:“这是容姑娘亲手交与殿下的,殿下说容姑娘只想将这玉珠子完璧归赵。”

  椎云取出那颗玉珠子之时,戚皇后磨得光滑的指甲蓦地刺入掌心,她却犹若未觉一般,只定定盯着那颗熟悉的玉珠子。

  “她可知这颗玉珠子是本宫的手钏里掉落的?”她道。

  椎云笑道:“小的不知,殿下如今就在鸣鹿院,娘娘不若到鸣鹿院亲自问殿下?”

  萧砚不想她去见那孩子。

  戚皇后注视着眼前这满脸笑意的年轻人,冷下声音道:“本宫何须去问太子,这玉珠子的主人就在这,本宫去问她不就成了?怎么?你还要拦本宫不成?”

  椎云“噗通”一下跪在雪地里,高举着手里玉珠子,视死如归道:“娘娘恕罪,小的不敢拦娘娘。只娘娘若要过去,还请从小的尸体踏过去!总归太子回来,小的这条命也保不住!”

  戚皇后轻笑。

  若她今日在东宫闹出人命,只怕一会她连城门都出不去,更遑论去大慈恩寺见萧馥了。

  太子一直在提防着她。

  戚皇后到了这会也终于想明白,为何萧砚要防着她与皇上。

  若叫皇上知晓,他想要求娶的姑娘就是那孩子……

  戚皇后心口一紧,转眸看向远处巍峨的殿宇。

  少倾,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桂嬷嬷,你亲自将吉果送过去。同竹君道这是御膳房做的,用的还是从前的方子。叫她仔细些,先问清楚容家那姑娘可有甚不能吃的食物。”

  桂嬷嬷知晓戚皇后这是怕那姑娘对某些吃食有敏症,从前戚家就有小孩儿吃了花生米起了敏症,差点儿一命呜呼的。

  “是,老奴定会交待好。”桂嬷嬷带着两名宫女过去了。

  戚皇后立在风雪里,面色渐渐沉下。

  他怎么敢求娶她?

  怎么敢?

  戚皇后眸光瞥向椎云。

  察觉到戚皇后冰刀子似的目光,椎云也不惧,始终高抬着手,将那玉珠子举得高高的。

  戚皇后上前取过那珠子,冷声道:“今日本宫不曾来过东宫,你可听清楚了?”

  椎云额头重重磕在雪地里,道:“小的遵命!”

  指尖的玉珠子沾了点雪沫子,冰凉凉的,戚皇后摩挲着那颗珠子,又道:“这颗玉珠子,她当真不愿再要了?”

  椎云微微抬起头,笑着道:“是,容姑娘想去大同府。眼下在东宫也不过是在等沈娘子,待得沈娘子到了上京,殿下便会将她们送去大同。容姑娘在大同府买了牧马场,想为大胤养些好马,以解边关将士缺马的困境。”

  椎云说到这便顿了顿,“殿下让小的同娘娘说一声,玉珠子的事,容姑娘也是除夕那日方知晓的,在那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容家的孩子。殿下说,容姑娘与沈娘子母女情深,想来也不愿改变与沈娘子的关系。”

  沈娘子?

  戚皇后想起方才在马车里看的密折,反应过来椎云口中的“沈娘子”便是承安侯的发妻沈一珍。

  只如今沈一珍与容珣已然和离,便连那孩子也从容家脱了族,再不是容家人了。

  想起不经意间听说过一桩桩传闻,戚皇后捏着玉珠子的手微微颤抖。

  因着那根本不属于她的生辰八字,一出生便被人视作不祥,四岁被逼着离开上京,一走就是九年。

  祖母厌她,她心心念念的父亲宠妾灭妻,漠然待她。

  偌大一个容家,真正待她好的便只有沈一珍。

  她的孩子,究竟是受了多少苦,宁肯背负不孝之名,也要舍弃父姓!

第102章

  桂嬷嬷送完吉果回来,见戚皇后面色煞白,心头一慌,忙道:“娘娘这是哪儿不舒服了?可要老奴去请太医过来?”

  戚皇后摇头,“嬷嬷糊涂了,本宫如今正在去大慈恩寺的路上。”

  既是去大慈恩寺的路上了,怎可请太医?不能叫人知晓她来了东宫,也不能叫人知晓东宫里藏着个小娘子。

  难怪这段时日东宫守得跟铁桶似的,递不进来消息也打探不到这里头的情形。

  戚皇后环顾一圈,旋即又瞥了眼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的椎云。

  今儿萧砚若是不让她进来,她多半连东宫的大门都迈不入。萧砚猜到了她会来,这才叫这护卫在正门等着。

  如今她不仅与他一起欺君,叫一个西贝货冒名顶替她的女儿,还要同他一起,瞒着那孩子的真实身份。

  也就是说,她戚甄如今与萧砚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除非她狠得下心来,连一条活路都不给她的亲骨肉,否则,他们现在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

  但同时,萧砚也将他的弱点暴露给她。

  若她要毁了他,只要将容舒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便可。

  只她怎可能会那么做?

  萧砚毁了,她这位明面上的母亲同样也会坠落深渊。她不能毁了他,也舍不得伤害那孩子。只能竭尽全力助他藏起那孩子,不能叫人泄露那孩子的身份。

  当真是好算计!

  桂嬷嬷见戚皇后的脸色由白转青,上前搀住戚皇后的手臂,道:“娘娘——”

  戚皇后却打断她,缓缓舒了一口气,道:“走罢,我们去大慈恩寺。”

  椎云亲自送桂嬷嬷与戚皇后出门,马蹄“嘚嘚”踩碎一地霜白,渐渐远去。

  椎云阖起门。

  他身后的暗卫是从扬州府一路跟着他到东宫来的,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摸了摸脖子,心有余悸道:“原来那宫婢就是皇后娘娘,小的方才还怕皇后娘娘一个不乐意就叫咱们二人人头落地呢!”

  椎云闻言便往他脑门儿敲了一记爆栗,面色阴沉道:“耳朵聋了不成?今儿来东宫送吉果的是何人?”

  那暗卫反应过来,用力地拍了下嘴,道:“是坤宁宫的桂嬷嬷,没旁的人了!”

  椎云这才露出点笑,吊儿郎当道:“走,去看看少夫人喜不喜欢吃那吉果。”

  戚皇后的乳嬷嬷亲自送来吉果,可是将竹君与兰萱结结实实惊了下。

  竹君心性稳,神情如常地接下那吉果。兰萱就稳不住脸上的神色了,从前她在宫里都没得资格能同桂嬷嬷说上话呢。

  好在桂嬷嬷满心满眼都是姑娘,递过来吉果时,眼珠子就跟粘在姑娘脸上一般。不仅盯着姑娘看,还仔仔细细地问起姑娘可会对甚吃食有过敏症。

  这宫里赏赐食物,谁个还问对方有没有过敏症的?

  尤其是坤宁宫的赏赐,受赐的内宅主母恨不能对着那些个赏赐磕头谢恩,谁还敢挑剔里头的用料会不会引人发病?

  今儿桂嬷嬷的行径,兰萱觉着怪,但又说不出哪儿怪。

  思来想去,只能说是皇后娘娘知晓太子对容姑娘的看重,这才想着要提前处好婆媳关系。

  容姑娘嫁与太子后,皇后娘娘可不就是容姑娘的婆母了么?

  “这是御膳房专门做给坤宁宫的吉果呢,里头的用料与寻常果子不一样,姑娘尝一个。”

  兰萱说着就喜滋滋地揭开了一个红酸枝嵌百宝攒盒,上头放着六个莲花状的颜色各异的面果子,淡淡的甜香味儿从盒子里飘出。

  容舒想起方才桂嬷嬷望着自个儿的目光,心微微一沉。

  然下一刻,一双沉着的漆黑的眸子倏地出现在眼前。

  今晨顾长晋离开紫宸殿时曾与她道,只要她想做的是沈舒,那她便可以一辈子都做沈舒,谁都不能逼她做旁的人。

  他是猜着了今儿坤宁宫会有人来,这才会在离去时同她说了这么一句话的。

  不得不说,顾长晋的话叫她原先沉重的心绪一下子又松快明朗起来。

  再望那攒盒时,也不觉惆怅了。

  “我一个人可吃不了这么多,”容舒捏起一个紫色的莲花果子,轻咬了一口,笑吟吟道:“剩下的拿去给紫宸殿的人分了罢。”

  入口的果子绵软甜糯,带着淡淡的紫薯香气,美味得紧,倒是不负御膳房那响当当的名头。

  “那孩子可会喜欢吃吉果?”马车里,戚皇后忍不住问道。

  “竹君说小公主十分爱吃面果子,今儿个的吉果是御膳房新做的,定合她口味。老奴问清楚了,小公主也没甚敏症,不挑嘴,性子也好。”

  桂嬷嬷絮絮说着。

  她可算是明白了为何皇后今日要来这一遭。

  那孩子一看便是不一样的,眉眼随了皇后,鼻子口唇随了嘉佑帝。又像他们,又不像他们。

  戚皇后弯了下唇角,“她可有问你旁的事?”

  桂嬷嬷正说到兴头上,听见戚皇后的话,略顿了下。

  她送吉果时,容舒只规规矩矩地同她行礼道谢,眼睛始终垂着,不曾抬起过。如此守礼的姑娘,怎会问东问西?

  桂嬷嬷失笑道:“时间仓促,小公主又十分规矩,哪儿来得及问老奴问题?娘娘不急,待得小公主知晓自己的身份了,不定要缠着娘娘问多少话。”

  皇后娘娘入主坤宁宫二十多年,养气功夫是一日比一日好,桂嬷嬷已经许久不曾见她这般沉不住气了。

  她却不知戚皇后手里正紧紧握着一颗失而复得的玉珠子,也不知椎云同她说的那些话。

  戚皇后缓慢地点了下头,将那玉珠子握得更紧了。

  戚皇后乘坐的马车才出城门,宫里已经有人将桂嬷嬷去东宫的事传到了乾清宫。

  “桂嬷嬷是因何事去的东宫?”嘉佑帝放下奏折,温声问着。

  “说是给太子殿下送御膳房做的六色吉果。”汪德海笑道:“大年初九都要吃吉果,皇后娘娘给皇上您也送来了一盒六色吉果,皇上可要尝尝?”

  嘉佑帝却轻轻皱起眉头。

  皇后忧心清溪,为了治她的病,连梵青大师她都从太庙里请了出来,却没将孙院使一同带去。

  他的身体的确是由孙院使调养,但比起如今生着重病的清溪,以皇后的为人,应当会将孙院使带走才对。

  “太子如今在何处?”

  “殿下一早就出了城,至于去了何处,奴才……没叫人打听。”

  汪德海将身子压得更低了些,皇上将勇士营与金吾卫交给了太子,柳元执掌的东厂也听命于太子,显然是极信重太子的。

  如此一来,谁还敢打探太子的行踪?

  再者,以东宫如今的势力,司礼监便是想盯也未必盯得到什么。可莫要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惹来太子的嫌隙。

  嘉佑帝垂眸望着昨夜送来的奏折,这些都是昨日东宫送往内廷的急奏,等着他批红。

  便是有汪德海与几位秉笔大监在,想要处理好这些奏折,少说也要两日。

  两日……

  皇后此番去大慈恩寺也需要两日。

  嘉佑帝沉思片刻,端起茶盏,慢慢地抿了一口,道:“贵忠可带人出发了?”

  汪德海道是,“桂嬷嬷去东宫的事便是贵掌印差人递的消息。”

  嘉佑帝放下茶盏,没再问话,拿起奏折与朱笔,又忙了起来。

  汪德海出殿给他添茶,到了次间便招来个小太监,问道:“贵掌印那头可还有新的消息递来?”

  小太监摇头,道:“掌印大人若是有新的消息,小的早就同干爹您说了。”

  汪德海松了口气,“这个时候,没消息就是好事儿!”

  小太监不明所以,却也知不该问的事决计不能开口,闭上嘴乖乖跟着自个儿干爹泡茶去了。

  戚皇后与桂嬷嬷去了东宫这事儿,顾长晋只比嘉佑帝晚了半个时辰知晓。

  常吉好奇道:“戚皇后去东宫作甚?主子明明就在鸣鹿院。”

  顾长晋没应话,只望了眼不远处的屋子,道:“柳萍可做好准备了?”

  常吉“嗯”了声,道:“咱们这些暗卫就数柳萍的易容术最厉害了,若是不凑近看,压根儿瞧不出她不是容姑娘。”

  二人说话间,两辆马车已经在停在了鸣鹿院。

  朱嬷嬷手里端着一个长颈玉壶,声音冷厉道:“一会里头的人若是敢反抗,你们压住她直接灌酒。”

  戚皇后要她不露痕迹地将容舒药倒送走,只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怎会放过?

  便是郡主不吩咐她杀了那姑娘,她也会动手的。

  不将那姑娘弄死,太子怎会同皇后娘娘反目?

  皇后娘娘又怎会往后余生都活在悔恨里?

  朱嬷嬷深吸一口气,下了马车。

  鸣鹿院里的护卫早就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了,整个院子静悄悄的。朱嬷嬷端着酒壶,急匆匆地穿过风雪,“哐当”一声地推开了门。

  天色阴沉,屋子里没掌灯,只开了一扇支摘窗。

  窗边的贵妃榻上,一位身着胭脂色袄裙的姑娘正坐在那儿赏雪。

  听见这头的动静,她诧异地望了过来,背光的脸瞧不清神色,但从她慌忙坐直的肢体动作里,多少能瞧得出她此时的不安。

  “你们是何人?”

  榻边一个婢女抖着声儿挡在那姑娘前头,故作镇定道。

  朱嬷嬷懒得废话,笑了笑便道:“容姑娘,奴婢姓朱,乃坤宁宫凤仪女官。今儿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来给您赐酒。”

  “赐酒?我们姑娘又没犯错,皇后娘娘凭什么害姑娘?”另一名婢女从一边走出,不卑不亢道:“皇后娘娘素有贤名,定是你们这群刁奴矫传皇后娘娘的旨意。我是丹朱县主的护卫长落烟,县主与容姑娘乃手帕交,你们若敢胡来,我们县主定会告到皇上那儿去。”

  朱嬷嬷正愁没个有胆气的人将这事儿捅出去,定定望了落烟片刻,便怒斥道:“大胆!皇后娘娘的懿旨,凭你们也敢过问!”

  说着她狠狠一抬手,道:“动手!”

  几名身着太监服的人扭身上前,将落烟三人按在了地上。

  朱嬷嬷望向榻上的姑娘,又道:“容姑娘,令堂马上便要到上京了,您若是盼着她能平安,便不该违抗皇后的旨意,乖乖喝下这酒!”

  榻上的姑娘浑身一震,霍地站起身,道:“你们莫要伤害我娘!那酒,我喝!”

  朱嬷嬷这才缓下面色,往身边的宫婢递了个眼神,道:“这酒皇后娘娘只赐给您一人,您只要乖乖喝下,令堂还有您的这些婢女都不会有事。”

  话落,朱嬷嬷身边的宫婢便端着酒往“容舒”走去。

  朱嬷嬷目光死死地盯着她,待得“容舒”将那杯酒落了肚,方露出一丝笑意。

  屋子里发生的一切,藏在老梅林的人借着那扇支摘窗看得清清楚楚。

  常吉有些纳罕,里头的人是柳萍,那酒里放的毒药也早就掉了包,主子的气息为何愈来愈冰冷了?

  那双惯来沉着冷静的眸子里竟满是杀意,看得常吉好一阵心惊肉跳。

  好在这杀意转瞬即逝,没一会儿主子便又恢复如常。

  似是笃定那杯酒定能毒死柳萍,那朱嬷嬷在柳萍饮下酒后,便带着人离开了鸣鹿院。

  “这老嬷嬷这就走了?还没确定柳萍是生是死呢?”

  常吉咋舌,往常他杀人都会回头再补一刀以绝后患,像朱嬷嬷这般不等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就离去,也忒不谨慎了。

  “那药出自西域,乃是沾唇必死的剧毒之药,只中毒之人至少要痛上半日方会断气,朱嬷嬷等不及。”

  顾长晋冷着脸道,朱嬷嬷擅自换了药,回宫复命后定然会没命,这才急着在临死前去见云华郡主一面。

  而他恰恰需要朱嬷嬷去大慈恩寺给萧馥递消息。

  “带上柳萍,我们现在就去大慈恩寺,皇后也差不多该到那里了。”

第103章

  “她当真喝下了?”

  大慈恩寺一处偏僻的佛堂里,萧馥坐在木轮椅上,望着跪在前头的朱嬷嬷,轻声问着。

  她的眸子遍布血丝,双目微微凸出,一看便知是许多日不曾安眠过。

  朱嬷嬷笑道:“喝下了,奴婢不过提了句沈一珍,她便乖乖喝了,听话得紧。”

  安嬷嬷冷哼了声,鄙夷道:“不听话又能如何?少主在鸣鹿院安排的人全都被我们药倒了,谁还能救她?不听话便卸了她的下巴灌下去,那可是‘三更天’,沾上一滴便足够要她的命了。”

  安嬷嬷与朱嬷嬷对那药的毒性清楚得紧,这药是西域专门进贡给建德帝的毒药,前朝、后宫死在这药上的人不知凡几,死状更是惨不忍睹。

  萧馥却仍旧不放心,又问道:“你用的那药,可是梵青大师亲手交与你的?”

  朱嬷嬷颔首:“梵青大师将药交与奴婢后,闻姑娘便给自己下了药,熬了几日方叫皇后下定决心送走容舒。”

  朱嬷嬷说到这便笑了笑,道:“皇后原是安排梵青大师将容舒送到大慈恩寺来的,也不知晓她听到梵青大师说那姑娘死了时,会有甚表情。”

  萧馥缓缓一笑:“多半是要悲天悯人一番,好叫萧衍信她不是个毒妇。可惜我不能进宫,欣赏不到戚甄与萧衍知晓容舒是他二人的孩子时的神情。我早就同她说过,我能杀她第一个孩子,也能杀她第二个孩子。”

  眼珠子微微一转,萧馥看向朱嬷嬷,缓声道:“此番你回宫,可准备好了?”

  “奴婢准备好了。”朱嬷嬷道:“当初若不是先皇后与启元太子,奴婢这条贱命早就死在勾栏地了,至于奴婢的那些个亲人,这么多年来靠着奴婢也享了不少福,这次若是被奴婢拖累,也不过是还债罢了。”

  当初若不是先皇后将她接入宫,她早就被父亲卖入勾栏里,好换一笔银子给阿兄娶媳妇。

  她回宫后注定一死,嘉佑帝雷霆一怒,抄家灭族等闲不在话下。

  但朱嬷嬷一点儿也不在乎,她无儿无女,待她好的人早就死了,让那些扒在她身上吸血的至亲陪她下黄泉,也是一桩快事。

  安嬷嬷抛了一颗封了蜡的药丸过去,道:“入宫后吃下这药,会去得痛快些。”

  朱嬷嬷明白,这药不仅是怕她回宫后会受酷刑,也是怕她经不住酷刑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她接住那颗药,重重磕了一响头,道:“郡主放心,回宫后奴婢会咬死是戚皇后吩咐奴婢下的毒,不会叫人查到太子与您身上。”

  萧馥面上露出一点笑意,道:“去罢。”

  朱嬷嬷起身,掀开小佛堂落了半面的帘子,“吱嘎”一声推开门。

  隔着帘子,萧馥只看见她蓦然顿住的背影,并未瞧见朱嬷嬷在推门那一刹的震惊与恐惧。

  “咚”地一下,朱嬷嬷仿佛一下子失了力气,重重坐在地上。

  “怎……怎会……”她浑身颤抖,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颈,声音卡在喉咙,怎么都吐不出。

  年老的宫嬷望着眼前那死而复生的穿着胭脂色袄裙的姑娘,以及站在她身侧的戚皇后与桂嬷嬷,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整个人如堕冰窖。

  “贱婢!”

  桂嬷嬷上前重重打了她一耳光,指甲在她面上划拉出数道血痕。

  这一动静自是惊动到里头的人,安嬷嬷沉下脸,正要上前去一探究竟。

  忽然帘子被人掀开,走入一道纤秾合度的身影。

  来人云髻峨峨,面若芙蕖,正是戚甄。

  戚甄望着木轮椅上那形容枯槁的妇人,笑着道:“萧馥,别来无恙。”

  顿了顿,又和声细语道:“不是要叫本宫知晓本宫亲手杀了那孩子吗?本宫如今已经知晓了。”

  话音儿刚坠地,被桂嬷嬷按在地上“啪”“啪”打着耳光的朱嬷嬷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大叫了一声:“有诈,郡主,有诈!”

  萧馥早在戚甄掀开帘子走进来的那一刻便猜到了,朱嬷嬷与闻溪的事恐怕早已败露,今日的一切,都不过是戚甄设的一个局。

  戚甄早就疑上了朱嬷嬷与闻溪。

  萧馥面容枯瘦,一双眼睛嵌在那张瘦削的脸上,显得格外的大,也格外的渗人。

  跟在戚甄身后的除了桂嬷嬷,还有乔装成容舒的柳萍。

  萧馥一眼便认出眼前这姑娘不是容舒,她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说明朱嬷嬷带去鸣鹿院的酒也不是毒酒。

  那颗药要么被掉了包,要么……梵青大师根本没有将药给朱嬷嬷。

  “梵青大师这是投靠了你?”萧馥微微一笑,“当年他为了恢复大慈恩寺的地位,选择背叛太子哥哥。如今背叛我,就不怕大慈恩寺彻底断送在他手里?要是叫世人知晓堂堂大慈恩寺住持,竟是一个□□有妇之夫的秃驴,大慈恩寺数百年来的清誉都要葬送!”

  戚甄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温声道:“本宫与你,郡主觉得梵青大师会选择投靠谁?”

  萧馥了解戚甄,戚甄又何尝不了解萧馥?

  轻飘飘一句话,便叫萧馥平静的面容瞬时扭曲。

  萧馥此生最恨的便是启元太子对戚甄的执着,即便她嫁了人,没了清白,甚至怀上了旁的男人的孩子,他依旧不肯放下她。

  启元太子轻信妖道,便是因着戚甄的一句“覆水难收”,这才信了清平道人的妖言,妄图用童男童女的鲜血设下逆天大阵,回溯时光。

  正是因着他这一疯狂之举,彻底寒了人心,方会惹得各地藩王借着清君侧、铲妖道之名围攻上京。

  一切都是因着戚甄!

  “你不过是仗着一张脸!”萧馥讥讽道:“只你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又有何用?萧衍还不是纳了旁的女子,同旁的女子生儿育女?”

  萧馥“呵呵”笑了起来,“戚甄啊戚甄,你为了萧衍,毒杀了太子哥哥,又拿一整个家族的命运去赌,还不是赌输了。如今戚家成了破落户,而你堂堂一国之后,现如今却要靠着砚儿方能稳住你的中宫之位。真可怜!”

  戚皇后并未被她这话激怒。

  她杀启元太子,的确是为了萧衍,但同时也是为了大胤。

  启元太子疯魔了一般炼丹设阵,叫锦衣卫和东厂捉了多少幼儿,造就了多少家庭家破人亡。这样的人,若是称帝,整个大胤都会毁在他手里。

  “本宫从不曾赌输。萧启元不是个明君,也不会是一个好皇帝,但萧衍是。大胤从风雨飘零到如今的国泰民安,全因有一个开明之君。萧衍登基二十多年,始终将社稷将百姓放在心中。你以为太原府的军将与百姓为何要拥护一个体弱多病、毫无根基的藩王?”

  也正是因着嘉佑帝这份品质,方叫她动了心,移了情。

  若非萧启元相逼,她宁肯与萧衍留在太原府一辈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住口,你给我住口!谁都有资格说太子哥哥,就你没有!”戚甄的话彻底点燃了萧馥的怒火,她的胸膛剧烈起伏,俨然是愤怒到了极点,“太子哥哥为何要信妖道?就是为了你!”

  曾经那么耀眼骄傲的人,为了一个移情别恋的女子,竟落了个人人唾弃的下场。

  萧馥怎能不恨?

  “你说他是为了我?”戚皇后眸光微转,望着萧馥笑道:“当初他与我山盟海誓,说非我不娶。可先帝一句试探,他便忘了他的承诺,转头便娶了旁的女子,之后更是亲手将我送到萧衍身边。”

  先帝忌惮戚家的兵权,不愿萧启元娶她。他是先帝最喜欢的儿子,自幼便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怕惹得先帝不喜,便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