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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桀淡淡地道:“无大碍——多谢苏兄援手。”

“少说废话。”苏旷看看他的包裹,“快点儿。”

孙云平不解:“什么?”

苏旷看着左风眠,皮笑肉不笑的:“我们刚才实在是耗不住,手聊了几句。我说:离开洛阳五个时辰没吃饭了,好饿。他说,他包袱里有干粮。”

丁桀接口:“他说,那点儿干粮只能垫垫,正经饭待会儿是回洛阳还是过山再吃?我说,翻山吧,吃完睡一觉,都累坏了。”

左风眠脸通红:“那,那你们最后的意思?”

苏旷揉揉鼻子,看着丁桀笑:“我说,这女人太啰唆了,真想揍她一顿。”

丁桀眼里有着难得的暖意:“我说……好。”

苏旷伸出手去,二人一握手,一起跳起来。

苏旷哈哈一笑:“嚯!又是一条好汉。”

丁桀的包袱打开了,看得大家差点儿没了食欲。苏旷捏起一个干冷馒头,咬了一口,道:“你就不能吃一点儿和你江湖地位相称的东西?”

“口腹之欲,可以乱修行。”丁桀摇头,“凑合着吃吧。荒郊野地的,你还想要什么?”

苏旷的动作停下来了:“丁桀,你从哪里找的干粮?”

丁桀慢慢咀嚼着,道:“那儿——你知道的。”

苏旷小心翼翼地问:“你没弄得那儿一团糟,是吧?”

“苏大侠,我是在逃命,没时间整理房间。”丁桀忽然明白过来,“你,你食言了?”

苏旷答应过丁桀,不会把密室的所在告诉别人。

“那里面又没什么宝贝……再说,我答应的是‘自然会为你保密’。这个所谓‘自然’,就是顺其自然,嘿嘿。”苏旷本来还嬉皮笑脸的,但看着丁桀寒冰一样的神色,伸手扔开馒头,双手一摊,“是,我失信了,抱歉至极。你说怎么办吧。”

那个密室不仅是丁桀的软肋,也是他舔伤口喘息的地方,丁桀当场就要发作:“千金一诺,你懂不懂?”

算来这是平生第一次不守信用,苏旷很是无赖:“我问你了,你说怎么办?要钱没有,要命不给你,大不了咱们再两清一次。”

丁桀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好:“你,不守承诺也就算了,你至少懂点儿廉耻行不行?罢了,你告诉谁了?”

“戴行云。”苏旷大大方方地承认。

“为什么?”丁桀追问。

“我觉得他应该知道。”苏旷瞟了左风眠一眼,一脸的玩世不恭,“再有,我也乐意顺便展示一下我家苏府。”

丁桀振衣拂袖,只是那身衣衫还真是捉襟见肘,随手而破,这下让他像足了丐帮之人。丁桀忍俊不禁:“多管闲事。”

“素来如此。”苏旷引路,“顺便向你推荐个人才——孙云平,来。”

孙云平双膝跪倒:“师父。”

丁桀微微不快,绕过孙云平:“苏旷,你干什么这是?”

“他一门心思想要拜师,我引荐过了,你看着办吧。”苏旷也不回头,低声道,“他心肠热性子直,你别伤他。”

“嗤,凭什么?”丁桀显然不是一个会照顾别人面子的人。

孙云平连忙爬起来,跑几步,跪下,想了一会儿,又爬起来追几步……几次三番,想不到任何可以拜入丁桀门下的借口。他急吼吼的,半天才喊道:“帮主,帮主!我们兄弟一直都没有师父,我们什么都不会,我们吃了很多苦……”

“你,不是你们。”丁桀转过头,目下无尘。

“我……”孙云平张口结舌,他很少会想到“我”字。

“你年纪不小了,资质也是平平,没什么出身,也没什么脑子。落花堂被血洗,你身为堂主护不住你兄弟,反而躺了三个月。回头,又来陷害我。”丁桀声音不算大,但是有种让人难以忍受的高傲。

苏旷听不下去了,正要开口,却被丁桀一把推开:“没你的事,他不是自己要拜师的?”

孙云平的血在往脑子里冲:“帮主,我……不是我的错,都不是我的错,是陈紫微和周野……”

丁桀弯下腰,看着他的眼睛:“不是你的错,难道是我的错?陈紫微为什么不挑别人非挑你?孙云平,我要是你,混到这个份上,早就找块豆腐一头撞死了。”

苏旷真的快要怒了:“你有完没完?骂人不带揭短的。”

丁桀直起腰来,冷笑道:“苏旷,你有完没完?他多大了?一个男人不能又没种又任性。孙云平,我告诉你,我不要你。至于你想不想跟着我,随便,反正丐帮已经不在了。”

孙云平站起来:“丁桀我告诉你,丐帮不会不在,丐帮不是你说不在就不在的。是,是,我是没用,可我不是没种,我……”

丁桀不耐烦了:“你到底要不要跟着?不跟就滚。”

孙云平确实贫贱寒微,但从未受到过这样的屈辱。他豆大的泪珠落在黑红的脸膛上,憋得满头是汗。苏旷轻轻推他:“没事,丁桀本来就是这号人。他们走他们的,咱们走咱们的。”

丁桀脚步一顿。

孙云平摇摇头:“他说得没错,是我没用,我根本就不配提起。可是苏旷,我……我不能跟你走。我还是丐帮的弟子,丐帮不会散,我不信。苏旷,谢谢你,明年来洛阳,我还招呼你。”

“学会认栽就好办多了。”丁桀懒洋洋地回头,“你迟早要学这一课,不如我来教你。”

孙云平又燃起一丝希望:“我?”

丁桀摇手:“孙云平,下了山就是江湖路,不管你拜不拜师,人只有先认栽才能不认命,这一课你可以和苏旷切磋切磋。据我所知,他最拿手的就是认栽,在我手里就认了三回了。喂,是不是?”丁桀难得打趣别人一次。

苏旷没有接他的话茬,只伸手向前一指:“我已经看见马车了,三位,告辞吧。丁桀,希望下回见你还是丁帮主,我不用再认栽。长路漫漫,你们当心。”

丁桀眼里的笑意黯淡了:“也好,后会有期……我本以为,按你的性子,会跟我去看看热闹。”

“这一回热闹差点儿看掉小命,算了。”苏旷微微一笑,“我有位故友,不知还在不在少林,我想去看看。”

马车边,站着戴行云。他看看丁桀,又看看左风眠,神色怪异。

丁桀一语道破:“别这样看我,孩子不是我的。”

左风眠脸红了。

戴行云缓缓跪下:“帮主,我,我去看过了……帮主苦心,属下今日才知,罪该万死。”

丁桀竖起手掌:“我说了不是帮主。丐帮忘了丁桀这号人物,或许更好。”

“恭送帮主起程。帮中事务,尽管放心。”戴行云见丁桀半日工夫就变得衣衫褴褛,周身血迹,想问又不敢问,忙脱下外衣递了上去,“帮主走得匆忙,我已略备行装,放在马车里。”

“有酒没有?”丁桀打断了他。

戴行云不解:“帮主从不饮酒的,车里只有药酒。”

丁桀看了一眼左风眠,远远走开:“苏旷,来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敬你一杯。”

戴行云慢慢走到左风眠身边。左风眠仰面,脸颊上还有红肿泪痕。她不指责也不辩解,只抬眼望着丈夫。

戴行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她看上去甚至还像个少女,眼波楚楚清纯,如阳光照在清潭里的斑驳。唇角两个小小酒窝,衬得鼻翼如同明玉——那曾经是一张令他多么怜惜的面孔,甚至是现在,只要稍稍注视,戴行云的眼光就会温柔下来。他指尖撩过左风眠的额发,拂过她的耳垂,轻轻笑着说:“滚吧。”

左风眠仰面道:“你恨我?”

戴行云摇着头:“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左风眠,少给帮主添麻烦,见到周野,代我问好。”

丁桀远远地拎着酒瓶,手停在半空。

戴行云转身,依旧是恭敬沉稳的声调:“帮主去向何处?”

丁桀扔过一瓶酒:“昆仑。”

戴行云一饮而尽,弯腰一躬,似乎不愿意再多看左风眠一眼,转身离开,步履在雪地中有些蹒跚……

“行云,我——”左风眠忽然尖叫。

戴行云背影一顿。

四海无人,唯有风声猎猎。

左风眠掩口,大滴大滴的泪珠落了下来。

“请!我先干为敬。”丁桀举手,咽下一大口酒。他苦着脸低头看,酒瓶上写着:麝香虎骨酒。他气沉丹田,豪气干云地一饮而尽,一倾瓶底。

苏旷看看自己的瓶签——黄连犀角酒。

丁桀难得固执:“酒逢知己千杯少。”

苏旷牙一咬心一横,奉陪到底。酒苦,喝得舌头都麻了,他暗自发誓下次热毒宁可喝板蓝根。

丁桀还要继续拿,苏旷一把按住他的手:“你既然从不喝酒,何必勉强?”

丁桀一笑:“也是,何必勉强。好吧,我去了,你保重。左风眠,孙云平,上车!”

苏旷站在原地,看丁桀坐在驾座上,右手猛甩马鞭。只听啪一声响,黄土硬道上愣是多了一条深痕,也不知此人胸中有多少郁积。

他何尝不想再去看看“热闹”?只是一眼望去,丐帮、魔教、昆仑……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令人望而生畏,他受够了一次又一次地卷入别人的门派纠纷。

转过身,天高地阔。只是,寂寥天地又有何用?

丁桀忽然回头,大喝道:“苏旷,那几个秃头和尚年年都在庙里,你晚些日子去看会死吗?”

这像丐帮帮主说的话吗?苏旷乐出声来,摇摇头。

丁桀扬眉,振臂一招:“死不了就陪我走一程!”

苏旷几个起落,巨鹞般半空一折,轻轻落进马车里:“来了。”

雪舞风华,青冥一望浩瀚混沌。群山低吼,嘶嘶铮铮兀自带着铜声,也不知是北邙山的千古英雄气,还是昆仑山的凛冽荒原风。

十一 几人携手天涯同去

离开洛阳已经十日。

有美人同车,骑不得快马,只好昼夜兼程,换马不换人。苏旷自忖和丁桀联手,能拦住他们道儿的已经不多,于是这一路上专抄小径,紧赶慢赶,已经进了河西地界。人物风情饮食均已迥异,就连道上的切口都渐渐多了些尖哨泼辣的黄土气息。

好在沿途景致并不令人失望,譬如今夜。

冬夜的星空,壮美庄严,参宿七星烛照,遥望苍生。

如此星辰如此夜,赶路简直是件不解风情的事情。

苏旷轻轻哼起一首古老的船歌。

他并不很清楚歌词,但知道他在唱港湾和码头消逝在视线里,欢笑和喧嚣变成遥远的寂静,年轻的水手望着忧郁的群星,黑色的风暴溅入眼睛,呼啸的帆沉默地认出大海,那一刻才开始远行……他轻轻甩着长鞭,噼啪的声响打着拍子,像吱呀作响的老船橹。

“辛苦辛苦,我替你一段?”丁桀坐到他身边。

苏旷摇头:“好像你认识路一样。”

丁桀干笑两声:“这曲子不是中原之风,哪儿学来的?”

“一个好朋友。”苏旷见丁桀一脸的不怀好意,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没错,是位姑娘。她的闺房就设在海船上,她常常会和我说起星空……据说船走得足够远,看见的星辰都会不同。”

丁桀来了兴趣:“是什么样的姑娘?”

“功夫很好,水性比功夫更好。一手软兵刃使得出神入化,根基扎实,邪中带正,在我见过的女子之中,她身手第一。”苏旷正要滔滔不绝地介绍下去,丁桀打断:“苏旷,你平日怎么交朋友的?”

苏旷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沉吟:“一起喝酒,一起打架;活着请客,死了收尸。”

“女人呢?”

苏旷理所当然地道:“一起喝酒,一起打架;活着请客,死了收尸。”

丁桀望天长叹:“我算知道你为什么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真是毫无自知之明啊,苏旷失笑:“喂,不必以一己际遇小视天下英雄吧?云小鲨是个爽快豪迈的姑娘,将来有机会,我给你们引见。”

他笑得爽朗,丁桀看得神伤:“好生羡慕。”

苏旷再笨也知道他伤心什么。一路下来,两人海阔天空无所不谈,就是只字不提左风眠,甚至一到夜深左风眠睡熟了的时候,丁桀就跑出来没话找话。

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故事?丁桀不说,苏旷也不问——但有些事情,不能不问。

开口实在很难,苏旷索性直说:“你准备什么时候把她搁下来?”

丁桀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苏旷解释:“丁桀,我们不可能一路赶着车进昆仑山,你明白吧?她怎么办?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有身孕。”

丁桀毅然道:“那又何妨,我不介意。”

“你——”幸亏是深夜,苏旷觉得脸上发烫,“不是你介意不介意的问题,女人怀孕很要命的,跋山涉水一路颠簸,孩子掉了怎么办?就算她比别人命硬,到时候大雪封山的,你能找到稳婆?还是你自己动手给她接生、坐月子?总而言之一堆麻烦事,你觉得我们三个大男人料理得了?还有……咳咳,这个,妈呀,你自己琢磨去。”

丁桀犹豫:“都有哪些麻烦事?”

苏旷慢悠悠地看着他:“你不觉得你太瞧得起我了?”

丁桀严肃起来。他自幼长在丐帮,连打交道的女人都很少,更不用提孕妇了。他试图避开这个话题:“怀胎十月才生孩子,或许我们来得及下山。”

“这种事容不得或许——我就是七个月生的,就为这个,我爹妈不要我。”苏旷没好气地反驳道,“依我说,咱们拐个弯到兰州,把她放下来。你要是不方便出面,我找个朋友帮忙照应,等昆仑山的事情了结了再说。丁桀,你这趟是去干什么的?动起手来谁照顾她?男子汉大丈夫,当断则断。”

丁桀回头看了一眼左风眠。她睡得很熟,像个孩子,但麦芒般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滴,嘴唇抿成了刚硬的一线——她听见了,她有怨意。

丁桀也不知是要说服苏旷还是要说服自己:“真的……不能再同行一段?”

苏旷自知有些小小的残忍,但还是直言不讳:“带上她,我们至少要耽搁一个月的路程。丁桀,一个月足够发生太多的事情,一旦上路,就得全力以赴。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你讲段故事吧。那时候我才十四岁,在扬州城的‘都一泡’做了几个月小伙计。老板是个好人,我们都叫他泡叔,后来才知道,他是威震天下的岁寒三友的老大况年来……”

三十年前,魔教教主霍瀛洲率众北上,从南海一口气打到江南,一时间名震天下。他派出了教中左使柳衔杯,依照江湖规矩,约战昆仑高手汪振衣于扬州。而昆仑一边的接书人则是汪振衣的师弟——袁不愠。

两人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扬州武林不敢怠慢,公推广陵公子况年来接待二人,把酒尽地主之谊。

袁柳二人很快议定三月后运河一战,然后各自传书回去——再然后,他们和况年来结成了朋友。

也难怪,袁柳二人一个远在昆仑,一个远在南海,平日过得都颇为乏味,再加上又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纪,正是贪玩爱热闹的时候,加上况年来这个“广陵公子”的名头,一半是打出来的,一半可是玩出来的,三人自然一拍即合,每日里走街串巷,玩得昏天黑地不亦乐乎。

然而三个月期满,一切布置停当,天下群豪齐聚扬州了,汪振衣和霍瀛洲却一个也没有来。

柳衔杯和袁不愠没什么经验,只能派手下回去探问究竟。但是连手下们也都是一去之后,再无回音。很多年后才知道,汪、霍二人已经秘密比试过,并且惺惺相惜,成了朋友。而后魔教内讧,昆仑大雪封山,派去打探消息的手下都死在路上了。

正主儿已经不知所终,属下人又该是和是战?

就这么等到了又一个花黄蟹肥的秋天,况年来把地主之谊尽到天荒地老,中原武林最后却做出决定,要铲除“魔教余孽”。

此一时,彼一时。那个终日在茶园听书、连一口扬州话都学了个七八分的柳衔杯和那个手提莲花白、整天在烟雨楼前招摇的袁不愠已经成了好朋友,而昔日扬州武林的领袖人物也浑然忘记了“正邪不两立”这种天经地义的事——他们已经是兄弟。

好在那个故事有个还不错的结局——三兄弟退隐江湖,等苏旷见到他们的时候,几乎已经看不出他们昔日的悍气了……

“我认得岁寒三友,却不知道他们有这样的前情。”丁桀犹豫着想说些什么,“你和他们交情很好?”

“谈不上,毕竟十多年没见了。”苏旷想起了那个满脸佛相的泡叔,笑了,“我猜他们一定过得很快活,未必记得当初那个小苏了。”

丁桀欲言又止,只接过苏旷手里的鞭子:“你去歇歇吧。从这里到兰州,最近的路是横穿逆龙溪,这条道我还是认得的。”

丁桀难得自告奋勇一回,可是,逆龙溪不见了。

百里长溪真的消失了,星光下只有一道鸿沟,如天刀劈过。沟面宽约十丈,对岸比这一端高了丈许。黑黝黝的,看不清沟有多深,只是似乎有零星白雪。

丁桀和苏旷对望了一眼——七十里外就是黄河,无风无浪的时候犹自咆哮,在这种天崩地裂之后……双龙山夹逆龙溪绵延百里,本来是绝佳的风水宝地,可是现在……二人又换了个眼色。

丁桀想也不想便道:“我过去看看。”

苏旷点头:“我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