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我们不妨碍苏公子饮茶。”伍夫人似乎发现他脸色有异,识相地说了一句。

两人刚离开,苏傥似笑非笑,对卢绣儿说:“从来佳茗似佳人。”

这句话他原本想赠与卢绣儿,可此刻溜出嘴边,倒十足成了送给前面两位夫人的。说完了自知失言,又懒得解释,一笑了之。

卢绣儿不是滋味地想,他果然风流成性,艳名在外,勾搭了不少女子。想到此处,粉脸不觉拉长。她没了笑容,苏傥立即靠近,柔声说:“喝茶消了食,你该有胃口吃点心了吧?”

卢绣儿记起他原本是带她来吃点心,可这时全没了胃口。她又不能做出在意的样子来,总不能告诉苏傥她在吃醋吧!

虽然,她好像真的有点吃醋哎!可卢绣儿拒绝承认。

苏傥叫上酥油饼,上尖下圆,形似山峰,峰巅皑皑白雪却都是糖。卢绣儿没好气地看了一眼,不就是酥油饼,谁没吃过。却见苏傥把饼上的白糖抖落盘中,把饼翻过来,恰似一只尖底小碗。

卢绣儿看他摆弄,突然恨恨地想,这酥油饼就是苏傥,对了,苏傥的谐音不是酥糖嘛?回家就做块酥糖狠狠吃了。想到了解恨的法子,她当即一笑,先吃了酥糖的大哥酥油饼再说。这吃法还真有趣,把他大哥翻个底朝天,再一口口咬了。忽然又皱眉一想,不对啊,把人翻过来的话,岂不是先从脚丫子啃起?咿——好恶心!

好在这酥油饼吃起来脆而不碎,油而不腻,十分爽口。卢绣儿吃了一半就全饱了。

苏傥哪里晓得她一下子转那么多念头,见她眉开眼笑吃了饼,以为她心情大好。眼见时辰不早,两人茶足饼饱,是时候回去拟定菜谱了。

哎呀,想到这个菜谱苏傥又开始头疼,卢绣儿的手艺精妙有余,但内涵不足,他该如何跟她解释呢?

一回到尚食局,端木良急得什么似的,老远看见他们就奔过来。

“出什么事了吗?”

“师妹你到哪里去了,失踪了大半日。”

“桓郡王没说吗?”

“他就一直坐在香影居里看书,连乐安公主叫他也不去。”

苏傥的脸沉下来。桓浪晴啊桓浪晴,看来我不使点手段,你是不会放过卢绣儿…和我了。他认定了桓浪晴是想借卢绣儿捉弄他苏傥,因为桓浪晴看上那个平凡的卢家小姐的可能性等于零。

桓浪晴看书看得快睡着了,听见屋外有了三三两两的脚步声,立即正襟危坐。

“卢小姐,你们终于回来了!”桓浪晴一脸欣喜,幸福地说,“我盼一顿午膳盼得眼珠子都绿了。”

苏傥冷冷地说:“你郡王府有四司六局伺候你吃饭,还嫌不够?”

桓浪晴笑眯眯地贴近,用手捣鼓他的胳肢窝,赔笑说:“好兄弟,当然还是尚食局的品味高一些,你让我分一杯羹,有点口福不好吗?”

“既然桓郡王看得上尚食局的手艺,绣儿自当嘱咐他们全力为郡王爷做顿可口称心的美味。”卢绣儿瞥了苏傥一眼,似乎在说你不欣赏,自有人趋之若鹜。

桓浪晴拍手大笑:“是极是极!小苏,午膳时间到了,你还是赶紧到尚食局里吩咐他们给皇上做点特别的膳食,据说他老人家最近胃口非常好。”

苏傥斜瞪他一眼:“那你呢?”

“我就等卢小姐去小厨房帮我做吃的啦!”

苏傥气炸了,恶狠狠地想,好你个桓小子,调虎离山!凭什么要我去指挥尚食局的人?

“好啊。”卢绣儿不由自得,桓浪晴准是吃了那盘羊肉葱白后爱上她的手艺了,她打算亲自下厨。

苏傥见她跃跃欲试的模样,不晓得为什么越看越气,扭头就走。

他一走,桓浪晴敛了嘻笑的神色,悠悠地对卢绣儿说:“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卢绣儿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故意谴走苏傥。当下歪头想了想,单刀直入地问:“到底为什么他会有厌食的毛病?”

这妮子关心苏傥,是为了顺利通过皇上那关吗?还是…桓浪晴决定继续观察。

“说到这个毛病,是因为他有个悲惨的童年。”桓浪晴无限同情地说。他差不多也有个同样的童年,说起来心有戚戚焉。

“由于苏家实在是太富有太奢华,苏恒朱又只有苏傥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因此从小伺候他的乳娘丫鬟就有十几人。至于饮食方面,更是好得没法说。山珍海味数之不尽,我们可怜的苏傥,在四岁时就是个胖小子了。”

卢绣儿掩了嘴笑,桓浪晴头脑中不由浮现当初认识苏傥的情形。苏恒朱向朝廷进贡了十几车的珍品,又向他父王送了三车珍玩,因而他有机会认识了一个胖小子作同伴。那个胖小子在喋喋不休抱怨家里的东西难吃后,迷恋上宫廷佳肴,可没多久一样也吃腻了。

“在八岁那年,苏傥终于吃遍天下美食,患上厌食症。除非是没吃过的东西,还能引得他一试胃口外,其它就只有新鲜水果能入他的眼。”

卢绣儿不禁替那个小子悲哀起来。诚然家里富可敌国,可到底连一日三餐也不能享受,反而成了折磨。这是幸还是不幸?他那个呕吐的怪癖之后,其实有说不出的痛苦吧?

不过想到现如今风流潇洒的苏傥曾经是个胖子,她忍不住哈哈大笑,那样子一定很滑稽!

桓浪晴灵机一动,叫人拿来纸笔,把苏傥小胖子的模样惟妙惟肖地画下来。呵呵,能博美人一笑,又能气得苏傥七窍生烟,何乐不为?

果然,卢绣儿笑得不能自持,实在不能把画面上一个胖头胖脑傻乎乎的小子和苏傥联系起来,真是,原来他胖的时候是那样无助和单纯啊,完全不像她梦到的可怕胖子。没想到桓浪晴的丹青居然惟妙惟肖,将苏傥因为肥胖而怯生生看人的眼神,描绘得犹如就在眼前。

卢绣儿多想摸一把小胖子的脸,好好疼他一下。嘻嘻,他看上去好可怜啊!

她忍不住又是笑,又是怜惜,还有一种偷偷知道了别人隐私的难言痛快。

“这是谁?”苏傥铁青了一张脸,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他火速交代了端木良该如何预备膳食,就杀回来,没想到两人正拿他不堪回首的童年乐不可支。

无名怒火烧得他目光都可以杀人。桓浪晴一看势头不好,立即退出战圈:“算了,突然有点不舒服,我回郡王府用膳。”

没义气啊,就这样逃走了。卢绣儿来不及毁尸灭迹,任由那副可笑的画卷墨迹未干地躺在桌子上,等待苏傥的冲冠之怒。哎呀,要命了要命了,卢绣儿暗暗祷告,他生气不要紧,火气都冲自己来好了,千万别迁怒尚食局的人。

“对不起…”她小声地说了这句,没了声音,低头认罪。

他盯住她看很久,阴鸷的眼神像是要把她活吞进肚里。但渐渐的,她略带内疚的眼时不时瞥他一下,小巧的嘴紧紧闭着,似乎准备忍受他爆发的怒火,他忽然就改了主意。

“医生要对症下药,你是不是有了好法子?”

卢绣儿一怔,他几时变得这样懂得为别人想?

她缓缓吸了口气:“你的事给了我一个启发,其实皇上或许跟你一样,都吃腻了精致的美食。食不厌精,烩不厌细,但过精过细的结果,是你们再也察觉不到饮食的新意和乐趣。”

苏傥的一腔怒火被这几句击中要害的话,平复了心情。她有为他着想,有认真考虑寿筵的事。但是,桓浪晴!苏傥恨恨地想,马上就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我要亲自给乐安公主送午膳,你能不能露两手,给她换换口味?”阴险地陪了卢绣儿离了香影居,往尚食局大厨房走去,苏傥流露出难以察觉的笑。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亲自送午膳?卢绣儿没有深思,或者是为了打通公主这个环节,在皇上面前多个说话的人吧。

在大厨房里忙活了小半个时辰,卢绣儿抹抹汗,她做好了八味珍馐,加上端木良他们的,今日的御膳就送个四十味罢。苏傥特意叫人端了卢绣儿亲手做的菜,径直去了乐安公主的灵和宫。

“真鲜啊!”乐安公主似乎并没有因为桓浪晴屡叫不来而生气。她扑闪着一双可爱的大眼睛,卷卷的长睫毛又黑又密,眨得苏傥一阵心软,犹豫是否该走这一遭。

她尝了一口虾鱼汤齑,又夹起鸳鸯炸肚,赞不绝口。

“公主知道这是谁做的吗?”既然来了,还是执行原计划吧。

“宫里新来了厨师?”

“是卢奉御之女卢绣儿。”

“噢,是她。”乐安公主点头,“父皇一向喜欢吃她做的菜。”

“不仅皇上爱吃,连桓郡王也很喜欢呢。”苏傥说出蓄谋已久的话。

乐安公主的双眸立即一亮:“什么?晴哥哥爱吃她做的菜?”

苏傥拼命点头:“爱不释手,赞不绝口,离了她,他简直寝食难安,浑身难受。”

说完这些,苏傥心里乐开了花。嘿嘿,桓浪晴,知道你是怎么死在我手里的吗?

“那太好了!以后让她天天做东西给晴哥哥吃!”

苏傥眉头一皱,这个乐安公主,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不行,要加把劲挑唆。难得做回小人,不能草草铩羽而归。

“这阵子桓大哥是老往尚食局跑,专门为他做的菜全不吃,天天凑到香影居去,等卢小姐做了什么带给他吃。”

这一招够狠了吧。香影居,一听就是她卢小姐的香闺嘛,明显烧制不了任何菜肴,桓浪晴上那里去,当然是为了会佳人。

“哎呀,晴哥哥真有口福!”乐安公主满心喜悦,“以前我还担心他不爱吃宫里的东西,老不进宫来陪我,现在有卢小姐在,我再不怕他不乖乖进宫了。”

这位公主很迟钝啊!苏傥失望地看她纯真明亮的眼,再移下目光,哎,明明发育完全了,为什么头脑转不过弯,不晓得吃醋?要是换了别家姑娘,早就提了裙子杀将过去,或者把桓小子骂一顿,或者到卢绣儿那里示威。而乐安公主心安理得,毫不知危机已近。

难道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桓浪晴把她哄骗得好好的,令她丝毫不忧心他会离她而去?如果真是这样,桓小子脚踏两只船,周旋得可真如意。

唉,面对这样善良的公主,苏傥啊苏傥,扪心自问,你是不是太阴损歹毒了?

苏傥垂下头,他被公主打败了。

看来“陷害”桓浪晴这招使不上了。不公平,他没理由拿桓浪晴这小子没办法。

他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是想让卢绣儿不要被桓浪晴所骗?还是教训桓小子?苏傥一时有点糊涂。他得为自己分析清楚。既然那丫头依然懵懵懂懂,干脆由他施展手段,帮助桓浪晴把她骗到手,再在关键时刻揭穿桓小子的阴谋。

就这么定了。不是为了卢绣儿,而是为了让桓小子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