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绣儿兴奋得根本没想歇息,正倚窗想着心事,闻言道:“那爹应了他没有?”

“没。”

“什么?”卢绣儿蹦起,大惊失色拽了老爹的胡子问罪,“你不中意他?”

卢骏“啪”得打掉她的手:“你忘了吗?你自己说的,我先娶了继室,你才出嫁。”

好像有这么说过。惨,得迟些嫁了。让苏傥急急也好,谁让他先退婚,又说过“丧妇长子不娶”的混帐话。她得先有个后娘,再出嫁。

卢绣儿呆呆愣了半晌,问老爹:“那爹你有意中人没有?”

卢骏抽了抽鼻子,伤感地道:“我心里自是只有你娘一个,不会再放下别人。”

可是,这样她可嫁不出去了呀。卢绣儿急起来,一时想不出别的法,丢下老爹孤零零一个人是不好,可随意给他找个伴似乎也不厚道。

卢骏见她满面通红,急得愁云惨雾的样子,偷偷乐开了花。乖女儿还是孝顺的,不忍心就这么抛下他。算了,放他们一马。

“绣儿…”卢骏吞吞吐吐,看来是时候说出真相了,“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什么事?”卢绣儿根本没其他心思。

“其实,你娘没过世…”

什么!卢绣儿瞪直了眼,有生以来,这个打击最大。她摸摸额头,不烫,没发烧。爹煞有介事的样子,应该也没烧。可他居然瞒她这么久!

“娘还活着?”

卢骏坚定地点头:“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再长也得听。不过卢绣儿实在心急如焚:“言简意赅!”

“好好!”卢骏叹气,这脾气真像阿薰。说起来,很少跟绣儿提到她娘,因为一提就会惹出他无尽的相思。那个让人操心的女子呀,究竟现在何方?

“你风风火火的性格就像你娘。她是江湖上的侠女,本来没想到会嫁给我这个做官的。我答应她会在适当的时候辞官,她才肯嫁。”那一场求婚的慢跑比苏傥可艰难多了,要是换了阿薰,苏傥这两下子铁定玩完,哪会赢得美人倾心?

卢骏得意地沉浸在回忆中,卢绣儿好声相唤:“爹,你快醒醒,接着说!”

“结果她意外有了你,没奈何,为了养家我还是留在朝廷,她就在生你没多久后,逃走了。”说起来都丢脸,卢骏当时对亲戚宣布失踪,可失踪时间太长,大家全当她已过世。

啊?有这样不负责任的娘,还是侠女?卢绣儿皱眉。

“你别怪她。你娘生性豪爽,不拘小节,最怕受人拘束。她留书出走时,曾说等她能够接受官太太的身份,安享天伦之乐时再回来。所以我一直在等,她玩累了,自然会回来的。”

老爹真是痴心一片,卢绣儿不无同情地想,可是娘如今该一把年纪了,还在外面玩?不太可能。估计又碰上人嫁了也不一定,当然这话就不能说了。

“那…”卢绣儿想不起该说什么。

“因此,绣儿你不必等爹娶后娘,你就可以出嫁。你娘好好的还在世上,一定。”卢骏盛放的笑容那样和蔼,卢绣儿真担心,万一娘遭到什么不幸…呸呸呸,不能这样诅咒娘。既然娘会武功,谁能欺负得了她呢。

“这么多年,爹一直在等?没出去找?”

卢骏一愣:“怎么找?她的轻功连猴子也赶不上,剑法比禁军教头还了得,她想躲起来,谁能找到?”

可也是。

“但是,万一娘就在等你去找她呢?”女儿家不是常常爱耍小性子,需要人宠、需要人疼。其实跑得并不远,可你不来找,就是万万不对了。

卢骏的脸倏地变色。天哪,为什么他没想过这个可能性。惨死!他忽然后怕,如果阿薰在等他找她,那么…

“你会死得很难看。”卢绣儿设想她是娘的话,一定这样说。

卢骏咽了一口干沫:“乖女,你爹幸好没娶继室,那你娘回来,起码不会拿剑指我脖子。”偷偷抹一把冷汗。

“还有我呢。她要是骂你负心,我就告诉她你多么想她…唉,我真的好想见见娘。”卢绣儿托腮凝思,想着想着就笑,她有娘了,还是侠女呢。想想又问爹:“她比我美,是不是?”

“你比她秀气,她眉宇间有股英气,不过,你长得真像她。”

“苏傥说了,他会带我游山玩水,走遍各地。有生之年,我一定帮您把娘找回来。”卢绣儿把脸埋进爹的怀里,真挚地说。

一定。

尘埃落定。次日,苏傥乐滋滋地请媒人上门,喜事就定在十日后的良辰吉日。

这十日两家忙得焦头烂额,竟比万寿节更令他们足不沾地。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全在十日内办完,苏傥和卢骏似乎都生怕卢绣儿哪天反悔似的,把喜事操办得火急火燎。

成茗送来了成家的贺礼,他特意搜罗了一箱历代饮馔食经全集,令卢绣儿惊喜不迭。苏傥总疑心内里夹杂了情书之类的其它物件,借口学习参详,偷偷把书籍翻了个遍。

结论当然是他太过小心眼,可在翻阅的同时,他一来爱上了研究饮馔食论,二来也体会出成茗对卢绣儿的一番苦心。

人,他是得到了,从今后要加倍疼惜,才不枉好友放心地把绣儿交给他。苏傥凝视了那一箱书,暗暗做了承诺。

这一切卢绣儿自然不知,她的心就像展翼高飞的凤凰,天下将任她翱翔。

想到终和苏傥在一起,想到他甚至订好了船,婚后三天就出航,她的心早已飞至九天深处。

良辰吉日,终于到了。

欢欢喜喜要出嫁了。

穿上嫁衣,卢绣儿恍如一梦,镜中那红艳艳的女子是她吗?那样喜上眉梢,眼波流转间都是妩媚。她一会儿偷笑,一会儿发呆,一会儿欣慰,一会儿憧憬。

她在镜前,想到这苏傥和卢骏急吼吼的样子就好笑,其实她是想嫁的呵,为什么他们都怕她跑掉?

卢绣儿又想起娘,或许她身体里流了娘不羁的血,她实在很想在嫁人后走出京城,到四处增广见闻。而且,还要把娘找回来一家团圆,了结爹的心愿。

花轿上门,一路喜乐震天,抬了卢绣儿往苏家去。到了门口,鞭炮劈啪巨响中,卢绣儿戴了红盖头走出花轿,踩上大红的毡毯。

苏恒朱特意从外地赶回,在两人拜堂时笑得合不拢嘴,眼睛眯成缝不说,双下巴立即现出来了。卢骏则颇有名士风范,一派仙风道骨,和苏恒朱一比,倒仿佛苏傥的老爹更像厨子出身。

乐安公主、桓浪晴、成茗兄妹和尚食局一帮同仁都来庆贺,京中与卢骏、苏恒朱交好的官员齐来捧场,礼堂上可谓冠盖云集。拜堂刚刚完毕,皇上又遣人专门送来贺礼,苏、卢两家风光八面。

苏家更为了苏傥成婚,在苏、卢两家所在的两条街上都摆起流水席,与街坊同乐。婚礼变得犹如京师一场巨大的盛典,连远在城外的乡民也赶来凑热闹,整个排场不输于万寿节的寿筵,竟有千席之多。

卢绣儿为此曾劝诫苏傥,说太过奢华浪费。苏傥笑说,寻常百姓就图个热闹,苏家有喜事,大家沾点喜气并不过分。何况从此之后,苏家的金字招牌越发有更多人知道,未尝不是好事。

卢绣儿这才知道苏傥绝不会做赔本生意,唉,为什么要嫁给这样一个连婚礼也要搞得声势浩大的小霸王呢?

命呀。

一切繁琐的礼仪过去,众人的喧嚣在入洞房后被摒弃在门外。卢骏得了卢绣儿的吩咐,要在洞房时难一难苏傥,所以和苏恒朱商定,先把出入口都拦住,不许人闹洞房。他们要给这一对小两口特别的考验时间。

苏傥完全蒙在鼓里,伺送亲的人一走,他涎笑了靠近,拿了杆子在卢绣儿的红盖头下乱晃。卢绣儿暗自好笑,呵呵,这家伙还想逗她呢,沉住气巍然不动。

苏傥晃了一阵,见卢绣儿这回没上当,标准的淑女风度,他却耐不住了,只能乖乖地挑开盖头,低低唤了一声:“娘子…”

“相公。”卢绣儿红艳艳的脸在烛火下盈盈动人,这一声叫唤亦柔情满腔,听得苏傥心中无比舒畅。这个美娇娘终于是他的人了。

用手托起她的脸,他想起那一回的偷吻,不免得意:“你知道吗?它早就是我的了。”

卢绣儿不解地看他。

苏傥用手指划过她的红唇,卢绣儿浑身一麻,像是被点了穴。待清醒过来,犹疑地问:“什么意思?”

“我——偷吻过——它!”

“啊!”卢绣儿又羞又急,这个色鬼!几时的事,她怎么想不起来。只有…依稀记得那回她睡醒,见他的脸离得特别近,当时还吓一跳,以为见鬼,结果他说脸上有墨汁就糊弄过去。

原来那时就被他占了便宜。卢绣儿随手抓过一只枕头,砸在他身上。苏傥扔开枕头,心下一阵情动,慢慢地贴过去,想要吻上她。她却一把推开,对着他错愕的脸笑嘻嘻地说:“等等,我做了好吃的给你…”

“还有什么比它更好吃?”他以为她随便说说,盯了她的嘴痴痴地说。

“胡闹。”卢绣儿绯红的脸又添了一抹羞涩,“特意为你做的,你要是不吃,就不洞房。”

苏傥皱皱眉,这丫头搞什么鬼?一准有名堂。

“端上来!”卢绣儿高声向屋外叫。幸好留了这手,可以镇镇他,不然一辈子都是被他“欺凌”的命运,太不甘心了。

陆续端来五大盘带盖子的菜,严严实实瞧不出端倪。

“你知道这阵太忙乱,我也没工夫细细做来,你就尝个味道吧。”卢绣儿言笑晏晏,打开其中一盘,“新婚之夜,你应该不会吐?”

她笑得很安详,可是苏傥明白,他绝对不能吐。卢绣儿说话这口气,就是明摆了告诉他,有个陷阱在等你钻,这真的是个圈套哦,你要吐了那就等着瞧吧!

忍住,苏傥也笑笑地,不能让她小看了。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可怕的。

黑糊糊的,这是酱吧?苏傥知道卢绣儿想必存了要压倒他的念头,这滋味肯定不会好受。用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口中。哇!那个咸!不知道腌了多久的火腿肉,又加了腐乳、豆豉,盐估计放了一斤,咸得就快发苦。他恨不得连舌头也吐掉,可是不能吐啊。

仔细吃呢,其实味道蛮清香醇厚的,可是苏傥顾不得品味了,端起桌上的茶猛灌了几口。

等他咋舌完毕,卢绣儿又揭开一盘。不用说了,咬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