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小时在圣耶迦那看见的一幕。

“奴隶制必须推翻,海洋族必须与捕猎族、海神族平起平坐。”当时,那个女人不带感情地对在做的宗主与海域执政官说道,“你们认为我没有资格挑战这四亿年的制度,但两亿奴隶、十八亿海洋族的求救声会告诉你们答案。我手里有全光海超过一半奴隶主的控制权会告诉你们答案。时间会告诉你们答案。错误的事就不应该再让它重复下去。历史的车轮在前进,总有一个人会做这件事,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所以,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苏伊美得惊人,深海般冰冷且惊艳的眼睛,红藻般波涛起伏的卷发,完美的腰肢与尾部线条,简直就是丽娜梦想中女人最完美的模样。但是,她身上令丽娜感到震撼的部分,恰好与她的美貌没有任何关系,而是那一股混合了智者与王者的气息。

虽然丽娜不赞同苏伊的政治观点,但见过她本人,是丽娜这辈子最骄傲的事之一;留这一头红色的长卷发、攻读奥术学位,也是因为她;丽娜一个严重的种族主义者,却对成绩好的海洋族十分宽容,还是因为她。

丽娜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梵梨的发型、身材、气质,和苏伊都高度重合了。

“梵梨,这个学期你的成绩是年级第一。”文南教授把成绩单递给她,“你确实是很优秀的学生,但上个期末你的搏击成绩不行,一整个学年还是没有达到我们约定的标准。现在,要履行我们的承诺了。”

“退学是么?”梵梨接过成绩单,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行,我退。”

文南教授本以为她会认个错,给自己道歉,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刚,有些意外,但也下不了台阶了:“以你的奥术实力,即便不在我们学院,离开大学一样可以找到很不错的工作,但……你喝了什么?”

梵梨喝下了一小管魔药,把试管丢到了垃圾桶里,转过头来。然后,她的脸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改变。直到最后完全定型,文南教授吓得尾巴一软,靠撑着课桌才站稳身子:“我的……米瑟神啊……”

这看到了谁?!是她的偶像!!!

苏伊院士!!!

文南教授以前只有机会在天照阐幽见过苏伊院士一眼,有幸与她聊上几句,后来因为仰慕她,申请调到圣耶迦那大学工作。得到入职证明那一刻,文南教授那种雀跃的心情,让她感觉自己又变成了七八十岁的孩子。遗憾的是,文南教授来到圣耶迦那以后,她在奥术院只是挂名工作,人早就不怎么出没了。

不仅是文南教授,站在身后的丽娜和琉香也绕到梵梨前方偷看了一眼,都惊呆了。

“抱歉,文南教授,最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这一年我观察下来,觉得你是最适合接手奥术院的学者。所以,以后的研究要麻烦你了。相关手续已经安排好,你届时直接联络我的助教即可,他们会来接待你的。”

琉香和丽娜不约而同张大了嘴。丽娜尤其惊诧。

这时,门外的凯墨和艾伦等人早就不耐烦了,径直闯进来,都被琉香和丽娜的样子逗笑了,本想嘲一番,但看见梵梨回过头来,也都露出了同样的表情。

“苏苏苏苏苏苏苏伊院士?!”凯墨被吓到了,但是更多是被美到了,“我我我我我看到了苏伊院士本人?!”

艾伦则是gay里gay气地捧了一下脸,想故作镇定地拍拍凯墨的肩,但不小心拍到了门板,痛得“嘶”了一声。

“苏伊院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文南教授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我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解释清楚,很快你会知道的。”梵梨看看墙上的钟,握了一下她的手背,“我得走了。后面的事拜托你了。”

梵梨游到办公室门口,结果刚好碰上了夜迦。她上前去抱了夜迦一下,低声说:“战争结束后见。谢谢。”

夜迦先是一愣,笑了起来,拍拍她的背脊:“等你回来。”

梵梨以最快的速度游出了圣耶迦那大学。直至她离开后三个小时,学生们都在热血沸腾地讨论着“见到了苏伊院士本尊”的话题。

这一天是燃烧时代24731年7月1日,梵梨踏上了回到风暴海的旅途。同日,回忆神殿竣工。

得知这一消息,独裁官大人心情非常好,立刻在办公室安排新闻秘书预约媒体,打算近日便公布与梵梨的婚事,并且在回忆神殿举办婚礼。但行程安排到一半,佩莎突然拿着通讯仪走过来,颇有专业素养的仪态也无法掩饰神色中的慌张:“独裁官大人,刚才斐理镇酒店总经理来电说,他们在你和梵梨小姐的房间洗手间里找到一把精工小刀,问那是不是你们的。”

“小刀?”苏释耶迅速回头。

“然后我说我们路上应该没带刀,他们又说弄错了,是梵梨小姐向前台借的。借刀时间是你们退房前一晚,凌晨两点四十左右。”

有很长时间,苏释耶都没有任何反应。新闻助理也不敢说话,只是目光反复在他和佩莎之间横跳。苏释耶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脸色越来越苍白。接着,他拿着通讯仪,眨眼便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室泡泡。

此刻,梵梨的私舰已经早就远离了圣耶迦那,在海域交界处,她从舱内出来。不远处,印着阳光雄狮徽章的风暴海军舰前,一名中校和四名捕猎族禁卫士兵正在等候。

“苏伊院士,”将军对她行了左手礼,向军舰门摊开手,“加斯殿下命我们来接您回吠陀,请入舱吧。”

梵梨的通讯仪响了,冒着蓝光的名字“苏释耶”一闪一闪。

她手心冒起一团冰雾,将通讯仪环绕。然后,冰雾温度越来越低,把通讯仪冻出了金属断裂的声音,信号越来越差,直至通讯光完全消失,通讯仪也报废了。她把它递给中校:“麻烦帮处理一下,谢谢。”

她钻入舱内,看见了正襟危坐的白发男人。他一向如此,有着军官式的英俊,也有着军官式的不拘言笑。

“希天?”她看看外面的将军,“你不是说,他命你们来接我……”

“然后他自己也跟过来了。”中校笑着耸耸肩。

希天起身游过来,一把抱住梵梨。他的拥抱和本人一样冷硬,力道很大,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与苏释耶不同的是,他从头到尾都没说一个字。

“还是这么不会表达感情啊。”梵梨笑着拍拍他的背,“说一句‘欢迎回来’有这么难吗?”

“东西拿到了吗?”

“没有。”

“那就有些棘手了。”希天皱着飞扬的长眉,“没事,再想别的办法。”

“逗你的。我怎么可能忘记这么重要的步骤。”说到这里,梵梨举起两枚金色耳坠,“如果没有这个,这一仗会打得很吃力吧。”

“很好。苏释耶完了。”希天笑了。

* 追忆碎片十二

24684年,经历了万千枯骨、血流成河,圣都党成功收复了复活海。

这次战役过后,哥哥好像对杀人已经麻木了,之后不管是哪里有人试图造反,总会遭到他的强制武力镇压,而且下手都非常狠。

在这期间,我一直在观察他的战略方针。

复活海这种宗教氛围浓郁、精神疆土无限的文明中,总有一些异常壮烈的死士。仗都打完了,老家摇旗投降了,他们还是会用血肉之躯与圣耶迦那的军舰武器硬碰硬。后来,他们琢磨出了非常鸡贼的游击战术,圣都军靠近,他们就跑,圣都军跑了,他们又来,就逗留在圣耶迦那边境东杀杀西杀杀,还是弄死了好几百号人。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在什么体系下都是定律。但哥哥“军神”的头衔也不是吹的。他兵分三路,很快把游击队一网打尽了。

这一场战役异常血腥,但收尾实在漂亮。暴力美学爱好者多半都能成为他的粉。

而且,战争还没完全收尾,哥哥又跟像打了鸡血一样搞经济,让人怀疑他有八爪鱼血统,而且每个爪子上都有脑子。他用兵如神,用人也如神,连奥术研究院的项目都要亲自过问。有的时候,我的工作任务他都会直接布置,事无巨细的程度,让我怀疑他在我们研究院里装了监视器,而且24小时监控。所以,圣都党海域内的经济恢复得跟飞一样,没两年就又进入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圣都元老们一开始对他颇有微词,后来都统统改口了,有一部分甚至认为:若苏释耶有朝一日统一全光海,必无一分侥幸。

元老们大部分都秉信时势造英雄论,这已经是他们能给出的最高赞誉了。

但他们给他的赞誉越多,我的压力也就越大。因为我已经不打算跟他干了。从军政角度看,哥哥是无懈可击的。但从三观看……对不起我想多了,他没有这种东西。

临冬海叛变后,复活海局势不稳,风暴党逐渐占了优势。风暴海原本就有老牌帝国主义的架势,实力稍微上来一些,军心振奋,士气高涨,和圣都党多次产生摩擦,但双方一直在互相试探,大概都在等待那一场真正的决战。

之后,我一直都在搞军事奥术研究,无心政事,并告诉哥哥我会努力为他做事,减少下一次战争的伤亡。

“战争不可能没有伤亡,你不要给自己压力太大。”

哥哥说是这么说,对我的行动还是分外支持的。他把我分配到了光海军事研究部,担任首席魔药师。但首席魔药师还是专注学术的职位,我没什么机会接触核心军事机密。但我也不催任何人,尤其没有催哥哥,佛系搞魔药。

复活海被征服以后,在战略与经济上都失去了目标,也没了需求。借着这个机会,我只用3.4万浮就向他们买下了十五张生化武器数据、奥术装备设计图纸,但并没有把它们上缴给研究部。哥哥仗打得很漂亮,他的军事顾问也轻敌了,没跟他提过要了解复活海各种军事信息的建议。

24696年,圣都军队假装追击风暴军队,却扭了个头向红月海投九号深潜生化铀弹,落亚被炸出一个深坑。

丢完铀弹以后,哥哥非但没有继续用武力征服红月海,反倒迅速掏了12亿浮出来,给他们盖了全光海最奢华的酒店,之后好几年都再没动作了。

这一波操作当时很多人都没看懂,还以为圣都军真的误投了,想和红月海修复关系。但我知道了,哥哥下一个目标是红月海,而且打算走迂回战术。

红月海毕竟是七海里最有钱的一个,经济实力大约是圣耶迦那的三分之二,教育水平与圣耶迦那基本持平,军事实力仅次于风暴海,如果用对复活海那种推土机的方式去推它,恐怕刚推完,风暴海黄雀在后,就能一口就能把圣耶迦那吃了。而且,红月海就像是一块松松软软的美味大蛋糕,硬打下来坏了也没法吃,不如想办法把它磨到手。

但是,红月海又资本至上,没什么英雄情怀,要它死心塌地是不可能的,只有给了它好处,它才会暂时以归顺的方式与圣都党优先合作。这些道理哥哥一早就想得很透彻。所以,为了收红月海,他整了一套又一套软硬兼施的外交手法、军事演习、谈判技巧、互利协议,让我深深感受到了“最优越的政治家必然戏精附身”,怎么说,我觉得他以后独裁官连任结束,去当作家写一本《我与红月海的往事》,肯定能成为全光海畅销书前茅,不愁余生收入了。

就拿最让我无语的一个例子来说吧。

哥哥从当兵起养成了晨游五十公里的习惯,从政后依然保持。融入以太之躯后,这个数据翻了一百倍。即便是对他现在的体质,这个运动量也不小。每个清晨结束锻炼后,他会在圣耶迦那海族公园里休息。这个时候,也是很多记者蹲点采访他的时间点。

消耗大量能量的时候,生物的精神会处于一个很放松的状态。掠食者会选猎物长跑后发动进攻,记者们也会选独裁官长游后发问。因为,这时候他们往往能得到最诚实的答案。以前哥哥休息时间很短,不接受采访,但从打了红月海的主意以后,他都会很放松地和记者们聊上二三十分钟。

众所周知,哥哥是个颜值很棒的男人。当他这张脸上露出放松自然的微笑时,当海水温柔拂动他纯白的碎发时,记者们相信,无论他说什么都可以信了。

都没人知道,他其实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背演讲稿,就是背给红月海媒体听的。

24726年,我成为了光海军事研究部的副监察官,拥有查看光海最高机密武器库的权限。

又等待了两年多,终于,我搞到了九号铀弹和所有圣都党核心战舰的性能数据和图纸,然后找哥哥进行最后的谈话。

那是他准备访问菩提海的前一晚八点半,我回到白鹰宫殿,去了他的书房。

“梨梨,你回来了?”他本在看文书,见我来了,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有些惊喜地看着我。

“有一件事,我已经好奇很久了……但你总是不给我答案。”我顿了顿,“我是海神族吗?”

“嗯。”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承认了,这让我反倒有些没法接话。考虑到哥哥很会洞察人心,我也不打再隐瞒了:“那你的现在弄那个造物熔炉,是打算把我也杀了吗?”

其实,在有康乃馨前车之鉴的情况下,提出这种问题已经很危险了。但我总觉得哥哥不至于那么丧心病狂,最后跟他沟通一次,看看有没有办法和平解决。如果失败,尽量想办法逃脱。

哥哥错愕地停滞了两秒:“……你都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只是猜测。”

深蓝分裂成七部分以后,成为了七个始祖宗神。每一个宗神身上都有深蓝魂片。宗神死去以后,每一个魂片留在了各自宗族最机密的宝库中。

风晋在给我的信里说,苏释耶曾经找她询问过圣提宗族魂片的去向。之后没过多久,他就打造出了造物熔炉。造物熔炉的作用是将原本分裂的碎片凝聚在一起,启用原始奥术之力。这原本是可以用在很多途径当中的。但联想苏释耶想要统一光海的愿景、他寻找魂片的动机还有打造巨大熔炉这事本身,风晋很快推测出了,他想要启用的原始奥术之力,就是深蓝之力。

如果她的猜测正确,届时所有海神族都会进入熔炉,灰飞烟灭。她不知道哥哥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只告诉我,让我向他确认后,务必要阻止他。

“都是风晋告诉你的吧。”苏释耶笑道,“她大概没想到你是个直球个性,会来问我,所以捏造了这个事实,想骗你与我对抗。”

“啊?是她捏造的?”

“梨梨,我怎么可能会想害死你呢?”我刚松了一口气,他便又说出下一句骇人的言论,“造物熔炉,只会让七大宗族都消失而已。你不是宗神后裔,不会消失的。”

我不知道哥哥怎么可以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些话。但我微微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觉得大脑里严重缺氧,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我打算做的三件事。”哥哥淡淡说道,“第一,把海神后裔全部丢进熔炉,启用深蓝之力,重造新的海族;第二,所有海洋族全部可以自由选择晋升为捕猎族;第三,管制海神族,如果他们不听话,也进熔炉再造。所以,你老说我没为平权做些什么,其实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而已。”

我彻底惊呆了。

三场亿人血祭的大屠杀,被他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4.3小剧场***

夜迦:“瑟瑟发抖……”

希天:“比狠还是你狠。”

风晋:“反正我已经洗了,远目。”

第84章

不是万人血祭, 是亿人血祭!

而最可怕的是,他越是平静,就说明思考的时间越长、预谋越久, 这件事他就越是志在必得。哥哥现在是一个冷静的疯子, 我不能跟他一起疯。我也努力保持平静,轻声说:“你忘记七宗族里有多少我们的朋友了吗?”

“我知道。”苏释耶沉吟了很久, 皱眉摇摇头,“可是,我也知道这件事是必须做的。”

“为什么?”

“我不知道原因,我只知道自己得做这件事。”

“是谁告诉你的?”

“我的身体。”

“因为你的身体有杀戮本能。哥哥,你清醒一点,尊重我们的神做出的决定吧, 如果深蓝的最终目标是让你复活她,当初为什么又苦苦分裂呢?”

“我想, 神也不是完美的吧。”他站起身, 慢慢游到窗前, 看着窗外游过的抹香鲸, 金瞳中反射着粼粼水光, 雪白高挺的鼻梁上也流动着一层层波光, “从原子到海族, 自然界里的一切都在演化。演化是宇宙中最强的力量, 任何物种似乎都会消失,但能量是不会消失、永远守恒的。这些演化失败的物种只是回归原始,重新排列组合罢了。海神后裔全部加起来也不如深蓝,它们在腐化,在奴役着更弱的种族。平等已经不可能了,只能等深蓝之力来改变这一切。”

“怎么可以说海神后裔在腐化呢, 他们只是不再进化而已。”

“不进化的东西,留着没有意义。”说到这里,哥哥把手指放在玻璃上。玻璃后是深黑的夜晚,玻璃上清晰地倒映着他自己的影子,“不应该存活于这个世界上的生命,会失去繁衍下去的资格,应该被自然选择遗弃。”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哪怕得到了以太之躯,他的童年阴影是抹不掉了。他曾经是弱者,被世界与自然选择抛弃,所以等他强到可以影响到自然选择时,非但不会有同理心,还会选择把同样的“奴役”施加给弱者。这个心态,与卡律公国那些星辰海华裔海洋族很相似。

“不是这样的。”我摇摇头,上前一些,“越不完美的东西,越容易演化。越完美的东西,越不可能改变,也就是越难继续演化。海神族不是腐化,只是进化很慢。哥哥,我相信你是一个善良又有理想的人,你有办法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换一个温和一点的方式来处理,可以吗?”

“大家都这么说。但梨梨,你知道我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人。”他依然背对着我,眼神冷漠地望着窗外的圣耶迦那,“如果可以,我不介意让光海所有生命都消失,只剩下你和我。”

此刻,光海神殿的钟声响了。数头鲸鱼闻声过去,绕着钟楼徐徐旋转。神殿上方,深蓝的塑像被流动的奥术金光照亮。她头戴海洋之主的神圣冠冕,头发藏在厚厚的纱中,双手抱在胸前,微微颌首,眉头轻蹙,神情悲悯,像是在怜爱世界,又像是在忏悔,又像是痛失孩子的可怜母亲……等金光流过,这个塑像又沉寂在了黑暗中。映入眼帘的,还是圣耶迦那之夜的满目繁华。

我不由打了个哆嗦:“如果所有生命都消失,只剩下我们俩,我们就算能活下去,也不会太开心。我还是想和哥哥一起生活在现在的世界里。它还没有那么不可救药。”

苏释耶再次陷入了沉默。过了很久,他慢慢回过头来,与我视线相交:“我知道了,我会认真考虑的。”

听到他这个回答,我就知道没戏了——他每次说“会考虑”,一般都只是敷衍而已。

事实与我预测的一样,之后,“造物熔炉”的启动计划并没有停下来。他也没再和我提这件事。

我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不能再沉浸在星海的温柔中了。每次想到他,我都会误以为,苏释耶也很美好。

这个男人如果只是被权力冲昏头,都没有现在这样可怕。现在他似乎能把自己的欲望控制得很好,但思维异于常人,已经疯了。

我和加斯希天通了一次电话,说自己有意投靠风暴党,问他们是否接受。我甚至还没机会提到手里有大量圣都党的军事机密,他就答应了,没问理由。

“你就这么相信我了?”我有些意外,本以为任何领袖都会讨厌叛徒的。

“我相信你对苏释耶的忠心。在他弱势的时候,你对他无怨无悔,就算有人拿枪指着你的头让你离开他,你会选择赴死,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你陪他一路走到现在,终于助他登上了光海巅峰,如果不是他做了太多让你失望的事,你不会选择离开。而且,看看他这些年的疯魔行为,我也不难猜到你对他失望的原因。”

他的评价很客观,一点煽情成分都没有,却字字说到了重点,几句话就简短概括了我和哥哥的前半生。我不由笑了:“加斯殿下居然如此精通人性?厉害。”但笑着笑着,泪水就流了出来,而且越是笑出声,泪水就流得越多。

是啊,我曾经是真心对苏释耶的,既爱他,又崇拜他,又无怨无悔地追随他……

再往前,在斐理镇的上万个日夜里,我们曾经睡在一张床上,两只小手牵在一起,一觉就到了天亮。

他曾经是点亮我人生的太阳,现在却是我不得不扑灭的业火。

是什么让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直男癌也有厉害的一面,没想到吧。”希天冷哼一声。

他一点没笑,我却被逗笑了:“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我在心里吐槽什么你都知道。”

“哼,你那点小心思。”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可不是只带个人来就完事,我还有很多圣都党的……”

“不用。附加条件不重要,我只用忠诚的人。你要对自己的忠诚有信心一些。”希天还是很酷,“说说你的要求。”

“战胜之后,我想推举平权制度。”

希天沉思了几秒:“来吧,我在吠陀等你。”

加斯希天这番话的后劲儿很大。

当晚,我在床上辗转反侧,钻到牛角尖里出不来了。我想,如果我叛变,去了风暴海,之后该做什么事呢?和风暴党一起联合攻打圣都党?最后说不定还要跟星辰海和菩提海开战。我的青春、我的童年,全都是在这些地方发芽的。

需要制裁的人只有苏释耶。虽然他是独裁官,和整个光海密不可分,但只要他从这个位置上下来了,或者彻底消失,我就不用背叛自己的朋友、故乡了。

只要他死了,就不会再有那么多的伤亡。

翌日,我花了95万浮,聘请了圣耶迦那黑市里最顶尖的杀手,去狙击苏释耶。

结果不用说,失败了。

杀手在1.7公里外的图书馆楼顶蹲等了苏释耶一个早上,终于等到苏释耶从光海海务院里出来,用博比特虫毒素狙击枪瞄准苏释耶的额心。苏释耶原本与人谈笑风生,但这一刻,却不疾不徐地抬起头来,目光漠然地看着他的方向。他本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但不管他停滞多久,即便旁边有人喊苏释耶离开,苏释耶也没动,还轻轻偏了偏头,看着他。

杀手满头大汗,还是大着胆子摁下了扳机。

毒素子弹飞出,直击苏释耶的额心。然后,苏释耶伸手食指和拇指,轻轻松松接到了那颗子弹。

杀手惊呆了,本想逃跑,但控制不住自己看下去。他看见苏释耶把那枚灌满毒素的子弹丢到嘴里,轻轻咬碎,一口吐在地上,就像在吃一颗难吃的糖一样。

杀手终于落荒而逃。但眨眼的功夫,苏释耶已经出现在了他身边,掐住了他的喉咙,把他整个人拎了起来。

“你如果自杀,我会查到你家族谱,全杀。”苏释耶说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杀手还是自杀了。但他随身携带的监视器把这一切都录制了下来。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藏不了多久了,立即用最快的速度打包好所有东西,向风暴海逃亡,同时在白鹰宫殿留下了一个我自己的拟态幻影。

苏释耶没有那么快怀疑到我身上。等他查出幕后主使者是我以后,把我的拟态幻影关入监狱,我人已经在风暴宗神宫住下来,并且和加斯希天讨论起了联姻事宜。

他想和我结婚的理由很简单:我在圣耶迦那、菩提海和星辰海都有很高的威望,一旦苏释耶下台,公开我与他订婚的事实,更有利于风暴党获得圣耶迦那的统治权。

这理由满分,我毫不犹豫接受了联姻的提议。

因为我现在的身份比较特殊,订婚仪式举办得很低调,只有加斯宗族和风暴海政府的高层参加,加起来不到二十五人。订婚宴举办之前,加斯希天把通讯仪递到了我面前:“苏释耶有话要跟你说。”

“苏释耶?!”我用嘴型说了这个名字,没发出声音。完全没想到他会直接联系希天。

通讯仪另一头安静了一会儿,苏释耶的声音响了起来:

“苏伊,你会为今天所做的一切后悔的。”

他停了一会儿,没得到我的回话,又平静地说道:

“你等着。”

然后切线了。

订婚仪式结束后,我第一时间把自己掌握的军事情报递交给了加斯希天,包括九号铀弹的秘密、载弹量660千克l-13圣都军舰的图纸、824级奥术动力轰炸艇、m240突击毒素枪、星辰自动导弹发射器,等等。

风暴海军事研究部立刻投入了研究中,并重点进行对抗九号铀弹武器的研发。

我始终没有告诉任何人苏释耶的秘密。这个消息一旦放出来,要么会被全光海当成年度最佳笑话,要么会造成更加可怕的后果——不是所有人杀死苏释耶,就是苏释耶杀死所有人。

可谁也没想到,我们本来准备低调进行军械储备事宜,24729年5月7日,琉璃军团的炮舰却携带着九号铀弹,径直从圣耶迦那开向了风暴海。

谈判代表发来了信号:“三日内交出苏伊院士,否则我们就向风暴海连投五枚铀弹。”

现在绝不是风暴海与他们决战的时刻,得留时间给希天他们做准备。

于是,我让希天务必不要透露我和他的订婚消息,同时放消息说我离开了风暴海。可是苏释耶压根就没有相信过希天的话。他认定了我一定还在希天的庇护下,开始在风暴海附近做军事演习,并且以各种方式拦截风暴海的货舰,试图挑起战争。

我只能开启了又一次的逃亡。

这一回,我躲到了风暴海哈里真郡薄伽市,伪造了全新的身份,参加了一次高中毕业考试,然后直奔红月海去了。我也不知道苏释耶到底有多少眼线,连我在薄伽市那种小地方办了个证,他都查出来了。我前脚才离开风暴海,圣都红衣卫后脚就追杀到了薄伽市。

最终,我只能使出杀手锏。

24729年7月15日夜,我先打了一通电话给小兰,又在红月宗神宫门前打电话给了多年未见的老同学——

“夜迦,我逃不掉了。”

***追忆碎片十二结束***

转眼间,距离那个求助夜迦的夜晚已经过了两年。

24731年7月4日,风暴党的军舰缓缓驶入吠陀境内,梵梨又回到了未婚夫的家乡。从舱内往窗外看,吠陀的风景净收眼底:这是一座在海底山上精雕细琢的石之城。从两千多万年前开始,风暴海的海族们就在岩石上切割洞穴,一点点修筑成了华丽宏伟的建筑。

风暴海是白点河豚族的大本营。白点河豚是最会筑巢的海洋生物,能打造繁复多样的水下结构,其精美性堪比风景园林大师奥姆斯特德,或是现代主义建筑大师高迪。因此,海族里的白点河豚族也是盛产光海著名建筑师的种族。

在吠陀市,无数著名白点河豚族建筑师完成了最为坚固的基础构架,在这些山石雕刻建筑室外,又有无数来自复活海的意识流雕刻家雕出栩栩如生的塑像——敬神者、忏悔者、舞蹈者、海洋生物、珊瑚图案,等等。而在室内,建筑通常用重复的造型完成整体的和谐感,连浮雕壁画、门窗、吊灯,甚至床和桌子都是与石块融为一体的。

仅仅在这座城市里游动,仿佛都能听见来自三千万年前修建石城“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风暴宗神宫不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却是整个吠陀占地面积最大的建筑,时刻透露着被海水与岁月浸泡的磅礴沧桑感。第一次看见这座宫殿时,梵梨就觉得和加斯宗族成员的个性太配了。

加斯宗主夫妻亲自迎接了梵梨,并在风暴宗神宫的贵宾接待厅请她,和宗族其他成员吃了晚饭。

他们的礼节并不繁琐,但相当严谨。即便是用餐时,也要正襟危坐,不能说太多话。大家依次恭喜梵梨成功逃脱并取得阶段性的胜利,然后就变得很安静了。

“对了,我听说了一个情报。”加斯希天的弟弟突然说道,“星辰海执政官和兰迪玫瑰搞在一起了,这对我们来说是不是好消息?”

梵梨倏然抬头看着他。

“什么意思?”加斯希天也看向他。

“兰迪玫瑰啊,和苏释耶有绯闻的。苏释耶肯定对她没认真啦,但执政官就难说了。他如果因为女人对苏释耶颇有微词,你们说有没有可能也劝降?”

加斯希天蹙眉思考了一会儿,先看了看梵梨,又看了看父亲。

“苏伊,你觉得呢?”加斯宗主说道。

“不要劝。”梵梨果断道,“不要管他们,专注风暴海防御工作。”

“好。”

吃好饭以后,除了梵梨和希天,所有人都离开了。梵梨正准备回房休息,希天忽然看了一眼她的尾鳍根部,迷惑道:“这个,不是我送你的婚环吧?”

梵梨低头看了一眼,摇头。

“是谁送你的?”

“苏释耶。”她老实答道。

“什么?!”希天猛地站起来,“你……不,你伪造的那个人类女孩,和苏释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