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条染色体假设是她去年做的研究,完全是跨界娱乐行为,记者采访时,她也就敷衍着说了几句,没想到苏释耶连她这么近期的小事都知道。她想挤出一个笑容,但只是牵动了一下嘴角:“陛下的消息可真灵通。”

“你的事我当然都会关注一下,不然怎么会让你来这里做研究。研究的任务等你到实验室会有人布置给你,你看过以后,我们来谈协议。”

“哈哈,好,我努力。”

苏释耶沉默了两秒,声音低沉如深海里的微浪:“生活方面呢,你现在过得还好么?”

梵梨几乎立刻落下泪来。

“挺好的。”

“很好,你幸福就好。”

“嗯嗯,同样的问题我就不问你啦。”梵梨笑着揉揉眼睛,都没留意到自己不由自主变得孩子气起来,“你已经身体力行验证了一个事实:厉害的人在哪里都厉害。而且,你进度比我快多了,虽然离婚速度没我快,但孩子都有了。”

想到孩子,苏释耶的表情都无意识变柔和了很多:“是啊,赤月都快七十岁了。她学习成绩很好,就是脾气有点倔,你晚点会见到她的。”

“你的孩子能不聪明、脾气能不倔吗?”梵梨只觉得心如刀割,笑得脸都僵了,但始终没敢问出那一句“孩子妈妈是谁”。

苏释耶轻笑了一声:“我们都加油吧,不说了。”

自始至终,都没人过问对方的感情。可是,梵梨却只能想起他们曾经的点点滴滴。分别重逢时,她扑到他怀里的瞬间;交尾后,她望着他侧脸无数种关于未来的幻想;情至深处时,他们约定好两千年后陆地相见……

在她还是人类梵梨时,他还是拟态星海时,他们拥有连时光、种族、空间、生死都击垮不了的爱情。她愿意把未来和信任全部交给他,他愿意等她两千年。

再大的事都不是事。他们相爱,只认彼此,任何艰难险阻都无法停止他们要在一起的决心。

她好怀念那时的他们俩。

如今站在他面前,这份感情却粉碎得连灰烬都找不着了。

梦最终还是破碎了。没有两千年,没有未来。他是笑里藏刀的宿敌,是其他女人孩子的父亲,是连负面情绪都不屑给她的陌生人。

眼见他离去的背影,梵梨张了张口:“苏释耶陛下。”

“怎么?”他回过头。

“我怀孕了。孩子是你的。”——她好想把这句话说出口。但是,他的态度如此明确,她是希望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呢?安慰?抚养费?放她回光海的自由?

都不是。

她想要的是复合。

但这恰好是最不可能实现的。

“没事。”她摇摇头,“不管我们公开是什么立场,就我个人而言,我希望你好,你幸福。”

苏释耶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她的眼睛是海之色,额心有象征大神使的印记——海之光,连头发都如最新鲜的海藻般蓬松,轻微舞动。光海地位最崇高的女人,在他面前展示着最优雅、最无懈可击的甜美笑容。

她的眼中好像有泪水。

“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好,那可不要再哭了。苏伊院士是一个骄傲的女人,怎么可以动不动就在男人面前哭呢?昂首挺胸地过好每一天,就是你能给我最大的祝福。”

“对不起,没忍住。太久不见,有点百感交集。”梵梨拨开眼角的泪珠,在心中为自己暗暗打气。

“时间过得很快的。”苏释耶的瞳仁变成了暗色的金,与窗外巴曼薄亚的金色自成一体,色泽很美丽,却也有一种夕阳将尽的黯然,“你看,四百年眨眼就没了。最近我一个人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经常想,一辈子可能也很快就过了。”

“嗯。”

“不说了。”苏释耶转身离去。

但几乎是在他转身的刹那,梵梨捂着嘴,紧闭着眼睛,没有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但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大颗大颗落下。

这一切都是她选的。当年在陨星海沟上方,她曾经动摇过,想扑到他的怀里;抓着他手的时候,也曾经想要再用力一些,把他拽上来。那时候他还爱她,爱到愿意牺牲自己,付出一切。她明明可以放下一切,跟他一起跳入深渊,重新开始。但那时她放不下自己的责任,放不下死在卡律平原的两万人、热砂岛所有炎族的负罪感。她选择了继续把革命做下去。

如今会是这样的结果,完全是在意料之中。

但是,苏释耶,为什么要让我再见到你呢?

重见,不如不见。

再次划开回忆的旧伤口,不如在漫长岁月中一边遗忘,一边思念。

等只剩一人的时候,在偌大的殿堂中,梵梨把脸埋入双手手掌中,但泪水把周围的海水都冲洗成了温暖的。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伤心下去了,于是开始不断想别的事转移注意力:奴隶解放后,曾经有一个老人伏在她家楼下,一定要她接受自己从老家带来的海带。

“大神使,真的谢谢您。”他一边磕头一边说道,“我已经一百七十年没见过我儿子了。是您让他恢复自由,让我在入棺前又能看他堂堂正正站在我面前。这礼物您一定得收下。您是海族历史上最伟大的人啊……”

还有一次,她一个人在公园看书。一个小女孩捧着一篮粉色的海藻给她,奶声奶气地说:“苏伊大姐姐,妈妈跟我说,我现在读得起书,交了那么多小伙伴儿,都是因为你哦。”

说“那么”的时候,她声音拖得长长的,还用双手甜甜地划了一个圆。

那个小女孩真的好可爱啊……

那个老人送来的海带,也是非常非常好吃,每一口都有特别的意味。

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很值。

***

当晚,苏释耶到红蔷薇殿去探望女儿。赤月公主苏璃一听到父亲的脚步声,立刻就从床上蹦下来,飞一般冲过去,把一张相片递到他面前:“爸,你看这个。”

苏释耶低头看了看,照片上,一个女生举起相机,镜头对着自己和一个粉色系的房间。房间虽然不大,但一看就知道是精心打理过的:洋娃娃、粉色窗帘、悬浮在海水中的床铺、生机勃勃的海藻、装满了玻璃鱿鱼的鱼缸……每一个细节都很可爱,就像房屋广告中那些样本房。

“这是什么?”苏释耶说道。

“这是我同学的家啊,你看这个卧室,好不好看?”

“嗯,好看。”苏释耶有些心不在焉。

“你知道这卧室是怎么来的吗?是她爸爸亲手设计装修,她妈妈亲自帮她打点的。”

“所以呢?”虽然这么问,但苏释耶知道,女儿老毛病又要犯了。

“所以爸爸也帮我设计装修这样一个房间好不好呀?”苏璃抓着他的胳膊,左右摇晃,“拜托,拜托,我同学提到爸爸,都有好多可以炫耀的。而我爸爸呢,虽然是赤月帝王,但并没有什么可以炫耀的。”

果然,同样的话题,从小念到大。苏释耶叹了一声:“有一个帝王父亲还不够你炫耀?”

“不够!我要爸爸温情的爱,我要这样的房间!”苏璃戳了戳照片,泄愤一般,“而你除了给我安排护卫,就只知道给我打钱!我不想要钱了!”

“行,我去帮你弄。”苏释耶接过照片。

“你是不是又想让艾泽叔叔去办了?我不要他给我办,这跟你打钱给我有什么区别!”

“璃璃,你不要胡闹了。”

“是我在胡闹吗?是吗?从小到大,你就没有亲自为我挑过一件礼物,什么东西都是让秘书买,让艾泽叔叔买,结果我生日过完了,你连我收到什么礼物都不知道。今年生日一定又是一样吧?你出来讲个话,又不知道自己送了我什么礼物了!”

她提高了音量,带了点哭腔,但语气里愤怒明显压过了伤心,是这个年龄女孩子最容易患上的毛病。苏释耶耐心地摸摸她的头发,温言道:“宝贝女儿,爸爸能给你的关心确实没有其他父亲给的那么多,但你应该知道,你爸爸既然是苏释耶,整个深渊就没人敢欺负你,也没有人地位能比你更崇高。”

“我不要崇高的地位!”苏璃已经不吃这套了,“我宁可你没那么厉害,多点时间陪我!!”

“我不是你一个人的父亲,还是这个国家的君主。无数孩子的父亲是否有工作,都取决于我是否愿意多花一些时间在工作上。”

奇怪的是,以前苏释耶这么解释,苏璃都会很听话,再委屈也乖乖点头,自己玩去了。但这一天,她就跟中了邪似的,各种撒泼打滚:“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你用同样的谎言骗了我这么多年了!你再是君主又如何,你没有时间陪我,也没有让我在有母爱的环境中长大!别跟我讲你的其它身份,当父亲,你就是没有认真!”

苏释耶知道了,多半是她读了一些关于家庭与工作如何平衡的文章,现学现用了。

然后,他没再回话,只是用冷漠而失望的眼神看着女儿:“你觉得你这么任性,像个公主么?”

苏璃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后,突然眼眶红了一圈,扑到床头哭了起来。

苏释耶叹了一声,慢慢靠过去,想摸她的头,她却别扭地把身子转过去,不让他碰。他再叹了一声,拍拍她的肩,离开了她的寝宫。

艾泽在外等候苏释耶,听到了这一切,想起父母生自己时已经三千多岁了。陛下今年才六百多岁,不管政绩如何卓越,成为了如何成功的君王,对于当父亲而言,还是太年轻了点。而且,他还不是一个普通父亲,而是日理万机的单身父亲。这样的男人有一个叛逆期的女儿,家庭内部堪称灾难现场。

所以不久前,艾泽就向苏释耶提议,帮孩子找个后妈。因为苏璃个性这么男孩子气,跟她常年与爸爸还有一堆叔叔相处有关。如果让她多和后妈相处,她就会变得温柔可人。

除了跟苏璃母亲短暂地谈了一场恋爱,从来到深渊之后,苏释耶就突然变成了神职人员一般的存在,再也没找过一个女伴。所以,初次听到后妈提议,苏释耶是拒绝的。但被苏璃又闹了一阵子以后,苏释耶妥协了。

赤月帝王办事一向高效,几天就搞来了一个炎魔族女朋友,叫戈茜。

戈茜的出现,很快验证了蠢直男的想法是多么愚蠢。苏璃并没觉得多了个“妈妈”很开心,反而对家庭幸福度的不满变本加厉了。

但好不容易成为了赤月帝王的正牌女友,戈茜是不可能放过这一个机会的。她极尽所能地讨苏璃开心,每次见到苏璃,都会惊叹一句“我们小公主真是太太太美了”或“今天的发型是特别做过的吗,好适合你呀”;苏璃只要说一句肚子饿了,她去做饭的速度比特种兵集合还快;苏璃假期去黄昏区参加夏令营,她以陆生状跪在地上,替苏璃把衣服一件件叠好、装进行李箱里……她甚至愿意吃苏璃吃剩下的半截鱼肉——连鱼骨头都跟着一起吞下去那种。

但做了这么多,苏璃也只是对她厌恶感少了一些,完全没能接受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

戈茜很头疼。她知道,苏璃不喜欢自己,是因为后妈的出现会夺走父亲的宠爱。但如果再出现一个对苏璃不够好的潜在威胁,情况就不一样了。

直到梵梨来到深渊,戈茜突然有了主意。

她知道,不管从历史教科书上,还是从生活中打听,苏璃都非常讨厌光海,尤其讨厌把她父亲驱逐出境的光海大神使。

政府为梵梨等人安排的住所在帝都城西的“深渊之眼”附近,但第一天他们还没时间整理东西,便在无尽宫住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梵梨换好抗水压服,刚游出分殿,便看见广场里有一道影子闪了闪。见那里没有人,梵梨本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却转眼便看见眼前站着一名白发海魔族少女。

“你就是光海大神使苏伊吧?”少女漠然地看着梵梨,冰蓝色的眼中有一丝怒意。

“是的。”梵梨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少女,只觉得基因实在是太可怕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

“赤月公主。”

“呵,你还不傻。”

“……”这种复制粘贴级的基因相似度,考验的只是基础视力,完全达不到要动用智商的程度吧……

而且,按照以太之躯的繁衍定律,孩子必定会显示出母亲的种族特性,梵梨还知道了,赤月公主的母亲是海魔族。以前苏释耶虽然女朋友很多,但从来没弄出孩子,就是这个原因。他对孩子母亲的基因还是挺挑的。

“我告诉你,‘大神使’。”苏璃咬牙切齿地说道,“父王不和你计较,是因为他宽容。但我可没他这么大方,我超讨厌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把父王逼到深渊,他才不会这么累,这么忙!我和父王会过得更幸福的!”

“可能没有我,他会过得很开心。但没有我,也就没有你啊。”

“呃?”

“你妈妈是海魔族,不是吗?”

“呃,是啊。”

“他如果不来到深渊,怎么认识你妈妈呢?”

“啊,这个……”苏璃飞速眨了眨眼,这张和苏释耶几乎100%一样的脸很快胀红了,堪称奇景,“那又如何,你还是那个害了爸爸的坏人,很讨厌呀!!”

果然是自己家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好。

苏释耶夸他女儿聪明,但这孩子明显脑子不怎么好使的亚子……

“行吧。”梵梨面无表情地望天,“我是坏人,我讨厌。”

第96章

就在这时, 羽烬开着一艘动力强大的运动型舰艇,停在了梵梨和苏璃面前。他打开窗子,提起一个充电式金属鱼缸:“梵梨姐姐, 你看这个。”鱼缸透明的玻璃窗后, 一只橙底黑圆斑的箱鲀撅着嘴游来游去。

“这不是嘟嘟吗?”梵梨想了想,觉得嘟嘟应该活不了这么久, 又说,“不对,这是嘟嘟的后代吧?”

“对,这是小小嘟。今早我跟无尽宫里的人聊过才知道,在巴曼薄亚可以买到饲养光海宠物的鱼缸,然后就赶紧去商场里买了一个。”

“那你之前是怎么把它带到这里来的?”

“用储备好的奥术能量啊。那样坚持不了多久, 最多一周。”

“……你是打算每一周都回光海一趟吗?为了把小小嘟带在身边?”

“是的,现在就不用那么折腾了, 深渊的邪能实在太神奇了, 转换率超高, 果然是以吞噬闻名的强大力量……怎么, 梵梨姐姐为什么要用那种看咸鱼的目光看着我?”羽烬摸摸下巴, 一脸严肃, “我知道了, 梵梨姐姐这个年龄的姐姐经历过大饥荒、经济大衰退这些变革, 给自己的压力都很大,过得很辛苦的,不太能理解我们年轻人的爱好,总觉得我们是垮掉的一代。”

今日份的胸口插刀x1。

“我只比你大一百八十六岁,对海神族来说不到两百岁是很大差距吗?不要装嫩!!”

“虽然只差一百八十六岁,但我还没结过婚诶。”

噗嗤, 胸口又是一刀。

羽烬眨巴着眼睛,blingbling地望着她,满脸写着“姐姐康康我这纯洁无瑕的小鲜肉”。

但梵梨只从中解读到了“姐姐已经结婚四次了呢”。一个早上遇到两个熊孩子,她觉得很头疼。

“那是什么东西……”一直沉默的苏璃望着羽烬提着的鱼缸,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是箱鲀?”

“对啊。”羽烬这才看到了苏璃,惊讶道,“这位就是赤月公主吧?”

梵梨点点头。但苏璃完全没听到他的问题,慢慢游过去,聚精会神地看着小小嘟,蓝蓝的大眼睛中写满了好奇,总算有一点公主那种纯净可爱的意味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箱鲀活物,它的嘴好翘呀,小尾鳍怎么摆动这么快……”说罢还模拟了一下箱鲀的动作,快速摆了摆手。

“赤月公主没去过光海吗?”羽烬温柔地说道。

苏璃抬眼看了看羽烬,被这个光海来的宗族大哥哥帅到。她轻轻摇摇头:“没有呢。”

“那可实在是太惨了。”

“哪里惨了?没到光海就是惨吗!”

“不是。我小时候,爸爸就带我到暗海玩过。”

“……”

“苏释耶陛下很严格吧,都不让你出去玩。”

“……”

梵梨觉得头疼。小羽在干啥,标准答案难道不应该是“欢迎你到光海来做客吗”,怎么还在欺负小朋友?

虽然赤月公主是蛮横了点,但毕竟是个小女生。梵梨赶紧拽着刚才赶来的和歌和纱纱,上了舰艇,催促羽烬离开。

苏璃明显不开心了,又在红光里闪了一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部分深海族有生物荧光和短暂隐形的能力,蓝光最多,红光最稀有(因为最难穿透)。

然后,他们直接前往“深渊之眼”旁的住宅区。

政府为他们安排的房子是气囊房。也就是说,只要他们回到家里,就可以一直保持陆生状,不用穿抗水压服,活动更便利。

深渊的主要能源是邪能,因为资源格外充足,价格比光海的奥术能源便宜五十倍以上。在过去,深渊族连温饱都难以满足,也就没觉得那么多能源有太大作用。他们还是习惯性地生活在接近黄昏区的海域,以便时不时到光海去大吃一顿。

深渊帝国建立起来以后,苏释耶妥善地利用了邪能,在海底也弄了很多气囊温室,模拟陆地种植,培育了陆地上才有的植物,例如小麦,并且通过调整水压,在海底饲养浅海区的海洋生物,温饱问题也就解决了。但不管科技怎么发达,在深渊获得食物的成本终究还是很高,不像在光海,成吨成吨地自然产出。所以,他们还是主张与光海进行鱼肉贸易。

深渊帝国的空气能源业很发达,工厂会批量生产气囊。气囊里装满了各种气体:氧气、氮气、甲烷、硫化氢、氢气,等等。气体浓度高的价格贵,而且不同类型的空气瓶包装和商家也不同。

气囊房就是由空气能源公司向物业提供空气运作的,住民大多数是来自于三千米以上、无法适应巴曼薄亚水压的深渊族;也有少部分是喜好干燥甲烷和硫化氢的炎魔族。这种房子不比普通商品房的价格贵,但每个月要交的物业费比房贷、房租还贵。

听房东介绍完这些,梵梨说:“那如果不小心机器出现故障,能源停供,那我们不是立刻死了?”

“放心,您担心的情况是不会出现的。”说罢,房东游到墙壁角落,关掉空气总闸。突然室内灯光都变成了暗红色,一闪一闪,天花板里传来了“嘀!!嘀!!”的刺耳警报音。同时,一个机械女音也响了起来:“您的空气总闸已关闭,请在半个小时内穿好防水压服,做好撤离准备。您的空气总闸已关闭,请在半个小时内……”

“半个小时?可以撑这么久?”

“是的。而且还有这个。”房东又从总闸旁边拔出一根红色的管子,插入开关旁边的小孔上。

随后,那个女声又说:“您的空气总闸已关闭。现在我们为您接上了临时供能系统,请在24小时内与我们联系,尽快对您的空气能源系统进行维修。超过24小时,若您未与我们联系,将每个小时收费2000赤币,将从您的银行账户中直接扣除……”

“可以,是这样我就放心多了。”竟然有这么完善的自动化系统,梵梨觉得很不可思议,又想到现在光海和暗海的汇率还没出来,“那,两千赤币大概是个什么水准呢?”

“我女儿是做服装销售的,一个月的工资5.5万赤币。”

为什么要做服装销售,整一家空气能源公司,体会一夜暴富的快乐。

在两位助理的帮助下,梵梨把新居打点好了,便到研究所去报道,结果遇到了老熟人。

迎接她的人是她的老同学。

老同学依然戴着圆框眼睛,还是和大学时期一样,含蓄且话少。但是,她的外形变得有女人味了很多,一头雪白的卷发留到了腰际,齐刘海,胸部格外丰满,笑起来还是柔柔弱弱,说话轻声细语,没有一点攻击性:“梵梨,好多年不见了。”

梵梨张开口,本想喊她的名字,但她这张脸在自己的记忆储存空间里,就只保留了“昆蒂的妹妹”这一个标签,尴尬。她好像已经很习惯了被人如此对待,只拉车了一下自己领口上的名牌——赛菲夏弥。

梵梨知道,当初苏释耶“鲸落”后,赛菲昆蒂很刚很勇猛,老爸一声令下,就抱着艾伦和昆蒂管家女儿生的私生子,跟着跳入了陨星海沟。没想到她妹妹也跟过来了。

“真是,四百多年没见了,”梵梨笑道,“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工作。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后我们会当一段时间的同事啦?”

“嗯,是呀。”夏弥往里间游去,“来,我来跟你介绍一下实验室里的设备吧。”

实验室外,电视机正开着,在播放时政新闻:

“……光海联邦无视海洋基本守着,强占黄昏区,推行强权逻辑和霸权行径,成为了海洋中长达数千万年和平的破坏者,藐视暗海族的存在,明目张胆地进行种族歧视,整个暗海社会都看得十分清楚。作为海域外政府,圣耶迦那政府出于一己私利,唯恐风暴之井不乱,在黄昏区挑动是非,千方百计给阴影部落添乱,严重干扰了海域的稳定性……”

梵梨差点掐人中。

果然,在国外就是不能听外媒报道祖国的新闻,不然怎么被气死的都不知道。

夏弥也听到了这一则新闻,过来切换到了邪能魔药频道:

“最新接到帝国政府的通知,深渊帝国将在全国范围内的魔药局进行大改革:把说明书不规范的魔药全部判为假药,制药厂全部重新修订,这一计划,将在今年12月,于巴曼薄亚正式实施……”

梵梨的耳朵竖了起来——这也太巧合了吧?最近她才通过奥术院向光海上交了这一政策的提议,刚上了新闻,深渊居然也在做同样的事?

这时,一个年轻男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夏弥姑姑,接到大神使了吗?”

随着话音落下,男孩子从实验室里游了出来,和梵梨四目相对,惊叹道:“果然是苏伊大神使本人,您好啊。”

眼前的男孩子让梵梨再次感受了基因的力量。她差点就脱口喊出“艾伦”。

“梵梨,这是琼,艾伦的儿子。”夏弥向奥达琼摊了摊手。

“你好。”梵梨微笑。

琼虽然和艾伦一样,眉宇飞扬,脸蛋帅得足以上蹦下跳,但他对梵梨规规矩矩地鞠了个躬,实在太有礼貌,和他爹完全不一样。

奥达琼算是万里挑一的幸运儿。很多光海族进入深渊都因为变异失败、水土不服死掉了,但他当年还只是个小婴儿,居然顽强地活了下来,而且身体健康。

遗憾的是,他的昆蒂姑姑非常不喜欢他。

昆蒂收养了他,带着他嫁给了一个炎魔族。夫妻感情不和睦,丈夫给的理由是妻子脾气太差,但昆蒂总是会把原因归结到琼身上。日常对他进行三选一的打压攻击:

“都是因为你,我才嫁不好。”

“都是因为你,我和我老公才老吵架。”

“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个拖油瓶,我可以过得更好的。”

因此,琼从小言行举止就谨慎乖巧,彬彬有礼,虽然并没有让昆蒂少骂他一点。每次被昆蒂痛骂以后,他都会到夏弥这里来哭诉,说想和夏弥一起生活。夏弥惯着他,就去跟昆蒂提要求,然后昆蒂又会对自己妹妹一阵破口大骂:“我就知道你是帮着赛菲晴那个贱婢的!她不要脸,抢了你姐夫,你还疼她儿子,你这没心的东西!”

同时,昆蒂又不肯放手把他给任何人养。她一边为琼支付高额学费,给他最好的物质生活,一边无比嫌弃他,没想到误打误撞,养出了个品学兼优、很受异性喜欢的男孩子。

但昆蒂的魔鬼式攻击又令人很窒息。琼一成年,立刻就从这可怕的姑姑身边逃开了,自己搬出来住,打工给昆蒂寄生活费,但绝不跟她相处。

除了跟朋友出去玩,他大部分时间都和夏弥待在一起。

梵梨离开后,夏弥在实验室里整理试管,琼立刻冲过去,殷勤地帮她。她轻声道谢过后,打开了窗扇透透海水,同时邪能之谷的红光如火焰般照亮海水,暗金的无尽宫美景也就在峡谷对面。然后,她回过头,看见金红交错的光照在琼的身上,就像夕阳。

她就站在旁边静静看他。在这安静的实验室里,他被染成微红的雪白睫毛、碧绿色的眼睛,雪峰般的鼻梁,质地略硬的短发……除了性格更像他母亲赛菲晴,他身上不论哪一个细节,都和他父亲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艾伦,他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四百四十二年了……

那一场战争不仅仅是他的噩梦、苏释耶陛下的噩梦,也是她的伤心回忆。

但幸运的是,晴帮他生了一个漂亮的儿子。与姐姐想法不一样,夏弥很感谢晴。因为是晴生下了琼,让艾伦的生命有了延续。

艾伦,你在另一个世界还好吗?

你和晴,一定很快乐吧……

你一定经常想起那个让你发疯的未婚妻,但很可能已经忘记了,有一个女孩子,曾毫无存在感地跟在你身后,默默注视着你……

夏弥正看琼看得出神,却见琼突然抬起头来:“夏弥姑姑,你看着号试管是……”话没说完,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他不再说下去,而是放下手中的试管,大方地、温柔地凝视着她,带着一丝顺从的意味。

不,这不是艾伦。艾伦不会这样看她的,艾伦的目光总是从她身上跳过去,不是仇恨地看着姐姐,就是调情地看着晴。

夏弥拍拍脸,让自己保持清醒。这孩子是琼啊。自己在想什么呢……

她游过去,把试管接过来,打开柜子,放在里面的盒子里:“这个是放在这里的。”

“好。”琼的声音在她后上方响起,在海水中轻柔而低沉,就像贴着她的耳朵说的一样,“都听夏弥姑姑的。”

夏弥闭着眼,轻晃脑袋,把柜子关上:“谢谢你今天过来帮我。姑姑还有点别的事,你先回去吧。”

梵梨提前离开,是因为接到了一个电话。

通讯仪是政府给她的,里面存了很多工作用的名字和号码,但来电的确实一个邪能光跳动的陌生的号码。

“你好。”

“喂。”

这个“喂”用的是深渊族的语言,比光海的方式刚硬、清脆很多。但更让她心跳加速的是这个声音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