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周末,她约着姜谣,买了些简单的水果和康乃馨,坐着司家去接妈妈的车,去了中心医院。

童美君提前问到了周雅茹的病房,还给姜谣和司湛倒了水。

童淼捧着妈妈的杯子,小口抿着,听童美君介绍情况。

“你们这个同学压力太大了,体质也弱,最近在做心理疏导,但是最关键的是,她吃的治头痛的药剂量太猛了,对身体伤害很大,所以一直没出院。”

童美君叹了一口气,都是女孩子,她难免想到童淼第一次发病的时候,吓得她六神无主,快要崩溃了。

童淼点了点头:“妈你忙吧,我们去就可以了。”

姜谣不像童淼,从小就泡在医院里,她对白茫茫的医院,浓郁的消毒水味都非常打怵。

所以几乎是硬着头皮陪童淼来的,手指一直紧张的攥着椅背,水也没喝一口。

巴不得快点看完周雅茹,赶紧晒晒外面的阳光。

司湛后来没跟她们进去,而是等在门外的椅子上,摆弄着手机。

路过两个年轻的小护士,互相聊着天:“这场手术也要董老师线上指导吧?”

“是啊,现在院里没有十拿九稳的。”

“哎,真不知道为什么把董老师放走了,留在院里没几年就是院长了吧。”

“想多了,董老师不可能跟急诊童老师在一个单位的。”

“为什么?”

“别问了,走了走了。”

......

司湛不着痕迹的抬了抬眼,朝病房里看了一眼。

可惜关着门,什么都看不到,但也幸好关着门。

门内的童淼把花和水果放在床头柜上,站在床边,担忧的看着瘦的快脱相的周雅茹。

周雅茹的妈妈似乎很开心,她热情的拉着童淼和姜谣,让她们快坐,然后拿起小铁盆,去给她们洗水果。

周雅茹动了动发白的嘴唇,嗓音虚弱沙哑道:“真没想到,你们能来看我。”

平心而论,她们之间的关系不算最好,甚至都没什么交流。

况且周雅茹最好的朋友都没有来看过她。

但她能理解,这个阶段,谁不忙呢,如果是她,她也不会抽时间去医院的。

童淼坐在周雅茹的床边,捏了捏她满是针孔的手背,无奈道:“你就该好好休息几天,什么都会好的。”

周雅茹的眼睑抖了抖,眼泪默默的流了下来:“我已经耽误了几天的课了,我不想再听到休息这个词了!”

姜谣皱着眉,没好气道:“喂,你没听说过劳逸结合么,你说你学习本来就那么好,干嘛把自己累得跟诸葛亮似的,国家没你不行啊?”

周雅茹垂下头,手攥的紧紧的,她一绷血管,吊瓶的针头有点回血。

童淼这才发现,她打的盐水已经快没了。

好在她经常跟着妈妈在医院里混,冷静的按着周雅茹的手背,把针抽了出来。

周雅茹感到一丝刺痛,这才怔怔的抬起头看着童淼。

看到她娴熟的弹着针头,把吊针挂了起来。

“你这样,你妈妈也会心疼的,其实...成绩没你想的那么重要。”她一边按铃叫护士处理着药袋,一边淡淡道。

周雅茹红着眼睛,趁着她妈妈洗水果没有回来,小声抽泣道:“你这种人,不用学就可以考的很好,你根本就不懂!”

童淼垂了垂眼,轻轻呼了一口气。

姜谣抱住童淼的手臂,不满道:“我们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吼什么啊!”

周雅茹捂住脸,枯燥的头发垂到肩膀,再也没有以往意气风发的样子,她含糊又执着的啜泣着。

“我要回去上课...我要考清华北大...谁也不能阻止我考清华北大!”

她完全沉浸在了自怨自艾的境界中,瘦弱的身子像被吹散的蒲公英,颤抖着,流逝着活力。

姜谣吓坏了,她呆滞的望着有些癫狂的周雅茹,她根本想象不到,有人对于学习竟然会那么执念。

这是爱学习么?

恐怕不是吧。

童淼要比姜谣冷静的多,她从兜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慢慢的推到了周雅茹的面前。

药瓶落到桌面的响声让周雅茹的哭声小了起来。

“你抬头看看,这是我吃的药。”

周雅茹的身子顿了顿,难以置信的从手臂里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一旁桌边的药瓶上。

全都是英文字母,饶是她英语再好,对这些专业类的词汇还是不懂。

她迷茫的睁着噙满泪水的眼睛,抬头看向童淼。

什么意思?

童淼也要吃药么?

见她安静下来,童淼又拿出修好了的手机,点到收藏的视频里,然后把屏幕对着周雅茹。

“这是我妈妈传给心理医生的录像。”

视频猝不及防的开始了。

画面里的童淼还穿着夏天的衣服,扎着两个小辫子,像漂亮的娃娃。

她坐在书桌上,勉强的冲镜头笑着,手指却死死扣着桌面,牙齿咬的嘴唇发白。

视频里是女人止不住的啜泣声。

童淼撑起笑脸,望着视频的方向,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道:“妈妈,你别担心,我忍得住。”

她真的是在忍,冷汗打湿了额前的刘海,汗水顺着圆润的脸蛋一直流到尖尖的下巴。

可再过几秒,她已经撑不住脸上的表情了,嘴唇上留下深深的印子,浑身都在小小的颤抖。

她慢慢趴了下去,额头死死抵着桌面,似乎是不想让人看见她痛苦的表情。

再然后,她承受不住的从桌面上滑了下去,重重的摔在地上。

镜头一震剧烈的晃动,似乎是来扶她。

可童淼已经蜷缩在地上,捂着胸口,大口的喘着气,一遍遍的呢喃:“我不想再比赛了...我不要参加竞赛了!”

视频录不下去了,黑暗的屏幕里,只有童美君压抑又无助的哭声。

视频结束了。

姜谣的眼前一片模糊,手缓缓从童淼的胳膊上滑了下去,似乎生怕碰疼了她。

周雅茹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童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坐在病房外的司湛,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的腿,钻心的疼痛分散着注意力,他摊在座椅上,似乎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可童淼就像看着毫不相干的电视剧情节。

她把手机收了回来,又把药取了回来。

“你不想变成我这样吧,可即便是这样,我也就只吃了两个药片。”

周雅茹的嘴唇抖了抖,小声问:“那...那次学科竞赛。”

童淼垂眼默认。

“你......”周雅茹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她彻底呆滞了,她不理解,明明那么优秀那么受上天眷顾的童淼,怎么也会这样?

“从心理学上分析,我是极度缺乏安全感,想要治疗,除了自身变得更强大之外,还要学会足够信赖,相信有些东西,是你的就该是你的。”童淼的睫毛眨了眨,轻声道。

周雅茹转过头,看着那个放过小药瓶的桌面,喃喃道:“那你现在...好一点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竟然还有精力担心童淼的情况,明明她自己已经糟糕透顶了。

但似乎,童淼的答案能够给她力量。

“是,感谢某个人,让我相信,哪怕是天塌下来了,他也会站在我身后。”童淼静静道,眼中是清澈黑亮的光,就仿佛透过周雅茹,看到了别的什么人。

她声音很轻,轻的只有姜谣和周雅茹两个人能听到。

不,再加上一个。

她自己。

第57章

“剪子。”司湛嘴里叼着个银白色的金属片,正凝着眉调整机型。

陈冬揉了揉乱草棚似的头发,从地上爬起来,在工作台翻箱倒柜,好容易找出了个剪子,给司湛扔了过去。

司湛一眨眼,剪子沿着他的头顶飞到他眼前,砸在地面瓷砖上。

“操,你想弄死我?”司湛没好气的骂道。

但还是拿着剪子,小心翼翼的剪开刚从国外提过来的发动机盒子。

陈冬吐了吐舌头:“我这不着急改代码呢么,着急。”

但解释完他便又把目光投向电脑屏幕,顶着黛青色的黑眼圈,一边揉眼睛一边修改bug。

这比赛真是有够磨人的,断断续续搞了一年的时间了,总算快要看出头了,这时候一秒钟都不能放松。

中国区预选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他们都暂时放下了学校那些事儿,甚至每天的作业都懒得看了,一放学就扑到实验室里来。

陈冬是相当庆幸童淼加入了,他们终于不用盯着电路大眼瞪小眼,然后天天去麻烦季老师了。

这段时间,童淼亲自设计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机型,尤其是抓取部分,会在碰触到物体的时候自动弹出钢针加大摩擦力,抛投时再缩回,还有那个力臂,足足增加了四个关节,还可以伸缩。

虽然给代码增加了一定的难度,但是走位就轻松极了,哪怕站在原地不动,只要把爪子伸出去,随便一抓,成功率就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九。

童淼一个单纯的理科生,硬生生在短时间内学会了素描,把每个部分零件的数据都详细的记录在了图纸上。

至于电路,她已经更改了好几种方案,复杂的怕出意外,太过简单的又承受不了增加的功能。

她毕竟是第一次做这个,季渃丞以前也没有彻底的实践过,只能给她些建议。

但好在她加入的那个门萨俱乐部,有不少成员在学生时代都玩过机器人,通过通讯录联系了几个,她很快就获得了大把实战的资料。

接下来就要靠自己的悟性了,她用十天时间,钻研了所有的资料,顺带着给陈冬和司湛开了小课堂。

饶是她,也没有精力定时做每天五大张卷子。

所以姜谣通常都是自己写完,再换成童淼的笔迹抄一份。

她一边抄还一边感叹:“真没想到,有一天我要给你抄作业了。”

课上的时间童淼也困,强打着精神睁着眼睛,满脑子放空。

反正作业她也都没看,老师讲什么她也不用跟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童淼和司湛他们一起做机器人比赛的消息不胫而走。

本身就是拼保送加分的班,听到了这个消息,难免酸酸的。

越是手里有奖项的人还越是要参加竞赛。

在他们都拼死拼活的咀嚼着课本知识,顺带分出一部分精力准备国家竞赛的时候,童淼连课都不听还能每次小考稳在满分。

这真是......什么世道啊!

国内区选拔赛一共两天,赶在了工作日,所以决定由司湛和童淼去,陈冬留在教室学习。

机器人比赛分为自动和手动两个部分,手动部分需要制作者操作进行,也是整个比赛过程中最重要的一块。

银龙一直是司湛操控着,他用起来比吃鸡都熟练多了。

而童淼则是因为不看到结果难以忍受的病。

临走那天晚上,他们叫上姜谣和季渃丞,一起在盛华附近的居酒屋吃日料践行。

姜谣不是成员,但为什么能来,当然也是司湛和陈冬的心思。

季渃丞看破不说破,坐在了两个男生中间。

司湛特意点了酒,给每个人倒了一些,等轮到童淼那里,他浅浅的滴了一滴,连个杯底都没填满。

姜谣朝童淼眨了眨眼:“啧啧,司湛你可真够意思,恨不得灌死我。”

童淼拘谨的揉了揉手指,还是对玩笑有些不自然。

但她也没什么生气羞愤的感觉,人说,如果心底里对绯闻和起哄是窃喜的,那说明是真的。

她大概......是真的。

司湛顿了顿,眼神扫了扫季渃丞,由移回姜谣脸上,警告道:“别逼我揭你老底。”

姜谣瞪了他一眼。

季渃丞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咳了一声:“努力了很久了,总算走到一半了,你们也不容易,老师先敬你们。”

他单手举起杯,袖子小心的挽起,放到桌子中间。

季渃丞举了杯,大家也纷纷举起来,杯沿轻轻一碰季渃丞的杯壁,微微低着一些,然后各自喝了。

童淼迟疑的伸出舌尖,探进杯壁,舔了舔那一小滴酒。

辣辣的凉凉的,像是贸然探进了鼓足气的雪碧,她赶紧把舌头缩了回来,蹙着眉在嘴里缓解着。

还真是好难喝啊。

但是她抬眼看看,发现其余人喝的都面不改色,姜谣甚至一口喝了小半杯。

“其实没多大事儿,我们的机器已经很优良了,吃饭吧。”司湛私下示意着,自然而然的抽了一张纸巾放到童淼面前。

陈冬和姜谣相视一眼,低下头掩饰住暧昧的眼神。

司湛和童淼到底什么事儿,没有比他俩更清楚的了。

这里面唯一不清楚的,还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透的季渃丞。

他回想起那天让童淼和司湛回答问题,班内的同学的反应,不禁哑然失笑。

这个年纪,真是单纯又可爱。

他夹了一片刺身,浅浅沾了些特调酱油,低头优雅的含进嘴里。

不慎嘴角沾了一点芥末,他放下筷子,刚要抬手。

“给你。”姜谣已经把餐巾纸推到了他面前,手指尖只捏住了餐巾纸一点点的边缘,似乎生怕季渃丞觉得不干净。

季渃丞迟疑了一下,接过来缓声道:“谢谢。”

童淼吃过一片寿司,性格里的担忧和不确定又发作了,她顿时没了什么胃口,嘱咐道:“司湛,你千万别轻敌啊。”

声音软绵绵慢吞吞的,险些被酒馆里的轻音乐掩盖过去。

司湛暗自捏了捏她的手,没出声。

童淼也不是要什么安慰,她只是第一次体会这种重担不用放在她肩膀上的竞赛。

好像没有以往那么紧张和焦虑,甚至有些新奇。

司湛比她要强大的多,又或者说心里有数的多,所以她只需要一个回应就能安定下来。

那天晚上他们聚了很晚,闲聊了很多。

但大多数都是陈冬和司湛与季老师在说。

童淼和姜谣安静的吃东西。

姜谣本来不是这么乖巧宁静的性格,但自从上次她把自己灌得晕头转向之后,再见季渃丞,场面有些小尴尬。

好好的休息一晚,第二天童淼和司湛坐车去参加比赛。

银龙的体型不大,但也足够沉的,找个两个司机师傅,小心的搬上了车。

童淼虽然没参与财务方面,但银龙究竟有多贵,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这么多的心血,可一定要让司湛顺顺利利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