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妈怎么说?”

季悠一怔,抿了抿唇。

什么咱妈,现在还是她妈。

“说什么?”

她装不知道。

祁彧乐呵呵的捏了一下季悠的耳垂:“别想骗我,刚才你看我的时候咱妈也看了我一眼,她肯定跟你说什么了。”

季悠不想让他太骄傲,支吾道:“她就问了下那是我们班同学吗,我说是。”

“没了?”

“没了。”

祁彧有些失望:“你就没跟她说我是你未来老公?”

季悠鼓了鼓嘴,用膝盖轻轻撞了撞祁彧的腿,嘟囔道:“你敢跟你妈说我是你未来老婆吗?”

这么羞耻的话,她可说不出口。

祁彧笑着搂住她,在季悠低头的瞬间,他的笑容里参杂了一丝苦涩。

“逗你玩呢。”他轻声道。

季悠用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双手轻轻搭在祁彧的腰上。

她根本不知道,祁彧说的出口,而且已经说过了。

有时候一句有意无意的玩笑话,竟然也能成为误打误撞的芒刺,扎在深埋心底的痛点。

高考放假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所有人都已经没有心思学习了。

哪怕宋青山吹胡子瞪眼,努力把这晚伪装的和过去那三年没有任何不同。

但所有人都知道,镇定和平常心的底下,是压抑不住的沸反盈天。

连季悠都不由自主的一趟趟上厕所,一篇语文文言文反反复复读了半个小时,还没写完一道题。

她都是这种状态,更不用说别人了。

交头接耳的,望天的,低头玩手机的,忙着写同学录的......

七班和其他高三班级都一样,乱成了一锅粥。

宋青山也知道,实在是控制不住他们的情绪。

他也有些看不下去手里的书,于是四下环视了一圈熟悉的班级,熟悉的一张张脸。

墙上的日历撕完了,只留下一个啷当的灰色纸壳子挂在那里,再没有值日生去处理,它就像一个终止符,成了这届学生对这间教室最后的记忆。

宋青山突然有些伤感。

老师做的久了,对分别也都习惯了。

一届离开,一届再来,往往复复,能记在心里的学生也不多。

他们的脚步不能停,未来会走的越来越远,然后再难见面。

今天,是最后一次聚齐了。

宋青山默默的把眼镜摘了下去,低调的抹了一把眼睛。

他的动作很小,也低着头,就是不想把这种情绪传递给班里的同学。

但还是有人发现了。

渐渐的,班里窸窸窣窣聊天的声音小了下来,大家都沉默的望着宋青山,停下了手里所有的活动。

以前看班主任,怕的心惊胆战,恨得咬牙切齿。

每天被作业逼的焦头烂额,还要面临宋青山劈头盖脸的骂。

被没收的漫画书,psp,手机不知道积攒了多少,难得的一点娱乐活动,也要被班主任无情的掠夺。

但到了最后这天晚上,看着宋青山偷偷抹眼泪的样子,突然之间,就只记得他的好。

记得他为了捍卫班里学生的利益,跟黄主任针锋相对的勇气。

记得他耳朵里带着助听器,伸着脖子努力听学生提问的样子。

还记得他得意洋洋的挺直腰板,把手里大榜抖得啪啪响的神态......

宋青山似是察觉到了大家的目光。

他有些慌乱的把眼镜戴了起来,扯出一丝笑。

“可算要高考了,你们终于要滚蛋了,我烦的透透的。”

大家配合的跟着笑了笑。

但谁都不是真心的。

隐藏在笑容里的,更是面对分别的失落。

宋青山清了清嗓子:“哎,我又要把那套词拿出来说了,高考重要但也不重要,不管最后考的怎么样,都不能决定你们人生的高度,所以放平心态,觉得没有复习好的同学也不用焦虑,万一你能蒙对呢。”

“老师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裴南叨咕道。

宋青山张着嘴,微眯眼,疑惑道:“还能照好同学抄呢?你知道你身边坐的是哪个高中的学生,还想着抄,别人还指着照你超呢!”

他没听太清,气的数落了裴南两句。

班里同学配合的点头:“对对对,老师说得对!”

裴南委屈的撅了撅嘴。

宋青山轻轻拍了下桌子:“行了,我也没别的可嘱咐的了,反正你们好好的就行,没考上大学回盛华来,老师给你安排复读班。”

宋青山说罢,眼镜片后面眼圈些微有些发红,然后他快速站起身,匆匆出了教室。

做班主任的,肯定不能带着班里的同学哭一晚上,不然像什么事儿啊。

他一走,喧哗声又大了起来。

“老宋是不是哭了啊。”

“我看老宋眼睛都红了,很感性啊。”

“哎,其实老宋挺好的,我还有点舍不得,以前他骂我的话就一笔勾销了。”

“你舍不得老宋,老宋舍得你。”

“滚你大爷的。”

......

宋一澜突然从第一排起身,径直走到倒数第三排,梁浓坐的位置上。

他敲了敲梁浓的桌面,然后指了指门外。

梁浓浑身一僵,立刻抿住了唇。

宋一澜已经先行出去了。

董珂珂看了看宋一澜的背影,又看了看梁浓:“他什么意思啊?”

梁浓沉默了片刻,终于一咬牙,起身跟了出去。

在这种全班都在并且闲的没事的场合,他们两个单独出去,跟默默宣告了关系也差不多了。

但梁浓顾不了那么多,她只想知道宋一澜要说什么。

毕竟高考他们不在一个学校考,之后要不是刻意约着,也很难碰到了。

以前不珍惜,才发现朝夕相处的时光这么短暂。

梁浓跟在宋一澜后面,一路出了教学楼。

外面有些黑,但是却并不冷清。

有很多人跟他们一样,挨不住教室里压抑的气氛,选择和亲近的人一起出来走走。

梁浓深吸一口气,把外套的拉链向上拉了拉。

夏夜的空气格外沁人心脾,又清澈又甘甜,混合着不知名的香气。

“喂,什么事啊?”

梁浓停住脚步,叫住宋一澜。

宋一澜转回头来,望向梁浓。

她背对着光,所以宋一澜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舔着唇角,故作轻松的晃了晃肩膀:“明天就放假了嘛,找你聊聊天。”

梁浓低头,用鞋底轻轻摩擦着跑道上的胶粒,喃喃道:“然后呢。”

她等着他说。

“你要考去北京是吧?”宋一澜问。

梁浓点点头。

她努力了三年,就是为了考清北,这个目标不可能为任何人动摇,而且她也知道,宋一澜是肯定考不上的,所以今夜之后会怎么样,她也不知道。

不是有句话叫“毕业之后我们一起失恋”吗?

她这还没开始恋呢,就要结束了。

宋一澜往她身边凑了凑,小心翼翼道:“我不能去北京,我爸觉得我成绩不好,让我跟祁彧一起去军校,他能把我送进去。”

都是一个系统的好办事,而且子承父业是老一辈人的愿望。

梁浓点点头:“应该的啊,军队福利待遇好,你能去也不错。”

这句话说完,又沉默了半天。

宋一澜一咬牙,突然伸手抓住梁浓的肩头:“你大学能不谈恋爱吗?”

离得那么远,清北的优秀男生又那么多,他怕被人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那他也太亏了。

梁浓怔了怔,摇头:“不行。”

宋一澜急了:“不是,为什么不行啊,你是不是想毕业就甩了我啊,这也太狠心了!”

梁浓无语,抖开他的手,向一旁撤了两步。

宋一澜立刻服软:“好好好,那...我能不能先排个队,怎么说咱也有三年的情分呢。”

梁浓用牙齿咬了咬腮肉,让疼痛刺激着神经,压抑着心里的狂跳,低声道:“和你谈恋爱...也算谈恋爱啊。”

她不在乎什么异地,反正季悠也肯定是异地。

而且大学并没有老师们描述的那么好,梁浓妈妈是做大学教授的,大学也很忙,想要学习好更不容易。

宋一澜挑了挑眉,突然露出一个欣喜若狂的神情:“卧次...天!不是,你同意跟我谈恋爱了?”

梁浓不自在的眨眨眼,转身往回走:“不说了。”

考试还没考呢,她可不想现在就松懈了。

“别别别,哎能抱一下吗,就一小下。”宋一澜得寸进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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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高考结束后两个月,柳香完成了心理治疗, 赶往柏市沟通当年的情况。

季悠和季立辉是陪着她一同去的。

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后, 这次谈话也只是为专案调查做一个终结。

然后封档保存, 让这件事就此过去。

柏市负责这起恶**件调查的是刑侦队长陈朝阳, 当初他和季立辉和柳香也都是前后分来的同事,关系意向不错。

陈朝阳笑容满面的迎出来,顶着油光锃亮的大脑门,感叹道:“听说悠悠是今年的理科省状元, 这事儿我们局也都传遍了。”

季立辉和柳香都是从柏市调走的, 季立辉和大部分人还保持着联系, 高考一结束, 也有不少关心的人来问季悠的成绩。

柳香温柔的摸摸季悠的头:“叫陈叔叔。”

季悠弯弯眼睛, 规矩道:“陈叔叔好。”

陈朝阳怎么看季悠怎么觉得喜欢,长得漂亮, 学习还这么好。

“老季啊, 你女儿真是给你们争气, 将来肯定有出息。哎我儿子也在北京上学呢, 有时间咱们两家一起吃个饭,让她哥哥关照关照她。”

陈朝阳的儿子去年高考, 去了一所985,虽然不如季悠的成绩好,但也算身边同事家里考的相当不错的了。

警局大部分人的孩子最后都还是走了父母的路,考警校,当警察。

陈朝阳也是有点私心, 他儿子也才十九,和季悠年龄相仿,这么好的姑娘也不能错过了。

季立辉不知道季悠和祁彧那些事,虽然明白陈朝阳的意思,但也觉得是个好事,刚想应承下来,却被柳香扯了下袖子。

柳香不动声色道:“那可能得过段时间了,悠悠最近要和班里的同学去云南旅游。”

季悠闻言,轻轻低下了头,手指揉了揉垂到胸前的长发。

高考之后,妈妈也恢复了健康,季悠总算有打扮自己的意识了。

她和丁洛一起去做了头发,在发尾的地方烫了个小卷。

可惜卷发很难打理,每次洗完澡睡一觉,那些卷就凌乱不堪,东倒西歪,好在她有颜值在,别人对她脸的关注要比头发高多了。

季立辉莫名其妙的看了柳香一眼,又看了看季悠:“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柳香嗔怪的瞟了他一眼:“悠悠还得什么事都告诉你啊,都这么大了,当然是跟喜欢的人一起出去。”

季悠尴尬的捏紧了衣服,虽然知道妈妈是在回绝陈叔叔,但她实在不想听父母当着她的面讨论她和祁彧逇事情。

而且妈妈不知道,祁彧是祁首长的儿子。

联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她怕爸爸会多想。

好在季立辉真的很能沉得住气,他摇了摇头:“行行行,她跟你说就行,我不管了。”

反正都高考完了,季立辉当然没立场掺和季悠的感情。

女儿能和妈妈交心,是季立辉最欣慰的事情。

这让他有种错觉,就好像柳香从未缺席过这些年。

陈朝阳有些发怔,他没想到季悠看起来这么乖巧懂事,竟然也在高中谈恋爱了,而且看起来关系还一直保持着,那他儿子就真没机会了。

柳香问道:“咱去做记录吧。”

陈朝阳回过神来:“啊行。”

进到会议室,桌面上摆着好几束康乃馨。

陈朝阳真动了心思,特意让人把会议室打扮的温馨一点,尽量不影响柳香的情绪。

毕竟反复回忆人生中最恐怖的画面,还是很让人不适的。

柳香到底是有专业素养的警察,一坐下来,就保持着严肃的神情,哪怕一边回想一边叙述的时候,也没露出丝毫的胆怯和挣扎。

陈朝阳恍惚想,如果柳香当初不是遭遇了飞来横祸,或许现在坐在刑侦队长位置上的人,不一定是他。

“赵一牛的情绪很激动,我敢确定,他并非是有预谋的行凶,而是临时起意,但很不幸的是,我正好在家。”

“他说话比较语无伦次,又喊又叫的,我勉强能梳理出一些缘由。他大概觉得自己在监狱里收到了不公平待遇,无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减刑,以至于坐牢期间他的老母亲去世了,他认为是我动用警局的关系针对他,所以实施报复。”

“我尝试着叫他冷静一点,告诉他减刑与否并不是我能决定的,让他想想冲动以后的后果。可惜当时他显然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所以我越解释反倒越激怒他。”

柳香皱了皱眉:“大概就是这样,所以说这个人在化工厂被炸死了我也能接受,毕竟以他的社会关系和智商,不可能逃脱了这么多年都没被抓到。”

季悠默默的抓住了柳香的手。

和妈妈相比,反倒是她的手汗津津的,吓得手指冰凉。

柳香依旧很平静,就像在讲述别人的案件。

陈朝阳叹息一声:“这个畜生,真是便宜他了。”

这件事看样子就此终结了,再没有开启的必要,他也能跟局长交差了,局长也能跟上面交差了。

柳香垂下眸,静静的等着陈朝阳再问些什么。

结果陈朝阳没有。

“柳儿(儿化音),麻烦你跑一趟了,这里没什么事了,要不你先回去也行。”

柳香点点头,起身的片刻突然问道:“对了,当年的赵一牛是在阑市法院判的刑吧?”

陈朝阳一怔:“啊...对。咱柏市当时不是地震嘛,法院墙裂了还没修好,正好他祖籍在阑市,就弄去阑市判的。”

其实当年柏市的发展也不行,各方面都比阑市要差的多。

阑市当年在孙局长的带领下,犯罪率极低,案情侦破率却相当高,是整个h省的示范市。

所以有很多案子柏市这边不方便处理的,或者太麻烦的,都交给阑市。

那时候孙局长和女婿夏友建可谓是强强联合,创造了不少佳话。

赵一牛后来就是移交给了当时的刑侦队长夏友建。

季立辉轻轻嗓子:“阑市警局和法院处理问题一向严厉,拐卖性质比较恶劣,确实有不减刑的情况发生。”

其实更深层次的原因他就说。

这件事涉及到柳香,念及旧情,夏友建也不会对赵一牛太客气的。

警局这边定性的严重一点,那赵一牛的刑期就会更长一点。

但也并没超出法律规定的范畴,赵一牛只是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有限范围内的最大代价。

“好了,没别的事儿了,我想你们也不愿意在这儿多待,趁着悠悠放假,你们也带孩子散散心。”陈朝阳站起身来,把记录合上。

“麻烦你了老陈。”

季立辉和他握了握手。

陈朝阳一路把他们送到了门口,挥手告别后,季立辉才转头问季悠。

“悠悠,你有喜欢的人了?”

季悠不自在的眨眨眼,躲在了妈妈身后。

季立辉当她害羞,还故作大度道:“嗨,这有什么的,你马上就要上大学了,有喜欢的是应该的,怎么样,他考哪儿去了?”

季悠咽了咽口水,谨慎道:“不在北京。”

季立辉听闻有点遗憾:“......啊,那有点可惜啊。”

他想着将来如果在北京有人照应着季悠,他也能放心一些。

结果那男生不在北京,那悠悠不就要开始异地恋了么?

异地恋多辛苦啊。

柳香拦住他的话:“行了,悠悠不是孩子了,她有自己的想法,大不了毕业之后再往一起走呗。”

季立辉怕女儿误会他,赶紧反驳道:“我也没说不同意啊。悠悠,回家爸再给你点零用钱,你出去玩不用省吃俭用,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也别都让男生花钱啊,还有,不是就你们俩去吧?”

季悠摇摇头:“不是,还有我们班几个同学,梁浓,宋一澜,还有洛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