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喆低声重复了一遍:“乌托……”

“《至暗抉择》的导演曾燃就是从这儿出去的,当时他拍了个CULT片,曹烨很喜欢,就跟他聊了很长时间,然后就有了《至暗抉择》,所以曾燃算是被曹烨一手挖掘出来的新人导演。”

“曾燃和他团队的那些人都挺不错的,”梁思喆点头道,“有想法,也有执行力。”

“曹烨也这么说。你都不知道,当时好多电影公司都来挖曾燃的团队,给出的条件可诱人了,但曾燃跟曹烨聊了那一下午之后,一点也没犹豫就和洛蒙签了合同。”

黄莺滔滔不绝地讲起乌托里面发生的事情,梁思喆专心听着,偶尔问几个问题。

“来乌托的人都很喜欢曹烨,他们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全都很惊讶,没想到他会这么年轻。《至暗抉择》出事那会儿,那些学生都在替曹烨担心,怕洛蒙真的会被嘉尼斯收购,那样他们的净土就会不复存在了。想想也知道,嘉尼斯才不会允许这样烧钱的地方存在,所以曹烨当时很焦虑,也有这个原因在。”

梁思喆“嗯”一声,他可以理解那些学生的想法——想来也不会有第二家企业会像洛蒙这样,做公益一般地扶持新人导演,即便有,也不会有哪个老板像曹烨这样,给予他们这样的自由、宽容、为所欲为。明明在做很了不起的事情,昨晚喝醉了却说没有曹修远的自己什么也不是。这人真是……梁思喆几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居然妄自菲薄到这种程度。

说话间走到了空间的尽头,黄莺抬手示意了一下:“到了,这儿就是曹烨经常来睡觉的那个小影院,其实就是一个内部试映的影院,也没什么特别的。”

铁门推开,黄莺摸索着开了头顶的吊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这一方密闭的空间。空间不大,三排皮质座椅,黄莺坐上去演示了一下:“不过座位很舒服,可以坐着,也可以躺着。”她说着按了一下座椅侧面的按钮,座椅靠背缓缓放下去,变成了一张躺椅。

“这种座位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是在十年前。”梁思喆笑了笑,“原理差不多,能坐也能躺,但结构比这个简陋很多。”

“这话曹烨也说过,”黄莺笑道,“十年前你们俩是不是一起看到的?”

“还真是。”梁思喆走到靠墙的那一张方桌前,那上面乱七八糟地堆着十几张蓝光碟片,他伸手扒拉着看了看,几乎全都是自己演的片子,他拿起《十三天》的光碟,看着封面上背着小提琴的小满,问黄莺:“这些碟都是谁带过来的?”

“哦,那都是剧组的那帮学生带过来的,”黄莺解释道,“他们是你的影迷,可喜欢你了,只要一聊起你演的电影,聊半天都不带歇气的。”

“曹烨呢,他喜欢看什么片子?”

“他啊,他来这影院看的片子主要都是为了催眠,一些打怪片吧,他看那种的容易睡着,片子太好反而睡不着。”

梁思喆“嗯”了一声,把手里的光碟放回桌上。

黄莺把光碟摞到一起,看着梁思喆,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梁思喆抬眼看她:“想问什么?”

原本已经把问题咽了回去,但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梁思喆看穿了,黄莺有些犹豫地开口问:“没什么,就是忽然有些好奇……你们和好了吗?”

“嗯?”梁思喆抬头看她一眼,“曹烨跟你说我们不和?”

“没有没有,”黄莺慌忙否定,“我猜的,他没跟我说过这个。”

“是么?”梁思喆笑了一下,在第一排找了个位置坐下,手肘屈起撑在大腿上,微抬着下颌看向黄莺,“既然这么猜,那总有依据吧,说说?”

黄莺有些为难道:“我不确定曹烨想不想让我说……”

“为什么不确定?

被梁思喆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真是很难坚定自己原有的立场,黄莺觉得相比十年前那个沉默锋利的少年,如今的梁思喆更温和却也更强势,给她一种气场全开的感觉,明明语气平常,却无端给人一种压迫感。

黄莺有些迟疑地开口:“怎么说呢,他有点抗拒关于你的话题,有时我也会跟他提起你,但是他总是很快就绕到别的话题上,所以后来我就很少在他面前提起你了。”

梁思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搁在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梁思喆摸出手机低头看了看,看着屏幕上的来显说:“天亮了,我经纪人来电话了,看来那些照片确实被发到了网上。”

黄莺有些替他紧张:“那怎么办啊现在?”

“没关系,”梁思喆的语气听上去没什么变化,“做个澄清就好,我接个电话。”

梁思喆接起电话,那头许云初的语气像是刻意压着情绪:“思喆,你在哪儿呢现在?”

***

头痛欲裂。像是有电钻抵着太阳穴嗡嗡地往里钻。

曹烨皱着眉痛苦地睁开眼,宿醉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窗帘拉得很严,一丝光也透不进来,以至于他一时无法判断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上衣脱了,鞋也脱了,但下半身还穿得严严实实,这什么情况?谁送自己回来的来着?程端还是林彦?

算了,不想了,一动脑就头疼。

屋里乌漆麻黑,看不清手表上的时间。曹烨想从兜里摸出手机,但没摸着,又摸索着在床上找了一圈,还是没摸到。他只好撑着床坐起来,下了床光着脚走到床边,哗啦一把拉开窗帘。

阳光刺眼,以至于他下意识眯了一下眼——看这天光大亮的架势,应该已经中午了。

在屋里找了一圈,曹烨才看见自己的手机搁在床头上,居然还关了机。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手机上次关机是什么时候了。

曹烨把手机开了机,下午一点十九分,真是睡了挺长时间。

通知栏的消息一个一个地跳了出来,曹烨只扫了一眼,顿时清醒过来。

——“梁思喆凌晨现身酒吧被警方带走调查,疑似涉毒”

——“《至暗抉择》补拍又遇危机!杀青宴之夜梁思喆疑似吸毒被捕”

曹烨顿时困意全无,点进一则消息快速扫了几眼。

消息很简洁,但配了好几张图。深夜昏暗的灯光下,梁思喆随着两名警察走到警车旁,虽然只是隔老远拍到侧面,但还是能清楚辨认出照片的主角确实是梁思喆。

再往下滑,图片最左侧,一辆招摇的蓝色阿斯顿马丁看上去极为眼熟。曹烨确信这车是自己的,因为车灯被他改装过,不会有第二辆一模一样的跑车。

想起来了,昨晚送自己回来的是梁思喆。

自己还被梁思喆溅了一身牛奶,所以现在才裸着上身,应该是梁思喆帮他脱的上衣。

——梁思喆吸毒?怎么可能?

曹烨仔细看了看配图,背景有些眼熟,看上去像茵四。消息里说的那家地下酒吧,不会是“烧”吧?!

他给黄莺拨了电话过去,电话接通,没等黄莺说话他便问道:“酒吧出什么事了?梁思喆怎么会在场?”

“你总算开机了,”黄莺听上去也有些急,“我打了一上午想跟你说这件事,你一直都是关机状态。”

“梁思喆把我的手机关了,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天酒吧有人携带毒品,也不知被谁举报了,警察忽然过来一通搜,把所有人都带出去了,还非得让你过来配合做调查,我就只好给你打电话,没想到接电话的是梁思喆,他一听这事儿,就说会立刻过来……”

她话没说完,曹烨便皱眉打断:“他说要过去,你就真让他过去?他这种身份,那么多人,警察也在,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肯定会被拍,你当时怎么不在电话里拦着他?”

“是是是,”黄莺自觉地认错道,“我当时也懵了,他说他是梁思喆我都没反应过来,光顾着吃惊了,等反应过来之后他已经挂了电话。我后来也想让他别过来,可电话打过去,你的手机已经关机了,我又不知道他的号码……”

曹烨觉得头更疼了,抬手捏了捏眉心:“我知道了,这事儿也不能怪你。”

“我早上看了一下微博,天,你都不知道舆论现在都成什么样了,我看了几眼都没忍心往下看……对了曹烨,你尽快去警局配合做个调查,虽然梁思喆昨天帮忙搞定了酒吧事情,只用停业十天整顿,但警方那边还是需要你去做笔录。”

“嗯,我知道了。”曹烨说。

挂断电话,曹烨在手机上看了看相关评论,跟黄莺说的一样,舆论现在不堪入目,有些假料居然编得有鼻子有眼:

——“听说戛纳之后,梁思喆推了所有片约,名义上是自己做导演,实际上是想去戒毒,因为曹修远被禁五年,之后不能在国内发展,他肯定要跟别的导演合作,不戒毒一定会露馅,实在没办法才只好被经纪人逼着去戒毒。”这条转发和评论都已经破万。

——“《至暗抉择》这片子也够背的,连着两个影帝都吸毒被捕,谁还敢接啊……”

——“梁思喆一直吸毒啊你们居然才知道?他当时记者发布会打人就是因为毒瘾犯了吧。”

——“梁影帝果然是夜店咖,又被拍到去夜店,如果是溜冰,事后少不了来一场NP,这样就跟以前的爆料都对上了,之前说他私生活混乱居然还有人洗白,这次没得洗了吧。”

这都什么跟什么……曹烨关了手机扔到床上,没再继续往下看。

没来由地生气、心烦、焦躁,头更疼了——许云初怎么不做澄清啊?

没忍住,他又俯身把手机重新捡了起来,去找澄清消息,还真找到了,上午九点发布的。

“记者联系梁思喆经纪人许云初,对方称,梁思喆凌晨现身酒吧是为帮助友人处理相关事情,梁思喆本人从未涉毒……”

但这条澄清报道下面的评论似乎并不买账:

——“这也太没有说服力了吧,连张图都没有,是因为还在警局没放出来吗?”

——“帮朋友处理事情为什么会被警察带走调查,肯定是自己也有问题。”

——“所以梁思喆交的朋友都是这种开酒吧的朋友,夜店咖实锤。”

——“什么重要朋友啊,半夜三更这么抛头露面去帮忙处理,梁影帝难道不知道会被拍?估计是许云初也联系不到梁思喆,先编个幌子糊弄记者,蹲等警方公告。”

又一条推送消息这时弹了出来:“《至暗抉择》制片方称暂时没有补拍计划。”

曹烨点开扫了几眼:“《至暗抉择》宣发负责人、洛蒙副总裁程端称,已经跟梁思喆本人联系过,梁思喆当晚只是帮助友人协助警方调查酒吧相关情况,调查完毕后约凌晨4点走出警局,目前《至暗抉择》已经杀青,补拍未受影响。但当被问及是否跟梁思喆本人见过面时,程端表示暂时没有。”

飞快看完几行字,曹烨给程端去了个电话:“这标题什么意思啊?”

“你总算开机了,”程端在电话那头松了口气,“消息你都看到了吧?刚刚记者打电话采访,我做了个简单的澄清。”

“澄清内容没问题,但标题也太含糊不清了,点进去的人知道是在说梁思喆没出事,不点进去只看标题,还以为我们心灰意冷不想再来一次补拍。”

“是,刚刚看到推送我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媒体想吸引眼球赚点击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件事大家现在都在关注,应该会有耐心点进去看内容。”

“内容也没见得好到哪儿去,”曹烨语气不佳道,“最后一句还没跟本人见面,摆明了在说你也不清楚梁思喆是不是还在被关着。”

“这确实是媒体不厚道,我明明说的是没见面但通过电话,他们把后半句删掉了,我刚想给他们主编打电话骂他一顿,你就来电话了。”

“消息已经推送了,骂多少顿也没用。”

“是,”程端好脾气地安抚他道,“下次有独家消息不给这家了,取消跟他们的深度合作……思喆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从电话里听不出他的心情好坏,但总觉得遇到这种事情还挺糟心的,他送你回家又帮你处理酒吧的事情,应该一夜没合眼,我打电话给他时已经早上八点了,他好像还是没睡,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我……”曹烨顿了顿,“他说不定已经睡了,再说我去哪儿看啊,我也没他地址。”

“你微信问他不就好了,他醒了自然会回你,”程端笑了一声,“你半夜冒雨都肯过去盯拍摄,梁思喆因为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信你会耐得住性子不去看他。”

被程端猜中了,曹烨还真是耐不住性子。他本来也不是能耐得住性子的人,现在梁思喆又因为他出了这种事。

出了卧室,曹烨看见客厅茶几上放着半杯牛奶,隔着厨房的玻璃门,他看见电磁炉上坐着一口小锅,梁思喆昨晚帮他热过牛奶。

曹烨对着那杯牛奶发了一会儿怔,然后走回卧室,拿起手机给梁思喆发了个消息:“你住哪儿?地址发我。”

那边没立刻回。曹烨握着手机,盯着屏幕等了一会儿。

在做什么呢?睡了?

算了,先洗个澡吧,一直等着对方回消息算怎么回事?

在浴室洗澡时又想到了昨晚杀青宴上的那一幕,梁思喆握着酒杯,身量笔直地站在宴会厅里,清醒而平静地听着林彦对他或对或错的指责。

他怎么不辩解呢?说《红男红女》是他曹烨年少无知闯了祸欠他的,不是无缘无故好心帮他的。

他那时烦梁思喆烦得要命,怎么会无缘无故帮他找资源?

洗完澡,曹烨围着浴巾走出去,拿起手机又看了一眼,梁思喆回了消息:“打算登门拜谢?”

还是那种仿若无事发生、开玩笑一般的语气,都能透过这几个字脑补出他说这话时似笑非笑的神情。

下面还有一条定位信息,以及一条“来吧,你车还在我这”。

曹烨没回消息,打了个电话把司机叫过来,然后去卧室穿好衣服,拿上手机出了门。

梁思喆给的地址在市郊一处僻静的别墅区,离得有些远,车子开了近四十多分钟才到。

路上曹烨又翻出昨晚的新闻看了几遍,不得不说,照片拍得还挺好,跟在警察旁边的梁思喆肩宽腿长,角度有些远,打眼看上去两条长腿极为显眼。侧脸看上去轮廓分明,下颌的线条被夜色勾勒得有些锋利,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照片上的梁思喆明明看上去挺拔而坦荡——怎么会有人怀疑他吸毒?

七月夏日里绿树浓荫,进了别墅区后还得七拐八折才能找到梁思喆给的门牌号,中途司机差点迷路又绕回了出口。

迷宫似的,曹烨看着别墅区的环境想,估计梁思喆选择这住处时也有躲狗仔的考量——乍一进来真是容易摸不着方向。

司机绕着小路找那处门牌号时,曹烨手里握着的手机又震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又弹出了一条推送——

“梁思喆街头接狗首露面,证实未因涉毒被关押”

曹烨的手指触碰屏幕,点进这条推送:“下午一点五十分左右,蹲等在云初传媒附近的记者终于等来了涉毒事件的主角梁思喆,梁思喆从车上下来后,一直等在路边的经纪人许云初将狗交给梁思喆……”

照片上梁思喆穿了简单的白T和灰色的运动裤,戴了一顶棒球棒,还半蹲下来摸了摸那只狗的脑袋,那狗也跟他很亲近,凑过去把脑袋搁到他肩上。

梁思喆看上去心情不错,外面关于他的吸毒传闻传得沸沸扬扬,但他这个事件主角却似乎并没有被舆论影响分毫,居然还记得出来接狗。

这狗……是小小白吗?曹烨盯着那张照片看,其实长得不像小白,更像凯撒一点,体型像,毛色像,那喜欢扑人的架势也挺像。

一时间又想到梁思喆从蓝宴的楼梯上走下来,被凯撒扑得退后了一步,那一幕的梁思喆他现在还记得,是很罕见的梁思喆特别开心的模样。

“曹总,到了。”司机在前面说。

曹烨回过神,应了一声,推开门下了车。踩上几级楼梯,走到梁思喆家门口,按门铃的时候他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应该找个上门的借口。

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说自己是出于担心专门来看他的。

借口还没想好,门开了,梁思喆穿着刚刚照片上那身衣服:“来了?挺快的。”

屋里的狗大概察觉有生人过来,站在他身后的玄关处,“汪”的冲他叫了一声。

曹烨顺势找了个借口:“嗯,那个……我来看看狗。”

梁思喆斜倚着门框抱胸看着他,似笑非笑。

曹烨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梁思喆悠悠问了句:“骂人呢?”

曹烨猝不及防就被他逗笑了一声。

第69章 N-第六章-11

梁思喆从门框直起身,给曹烨让出进屋的位置。

曹烨随他走进去,在玄关处换了拖鞋。换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刚刚这借口找的真够傻的,什么看狗,直接说来取车不就得了,现成的理由摆在眼前,居然一时没想起来,真是智商掉线……

但想起梁思喆接的那句“骂人呢”又觉得很好笑,这人都被舆论攻击成那样了,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是故作轻松还是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什么时候起床的?”梁思喆站在一旁看着他问,“吃饭了没?”

他这一问,曹烨觉得自己还真是有点饿,睡醒之后他就没吃过东西,直接叫了司机过来。原本还没觉得有多饿,但梁思喆这一提,他忽然觉得自己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

“没,一会儿回去吃。”曹烨换着鞋说。

梁思喆没说话,走到沙发旁弯腰拿过手机,转身去了一间屋子。

屋内隐约传来说话声,应该是梁思喆在打电话。——跟谁讲电话?梁思喆有女朋友么?曹烨脑中闪过这种想法。

换好鞋,曹烨一转身,小小白就站在几步之外,盯着他一个劲儿地打量。它不像当年的凯撒那么人来疯,没直接扑上来,就那么站在原地,朝他试探着摇尾巴。看来性格还是像小白多一些。

曹烨朝它走了两步,半蹲下来,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虽然是个串儿,但长得还挺威风,加之被梁思喆养得不错,毛发看上去油光水滑。

狗尾巴摇动得更欢快了一些,看来对他挺有好感。

曹烨站起来试着走了几步,小小白也跟着他走,但始终离他两步远,像是有些想凑过来,但又有些怕。看起来挺乖的,长得像凯撒,性格像小白。

曹烨抬头看了一眼,梁思喆还在房间里讲电话,应该听不见客厅的动静,他再次半蹲下来,压低声音,看着眼前一对圆圆的黑眼睛叫了声:“小小白。”

这名当年起得挺幼稚,叫出口之后他觉得自己有点崩人设,但还是没忍住摊开手臂朝小小白勾了勾手掌:“过来。”

小小白没动,站在原地看着他。

曹烨半蹲着朝它挪了两步,轻声道:“不认识我是不是?你的名字还是我起的。”

小小白挺通人性,不知是听懂了他的话还是单纯对他的好感上升,朝他凑近了,在他颈窝嗅了嗅,竖起来的两只耳朵蹭到曹烨的下颌,让他觉得有些痒。

曹烨打心眼喜欢小动物,小小白又跟他有着不解之缘,他抬手绕过小小白的后颈,用力揉了揉,低头看着他:“嗅什么呢?我养过你爸爸,还喂过你妈妈,嗅出来了吗?”

小小白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又朝他身上拱了拱。

这时梁思喆拉开门,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曹烨立刻噤了声,揉着小小白后颈的毛发,没再跟它说话。当着梁思喆的面,跟一只狗对话显得挺傻的。

梁思喆走过来,摸了摸小小白的脑袋,看向曹烨:“去沙发坐啊,蹲着多累。”

曹烨应了一声,松开小小白,站起来朝沙发走过去,小小白也跟着他走过去,趴在他腿中间。

曹烨坐在沙发上,表面上逗着狗,心里却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舆论的事情不能提,任谁被扣上吸毒这样一顶帽子,都会挺糟心的吧,不想给梁思喆添堵。

酒吧的事情不想提,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当时为什么执意要在茵四街上开这样一家地下酒吧。

他想了想开口问道:“你怎么没睡觉?”

梁思喆靠在沙发背上,看上去挺放松,声调拖得有些懒散:“刚想睡,这不是你过来了么。”

曹烨侧过脸看他:“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我就是来取车的,这就走,你睡吧。”说着松开小小白要起身。

“哎,别走啊,”梁思喆拦他,抬手按了一下他的手腕,“你过来比较重要,睡觉么,什么时候都能睡,不急。”那只手只碰了一下曹烨的手腕就收了回去,像是朋友间简单的触碰,谈不上逾矩。

这话说的,让人没法接,说不上来有哪不对,但就是听着不太对劲。曹烨不太喜欢梁思喆这样说话,像非要逼着自己顺着他的话朝某个方向细想。

他故作自在地笑了笑:“我过来一趟有什么好重要的,你前天晚上拍夜戏没睡多久,昨晚又帮我处理酒吧的事情一夜没睡,在我看来,还是睡觉比较重要。”

“曹烨。”梁思喆上身前倾,胳膊肘压在大腿上,侧过脸看着曹烨。

他嗓音沉下来叫“曹烨”两个字的时候,曹烨的心跳无端乱了一拍,但语气还是故作镇静:“嗯?”

“我昨晚去了一趟茵四,关于那家酒吧的事情,你想不想聊聊?”

曹烨又把手放回小小白的后颈,摸了两下:“……还是聊点别的吧。”他说得直截了当,生怕梁思喆非要逼着自己说清楚为什么非要在茵四这样的旧址上开一家酒吧。

但没想到梁思喆很好脾气地顺着他:“好,那我们不聊这个,等你想聊了再说。对了,凯撒怎么样了?”

“不知道,”曹烨说,“几年前就送人了。”

梁思喆点头,又问:“那小白怎么样了你想知道吗?”

曹烨转过脸,抬眼看他。

“它走了,”梁思喆说,“四年前的事情了,秦亦庄你还记得吧?当年茵四那家酒吧的驻唱,我一直托他帮我照顾小白,有一回小白自己跑到街上,不小心被车撞到,当场走了。”

曹烨没应声,手掌落在小白脑袋上,咽了一下喉咙,喉结动了一下。

听到这迟到了几年的消息还是很难过,转眼一想,凯撒和小白光天化日行不轨之事,他跟梁思喆贴墙蹲着吃冰淇淋的画面,好像就在发生在昨天似的。

梁思喆看着他低声问:“小白和凯撒,你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恶心么?”

“我没再想过,”曹烨垂眼看着小小白说,“都过去的事儿了,我很少去想。”

梁思喆点头,没再继续往下说。

曹烨站起来:“我还要去做个笔录,你睡吧,不打扰你了。”

“这就走?”梁思喆抬眼看他,“不跟小小白多玩会儿了?我看你还挺喜欢它的。”

曹烨低头看,小小白窝趴在他腿边,用牙齿轻咬着他的裤脚:“它是不是也困了?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你指望一只十岁的狗有多活泼?”梁思喆笑了一下,俯下身捏了一把小小白的脸,“它也老了,以前挺有精神的。”他站起来朝门口走,“曹烨你过来。”

曹烨不明所以地跟他走到门边,梁思喆在门边那面墙的电子屏上按了几下,转头看着他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录个指纹,以后你想来看它,就随时过来。年前它生了一场胃病,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说它不剩多久的活头了。”

曹烨回头看看趴在地板上没跟过来的小小白,又看看梁思喆,他想梁思喆可能会挺难过的,可是他却没能从梁思喆脸上看到一丝难过的神情。梁思喆的表情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梁思喆在想什么呢?他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云淡风轻,对网络上尖刻的污蔑与谩骂,对四年前小白的猝然离世,对不久之后陪伴了他十年的小小白的即将离去。

他似乎在刻意藏着自己的情绪,等那些情绪实在满得藏不住要溢出来时,才会偶尔流露出那么一丝脆弱。

曹烨抬手在显示屏上摁了自己的食指指纹,摁了三次,“滴”的一声,指纹录进了系统。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门后的屏幕上显示出宋清言的脸:“思喆哥,是我。”

梁思喆抬手拉开门,接过宋清言手里的提兜:“来得还挺及时的。”

“嘿嘿,及时吧?”宋清言也笑,“您打电话那会儿我都到小区门口了,正打算进来给你送合同呢,听说要买菜,我又让陈哥开去了附近的超市,思喆哥你不是中午在公司吃过饭了么?”话说到一半,她转脸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曹烨,“曹总也在呢。”话虽这样说,但语气却并没有多惊讶。

“来客人了,我得招待一下啊。”梁思喆笑笑。

“您就下碗面招待客人啊……”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客人还没提意见呢,你倒先让我下不来台。”梁思喆笑了笑,看向曹烨,“下碗面行么?”

“下什么面?”曹烨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反应过来,“给我做?”

“不然呢?”

宋清言顿时觉得自己待在这儿好像有些多余:“那……东西都送到了我就撤了啊思喆哥,合同您先看着,回头我再过来取。”

梁思喆应了声“好”,宋清言自觉地在外面合上了门。

“吃点清淡的吧,昨晚喝了那么多酒。”梁思喆看了一眼曹烨。

“你会做饭?”曹烨有些稀奇地看着他。

“你从来没看过我演的片子是吧?”梁思喆笑笑,转身朝厨房走,“《红男红女》里面我下过好多次面,也炒过菜,算是会一些简单的吧。”

“那,我给你打下手吧。”曹烨跟过去。

“不用,都是买的洗好的半成品,你去客厅陪小小白玩吧。”

“哦……”曹烨应着,却站在厨房门口没动。

梁思喆动作挺熟练,在锅里接了水放在电磁炉上烧开,然后从冰箱里拿了两颗蛋,又从厨柜里拿出一只碗,单手拿着蛋在碗沿轻轻一磕,蛋白与蛋黄就落到了碗里。

“你常自己做饭?”曹烨朝门框一靠,看着梁思喆做饭的动作,居然还挺赏心悦目的,脑子里忽然就闪现出曹屿宁说的那句:“你看过《望川之川》么?他在那部戏里面的身材绝了哎哟,简直就是我的天菜!”——别的不说,曹屿宁的眼光倒还不错。

“不拍戏的时候一般都自己做。”梁思喆说。锅里的水烧开了,他把面下进去,拿筷子搅了两下。

曹烨忽然觉得眼前这再平常不过的一幕还挺戏剧化。

外面各种谣言传得满城风雨,事件的主角却待在家里风平浪静,还能平心静气地下一碗面。

这要传出去又是一桩新闻。

面很快下好,梁思喆拿起锅,把面倒入碗里,端到餐桌上。

绿油油的青菜和一只荷包蛋盖在最上面,这热气腾腾的一碗面看着让人挺有食欲。

“吃吧。”梁思喆说,“我上楼睡觉了。”说完从桌上抽了纸巾擦手,然后朝楼梯的方向走。

“好,”曹烨应着,转头看他,“那个……梁思喆,酒吧的事儿,谢了啊。”

梁思喆正走到楼梯旁,闻言回头看他:“打算怎么谢啊?”

曹烨怔了一下:“怎么谢都成,你提。”

“我提啊……”梁思喆朝他笑了笑,“来日方长,回头我好好想想,这事儿你记着。”

“好。”曹烨应着,低头吃了口面。热乎乎的面顺着食道滑下去,被酒精糟践了一晚上的五脏六腑似乎瞬间就各归其位了。

梁思喆朝楼上的卧室走,走到二楼停下来,胳膊趴在楼梯上朝下看着曹烨:“吃完饭你可以陪小小白玩会儿,我在二楼睡觉,你只管跟它说话,我听不到。”

“我跟它说什么啊……”曹烨抬头看他,“我没那么幼稚。”

“幼稚么?”梁思喆笑了一声,“我倒是经常和它说话。”

“说什么?”

“说我有个朋友啊,叫曹烨,你这个名字还是他给起的。”

这话自己刚刚说过了,曹烨心道,他抬头看向梁思喆,接着问:“还说什么了?”

“还说啊,他养过你爸爸,还喂过你妈妈。”

曹烨:“……”这不都是自己刚刚说的么?居然一句不漏全被梁思喆听到了……

“你故意的吧梁思喆?”曹烨磨牙道。

“跟狗说话还怕被我听到,”梁思喆低头看着他笑道,“曹烨你真是可爱。”说完直起身,推门进了二楼的卧室房间。

第70章 N-第六章-12

曹烨逗了一会儿小小白,起身在屋里溜达了一圈。

一楼的三间卧室似乎是闲置的,整洁简单得像酒店客房,没什么逛头。书房看上去倒挺充实,地板上铺着暖灰色的长毛地毯,曹烨脱了鞋走进去,小小白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这时也抬腿迈了进来。

曹烨站在书架前,打量着那上面摆放的书。各种书籍分门别类摆放得挺用心,关于表演的书占了一层,关于导演和编剧的书又占了一层。

曹烨想到梁思喆唯一导演的那部《梁生祝梦》,虽说当时的票房和大众口碑都不算多好,但看这架势,应该不是玩票性质的片子。

上面两层的书门类更多元一些,心理学的、社会学的、、杂文集……应有尽有,一闪眼曹烨还看见了一系列典藏版的《金瓶梅》……啧,看得还挺杂。

梁思喆的生活应该挺简单的,曹烨脑中冒出这种想法,如果真如媒体所说,梁思喆是个夜店咖,他应该没有时间在拍戏间隙读这么多书。想想也是,当年的小提琴少年对演戏一窍不通,连直视镜头都有些发怵,但却只用了短短几年时间就达到了同辈无法企及的高度,这背后怎么可能只是天赋和运气在起作用?

曹烨的目光落到书架左下角两格的玻璃柜上,那里面摆放着这些年梁思喆获得的奖杯和证书,奖杯的排布看上去毫无章法,距离最近、含金量最高的金棕榈奖杯被安置在最里面,年代久远的、凭借小满获得的金像奖奖杯反而摆放在靠外的位置。

曹烨盯着那尊金棕榈奖杯,国内最年轻的戛纳影帝,媒体再怎么天花乱坠地吹捧,也比不上亲眼一睹这尊奖杯来得震撼。

虽然当年因为《望川之川》跟梁思喆分道扬镳,如今曹烨也不得不承认,那时候梁思喆的决定的确是无可指摘的。二十三岁的梁思喆理应跟曹修远合作,光风霁月地抵达他人生的巅峰时刻,而不是意气用事地,跟一个在他生命中无足轻重的少年并肩站到一个阵营。

算了,怎么又想起这些了?

曹烨收回目光,躬下身摸了摸小小白的脑袋:“我要去做个笔录,下次过来看你。”

啧,又跟狗说话了,一人一狗独处的时候,真是很难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啊……他才不信梁思喆没跟狗说过话。

走出书房,曹烨抬头看了看二楼,卧室的门虚掩着,梁思喆应该已经睡着了。

你也是,下次过来看你。曹烨心道,然后收回目光,从茶几上拿了自己的车钥匙。

推门出去时小小白也跟了出来,曹烨弯下腰看他:“舍不得我是不是?那你跟我走吧。”

小小白像是听懂了,探出的头又缩了回去。

还挺忠心,曹烨笑了笑,伸手合上了门。

坐进车里,曹烨拿过手机,刷了一会儿微博。

以前他很少自己看舆论,嫌效率太低,总是程端找专人整理出来给他看,但今天他忍不住隔一会儿就刷一次。

因为梁思喆露面接了一趟小小白,网络上的舆论平息了不少,虽然关于这件事的讨论热度还是居高不下,但舆论的方向不像先前那样一面倒地给梁思喆泼污水,开始变得五花八门:

“那些说梁思喆吸毒进去的人哪去了?出来打脸。”

“梁思喆这状态看上去就不像吸毒啊,搁一般人一夜没睡,脸色早没法看了,梁思喆这偷拍视角还能这么帅,怎么可能吸毒……”

“居然从28岁的梁影帝身上看出了少年感……记得《十三天》获奖之后他还被拍到带狗遛弯,这狗好像是同一只啊,一只串儿养这么多年,莫名觉得梁影帝有点长情……”

“可惜梁思喆只对狗长情,换女人的时候可没这么长情。”

“吸毒这出其实是梁思喆联合片方炒作吧?从被拍到澄清这么短时间,梁思喆和电影的热搜这都上了多少个了?这一波真是稳赚不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