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气分为玄元始三气,而理三宝。三宝皆三气之尊神,号生三气,三号合生九气,九气出乎太空之先,隐乎洞空之中,无光无象,无形无名…三气开光,气清高澄,积阳成天…心为天,肾为地,肝为阳,肺为阴。呼吸者,出入阴阳也…」

陆寄风专心闭目默记,乍听之下似是讲述三气的分合之道,以及对应人体的循环,其中含有许多道家术语,陆寄风完全不懂,不过也不暇多想,只能囫囵吞枣地死背了下来。他一面提防着不出现任何表情,一方面不敢动唇默诵,索性抱着头低伏在两膝之间,只微微动唇,却不发出声音,才勉强能记住这篇经文。

一篇大约千余字的经文,那平平板板的声音讲了一遍,陆寄风便已记住了绝大部分。念完一遍,那声音又从头念起,也不管陆寄风是不是还专心在听,直似个没有生命的发音木石一般。

等念完第二遍,陆寄风便已全部记熟,甚至经中大要也几乎都可以掌握。

那声音念完了第二遍,略做停顿,陆寄风稍微抬起头来,闭目微点了一下头。

那声音道:「你全记下了?」

陆寄风又点了一下头。

那声音静了片刻,道:「这篇经文都浮刻在玉上,你若是忘了便以指摸索。」言下之意,仍对陆寄风的记忆力持疑。接着又道:「我开始说经里的意义,只说一次,你记得多少算多少。」

陆寄风心头忐忑,还是点了点头,又抱着头,额抵着膝盖,静静地听着。

那声音便说起经中所象人身经脉诸位,陆寄风更加专心闭目默诵,「三气」、「三宝」等语换成了人身诸位,登时成了一篇行气导引之法,陆寄风一面默诵,过于专心,身体自然而然依言而动,外表看来依然是蹲坐在门槛,抱膝打盹的姿势,其实他体内的经脉,已随着心念走动,而将自然的气息引导向行走周天的方向,他一边默记,一边发觉身体似乎热了起来,轻飘飘地,居然感觉不到四肢百骸,也感觉不到夜露湿冷,通体舒畅,不由得面现微笑,轻松自如地依言运起功来。

待真气行遍,回到大交之初,声音溘然而止,陆寄风也神清气爽,全身有如新生一般舒服畅快。他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大明,阳光照耀。

陆寄风一怔,自己坐在门槛上一夜,不但不觉寒冷,反而周身清爽,这种感觉颇为诡异。回想起方才之事,直以为是一场梦。

伸手往怀中一摸,确实有样硬物,陆寄风不敢取出,急忙要奔入内房,好假装睡过。他大步跨出,突然间「砰」的一声撞上额头,跟着身子笔直地落了下来,跌得臀部大痛,额头更是撞得他眼泪长流。

陆寄风摸了摸额头,已撞出了一个大包。陆寄风大吃一惊,抬头一看,上方居然是通往内厅的廊道。自己才跨出一步,就横跨了整间厅,而且还高得撞上门楣。

没想到自己随便一脚跨出,就有这样高远。陆寄风满腹莫名其妙,一面摸着头,一面呆呆地看着门楣,越想越是不敢相信。

疾风与灵木走了出来,灵木笑道:

「你一早跳这么高做什么?」

陆寄风含糊应了一声,便匆匆忙忙地进了侧房,看候云若紫。

云若紫方才醒转,揉着眼睛问道:「寄风哥哥,你昨晚跟谁讲话?吵得我睡不着。」

陆寄风一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门口,怕被疾风与灵木听见。

陆寄风在云若紫耳边低声问道:「你听见什么?」

云若紫皱着眉道:「我听不懂,叽叽咕咕的,拼命捂着耳朵,还是听得见。」

陆寄风虽已见过了云若紫的奇异,却也没想到她听得见那神秘的声音,略一沉思,道:「那没什么,可是你千万别说出去。」

见他说得慎重,云若紫乖乖地点了点头,跳下榻来,道:「我去叫别的狼妈妈、虎妈妈来喂小风和小紫喝奶。」

陆寄风带着云若紫和二虎出去。前庭只有灵木一个人点起了火堆,不知要做什么。

云若紫依照平时的方法,长声呼啸,这回却经过良久,才钻出了一头有乳的母虎,想来是已在山脚村庄,野兽便少了。

灵木见云若紫这样的神通,眼神阴晴不定。陆寄风暗想:

「若紫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的神能,灵木道长将来更不会放过她了。」

而云若紫天真地看着幼虎吸乳,浑然不在意自己的险境。

不久,疾风道长手提着几株草木,以及一大段山薯而回,道:「怪事,怪事,方才林里禽兽骚动,好像要往山下冲来的样子,我想会有大乱,用定心法将这些畜牲的神灵给安住了,才安安分分地待在山上。」

陆寄风恍然大悟,若紫呼叫了这么半天才钻出一头大虎,原来是这么回事。灵木只看了云若紫一眼,疾风顺着望去,母虎已经哺乳毕,舔了舔二虎,便起身慢慢地甩着尾巴,往山上走去。

疾风这下子也明白了,冷笑了一声,又摇了摇头,把草木与山薯往地上一抛,道:「这山薯拿去煮熟了,给陆小兄弟和小妖女充充饥。」

灵木道:「那这些药草呢?」

疾风道:「我要炼制三转仙丹和龙衫膏,先给封秋华治治。」

灵木道:「师兄,这制药熬膏的功夫,不如也让我来吧!」

疾风翻着白眼道:「你干什么抢着做?」

灵木道:「上回不小心,喝了一口师兄您熬制的玄黄辟邪汤,害我拉了三天。师弟武功不如您,可是这煮炼之法嘛,嘿嘿…要比师兄可怕,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疾风道:「我说是谁偷喝了我的玄黄辟邪汤,原来是你!」

灵木道:「若知道是师兄您的大作,把我倒吊着逼我喝,我也不喝!」

疾风道:「哼,你说只喝了一口,可是我看整碗都空了,你还嘴硬!」

灵木道:「为免荼毒生灵,我喝了一口之后,便把整碗都倒了。」

疾风勃然变色,斥道:「荒唐、糊涂、混蛋、糟蹋!你为何要作践我精心炮制的辟邪汤!」

灵木道:「这倒得一点也不冤枉,我将辟邪汤倒入水沟之后,立刻见到了天下奇景,是你一辈子也不可能见着的神奇景象。」

疾风奇问:「什么奇景?」

灵木道:「师弟还为了这奇景,作赋一篇,以记盛况也。其题为『水沟浩劫记』。其文曰:夫沟渠之间,固枕藉而至秽;两波之内,乃茂郁而生灵。也有孑孓,也有蚯蚓,蛙鼠比邻,蚊蚋并肩。玄黄辟邪之汤,浩浩湍湍,其天而降。顿见波扬万尺,哀号震天。孑孓惊呼辟易、蚊蚁大哭逃窜,蟑螂亡命而爬走,老鼠狂奔而逃难。哀鸿遍野兮,母蜗牛不能保小蜗牛;沟水沸汤兮,青蛙不能救蝌蚪。观者鼻酸,闻者掩耳,苍天何仁,乃罹此咎!灵木乃束手而垂涕,望南天而召魂曰:呜呼哀哉,一汤之效,乃至于此,疾风神威,小子知之!呜呼!哀哉!」

见灵木摇头晃脑地朗诵,陆寄风早已笑倒,疾风却是越听越是眉毛直竖,怒道:「哼!这是你不解玄黄辟邪汤的妙用,便宜你连拉三天,那臭屎不是就把妖魔鬼怪给吓得逃之夭夭吗?」

灵木笑道:「那所谓三转仙丹,是不是说封秋华服了之后,立刻白眼三转,当场尸解成仙?」

疾风道:「这也没什么不好!」

灵木道:「我说这就可惜了,师父浪费了师兄您的天赋,怕也不要天婴,有个现成法子,就可以杀死舞玄姬这魔女。那便是:设法引荐师兄上凤凰山,担任舞玄姬的御用大厨,吃了师兄您精心烹煮之物,保证不出三天,舞玄姬就要身中奇毒、功体散尽而死。最神奇者,乃在于师兄所制之物,端的是绝无破解之法…」

疾风怒道:「那么你去熬药,我来煮山薯。」

灵木笑道:「这小妖女道行还浅,师兄您煮的东西也足以毒死她了。」

陆寄风忙道:「不敢劳驾两位道长,晚辈自己动手。」

疾风道:「呸!我就不信,煮个山薯有什么难的?我偏要让你这个烂木头没话说!」

说着便冲入农户的厨房,找了个大镬,盛水煮粥。

陆寄风想想:只以水煮个山薯,最多是糊了,也没什么要紧,便不与他争。灵木找了两片石板,捣起药草来,陆寄风见到他们都忙,不好意思闲着,寻思替封秋华做个有轮子的担架或板车,这一路上也不必再让疾风负在肩上,于养伤大是妨碍。

陆寄风便佩着宝剑,找了株大树,削下不少粗大的树枝。

疾风问道:「小子,你在做什么?」

灵木道:「吃师兄您做的饭之前,总得先做好棺材…」

疾风瞪了他一眼,道:「我没问你!」

陆寄风微微一笑,一面削去枝叶,又想到不知封秋华的身长,便奔回屋内,以手比了比封秋华的身长,才再至前庭,拿了根木炭,在树干上记下尺寸及草图。

疾风又问道:「小子你在写些什么?」

不等陆寄风回答,灵木抢着道:「八成是遗嘱。」

疾风气得差点跳起来,愤愤道:「哼,随便你说吧,等一会儿叫你刮目相看!」

陆寄风虽听得好笑,却也觉得不好意思,暗想等一会儿就算煮得不好,也要赞个几声,好保住疾风道长的面子。

但是,人类的善良和道义,也是有限的。当食物拿到面前,陆寄风和云若紫见了,虽然一晚未进食的两人都已饥不堪言,还是看着镬中的东西良久,说不出话来。

云若紫首先发话:「寄风哥哥,我不要吃被嚼过再吐出来的东西!」

不顾疾风道长的脸色,云若紫甩头便走,陆寄风很努力地想说个几句可以缓和气氛的话,以他的聪明才智,实在也想不出来。

居然,只是以水煮薯,可以煮成…没错,云若紫果然不是凡种,「被嚼过再吐出来的东西」,这句形容,实在太传神、太贴切了!究竟为什么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呢?这个问题此后足以令陆寄风想破脑袋,也找不出合理的解答。

如果将来他知道:不管什么东西,疾风道长烹煮过后,绝对比这个更可怕。那么或许他就算想了一辈子,也无法理解到底是为什么。

第九章 形意相恍惚

既下了终南山,一行人往东北而行,打算先经弘农,弘农亦为大城,在此先作打听,再决定是不是前赴洛阳。

一路上依然晓行夜宿,有时为了赶路,夜间并不休息,疾风能单手持着担架健步如飞,而往往灵木也会帮忙推着小车。两位道长除了步伐较大之外,走路的速度看起来与常人无别,但是却常是一眨眼就已经人在极远之处。

陆寄风原本并未察觉出两道长以轻功赶路,只知紧跟在旁。一直到疾风对他始终不会落后,不禁地面露惊奇,陆寄风才猛地警醒:

「我练了灵宝真经里的行气之法,精神和步行似乎都与从前不同了,万一让疾风道长察觉,可能不妙。」

因此,陆寄风有时故意落后,或是显出吃力之色,疾风与灵木才不再怀疑。

陆寄风服了天婴之后,行动反应及体能虽已比平时敏捷将近十倍,但毕竟尚未经过任何的调教与训练,空有极佳的潜能而不知如何运用,有如未琢的璞玉,无法发出光芒来。那神秘的声音教授了他灵宝经中的内容,陆寄风悟性过人,依他的教法一步一步运行真气,便将这股得天独厚的潜能又增强了几倍,目前对他而言,跟上疾风与灵木两人赶路的速度,已经是轻而易举。

他有意藏贤,赶路时故意落后,正好分心想着灵宝真经中的内容,边走边暗自依照经文导气、行气,竟会不知不觉地突然间又快了起来,身形离奇,似乎已经远远地到了前方,越过了灵木与疾风,但却又似乎还在后面,以他的慢速行走。

这种好像灵魂出体的感觉,令陆寄风不寒而栗,总是一发觉有一个自己行走得超前了,就及时回神,让那种离体之感消失,再放慢速度,重新慢慢地赶路。

事实上灵木与疾风并非完全没疑心过陆寄风忽快忽慢的速度,但一来他们也不知天婴对人体真正的影响,二来根本没有想到:陆寄风正在默练着一套道法,故只是将疑惑存在心中,都没有问出来。

而陆寄风自己也完全陷入了灵宝真经的小成阶段,几乎是每想一遍,就浑身轻健,下田温暖,似有用之无穷的精力。这种境界,聪敏过人者也至少要持修一年,才能达到。但是陆寄风身上的天婴元素正在逐步遍布他的体、意、神,有了道门的行气之法,就像把一道狂奔的巨流导入了河道,在河道中以极快的速度奔流着,狂涛汹涌,沛然莫之能御。因此就算陆寄风并未刻意去引这道气,它也在体内找到了循环之道,而自行练起。所以陆寄风在这短短的几天之内,修行的基础已经有入门一年的程度。

两道带着幼童及伤患而日行近百里,不过一两天,就到了弘农境内。

沿路的两三百里常见难民,一路上都有人在说不久前胡夏拦劫晋军之事,果然一如陆寄风事前预料:刺史刘义真的军队带了太多财宝美女,根本走不快,一日只能行走十里左右,很快便被胡军给拦劫住了,被胡夏的抚军大将军赫连璝袭击,面对骁勇善战的胡夏大军,晋兵立时溃不成军,被杀得几乎全灭,刘义真也下落不明。

陆寄风担心之事又多了一项,柳衡身在刘义真队中,是否全身而退了?

弘农城内虽有经过兵火的残破之迹,但弘农向来是个大城,来往人口仍多,只不过有一半以上是胡人,就连守兵巡卫,服色也属胡夏军队,可见弘农也沦陷了,那长安更不必说。

长安才收复不到一年,居然又落入匈奴手中,陆寄风心下凄恻,父母生前说起先人,总是不胜悲哀,感叹晋室日下,气数不久。如今看来,父母之言果然是真知灼见。

带着两头幼虎,一路上必会引人侧目,疾风与灵木先找了一处小客店,安置下二童及封秋华。二童经过这些日子的奔波风尘,身上的衣裳早已破烂不堪,而疾风和灵木身为世外之人,也不怎么注意修饰,店家见他们这一行人衣衫褴褛,还带着一个死了七八分的汉子,本来不欲收的,疾风道长伸手一拍,将一锭金子硬生生地拍入了柜台内,金子软物竟能被打得深深嵌入木中,这一手柔劲吓着了店家,连忙清出上房,让他们住了进去。

疾风道:「小子,你们在此地别乱走,我们去打听云萃一家的下落。」

陆寄风点头应了一声,灵木和疾风两人便步出了房外,两人身子一纵,一前一后地跃出了院舍围墙,已消失不见。

陆寄风唤来店内伙计送来水盆毛巾等物,又不客气地叫了许多菜肴,打算好好地休养调补一番。

待诸物送到,云若紫自己洗脸洗手,而陆寄风先拧巾为封秋华擦拭面孔手脚,这几日的污尘被抹净之后,见到封秋华原本端俊英秀的面孔变得如此憔悴变形,陆寄风不由得心头下沉,暗想道:「看来封伯伯好不起来了,恐怕一生就这样半死不活。」

云若紫也已懂事许多,见到陆寄风脸色凝重,拉了拉他的衣袖,悄悄问道:「封伯伯怎么还不起来啊?他要睡多久?」

陆寄风强颜为笑,道:「你乖乖的,别吵封伯伯。」

云若紫睁着大眼睛,点着头,道:「我会乖乖的。」

眼见渐渐地黄昏了,二道出门探访,不知情况如何,陆寄风正好趁此时机,专心修炼灵宝经文。那玉片他藏在怀中数日,始终不敢拿出来,此时才有机会取出细看。在油灯下,那白玉更是通体莹亮,照手生辉,一望而知是贵重之物,绝不可能出现在那寻常农家之中。

以陆寄风的聪明才智,马上想道:「会是那对我说话的人故意放进尸灰里,让我发现的吗?他为何要这样隐秘?」

他一字一字细看刻在玉上的小字,这不足他手掌大小的玉片上,竟能将千字刻得笔笔清楚,端正悦目,实非寻常。

玉上经文与陆寄风所背诵的灵宝真经,一字不差。陆寄风不再细看,将玉又收回怀里,径自在榻上打坐行功。

陆寄风马上就进入定神定意的状态,一催动经文口诀,真气便止不住地自行奔流了起来。甚至他不怎么专心,也未曾影响到体内的运行。

陆寄风一面练功,一面想道:「若是打听到云老爷家人,那就是我和若紫妹妹分手的时候了…」这样一想,突然间头顶一虚,天旋地转,一口真气冲进胸口,差点无法呼吸。陆寄风连忙重新调匀气息,不再想这令他心伤的事情。

可是说要不想,又怎能真的不想?陆寄风还是禁不住地思绪翻涌,想跟在二道身后,看他们何时打听到消息,而不是在此地枯坐等候。

恍恍惚惚间,陆寄风觉得自己似乎到了街上,天色全暗了,街上的人都快步行走,要在宵禁之前赶回家,免得被巡逻的胡兵逮住,不问情由就地正法。

陆寄风东张西望,想道:「疾风道长和灵木道长会在哪儿?」

他极快地便发现自己身处城外,找寻一会,才想到应该到人多之处看看,倏忽之间身体果然又来到另一处热闹的街道,探头张望了半天,在街角边陡地望见灵木高大的身影,他急忙追了上去,却见灵木身影一闪,消失在角落。

陆寄风跟上几步,便见人群之中,有几名汉子互使着眼色,朝灵木消失的方向追去。

陆寄风一怔,更是奇怪,也小心地追随在后,看看那几名汉子跟踪灵木,究竟是敌是友。

灵木奔入的巷子十分狭小,那几名汉子穷追不舍,总是追不上灵木,或是只来得及见到灵木消失的方向,才不至于追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陆寄风尾随在这些人身后,已隐约看出了不是他们跟得紧,而是灵木道长故意引着他们。这几人追踪了约莫一刻钟,居然还没醒悟出自己被牵着走。

越追越是深入窄巷,也越灯火稀少,这才完全找不着灵木的踪迹。

众汉子这时才一致出现了诡异的表情,陆寄风想:「他们知道自己被耍了吧?」可是众人还是纷纷快步奔入巷内。陆寄风跟上前去,穿过窄巷,突然间竟是灯火通明,眼前飞阁云轩,红灯高张,千门万户里,透出的笙歌笑语,在黑夜里几乎也燃亮了半边的天空。

陆寄风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地方,瞠目结舌地看得呆了。

那几名汉子迟疑了一下,有人骂道:「妈的熊!老子就知道,什么通明宫,装什么鸟清高!」一人问道:「那妖道躲进去了,可怎么好?」另一名汉子哈哈大笑,道:「『可怎么好?』你的卵是给割了不成?他敢进窑子,咱们就不敢?」

问话的那人道:「黑鹰寨的情报说,疾风妖道恶毒得紧,上头叫咱们只管跟踪,别对上他。」另一人「呸」地吐了口痰,道:「黑鹰寨是你姑爷?你听他的?」

还有一人道:「这醉月楼,咱们要挣多少卖命钱才踏得进去?现今是为了跟踪人,才不得不闯他一闯,上头可没话说了吧?」

立刻有人应道:「咱们尽忠职守,就算醉月楼是龙潭虎穴,也得闯它一闯!」

这下子众人再无异议,一哄而入,才奔到大门口,几名也要进入的胡人富豪、公子们,见到向来只招待豪贵的此地涌进这么多走卒,立时皱着眉头,停步不前。

不料那些汉子一跨进大厅,便有位略肥的妇女,一身珠翠,摇摇晃晃地步了出来,笑眯眯地说道:「哎呦,好些个英雄,这样赏脸,踏进了醉月楼,久候,久候,来来来,上楼坐。」

众汉子没想到传言中最势利、最无情的关洛第一大妓院,会满脸堆笑地迎接他们,本打算打着组织名号在此立威的众人,马上全跟着笑开了,嘻嘻哈哈地跟着这名老鸨上了一座精致芳香的小楼,小楼内长几广座,铜灯罗列,早就置下了一桌酒菜,几个美貌小婢或小厮正忙着置放杯筷。

那几名汉子眉开眼笑,其中一人粗声道:「喂,你可知道咱们是哪一路的?」

老鸨道:「欸,大爷您说的什么,白鹇寨的英雄,这大洛阳方圆五百里,有谁不知啊?方才有人在外头见到几位爷,便跟翠姑我通风报信,说好像是白鹇寨里几位大角色来啦,翠姑我急得不得了,马上撂下了客,过来招呼各位。」

这番话说得众人晕陶陶,纷纷入座,翠姑一面劝酒,穿梭于众人之间,一刻没闲,这五六名壮汉由她一个老鸨掌握着,竟是谁也没想过:「怎么这时还没姑娘来?」更不要说是任务了。

一直跟到此地的陆寄风,发觉都没有人见到他,心中更感怪异,却只是默默地负手立在一旁,他稍微弄懂了这是什么地方,可是也不甚了解。只是隐隐觉得:这似乎是疾风和灵木两人在搞什么鬼。

疾风暴躁直爽,自然不会耍这些把戏;可是灵木一点也不木,他满脑子就是唯恐天下不乱,这几日平静无事,他还不忘时时想些话把疾风激得哇哇乱叫,好欣赏人肉皮球跳起来的奇景;如今被人跟踪,他当然更是非好好把握这天赐良机,大搞一番不可。

翠姑与众人高谈喧笑,光是用说的就把这些汉子说得个个酥到骨子里,他们平时在白鹇寨,不过是打手之流,有差事先卖命,有好处分不到,哪曾有过今天这样的福气?平日在寨里,寨主管教极严,百寨联势力遍布天下,各寨之间,固然互有心结,但是寨主们对付不忠的手下,却颇为同仇敌忾,一寨放出追杀令来,天下百寨立刻支援。因此手下们再多不满,也不敢造反。事实上,各寨的寨主也都确实是武功极为高强、手段极为毒辣的一世枭雄,就算没有百寨串连的声势,手下们也不敢乱打主意,只能认命地出力,以期立功或是拍马屁而受护法、干部的青睐,将来有机会学到上司的一点武功,或是晋升寨位。

翠姑说道:「各位英雄的领头将军,常对我们说起诸位…」

其中一名外号叫小翻浪的领队听了,奇道:「寨主说到了我们?怎么说?」

白鹇寨的寨主南宫碎玉,倒是醉月楼的常客,在此地有位「身居楚馆,心在闺阁」的红粉知己,不但淹通诗书,精研琴棋,还卖笑不卖身,端的是尘俗难觅的人物,乃弘农、陕县、洛阳三处醉月楼的第一美人——殷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