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身一杖,钩住陆寄风的脚踝,硬生生将陆寄风给扯了下来。

陆寄风倒跃回来,差一点踩空,在细不逾寸的走道上稳住了身子,姥姥杖中又喷出不明的黑烟,陆寄风已知道厉害,先屏住了呼吸,迦逻也忍得满脸通红。

陆寄风一掌往那姥姥击去。她虽然矮肥,竟是身轻如燕地跳开了,又飞扑过来,一杖袭到,陆寄风两手抱着迦逻,气聚双足,东闪西躲。以他的身手,要摆脱这老妇的纠缠实在太容易了,但是这诡异的格子走道却十分难以稳住重心,一不留神就会往下滑,而掉入格子下的黑洞里。

姥姥在此如履平地,攻势格外猛烈灵活,又专打陆寄风怀中的迦逻,令陆寄风大惑不解,纵使迦逻较弱,他毕竟身为少主,为何底下的奴才并不把他当一回事?

迦逻叫道:「住手,我把回生精还给你!」

他拿出怀中的玉匣,姥姥这才退后住手,阴沉地笑道:「早这样不就成了?」

在陆寄风背上的迦逻,把手伸了出去,果然拿着那个玉匣,手一松,竟是往空格下抛。

姥姥大惊,急忙飞扑上去,以围裙兜住了那玉匣。陆寄风注意到玉匣被拿出时,已微微地开了,此时一抛,里面的白色小丸便蹦了出来,有几颗落下无边的黑暗中。

「快走!」迦逻说道。

陆寄风往外疾奔,又被姥姥给钩住了,道:「他不能走!」

陆寄风正欲抽腿,拐杖的曲头已自动绕成一圈,扣住了他的小腿。陆寄风回头一看,姥姥两手展着围裙兜住药匣,自腰间却又伸出两手,握着拐杖的另一端,钩着陆寄风的小腿。

陆寄风大惊,那姥姥身有四手,必是妖怪无疑。

「嘿嘿…几百年来没有见过这上佳的花种,你跑不掉了…」

那老妇力大无穷,四手齐出,就算陆寄风使出千斤坠的功夫,还是被她拖得微微往前滑了几寸。

「嘿…尸虫可以拖动比自身重百倍的腐尸,你这千斤坠没用的。」

迦逻急叫道:「姥姥,求求你别抓他,他是我朋友!」

陆寄风又被拖前了几寸,那姥姥喘着气,道:「小子,吸了腐气还这么活蹦乱跳的…哼!」

她握在拐杖上的手按下了机关,嗤地又喷出那可怖的黑烟,往陆寄风脸上喷去,那股黑烟腥臭无比,就算不呼吸,还是冲得人头昏脑胀,陆寄风一分心,居然又被拖前了几寸。陆寄风往前一滑,整个人便被她拉至身边。这一重心不稳,迦逻也被甩落,及时抱住陆寄风,才没有被甩向黑洞里去。

老妇拖着陆寄风的脚,迦逻抱着陆寄风的头,身子已陷在黑洞里,三人就这样扯成了一挂。

姥姥笑道:「还跑?」

陆寄风两手拉住迦逻,虽然他不知黑洞底下是什么,但迦逻怕成那样,他也不敢松手,硬生生地把迦逻拖了起来,姥姥已趁此机会将拐杖的锁扣嵌入地上的机关,陆寄风的脚便被紧紧扣住,接着姥姥的一手反伸向后,手一直延长伸至罗列着瓶罐的石台,转动了其中一个铜瓶,喀的一声,陆寄风连腰都被扣住了。

这老妇不但有四手,而且还能伸得比平时长好几倍,处处令陆寄风目瞪口呆。就这么一呆,连两手都被扣住,全身动弹不得。

迦逻辛苦地爬上窄道,急叫道:「姥姥,放开他!求求你放开他!」

姥姥充耳不闻,弯下身,爬向陆寄风,陆寄风大骇,那种感觉就像被一条巨大的蛆爬上了身一般,那老妇的脸正对着陆寄风的脸,臭气更是中人欲呕。

一直所向无敌的陆寄风总算尝到了惊骇莫名的滋味,被她的腐臭之气熏得全身无力,姥姥的整个脸贴近陆寄风,红而潮湿的眼皮发出的幽光,空如黑洞的口中喷出的浊气,简直是人间酷刑。

迦逻叫道:「姥姥,你看,那是什么?」

姥姥嘿嘿而笑,道:「小主人,有什么姥姥晚点看,先让姥姥尝尝这精气。」

迦逻道:「你敢监守自盗?我非告诉娘不可!」

姥姥笑道:「有这样上好的料,让姥姥尝一口又怎么了?嘿嘿…」

迦逻急得举脚便往姥姥的头踢去,喝道:「放开!快放开他!」

姥姥一把就抓住了迦逻的脚,将迦逻整个人往一旁摔去,厉声道:「闪开!」

「啊!」迦逻被抛至半空,落下时及时攀住窄道,才没摔下黑洞。

迦逻颤声道:「你…你反了么?」

姥姥笑道:「小主人,是你离家在先,又带了外人来偷东西,就算夫人保你,圣女老人家也不会容许的,老身只好大义灭亲了。」

陆寄风一听「圣女」,惊道:「你们是圣我教的妖徒?」

姥姥一怔,厉声喝问:「你怎知本教?你是什么门派的?」

陆寄风道:「我是剑仙门的陆寄风!」

姥姥喃喃道:「剑仙门,剑仙门?没听过!你不是通明宫的?」

陆寄风不回答她,怒道:「原来你们所说的花种是人?哼,果真是邪魔歪道!」

姥姥冷笑道:「小子再逞凶也逞不久了,嘿嘿…」

她一把扯开陆寄风的衣领,正要低头咬下,又停住了,转头一看,自黑洞里竟伸出一只黑色的手,抓住她的脚。

姥姥叱道:「滚开!」

她一脚踢落那手,又张口欲咬陆寄风,那黑色的手又攀住她的衣裙,姥姥大怒,硬是死命抓着陆寄风,一口咬下陆寄风的胸口,痛得陆寄风闷哼了一声,胸前鲜血长流。

姥姥满足地舔了舔横溢的鲜血,才抬手用力扳起那黑色的手,骂道:「必是回生精给你叼住了,哼,还不安分!」

她正要张口再咬,突然间脸色一变,脸色发青,急忙一跃而起,发出痛苦的叫声,掐着自己的喉咙,倒弹了好几尺,在格子间又滚又叫,样子十分凄惨。

陆寄风和迦逻都看得目瞪口呆,感觉上姥姥肥肿的身体似乎消瘦了一些,身上分泌出腐臭的液体,整件衣服都沾得臭不可当。

此时,那只黑色的手已伸了出来,摸索着按住拐杖,解开陆寄风脚上的束缚,陆寄风大喜,足尖使力,自脚趾至阴穴发出真气,朝姥姥方才转动机关的瓶子击去,他所发出的是柔劲,竟隔空转动了瓶子,困住腰、手的机扣也解开了。

陆寄风飞身跃至迦逻身边,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才奔至姥姥面前,以她的拐杖杖尖抵住了她。

姥姥挣扎着叫道:「小…小主人,快…快给我腐气…」

迦逻看了看陆寄风,眼中难掩惊讶,道:「你…你是纯阳之体?」

姥姥乃是腐尸虫所化之妖,吸男子的生血虽可以养精,但若是误触纯阳之体,就有如被暴露在烈阳下一般,非渐融而死不可。

她所知道的纯阳之体,世间只有一人,那就是通明真人司空无,因此她根本没有想到会栽在陆寄风身上。

姥姥边呻吟边叫道:「我…我有眼不识泰山…通明真人,小妖不敢了…快给我腐气…」

迦逻一听,吓得退了好几步,又差点摔落黑洞,颤声道:「什么?你…你是…通明真人?」

他浑身发抖,真的十分害怕,陆寄风知他也是圣我教徒,对他充满了戒备,厉声道:「你们这是何地?为何以妖法害人?」

迦逻不敢言语,姥姥喘着气道:「真人…小妖只是奉命行事…夫人她就要回来了,请真人给小妖一个机会,将功…将功赎罪…」

陆寄风将拐杖拿在手中把玩一番,以他对机关的领悟,立刻就分辨出施放腐气的按钮,他将杖头对准了姥姥,喷出少量腐气,姥姥果然立刻停止了呻吟,颤抖着爬了起来,跪着向陆寄风叩头,道:

「真人…小妖一心悔过,这全是夫人要我们做的,请真人明查…」

迦逻怒道:「你说什么?明明是…」

陆寄风对他一瞪,他便不敢再开口,但眼神却很忧虑,对于姥姥把一切都推给他娘,显然感到很是不服。

姥姥说道:「请真人听小妖道来,独孤夫人乃圣女老人家手下四大护法之一,她受命在此建造百花池,要以九百九十九个壮年男子的灵气骨肉,作为池之气与池之基,现在已养了九百多个花种,只等着全了之后,就要开始炼了。老身只是奉命看顾花种,没有害人。」

陆寄风喝道:「建了池之后,又要做什么坏事?」

姥姥说道:「这就不是小妖所能知道的机密了,所有的人,都是夫人去诱骗来的,夫人还在山腰设了死阵,闯进去的就跑不掉了,论用心之毒,没有毒过夫人的…」

迦逻气得浑身发抖,道:「你…你说这话,当初明明就是你这头尸虫逼她入教的…」

姥姥连忙道:「小主人此言差矣,夫人她连你都想杀,居心恶不恶毒?小主人你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弃暗投明,追随司空老人家…」

这立刻出卖主人的作风,果然很像圣我教最末端的百寨联众匪徒的作风。陆寄风正想该杀她还是该伺机而动时,一阵凄楚的胡笳声悠悠响起,由远方隐隐传了过来。

姥姥道:「真人…这是夫人叫我了,我若不去,夫人会发现您的行踪的…」

陆寄风略为一想,已有了对策,道:「你去吧!你若敢泄露出我的行踪,我便将你这拐杖打断。」

姥姥惊慌莫名,道:「小妖不敢,小妖不敢…」

「回生精拿来!」

「是,是…」

她恭恭敬敬地将那玉匣再交给陆寄风,陆寄风挥手道:「走吧!」

她逃也似地跃了出去,见她那令人作呕的身影不见了,陆寄风才指着那一格格的黑洞,冷着脸问道:「你说的花种,就是这底下的人?」

迦逻点了点头,陆寄风问道:「若是我掉了下去呢?会变成怎样?」

迦逻可怜兮兮地看了陆寄风一眼,才道:「我已叫你别吃这里的任何东西了,掉下去也不会怎样的;可是…若中了姥姥的尸水或腐气,也会变成活死人…」

陆寄风冷笑道:「我倒要谢谢你的好心了?」

迦逻恼羞成怒,道:「我又没要你谢我!我也没骗你来,是你自己三求四请,我才带你来的!你现在却又怪我?」

陆寄风被他这一说,想起司马贞的病况沉重,便一把拉住迦逻的手腕,道:「我们先回你房里去。」

他这一拉扯,动作已非常粗暴,痛得迦逻脸色扭曲,咬着牙不语,默默让陆寄风将他带出石室。

第十五章 炎火屡焚如

陆寄风挟持着迦逻奔回他的住房时,原本漆黑的大宅已处处都亮了灯,映得朱楼如画,花木如织。原本空寂处处,现在也不时可以看见婢女仆人川流不息。

陆寄风高来高去,在屋顶奔过,比流星还要迅速,身子一溜便由窗口闪入迦逻的房间,一路过来都没有惊动任何人。

进入迦逻房间后,他径自绕入内,拿出回生精,对迦逻道:「你过来。」

迦逻一怔,道:「干什么?」

陆寄风拿了一颗回生精,道:「你先吃吃看!」

迦逻一听,又气又悲,颤声道:「你怕我骗你?对,我是骗你,那是毒药,一颗毒不死我,你全给我吧!」

陆寄风冷笑道:「你不要怪我防你,圣我教的无不是奸恶反复之辈。」

迦逻道:「我诚心待你,没对你说过半字谎言,你防我什么?倒是我该防你!原来你利用我混进来的,你才是奸恶反复!你明明是司空老贼,却编了个假名字骗我!你收拾了云小姐,又要来杀死我们,你道行高深,我们独孤冢没人对付得了你,你快动手吧!」

陆寄风被他一番抢白,虽有几分怒气,但想想,他说得却也是理直气壮,令陆寄风哑口无言。

迦逻一个箭步上前,夺了药,说道:「你要我先吃给你看,我就吃给你看!」

来不及陆寄风阻止,迦逻转头一仰,喉间咕嘟一声,药匣已然空了。

陆寄风大惊,道:「你…你何必…」

迦逻傲然道:「若是回生救命的仙丹,我服了是便宜了我;若是毒药,不正好可以省省你的力气,不必劳您诛杀?真是一举两得!」

陆寄风道:「不,我…迦逻,我不该疑心于你…其实我不是通明真人。」

迦逻冷笑不信,陆寄风道:「我真的叫陆寄风,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迦逻道:「你怎会有纯阳之体?这是司空老贼的根基!」

陆寄风道:「我以前曾经误服天婴,或许你们误会了。」

迦逻面现惊奇,道:「你服过天婴?…这是真的吗?」

陆寄风点了点头,道:「方才我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真是对不起。」

见陆寄风诚心道歉,迦逻这才微微一笑,手一摊,手心上满是一颗颗白色小丸,原来他只是作势吞药,其实根本没有吞下去。

陆寄风一愣,迦逻道:「还不快救马小姐?」

迦逻既未吞药,那么这是不是毒药也很难说,陆寄风却感觉迦逻不会欺骗自己,便不再犹豫,取了一颗回生精,塞入司马贞口中,捏着她的颊让她咽下。

迦逻将其余回生精再收回匣中,递给陆寄风,笑道:「这珍贵之物,让我一口气都服了,未免太浪费,你可得留着,可以救好多人呢。」

陆寄风收了回生精,道:「你真的是圣我教徒?」

迦逻点了点头,反问:「你真的不是通明宫弟子?」

陆寄风摇头,并非存心欺骗。

迦逻道:「我不信!你能把云小姐身边的两头圣兽带走,不是通明宫的高人不会有这样的灵力!」

陆寄风道:「我不是说过本门是剑仙门吗?」

迦逻皱眉道:「我根本没听过这个门派!」

陆寄风笑道:「你当然不会听过,本门现在还在世上的人,统共两个半。」

迦逻奇道:「两个半?这怎么说的?」

陆寄风道:「一个是我师父,一个是我。那半个就是不承认自己是剑仙门,不过也是同出一源的老前辈。」

说到此时,陆寄风忍不住想到:师父下落不明,不知是不是死了?心头微微一沉。

迦逻道:「你不是通明宫的就好,若是,我便把你赶出去!我最讨厌通明宫的人!」

「为什么?」陆寄风问。

迦逻道:「通明宫的弟子,只会始乱终弃,虚伪作假,通通是无耻懦弱之辈!」

陆寄风想起通明宫将山下村人集中保护,免于受百寨屠掠,便忍不住道:「我虽不是通明宫弟子,不过我知道他们讲的是正气,做的是善事。」

「是吗?你怎知他们不是伪善?」

陆寄风只当他是从小被灌输仇恨,不可理喻,也不急着改变他的想法,脑子一转,突然笑了,道:「我们剑仙门的那半个,也是最讨厌通明宫,你和他倒是一个鼻孔出气,我真想带你去见见他,做个伴!」

迦逻半信半疑,道:「你们剑仙门有人讨厌通明宫?真的?」

陆寄风道:「我骗你做什么?你不信可以跟我回去看他。」

迦逻笑道:「好啊!你一定要带我去你们那儿!」

陆寄风尚不知他邪性有几分,是否可以信任,便没有回答。迦逻却跳到陆寄风身边,伸出手笑道:「你快答应了我!来,咱们勾个手!」

迦逻伸出手指,要和陆寄风勾小指为誓,陆寄风见他忽而精明机智,忽而童心未泯,实在难以捉摸,却还是伸出了手,与他勾了勾。

他忽然想起幼年时也曾与云若紫勾手为誓,不由得胸口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