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拭松怒道:「有!我可以斩钉截铁地作证!」

千绿已感到不对,道:「陆公子,会不会是…我们误会了前辈的意思?」

眉间尺道:「我只是希望你三天之内赶来,可没说要怎样。你就算不来都没关系,反正这里也没你的事。」

陆寄风越听越是火大,道:「什么叫没我的事?你一声不响的就把封伯伯带走,又抓了个人质,你想怎样?不就是逼我回来?」

眉间尺道:「那小子是自己要跟上来的,又不是我抓的!」

「什么?」

眉间尺道:「我逼你干嘛?你想太多了吧?三天只是顺手写的一个期限,就算是四天五天,也不要紧,你看得这么认真做什么?」

陆寄风简直为之气绝,想到自己急得吐血,又一路飞奔而来,师父居然告诉他「三天」是随便写写的,怎不教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陆寄风道:「我要去告诉蕊仙姐姐你就是简老头!」

眉间尺一把抓住他,道:「你敢讲,师徒之情就算完了!」

陆寄风道:「反正本来就没有!」

眉间尺忙道:「那下次我写七天可以吧?」

陆寄风怒道:「还有下次?!」

眉间尺笑道:「不要这么紧张,你把凡事都想得太严重了。」

陆寄风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道:「罢了!人呢?带我去见他们。」

眉间尺大声朝内唤道:「迦逻!陆寄风回来啦!」

陆寄风又吓了一大跳,来不及掩住眉间尺的口,忙道:「你…你把他的名字这样喊了出来…」

眉间尺道:「他听不见,可是冷前辈听得见,会带他过来…」

「我不是说这个!你怎会知道他的名字?你不知他的名字就是保命的咒语?」陆寄风简直气急败坏。

眉间尺道:「他的名字是他自己告诉我的,不能对外人说,这我也知道,可是在剑仙崖上又没人会害他。我一日少说也叫过他十几二十回,还差这一次?」

陆寄风长叹了一口气,自己早晚会被这个师父给整死。

不一会儿,迦逻快步奔了出来,欢喜地叫道:「大哥!你真的回来了…」

话未说完,一看见千绿和云拭松,脸顿时垮了下来,道:「你多带这两个没用的人来干什么?」

云拭松道:「喂,什么叫没用的人,你这个臭小子讲话不会客气点?」

迦逻道:「眉前辈又没请你们过来,你们快下山去。」

陆寄风见他果真无恙,还是气势凌人,说话全不留余地,心中虽放下大石,却有几分恼火,道:「我问你,你为何不说一声就离开府里?」

迦逻道:「我跟你师父在一块儿,又不会怎么样。」

陆寄风道:「他说他是我师父你就相信?万一他是个大骗子呢?」

眉间尺道:「你这做徒弟的怎么这样讲师父!我这么正气凛然,哪里像个骗子?」

「你才骗过一个姑娘十年。」陆寄风冷冷地说道。

一句话又堵死了眉间尺,眉间尺只好摸摸鼻子,退在一旁不语。

陆寄风道:「冷前辈呢?我有件事想请教他。」

迦逻一拉陆寄风的手,道:「冷前辈在梅谷外,我带你去!」

陆寄风道:「师父,请您也过来一同商议。」

迦逻拉着陆寄风就往外走,还回头对千绿及云拭松道:「你们不许跟来!冷前辈不爱见不相关的人,一不高兴,打死了你们我可不管!」

虽然迦逻说得难听,但是陆寄风也知是事实,便道:「云兄,千绿姑娘,请在此稍候片时,我要谈些本门之事,外人只怕不便听闻。」

云拭松「哼」了一声,脸色甚是难看,千绿倒是愠色道:「不要紧的,我们这儿待着休息也好。」

陆寄风尴尬地笑笑,便让迦逻拉着他往内快步行去,迦逻对此已经十分熟悉,竟带着陆寄风来到他以前所住的房舍。

而榻上之人,正是三天前被眉间尺给「劫」来的封秋华,好好地躺在榻上。陆寄风看了他一会,气息平稳,并无大碍,便对迦逻道:

「冷前辈看了你爹没有?」

迦逻摇了摇头,有些难过地说道:「他不肯医通明宫的人,他说除非…他好了之后,肯背弃通明宫。」

陆寄风道:「怎么背叛?封伯伯已被逐出师门了,难道冷前辈还要他去杀通明宫的人?」

迦逻道:「杀人倒是不用,前辈的条件是:他好了以后,要每天的子、辰、申时,各自大骂三声『司空无是个无耻的老贼』,合计九声,只许多不许少;声音要传得出一里之外,不得声音若蚊子叫;要至少有五个活人听见,死人不能算。若能办到,那么他就医。」

这果然是冷袖的标准作风,虽不要封秋华杀人,可是这种条件,也超过了封秋华可以接受的范围程度,他绝不可能答应的。

迦逻道:「我想他大概是不肯这么做的,就老实跟前辈说了,他也老实不肯医了。」

陆寄风叹了口气,道:「罢了,总想得出法子让冷前辈点头。」

迦逻道:「那咱们快去找他。」

迦逻推开密室的暗门,陆寄风见他连这里都知道,可见眉间尺对他一点都不隐瞒,完全将他视作剑仙门的人。也许迦逻的个性与冷袖、眉间尺这些不通世俗的人比较契合吧?

三人进入解功室,满墙的刻痕尚在,眉间尺推开解功石,下面的通路倒是十分平整,像是近期时常有人走来走去,才会被踩得这么整齐。

地下甬道颇为漫长,三人走出了甬道,便直通冷袖藏书之所,阵阵药气弥漫在室内,满墙的书卷帛册,竟像又多了许多,几案上除了瓶瓶罐罐,还放置着不少药草花木等物。

一切都与从前相同,唯一不一样的是:在中央的地面上,刻了一道深深的直线,横贯过整间石室。横线前方还刻了几个大字「不许越线」。

陆寄风奇道:「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眉间尺道:「就是不许越线的意思。」

话果然还是废话,陆寄风正想叫唤冷袖,突然听见一阵可怕的狂叫声,伴着急促的脚步声,由外狂奔而来。

那大叫狂奔之人竟是冷袖,只见他双眼怒睁,口中哇啦乱叫,脸色十分苍白,脚步踉跄不稳,迦逻见状,急忙叫道:「前辈!」

冷袖简直像是逃一般地奔入石室中,脚步一个不稳,竟扑跌在地。迦逻急忙越过刻线,要去扶起冷袖,不料才一碰到他,冷袖神智未复,竟大叫一跃而起,双掌乱挥,向迦逻胸口拍去!

迦逻反应不及,眼看这雄浑无比的一掌就要拍碎他的肋骨,迦逻怔若木鸡,无可闪避。陆寄风及时一跃上前,手中真气托开冷袖的双掌,将他的掌气给推挪向一旁去,「乒乓」几声,打碎了许多瓦罐陶瓮,药气四散。

冷袖被陆寄风这股柔劲给推得下盘一滑,往后仰倒,「砰」的一声,整个人便重重地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众人都呆了,迦逻急得摇着他,叫道:「前辈!冷前辈,你怎么了?」

冷袖怎么会突然间像受到惊吓似地狂奔,又不问亲疏,见人就打?陆寄风大为奇怪,难道冷袖突然受了什么刺激,变得头脑不清楚了。但梅谷内就只有冷袖一人,又有谁会刺激到他?

冷袖按着后脑,呻吟着醒了过来。陆寄风突然发现自己越过了线,连忙不动声色地偷偷退回线后。在知道超过线的后果之前,还是别冒任何触怒冷袖的险。

冷袖睁开眼睛,看见迦逻,神情仍有些茫然。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竟真的像担心有人在他身后追过来。

陆寄风大为奇怪,迦逻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见到了什么?」

「我…」冷袖正要开口,看见陆寄风和眉间尺,脸色一变,怒道:「你们怎么在这里?陆寄风,你来做什么?」

迦逻道:「大哥说有事要跟你商议…」

冷袖杀气腾腾,阴沉地说道:「没什么好说的,通通给我滚出去!」

陆寄风问道:「冷前辈,您方才是见到什么了?」

冷袖喝道:「我没见到什么!此处就只有我,还会见到什么!」

迦逻道:「你落荒而逃,大吼大叫的,跟疯子一样,还说没见到什么?」

冷袖坚持道:「我说没有就没有!你们还不滚!」

迦逻道:「那我在这里陪你…」

冷袖一把挥开了他,道:「不用了,你也出去!」对迦逻的口气倒是较温和,可是一望见陆寄风,又是横眉竖目。

他此时怒气如此之盛,果真是谁也不想见,惹了他只怕反为不妙,陆寄风按下心中之惑,抱拳道:「那么晚辈告退,等前辈愿意相谈之时…」

冷袖吼道:「叫你们滚就滚,还在啰哩啰嗦些什么!」

迦逻只好放开了他,与陆寄风等人又依原路退了出去。回头看见冷袖冷冷地瞪着他们,似乎防着他们不走。

冷袖奇异的举止,令陆寄风感到突兀,可是又没人敢问他。直到出了解功台,来到陆寄风房间,陆寄风才对眉间尺道:「冷前辈以前会这样吗?」

他担心的是冷袖若是有发狂的痼疾,而自己竟不知道。

眉间尺道:「我看他像是疯了。」

迦逻一撇嘴,道:「他没疯,他好得很!方才一定出了什么事,他不想让我们知道。哼,一会儿我偏要去瞧瞧。」

陆寄风忙告诫道:「不许胡来!若是触怒冷前辈,你吃不了兜着走!」

眉间尺问道:「你到底是想问他什么?」

陆寄风负手踱步,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师父,你说弱水道长没死,有何凭据?」

眉间尺道:「这事你该问我,为何去问他?」

陆寄风道:「因为我想先确信一事…不过冷前辈心情不佳,那就罢了。你前次未能说完,现在总可以好好说你的理由了吧?」

眉间尺道:「我的理由也简单得很,化身支离骸,冒充我,以及袭击我们的那黑衣人,全都是弱水!」

陆寄风一震,并不是因为难以置信,相反的,正是因为一切都太顺理成章,才让他更感到毛骨悚然!

当初自己被支离骸抓到此地,教了几个月的武功,那时弱水道长正在平城观处理观务,而许久不在通明宫。可见他对外声称身在平城是假,冒充支离骸是真。而暗中让自己服食离魂散的人是谁,也不言自明了。

眉间尺说破了这一点,陆寄风便全想通了,那黑衣人能够如影随形,正是因为他始终在自己身边之故。

为了慎重起见,陆寄风还是问道:「我曾见到你与弱水道长决斗,你差点要杀了我,弱水道长为了救我,才一剑刺死了你,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眉间尺冷笑一声,道:「根本没有那件事,被刺死的人不是我,是跟着弱水上崖的那个人!」

陆寄风叫道:「是麟阳君?!」

眉间尺道:「什么君我不管,总之那时我还在养伤,根本没有上崖来跟他打。弱水把你点昏了之后,想必是和那个人商量好了,在你面前演这一出戏,好取信于你,他为了演得逼真,才亲手杀死了他门下之人。」

陆寄风踱开几步,绕至眉间尺背后,回想着十年前所见到的那个眉间尺的背影,果然比这个正牌眉间尺略为粗犷一些,而眉间尺一向多话,就算打不赢对方,也要口头上占几句便宜才甘心。但那名被弱水道长所杀的眉间尺,却极为沉默,只说了几句必要的应对,完全不像真正的眉间尺。想必也是匆促之中易容改扮,一方面声音学得不够逼真,一方面个性揣摩不精,所以便有此破绽。

陆寄风环顾着周围,回想起十年前之事,历历在目。被支离骸带上崖的仆妇男佣等等,全是被谁杀的,也不言自明了。

陆寄风想到自己被他下了那么久的离魂散,却因巧遇冷袖而化解,难道会是弱水的失算吗?但是细细一想,又感到弱水的计谋不会那么浅。一个心机深重得连师门都敢欺瞒一世的人,城府之深,一定远超过他的想象。

陆寄风道:「就算冒充你为非作歹的都是他,这也不能证明他没死。」

迦逻道:「眉前辈说他被圣女的花影铭心所杀,这虽是必杀绝招,但是如果圣女老人家那时下手有点儿保留,让弱水把火气给挡下,他就可以服回生精救命了。」

陆寄风道:「舞玄姬恨他至极,必欲置死,绝不可能有所保留…」

话未说完,陆寄风突然又发不出声来,迦逻奇道:「怎么了?你想到什么?」

陆寄风不答腔,径自转身到榻边,取出几下的一个漆箱,轻轻一拧便拧断封锁,打开箱子翻找了一会,才苦笑着道:「我知道他如何挡下花影铭心了…」

眉间尺连忙问道:「怎么挡?」

陆寄风抱着头道:「火浣布已经不在,他早就把火浣布拿回去了!」

眉间尺道:「火浣布?你有这种东西?」

陆寄风道:「是他包住灵宝法经,交给我的。我收了之后也没去多想,原来他早就拿回去了…」

有火浣布护住心口,他中了花影铭心,根本就不会死,大不了是伤及任督二脉,但是有回生精的救助,不要说起死回生,恐怕还能让他的功力完全恢复!

陆寄风怔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事实上只要想通了全是弱水一人的作为,便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原来他要自己亲手断脉,也是为了留个不利于他的证据。以停云道长对他的支持,他还狠得下心,千里追杀,可见他的城府、他的手段、居心,都不是凡人能想象的阴险!

陆寄风张口结舌地说道:「但是…他没死,送上灵虚山的尸体,难道通明宫的人认不出来?」

眉间尺道:「你忘了八阳君怎么说的?尸体面目全非!随便找个跟他相似的人装成尸体,还有什么难的?」

陆寄风道:「那也不一定瞒得过烈火道长与惊雷道长…」

眉间尺道:「只要弱水的弟子龙阳君与凤阳君说是,还会有人怀疑吗?」

「可是他的弟子也…?」

「那个麟阳君会跟他合演杀死我的戏码,我看弱水早就有一票自己的爪牙,帮着他掩饰行迹了。」

陆寄风的每一句话,眉间尺都可以轻易回答,实因这本来就是顺理成章。不是陆寄风想不到,而是他迟迟不愿认为弱水道长恶性至此,更不相信通明真人会被弱水只手遮天,蒙在鼓里!

若是通明真人早已查知弱水道长居心不善,又为何不杀他,反倒留下这条祸根,甚至还故意让弱水道长在自己身边,一起修习上清含象功?

弱水道长虽只学到上清含象功的第三层,但是口诀心法他全会,更有回生精之助,将来更上层楼,练上更高层次,都是有可能的!

这样看来,通明真人竟是故意让弱水道长为所欲为,甚至助他强大?

这实在教陆寄风怎么也想不通!

陆寄风反复沉思再三,才道:「如果当初被弱水道长杀了的你,真的是麟阳君假冒的,尸体也已烧成了灰,你又是怎么知晓的?」

一阵苍老浑厚的声音说道:「我听见的!」

陆寄风等人转身一看,冷袖已站在身后,不知听了多少他们的谈话。

冷袖神情漠然,不过看样子已恢复了理智。他径自走到一旁坐下,瞄了陆寄风一眼,才道:

「我是为了追你这小子,才那么凑巧听见人家怎么设计你!」

当初冷袖在他身上搜出灵木道长的法一子令牌,气得就要杀陆寄风,陆寄风逃出解功台,冷袖没有追出去,陆寄风还以为他没找到通路,原来冷袖是知道解功台通往梅谷的。

陆寄风正想问他为何不出来阻止弱水的计划,冷袖已说道:「我立过重誓,不踏出梅谷,就算是为了诛杀你这小鬼也不行!只好在解功台内气得跳脚,却听见了那叫做弱水的牛鼻子,叫他的臭徒弟怎么装成眉间尺,怎么假装要杀你。我心里暗自高兴,你们自称剑仙门的这些小子,个个都自以为聪明,总有一天要吃人心机和苦头,这叫一报还一报。」

自己门派的徒子徒孙要被人恶整,还会那么幸灾乐祸的师祖辈,也真是少见。

陆寄风苦笑,道:「前辈教训得是。」

眉间尺却笑道:「冷前辈说得狠,在下偷了弱水从通明宫带下来喂陆寄风的离魂散,丢到谷下,您还是拿去研究一番,终于破解了离魂散。这也是为了一偿夙愿,绝对不是为了救本门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