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冷袖的脸色变得憔悴青白,但是双眼精光内敛,气裕神盈,陆寄风便放下心了,说道:「难道前辈有了更深的领悟?」

冷袖默然一会儿,脸色更臭,道:「没有!还有什么更深的领悟?我现在只觉得全天下都是放屁!」

他口中怒言,一伸手又要抓起一卷著作来撕毁,陆寄风连忙出手拦阻,道:「不可!」

他伸手一阻,冷袖的手臂已向上疾举,陆寄风举手欲抓,只见冷袖的手向下一滑,往左一偏,不但灵活地闪过了陆寄风的擒拿,还点到陆寄风手肘穴位,令陆寄风的手一麻,不禁退了一步。

这一下闪手、疾点,只在一瞬间,反把陆寄风吓了一跳,想道:「冷前辈的出手怎么比以往快了这么多?」

他点退陆寄风,自己也有点惊讶,随即得意地笑道:「怎样?你蹲在锅子里给人煮了十年,就这么点小本事?」

陆寄风道:「是前辈进步神速。」

冷袖不知为何狂气大发,笑道:「是吗?咱们来过两招!」

反正只是过招,陆寄风只好奉陪,但冷袖一拳打来,竟是虎虎生风,陆寄风连忙凝神以对,冷袖一击来,劈里啪啦地接连五六拳,迅疾无伦,陆寄风想也不想,随手拆招,耳边阵阵凌厉的拳风掌气,全是真刀实枪,何止是过招,根本就是拼命。

陆寄风觑隙斜出一掌,中途变掌为指,点向冷袖的双目,这式「惊鸿一瞥」也是解功室壁上的一套「飞仙掌」的其中一式,虽以掌为名,但是包含了拳、掌、指的灵活变化,张拳则有鸟翼之形,握拳则有鹰袭之势,变指又有爪牙侵凌之功,十分的刁钻,花样虽多,记熟了就十分好用。在解功室的壁上,已经被第三代的掌门给破解了。

冷袖不假思索,便身子一矮,双掌高举,格偏陆寄风这一击,出的果然是壁上的破法。陆寄风又变指为拳,左右开弓,冷袖却身如滑鳗般闪开了,反身一抓,直取手腕,又是破解此招的路数,但是这回却与壁上的招式不尽相同。

陆寄风与他连过数招,都是用司空无的功夫,冷袖随格虽拆,两人攻守早已易位,不过却对得顺手,根本就忘了谁是攻谁是守,反而像套好了招,演练一番而已。

冷袖身子一拔,跃出了战圈,道:「你别只用这些旧招式,换点新的,我要看司空无的弟子有多么了不起!」

陆寄风道:「这些旧招式你都还克不了,换什么新招?」

冷袖怒道:「谁说我克不了!你口气真大!」

冷袖这回不再容情,顺手取了几上宝剑,手上剑风阵阵,往陆寄风身上连刺了数剑,这几剑每一剑都是声声刺耳,直刺陆寄风的手臂、腹部、大腿等处。却只见陆寄风气定神闲,负手不动,任由这几剑在他身边挥刺,戳穿了衣裳贴肉滑过,而没伤到他半点。

冷袖住了手,目瞪口呆地看着陆寄风。陆寄风连动都不动,全身流转不已的真气就能把他的剑气给带开,根本伤不了他分毫,而更难得的是他还能够神情轻松,不愠不火。这等修养及眼神,他从前对付司空无时,便印象深刻。想不到陆寄风一代高手的风范,已宛如司空无再生。

冷袖怔怔地放下手中之剑,不发一语。陆寄风连忙道:「前辈,我也只有这些内力强过了人,其他的不足一哂。您还是…」

冷袖听了更是气闷,他一个几百岁的老前辈,败在一个他看不起的剑仙门第八代弟子手里,真是颜面无存。冷袖闷闷地说道:「你可以滚了吧?」

陆寄风想不到安慰他不成,反让他更消沉,便道:「这些内力也不是我自己修的,前辈的医术却是天分与苦学,所谓术业有专攻…」

冷袖跳起来道:「我就奇怪你为什么左右不离我的医术,我知道了,你要我去医治封秋华,对不对?」

其实陆寄风也没有一定存这样的心,但下意识里大概老是存着此念,所以才会再三提起,陆寄风干笑了两声,道:「封伯伯的沉疴无人可解,天下只有您老人家…」

冷袖道:「我条件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要医不医是看你们,不是看我!哼,那老贼有本事,怎不自己去医他徒孙?」

陆寄风也料得到他的回答,但还有点失望,叹道:「前辈,不医好封伯伯,我难以脱身灭舞玄姬,您难道就是不肯帮晚辈这一个忙?」

冷袖道:「你杀舞玄姬干什么?那狐妖作乱是她的事,与剑仙门无关!」

陆寄风奇道:「什么?剑仙门与舞玄姬没有过节?」

冷袖道:「本来就没有!好男不与女斗,人不与畜牲斗!舞玄姬不但是女的,还是个畜牲,好好的人要去信仰她,是自己鬼迷了心,我们没事担起诛魔的事干什么?」

冷袖的说法竟与冒充的眉间尺完全不同,可见弱水道长是有意误导自己,原来剑仙门与舞玄姬之间根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弱水道长在剑仙崖上,刻意要他诛舞玄姬,口吻又与在通明宫不同,或许这才是弱水道长行迹诡异的主因。

冷袖把手一摆,道:「你就一辈子待在剑仙崖好了,没必要再下山去。你身上有阴毒缠着,我本来想过几天心情好一点,就上去给你治好,可是现在为了不让你下山去招惹舞玄姬,我还是别治,这样你就不会去送死了。我说完了,你滚!」

陆寄风张着口,作不得声,哭笑不得。原来自己被舞玄姬种了相思符的事,冷袖也看出来了,而本来可以被医好的,却在自己无心说的一句话中又断了机会。

陆寄风道:「前辈,这…」

冷袖不耐烦地说道:「我说完了,还不滚!」

陆寄风只好摸摸鼻子,退了出去。冷袖个性如此执拗,根本就没法子说动他。难道真的要自己一辈子困在剑仙崖?

陆寄风出了解功台,独自走出庭中,想着该如何说动冷袖医治自己和封秋华,却百思不得其计。

那天傍晚,众人聚在一起用餐,陆寄风也陪着饮了些茶,漫不经心地听众人闲话,突然听得蕊仙的声音,惊愕地说道:「哎呦?你的衣裳怎么给剑刺破了?谁要杀你?」

此话一出,令迦逻和千绿都吓了一大跳,担忧地看着陆寄风。陆寄风自己都忘了衣服被戳破之事,淡然道:「我跟冷前辈过了几招。」

眉间尺道:「你又下去看那疯子了?」

陆寄风笑笑,千绿道:「一会儿我给公子您缝补起来,正好这两天我和蕊仙姐姐给您裁制了一套衣裳,您可以先换下来。」

「多谢两位。」陆寄风顺口说着,脸色更难看的迦逻和眉间尺,两股杀气简直是同时对着二女以及陆寄风。

蕊仙与千绿个性相似,整天就是腻在一起谈女红烹饪,说些体己话。迦逻与她们格格不入,只能跟眉间尺或云拭松混在一起,偏偏这两个人嘴巴都不饶人,三个人除了斗就是吵。云拭松知道迦逻竟是女孩之后,损起她来更加厉害,两个人只差没打起来了。

状况外的云拭松追问道:「那疯子什么时候可以治封伯伯?」

陆寄风道:「冷前辈神智清醒得很。」

眉间尺道:「清醒怎么会对着山叫骂?又胡乱打人?」

陆寄风道:「冷前辈的武功似乎更精进了,也许他在悟新的功夫,所以有时想不透便心思混乱,胡言乱语。」

「是吗?」眉间尺半信半疑。

陆寄风叹道:「他话里的意思,是可以治好封伯伯,只是他不想出手,就连我身上的相思符,他也不医,就为了让我长留此地。」

眉间尺笑道:「那你就长留此地吧!」

千绿与蕊仙同声附和,陆寄风只能苦笑不语。

那天夜里,陆寄风在房内打坐行气,突然听见解功室内传出轻微的声响,想必是冷袖出来了。陆寄风侧耳倾听着里面的动静,一面暗暗收气,随时准备应付。

只听冷袖的脚步声绕着解功室慢慢走了一圈,不时发出轻微的「嗯」声,像是点头认同,应该是正在看着墙上的功夫。不久,冷袖走了出来,陆寄风假装仍在打坐,看冷袖想干什么。

冷袖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就以极快的身法闪了出去,陆寄风想道:「冷前辈要去哪里?」

他也暗中跟在背后,冷袖竟是往迦逻所住的房间奔去,让陆寄风更是奇怪。

冷袖进了迦逻的房间,迦逻已经睡着,全然不知身边之事。冷袖伸手一点,便点住了迦逻的睡穴,让她睡得更沉,然后一把抱起迦逻,就要走出去。

陆寄风不知该不该阻止,却不料眼前黑影一闪,冷袖已出现在他面前,道:「要医封秋华,就跟我来!」

陆寄风一愣,冷袖不理会他,自己往前便走。陆寄风当然只能乖乖跟上去,冷袖抱着迦逻到了陆寄风的房间,将迦逻放在床榻之上,伸手一点,把迦逻给点醒。

迦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见到自己身在陆寄风房间,有些儿糊涂,看了看他们两人,道:「大哥,前辈…?」

冷袖道:「迦逻,你非陆寄风不嫁,对不?」

迦逻一听便醒了,小唇一扁,道:「他才不喜欢我,嫌我拖累他呢!」

陆寄风道:「你想太多了,我并无此意…」

冷袖道:「那很好,你们俩成亲吧!」

陆寄风吓了一大跳,道:「什么?冷前辈,您在说什么?」

就连迦逻也愣了一下,无从反应。

冷袖道:「你不是要我医封秋华吗?现在条件改了,你娶迦逻,我就医他。」

「这…」陆寄风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拒绝冷袖之议,已经不是自己的意愿问题,而是扯入了封秋华的生命。

冷袖竟会突然发此提议,实在教他措手不及。

陆寄风道:「前辈,你这根本是为难我!婚姻大事怎能说说就算?」

冷袖道:「那你要不要我医封秋华?」

「我…」这教陆寄风怎么回答,只好说道:「迦逻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如何成亲?」

冷袖道:「迦逻,你多大了?」

迦逻闷闷地说道:「六十二岁。」

冷袖道:「这就不是小孩子了,陆寄风,你说话可得凭良心。」

陆寄风道:「那是在她娘腹中的时间,怎能作数!」

迦逻气恼地跃下了床榻,道:「你就是不喜欢我,不跟我做夫妻!」

陆寄风道:「姑娘家别把这事放在口中说!」

迦逻道:「为什么以前都可以说,现在却姑娘家怎样,姑娘家怎样的?你还不是跟云小姐做了夫妻,为什么她可以,我就不行?」

陆寄风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夫妻是什么?」

迦逻道:「你全没告诉我,千绿也扭扭捏捏,云拭松那混蛋一听就大笑,你们全不告诉我!」

原来她已经到处请教过了,可是没人会讲这种事,也一点都不奇怪。

冷袖道:「陆寄风,你等一会儿就可以告诉她了。反正你要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说完,他一把负起床榻上的封秋华,道:「这床让给你们,我把迦逻的老子带下去,过两天我会上来看你们夫妻做得怎样!」

陆寄风道:「冷前辈,封伯伯他…」

冷袖根本不理会陆寄风的挣扎,闪身便往解功台去,跃入通道之时,还抬头对着追过来的陆寄风补了一句:「要医他不难,要杀他更加容易!」

这句话让陆寄风止步不前,只怕冷袖真的横无顾忌地杀了封秋华,造成遗憾。

陆寄风呆呆地站在解功台前,人落入冷袖手中,形同人质,可是真的要陆寄风因此娶迦逻,也太过强人所难。

陆寄风抓了抓头,慢慢地走回房里,坐在几边,看着迦逻。

迦逻也看着他,两人竟无一语。

过了许久,迦逻才起身道:「你那么为难,也就算了,我去跟冷前辈说叫他不要这样。」

陆寄风道:「迦逻,我为难决不是因为讨厌你,而是兹事体大,不能随便承诺。」

迦逻闷闷地说道:「我愿意跟你纠缠不清,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可是你不想跟我纠缠不清,那我也不能逼你。」

她说着,眼中却是泪光盈然。陆寄风于心不忍,招了招手,迦逻便走了过来,陆寄风握着她纤细的肩膀,道:「做夫妻为什么会纠缠不清,你还不知道,等你知道了再说吧。」

迦逻投入陆寄风怀里,哽咽着说道:「那你就告诉我呀,我喜欢看着你,喜欢你的气味,喜欢让你抱着我,我觉得我已经和你纠缠不清了。这还不够吗?」

陆寄风听她说的还是孩子话,却又有着女人般的心思,更是感到再这样下去,只怕情丝难断,狠下了心放开她,道:「看来冷前辈是不会医封伯伯了,我会想法子把他从冷前辈手中救出来,把他再带回云府,迦逻,我真是对不起你。」

迦逻怔怔地看着陆寄风,眼泪不断地滑下来。陆寄风硬是狠着心不理睬她,背对着她打坐调息。

背后,迦逻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流泪,直到天明。

天色方明,迦逻才慢慢地起身离开陆寄风房间,什么话也没说。

陆寄风虽感万分不忍,可是情丝能斩就当斩,若是无意却又有情,才是最牵绊无奈的。

为了不让冷袖真的杀了封秋华,次日,陆寄风更加小心地潜入梅谷,封秋华并不在藏书室内,梅谷塌了一部分,还有不少地方,冷袖不知会把他藏在何处,找起来也不是易事。

陆寄风在梅谷东寻西找,突然听见远方传出呼喝之声,掌气轰隆。陆寄风连忙循声赶去,但见梅树间身影翩连,冷袖的身子穿梭于枝桠,轰然一掌震落了一大把的枝叶。

冷袖收掌,喝道:「再来呀!你有本事就再来!」

树间空寂无人,不知冷袖在对谁吼叫。只听冷袖喘着气,道:「才过了五招,你就不打了?老子还可以跟你交手五百招!」

半空中飘然落下一片梅叶,原本轻柔的落势,在半途忽然变了方向,朝冷袖击去!冷袖连忙发掌欲反击,可是一片落叶在冷袖汪洋般的猛烈掌气中,非但不沉,反而随掌而飘,「啪」的一声,稳稳地贴在冷袖的额前!

冷袖脸色苍白,呆立了一会儿,直到那片落叶自己掉落在地,他的额上出现一片淡淡的红痕,人却没怎样。

陆寄风也看呆了,那片落叶的方向,绝对不是自然掉落,而是有人以内力操控,要是打在冷袖额上的,不是一叶,而是任何暗器刀剑,冷袖早就死了。

陆寄风几日以来的猜测果然没错,梅谷内还另有其人,是他刺激冷袖新的习武方法,新的医理,才会让冷袖虽然饱受折磨,却在数日之内突飞猛进!天下间还有这样的神秘高手,委实超出了陆寄风的想像。

冷袖呆站着,良久,垂头丧气地一转身,便看见陆寄风,有点恼羞成怒,道:「你看见了?」

陆寄风道:「这…究竟是何方神圣?」

冷袖吼道:「不知道!总之是只藏头缩尾的乌龟!」

陆寄风道:「前辈从没见过他的样子吗?」

冷袖道:「一只乌龟有什么好看的!我问你,你跟迦逻做夫妻了没有?」

一看陆寄风吞吞吐吐的样子,冷袖便知道了,怒道:「我答应了那只乌龟把你们送进洞房,你不做,分明是要让我背信!」

陆寄风惊道:「什么?你是答应了那位神秘的高手,所以才…为什么要把我扯进去?」

冷袖道:「谁知道乌龟的想法?你不服气就自己去问他。」

陆寄风满头雾水,道:「要怎么问他?」

冷袖幸灾乐祸地看着陆寄风,道:「你问啊,你不是也身怀绝艺吗?有本事你就把他逼出龟壳,老子也想会会他本人!」

梅谷重峦叠翠,高天远山,斯人却在云深不知处,根本无从找起。那位神秘高人屡屡不现身地与冷袖过招,已经摆明了不愿见人,他自己不现身,陆寄风知道是无从找起的。

陆寄风说道:「那位高人就只要你逼我和迦逻成亲?」

冷袖沉着脸道:「呸,他有这么好打发?」

陆寄风忙问道:「他还要您做什么?」

冷袖闷闷地说道:「不能说。」

「不能说?为什么?」

冷袖怒道:「不能说就是不能说!你快去跟迦逻成亲,不要害我失信!」

不知那人是正是邪,有何居心?他竟会做出这种奇怪的要求,只怕还有什么教人意想不到的指令,要透过冷袖去执行,所以才表面上与冷袖交手,实际上点拨于他,让冷袖成为自己的工具。

陆寄风道:「先让我看看封伯伯是否平安。」

冷袖眼睛一转,道:「好,你跟我来。」

冷袖在前面带路,将陆寄风带至另一间与藏书室相似的山洞,陆寄风道:「封伯伯在里面?」

冷袖道:「你看了就知道。」

他按了机关,打开石门,门内十分幽暗,但陆寄风一眼就看见里面的人,并不是封秋华,而是迦逻。迦逻闭眼躺在石榻上,脸色有点浮肿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