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善恶苟不应

吉迦夜想起适才一场血战,兀自心有余悸,道:「陆施主,你无恙吗?」

陆寄风点头道:「多谢大师助我。」

吉迦夜道:「原来你的实力如此深厚,看来舞玄姬是要畏你三分!」

陆寄风张望着囚牢,有点伤脑筋,弄成这样,该如何处置?现在自己的罪除了灭苏毗府之外,又多了一条更加不赦的了。

陆寄风不发一语,将那两名死囚身躯用地上的茅草略加掩盖,对众人一抱拳,道:「诸位,我无意伤人,你们不必害怕。」

在所有的人都不敢作声之时,只有一名虬髯魁梧的死囚胆气颇壮地起了身,以宏亮的声音道:「你神力这么大,不如杀了狱官,助我们逃出去!我们奉你做大哥,自起山寨,打一番天下,今后只管杀个痛快,抢个痛快,没人可以管我们!」

吉迦夜望向陆寄风,陆寄风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心意,但他的心里,却十分不愿。这些死囚是犯了什么罪,他并不知道,其中或许有被冤枉的好人,但更可能大多是打家劫舍,奸淫掳掠的恶徒,若自己一时任侠,放了他们,是否会因此造成是非不分,恶徒反而重见光明,再去伤害无辜之人?

陆寄风道:「你们看错人了,陆某并不是落草为寇之辈,你们是冤是辜,国法自有断决,不是我能决定的。」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所有的死囚都十分失望,那人冷笑道:「什么国法?老子在统万城外打猎务农,国土归于夏国也好,秦国也好,都是老子自己养活父母妻儿,何必要守什么天外飞来的王法!」

陆寄风道:「你若是良善农民,又怎会被打入地牢问了死罪?难道你没有杀死无辜之人?未做亏心之事?」

那汉子仰头大笑,笑声十分悲愤,道:「老子是杀过人,只恨杀得不够多!」

陆寄风听了这话,心中不喜,不由得略皱起眉头。

那人见陆寄风的不以为然之色,索性连会不会得罪陆寄风也不管了,大声道:「虽然你也被下在死牢,但你可以来去自如,我还听人叫你什么大人的,谁都知道你来头不小,可是我不怕你!你是魏国的狗官,看来也不是好人!」

陆寄风自不会与他一般见识,便没说什么,那人显然是胸中的抑郁甚多,不吐不快,继续说道:

「你这狗官听好,我等全是统万良善居民,前年拓跋小儿打败了夏国,怕被柔然追击,便胁掳我们居民万户,强迫到平城定居。所有的居民空着双手,在隆冬飞雪之中,被刀枪押着走过百里的关河!一路上老弱妇孺相继死亡,尸积成道,河水为之不流!我的父母妻儿,没一个活下来,老子这条命也索性不要了,首发先义,呼吁众人逃亡,召集了这些不怕死的汉子们想一起逃离魏军的押解,只可惜力不如人,反而成为阶下囚,栽了个通敌反叛之罪!哼,老子本来就不是魏国人,反魏反得理直!守什么王法?拓跋小儿有兵,他的王法算数;等老子也有兵,那时就该老子的王法算数,也教拓跋小儿守老子的王法!」

陆寄风听了,也为之哑口无言。看他们的口音样貌,果然都不像是本地之人。若他们真是被迫迁徙,而被逼反的义民,对魏国来说却是该死的刁民反贼。陆寄风生出同情之心,可是又怎么可能因同情而与他们一起落草?

陆寄风望向吉迦夜,吉迦夜游历诸国,世情见得够多,他希望吉迦夜帮忙拿个主意。

吉迦夜冷静地问道:「陆施主,你打算与诸君一同起义吗?」

陆寄风道:「我还有更重要之事…」

吉迦夜望向众人,道:「你们都听见了,既然你们亡了国,成为流徙之户,这是你们的命运。各人都有命运业力,岂能尽如人意?当初你们起义,就是抱了必死之心,现在面临死亡,求仁得仁,有什么好怨的?也不能怪陆施主不救你们。」

吉迦夜竟说出这么狠的话来,不要说众死囚非常不服气,就连陆寄风都觉得这样太过冷酷了,忙道:

「大师,出家人慈悲为本,为何你口出此言?」

「那么你还有更好的打算吗?」吉迦夜反问。

陆寄风迟疑了一会儿,想出折衷之道,「反正地牢已经被我所毁,此地已不能再留,我们离开时也纵放出众人,听凭他们各自求生,也不失好生之德。」

吉迦夜道:「你放他们出去之后,肯照料他们,当他们的大哥吗?」

陆寄风道:「这当然不可能!」

吉迦夜道:「若是不能,贫僧劝你还是别管,否则只怕多生祸害。」

陆寄风笑道:「大师多虑了,他们既是义民,陆某岂能袖手呢?反正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吉迦夜脸上神情颇不以为然,但还是说道:「陆施主毕竟年轻心慈,该劝的贫僧已劝过,该怎么做,就听凭施主之意吧。」

陆寄风转头向众人道:「我可以帮你们一起逃离此地,离开之后,各人生死全看天意,我管不得了。」

陆寄风此话一出,牢里的死囚们一听能够逃出生天,全都精神大振,纷纷叫道:「但愿壮士相救!」「多谢壮士!」

陆寄风道:「我会在前面领路,诸位请跟在我背后,出此牢狱的大门之后,便请诸位各自保重!」

这些死囚原本都对活命已不抱希望,竟会幸运地出现这样的局面,无人不振奋,齐声呼应,欢天喜地,病的伤的都振作了起来。

陆寄风扶起吉迦夜,道:「走吧,大师。」

吉迦夜让陆寄风搀着走出了地牢。所有的死囚全跟在身后,约莫有三四十人。

陆寄风带领众人步上石阶,出了地牢之外一看,竟没半个守卫。想必是方才地牢内的激战声震方圆里内,所有的官兵狱卒等吓得逃跑一空了。

陆寄风不禁微微一笑,既然早就没半个守卫,原本担心自己会开杀戒的他就放下了大半个心,看来事情十分顺利,把他们送出去就没事了。

不料才一步出大狱门之外,赫然是刀光剑影,罗列在面前!

陆寄风和吉迦夜一惊,眼前的军队大阵,千军万马根本就看不见尽头。当中的八名全副戎甲的将军所保护着的华盖仪仗下,坐在车内的拓跋焘身穿龙袍轩冕,两道目光如电,冷冷地扫向陆寄风。

几百名卫兵军士突然大步上前,摆出盾阵。阵后的弓箭手则箭在弦上,对准了陆寄风及他身后的那数十名死囚。

陆寄风连忙道:「住手…」

但是,另一名领军却已手一扬,顿时千百只箭齐发!陆寄风护住了吉迦夜,顿时只听飕飕箭响,身后的哀嚎、惨叫声,此起彼落,犹如身在地狱。

这一切的变化实在太突然了,让陆寄风根本无法反应,只知道先保护住吉迦夜,可是身后那群囚犯的惨叫,一波波地传进他耳里,他不想听,偏偏无法不听。也许是一百年那么长,也许是片刻而已,终于,又归于寂静。

陆寄风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前的惨状,就是地狱。所有的囚犯身上,没有不穿插着箭的,箭有的穿过头颅,有的刺进眼睛,有的人身上简直像是靶子的中心一般,有的被横亘的箭穿透却还能动,还挣扎着想爬行…

陆寄风怔怔地看着,这惨酷的屠杀,就发生在他面前,而他竟无法反应,无法阻止。

他和吉迦夜身上,连半点伤也没有。箭是刻意避开陆寄风的,而陆寄风又以全身去保护吉迦夜,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所有的死囚就在一瞬间全被屠杀了。

陆寄风脑中一片空白,茫然地望向拓跋焘。在拓跋焘雕像一般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半点心意。

拓跋焘身边的内侍宗爱上前一步,喝道:「罪臣陆寄风,跪下听旨!」

陆寄风望见不远处的寇谦之脸色十分苍白,两手垂在身边,手腕不动,只把手掌微微抬了起来,轻拍了数下,意思是要陆寄风快点跪下叩头。

而此时内心大乱的陆寄风,嘴唇一动,正要追问为什么,吉迦夜已轻踢了陆寄风的脚一下,低声道:「跪吧,什么也别说。」

陆寄风此时无法思考,吉迦夜先屈下膝,陆寄风下意识地也跟着他,跪在拓跋焘的仪驾前。

一片肃静之中,只听拓跋焘说道:「陆寄风,你眼里还有国法吗?」

拓跋焘的声音里,倒是听不出什么怒气。陆寄风伴驾这段时间以来,知道拓跋焘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情,口气中不生气,或许其实已决定要杀人了。

陆寄风正要开口,吉迦夜又轻敲了陆寄风的背一下,阻止他说出不可收拾的话来。事实上陆寄风就算张了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感到自己喉间紧紧哽着,心口也痛楚无比!拓跋焘怎会守在狱门外?若自己不带这些死囚出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惨事?他见过杀人,但是,他没见过绝对的强势者这样无理地屠杀一群人!

陆寄风没有说话,拓跋焘一使眼色,内侍宗爱高声道:「宣御史中丞!」

御史中丞立刻由文官中出队,跪在圣驾前,道:「微臣在。」

拓跋焘道:「朕命汝等调查中领军的案子,办得怎样?详情说来,让他听听。」

陆寄风虽不出声,心里暗自叹气,罢了,自己的罪名已经不必说,谁都看得出来不是抄家就是灭门,还好自己并没什么家,而想深入魏国朝廷的计划,恐怕也已经功亏一篑了。

御史中丞恭恭敬敬地取出奏章,道:「启奏万岁,微臣已明察详录,中领军大人奉公守法,敬事天威,绝无涉及枉法情事,乃我朝之纯臣!」

陆寄风一愣,差点不敢相信自己耳中听见的,拓跋焘道:「这些死囚竟挟命臣为质,死有余辜!一个活口都不许留下!」

领军道:「遵命!」

立刻有许多卫士上前,在众死囚身上胡乱砍杀,原本还活着的就一刀杀死,死了的也多补上几刀,甚至令身首分离。

拓跋焘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屠杀,不要说皱眉,就连眼神都没有半丝闪烁。守卫们的刀挥向吉迦夜时,陆寄风才举掌格住了刀,喝道:「住手!」

拓跋焘道:「陆寄风,你胆敢回护囚犯?」

陆寄风深吸了口气,强忍着满心的怒火,沉声道:「他不是囚犯。」

陆寄风不敬的口气,令拓跋焘脸色略沉,但还是没有发作,只轻轻地哼了一声,道:「着中领军入殿候旨!回宫!」

宗爱高声道:「万岁起驾回宫!」

仪驾起动,众文臣都揖拜驱行,随着圣驾快步前进。而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的陆寄风,也被两名武卫给请了起来,好几名内侍恭恭敬敬地将他送上马,也紧随在拓跋焘的车后。

陆寄风被带入宫中宿卫的官署,身为中领军的他,原本就该在皇宫负责拓跋焘的安全,因此此处严格说来该是陆寄风的办公室才对,只不过他也没踏进过几次。

一名内侍道:「请大人在此稍候。」便退了下去。

陆寄风坐在榻上,一会儿便站起了身,在室中踱着步,心乱如麻。

吉迦夜道:「陆施主,你很不安吗?」

陆寄风停下步来,望向吉迦夜,道:「为什么…为什么皇上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杀那些囚徒?他真的是狐狼之性吗?」

吉迦夜道:「不,是你逼他杀那些囚犯的。」

陆寄风困惑地望着他,吉迦夜道:「你在众人面前纵囚,这无论如何是死罪难逃,他如果不说你是被死囚挟持,无法为你脱罪;如果不灭口,无法言之成理。」

陆寄风喃喃道:「可是…唉!是我害了他们,若我听大师之言,或许就不会…」

吉迦夜温和地说道:「追悔无益,若能让陆施主自此警觉,勿以慈悲生祸害,这个教训倒是值得。」

陆寄风有点茫然,问道:「那么,今后我究竟该如何自处?」

吉迦夜道:「更顺从皇帝。」

「什么?」

吉迦夜道:「你的目的是诛灭妖党,为了这个目的而做官,难道做了官,还能依你自己的意思要怎样便怎样?成大事者最大的牺牲,便是自觉与我执。陆施主,望你能明白贫僧之意。」

此时内侍们捧着新的衣冠进来,替他重新更换上中领军的官服,陆寄风叮咛宫卫照顾吉迦夜,便被带领着到议事殿见皇帝。

陆寄风进了大殿,殿中群臣几乎都在,崔浩赐坐在拓跋焘的左边,轻摇着羽扇,神情悠然地看着陆寄风。

陆寄风依礼拜见过之后,拓跋焘脸上总算出现一丝怒意,冷着声音道:

「你这中领军做得可真是清闲,朕还要亲自去请你回来!」

陆寄风无奈,只官样文章地回答:「微臣死罪。」

拓跋焘道:「哼!你也知道死罪?你的罪万死也不赎!弃官私走,将朕置于何地?」

陆寄风默然不语,崔浩欠身道:「禀万岁,中领军大人乃有不得已之情。苏毗府私通西域,刺探军情,在我军北征时将通应夏人,陆大人奉命将苏毗府夷灭,立功于未发之前,此功足以抵过。」

陆寄风又呆了一下,这是什么跟什么?他灭苏毗府是偶发事件,怎么扯到苏毗府是夏国的间谍了?再说也根本没这样的事。

拓跋焘立刻道:「司隶的奏章,朕看过了。想不到苏毗府竟暗中勾结夏人,朕听说苏毗府结交了很多官员,哼哼,难怪有这么多人要朕彻查到底。朕倒是很想瞧瞧是谁非为夏国反间报仇不可!」

此话一出,臣子们之中登时有好几人噤声不语。他们都与苏毗府有交往,奉仙后之命要皇上大办此案,可是现在帮苏毗公子说话,就等于私通夏国,谁也不敢再出声。

见到群臣的脸色,拓跋焘心中有数,便不再谈论此罪,道:「陆寄风虽不敬国职,但既有察觉奸邪之功,不敬之罪便暂置不论。出征在即,陆寄风,你即日起兼领左卫将军,领禁卫,为朕左骖!」

陆寄风惊愕得连谢恩都忘了,拓跋焘和崔浩两个一搭一唱,替自己编了个大大的下台阶,而且还将陆寄风的官职给升到心腹之位,此后陆寄风不管是坐车、行走,都得紧跟在拓跋焘身边。这是多少人艳羡的位置,通常都是魏的世家贵族、近亲之臣担任,陆寄风既是汉人,又出身南边,还是个任官不到三个月的素民,这样的破格拔擢,从来没有听说过。

在宗爱的提醒下,陆寄风才草草谢过了恩,退于武臣列中。

直到退了朝,陆寄风还是摸不清拓跋焘在玩什么把戏,只知道自己又升官了,怎么升的,却完全莫名其妙。或许真的如同吉迦夜所说的,拓跋焘是在屈意维护自己。

陆寄风回到他的中领军府,封条不但已经被清干净了,府中还多了许多人,比以往热闹。这些人都是朝廷中拨下的内务,专程来替陆寄风管理家业的。长史在陆寄风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带来一群拓跋焘赏赐的年轻侍妾,个个都有着不同的风韵,或美艳或清雅,争妍斗丽,唯一相同的一点是她们看起来都还是处子,也十分年轻,最大的似乎只不过十八九岁。

陆寄风一问之下,她竟然只有十五岁,或许是乌孙国来的女子,外表与汉人所习惯的年龄该有的样子颇有差距。

在吉迦夜面前接受这样的赏赐,让陆寄风感到十分不自在,长史介绍着她们的名字与身分之时,不时地暗示着陆寄风,希望陆寄风能先让他知道要由谁先侍寝,他好做安排。

陆寄风假装听不出长史话里的意思,便借口要整理新公务的细节,命长史领她们退下安置,自己与吉迦夜待在书房里,不许外人打扰。

看见陆寄风伤脑筋的样子,吉迦夜道:「陆施主,这些仆婢侍妾,恐怕都是皇帝放在你身边的眼线,你是疏远不得的。」

陆寄风道:「我知道,但是…侍妾于我却是祸非福。我乃修道之人,若不想见疑于皇上,为了自保而假意召妾,恐有损阴骘。」

吉迦夜道:「这种小事就让陆施主为难?」

陆寄风苦笑,吉迦夜道:「我听说过,魏帝个性激烈,对人不是爱之入骨,就是恨之欲其死,你若不能在皇帝对你处处回护之时把握住你的优势,将来要办事就难了。为了让魏帝龙心大悦,你还是得扮一回宠臣,自污自辱才行。」

陆寄风毕竟还很年轻,要完全放下羞恶之心,横无顾忌,是不太容易的,吉迦夜见他面有难色,便不再说什么了,让他自己去慢慢想通应对之道。

当天晚上,宫里的夜宴,陆寄风被召入宫中在拓跋焘身边随侍。北魏的风俗未脱野性,在宴席之上,席次排列的尊卑之等虽严,但君臣间饮酒欢笑,喧哗呼喝,甚至拍桌挽袖,都无拘束,犹如家人手足。只有陆寄风神情严肃不苟地立在拓跋焘身后护驾,不与众人喧闹。

群臣竞相献上预贺出征大捷的祥瑞之辞时,陆寄风注意到阶下的一名华服贵人神色有点特别,虽然在笑,但总感到像是强颜欢笑。

就在陆寄风起疑时,拓跋焘正好对着那人道:「此次讨伐,有会稽公出面招抚,料想贼子不能再迷惑军民,为乱天下!」

那人连忙出列,道:「启禀万岁,万岁出兵讨伐罪臣赫连定,真是兴义师,灭贼党!臣昌自当为马前之卒,听凭驱策。」

陆寄风不由得诧然,那人是赫连昌,也就是赫连勃勃之子。陆寄风还记得当初自己举家逃难,就是为了躲避赫连昌的夏兵铁蹄。也因为逃难,才有了往后的命运。在年幼的他心目中,胡夏是强悍可怕的,心目中的夏王赫连昌,也应该是威猛残暴,令人震慑。不料只是这样一个极为普通的人,不管是体态、神情,都没有惊人之处。

就是他掌握了千军万马,杀得长安一片血腥?

陆寄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时拓跋焘又道:

「会稽公,朕要为你引见一人。」

陆寄风一怔,拓跋焘接下来唤的却是:「刘卿!」

刘义真从殿末趋上前来,道:「微臣在。」

拓跋焘笑道:「这是会稽公,当初你在长安,当什么刺史时,与会稽公曾失之交臂,如今一殿为臣,应该见见面。」

刘义真一听胡人要入侵,马上劫掠长安而逃,却在半路被打得落花流水之事,已是天下皆知。陆寄风本以为刘义真会感到羞赧,谁知刘义真居然很大方地看着赫连昌,极为诚恳地说道:「圣上王师所过之处,天下皆服,百姓提浆挈壶而迎于道,南北罪臣相会于万岁脚下,正可谓天威披靡,无所不纳!」

这番无耻之言,令陆寄风倒尽胃口,可是拓跋焘却显然十分受用,道:「征代北,有会稽公引路;征河南,有刘卿前驱,朕何愁无功!哈哈哈…」

原来拓跋焘要让赫连昌去帮他征讨夏兵,要刘义真帮他征讨宋军,这两人竟肯做出这样的事,帮着外族攻打自己的父母之邦,更是让陆寄风大感作呕,忍不住道:

「启奏万岁,十余年前,刘侍郎为夏军所逐,失路于郊野,几乎性命不保,后来总算被参军寻获,已是骨战心惊,坐卧不宁。刘侍郎经过这样的颠沛后,曾发豪语,令微臣十分感动。」

拓跋焘好奇地说:「哦?刘侍郎当初说过什么话?」

陆寄风望着刘义真,道:「刘侍郎曾说:『大丈夫不历此危难,怎知世事艰难!』古人所谓『临难不苟』,刘侍郎庶几近之矣!」

坐在一旁的崔浩差点发笑,还好他仪态向来优雅,深吸了一口气,看起来若无其事。

拓跋焘道:「看不出刘侍郎说过如此豪语,不可轻忽。」

崔浩微微一笑,轻摇着羽扇道:「陆大人自谦不治经史,却颇有太史公的义法,一言褒之,一言贬之,温柔敦厚之人也。」

寇谦之倒是很懂他们暗中说的意思,只好苦笑不语。还好他们都是处在魏国,如果是在宋的朝廷,这些话谜两三下就被拆穿,非当场结仇不可。

拓跋焘笑道:「陆卿虽心地纯厚,却有不世武功,有陆卿护驾,朕今后高枕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