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两拳力道全无,应是没多少武功,更加不可能是接过通明帖的武林英雄,但陆寄风自己又想不起来何时得罪过这名女子。

回想起沙尘暴的可怕,心有余悸,陆寄风掐着她,道:「你给我听好!带我去见那位穿着道袍的姑娘,她若有三长两短,我要你抵命!」

不料那女子笑道:「她已经死啦,你杀了我抵她的命吧!来。」

她把玉颈一扬,有恃无恐。陆寄风咬牙切齿,正要一掌打下去,那女子又笑道:「我可告诉你,我日常服的药气,虽然可以制住这万头毒蝎,但我一死气就断了,我的气断了,这些蝎子便不怕我,到时候一拥而上,我反正已经死了,没什么感觉,你却要被蝎子活活螫死,那得花上好几天。哈哈,你还是比我痛苦!」

陆寄风的手举至一半,听她这么一说,也打不下去,她笑道:「怎么?你不是要杀我,替她报仇吗?怎么不动手?」

陆寄风道:「我不打你,反正你不怕死,我也不想活,那我们就在这里耗着,看你撑得了多久!」

她脸色微变,她全靠着服药发出药气,以抵挡蝎毒。若是一日不服药,药气就消失了,不必等饿死,药气散后毒蝎还是会咬她。

她很快换了张委屈调皮的笑脸,娇声道:「唉,你别这样嘛!我只是跟你开开玩笑…」

陆寄风怒道:「别废话!反正你就跟我待在这里,一起喂你这些蝎子!」

陆寄风确实打这样的主意,这个凶狠的女人如此横行霸道,非给她一点教训不可,等教训够了她,再忍住蝎螫之痛爬出此穴就可以了。

她气得银牙暗咬,拼命寻思脱身之法。被这年轻人紧抱住,他的双臂就如铁箍似,扣得她根本无法动弹,一股男子气息直涌鼻端,弄得她越来越是心浮气躁,恨不得不要呼吸,不要闻到那些气味。

她挣扎了几下,叫道:「放开我!死淫贼!你放开我呀!」

她挣扎踢腾都无效,索性一脸靠了上去,用力往陆寄风的耳朵咬下去。

陆寄风的耳朵被她咬得鲜血长流,剧痛难当,抽出一手打了她一耳光,道:「别咬我!」

她的口上满是陆寄风的鲜血,耳朵是血管甚多之处,就算伤不重,也会血如泉涌。陆寄风暗想:「算你运气好,也分了我的血,就算被蝎子螫到,也不会那么容易死了。」

但陆寄风当然不会告诉她,陆寄风这回一手用力扣着她的颈子,她再也无法偷咬陆寄风,口中自是大骂不已。陆寄风任她叫骂,来个充耳不闻。她挣扎得累了,喘着气道:「其实,就算你…你不这样抱着我,我也…出不去的…」

陆寄风依然不理她,但觉怀中的她微微发着抖,过了一会儿突然哭了,道:「你欺负我!你男子欺负女人,呜…」

不管她是哭是闹,或是软语哀求,陆寄风就是不理她,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身边的蝎子包围得越来越近,竟有一只爬上了她的脚。她惊呼一声,陆寄风一脚踩死那只蝎子,但其他的蝎子也渐渐地爬了上来,她微微发着抖,全身不敢动弹,免得惊动蝎子螫咬。

陆寄风也知遇见毒虫爬上了身,绝不能乱动,便也拼命维持着木然之身,动都不动。

她哽咽地说道:「如今…我们都出不去啦!你高兴了吧?」

陆寄风道:「横竖是个死,有什么好怕?」

她静了一下,道:「你…真的为了那个姑娘死了,就愿意同死,才会这么视死如归吗?」

陆寄风道:「不关你事。」

她叹道:「唉!你早说愿为她死就好了,我就不会整你了。」

陆寄风道:「会说出口,谁说就是真心的?今日真心,谁说明日依然真心?」

她叹了口气道:「但女人就是爱听,你怎么就是不说?你说了,就算是假的,至少…我听时心里也快活些。」

她的口吻幽怨,似乎是把陆寄风当成了别人。两人的脚上已都爬了蝎子,她忍不住哭了出来,再过一会儿,蝎子慢慢越爬越多,她也越来越害怕,道:「快!快把它们打死呀!它们的毒性比普通的蝎子强十倍,别让它们咬了我!」

陆寄风道:「你也知道怕?」

她哭道:「我知道了,求求你放了我,我们再设法逃出去,呜…我不要跟你一起死在这里…」

任她哭闹,蝎子可不会理她,两人身上的蝎子越爬越多,几乎要把他们全身都包裹住了,她便不敢再开口骂人,免得惊动爬上脸的蝎子,可是蝎子爬到她口边时,她终于吓得昏了过去。

陆寄风心想:「整她也整够了。」

陆寄风体内真气微散,将两人身上的蝎子一一震落,才抱着她往洞口爬上去,虽然不免被蝎子咬了几口,但是对有天婴之体的陆寄风而言,无关痛痒。陆寄风边爬出洞,便发出微弱的真气推挪开蝎群,慢慢地爬了出去。

洞并不深,他们爬出洞时,已是黑夜,冰冷的沙漠上溜窜过几只沙蛇,月光照得平沙泛出银辉,美丽绝伦。陆寄风透了口气,重新关上蝎洞,躺在沙漠上,想道:「到底武威公主死了没有?唉!万一真的死了…我也得把她的尸体找到,带回去交给皇上。」

她悠悠醒转,发现已经安全了,一时还有些发愣。陆寄风道:「起来!」

便一把拉起了她,道:「带我去你们的部落,帮我找那位姑娘!」

她低着头拢了拢头发,道:「我分不清方向,我叫骆驼过来。」

说完,口中发出奇异的呼叫声,没多久果然有一匹巨大的黑影奔来,她又发出不一样的声音,骆驼便停在她面前,弯下四肢。

陆寄风拉住她,跃上骆驼,她将挂在骆驼身上的囊袋拉了起来,道:「把这鞭子拿去。」

陆寄风问道:「做什么?」

她道:「给你指挥呀,在沙漠中你一定要会使用骆驼,我教你。」

陆寄风想道:「她是不是知错了,所以态度改变?」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场对她的教训还算成功。

陆寄风依她之言,伸手去拿马鞭,不料一握住鞭柄,突然手上一阵剧痛。

鞭柄上赫然藏有尖刺,陆寄风一抓紧马鞭,手掌已鲜血长流,正要发怒,突然眼前一黑,身子便往下倒去,还听见她咯咯的娇笑声。

当陆寄风醒过来时,只觉一把一把的沙不停地往脸上喷来,浑身疼痛不已,不断地往前被拉着。原来自己已经双手被绑,被拖在骆驼后面慢慢地走着。

陆寄风仰头看,骆驼背上的她轻轻哼着歌,心情似十分好,一阵阵呼叫传了过来,许多脚步声、叫喊声,竟是已回到部落了。

那些人赶上来,与她交换了几句话,陆寄风也听不大懂。

可是,突然有阵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道:「姑姑!你终于回来了!」

陆寄风一惊,那是武威公主的声音!

骆驼上的那女子笑道:「你精神恢复得很好。」

武威公主急道:「你有没有找到陆寄风?」

骆驼上的女子原来就是西海公主,这一点陆寄风根本就没有想到!她这么阴险泼辣,难怪她的情人要逃之夭夭!看来情况跟武威公主说得不一样,搞不好当初那位侠客早就千方百计想逃离她身边了。

西海公主道:「我找到了陆寄风,不过是死的陆寄风。」

陆寄风暗想:「原来那马鞭上的毒是致命之毒!你一逃出生天,就要置我于死。哼,你的心思实在太可怕了!」

武威公主惊呼一声,道:「什…什么?」

西海公主道:「我找到他时,他就死了。」

武威公主颤声道:「不会的!陆寄风他不会死的!」

西海公主一扬下巴,笑道:「不信你瞧瞧。」

一看见拖在骆驼后面的陆寄风,武威公主扑了过来,抱住陆寄风,正要放声大哭,陆寄风偷偷对她眨了一下眼睛,满脸是泪的武威公主一怔,差点笑出声来。

还听见骆驼上的西海公主说道:「你不必太难过,陆寄风死了,你就留在柔然,姑姑再帮你找个好对象,别心念着这个薄情人…」

武威公主与陆寄风四目相望,脸上泛红,喃喃道:「不,他不薄情,我知道的。」

西海公主道:「男子跟你好的时候,都是多情的样子。可是他们的情是会用完的,总有一天会薄了。」

武威公主凝视着陆寄风,轻声问道:「是吗?真的会这样吗?」

她的话竟是问着陆寄风的,陆寄风愣了,武威公主带泪的眼中柔情似水,便倒入陆寄风怀里。西海公主一跃下骆驼,见到陆寄风竟好好的,惊呼了一声,连退好几步,几乎不敢相信。

武威公主笑着解开陆寄风手上的捆绑,对西海公主嗔道:「姑姑,你为何骗我他死了?害我…害我也不想活了!」

西海公主惊疑地看着浑然无事的陆寄风,不大敢靠近,又不太想后退,一会儿才勉强笑道:「我以为他死了。」

陆寄风拍拍身上的沙,对武威公主道:「你见到你姑姑了,要回平城,还是要留在这里?」

武威公主道:「我想留下来,跟姑姑学许多的事。」

让她跟西海公主在一起,早晚变成一个小毒妇,陆寄风心中不悦,道:「我还是带你回平城吧!沙漠危险,不适合你。」

武威公主道:「可是我不想回去!你跟我一起留在这里,陆寄风。」

这更加不可能,陆寄风坚决地说道:「我们当初约好了,在大漠走一遭便回去,公主,请勿让我为难。」

西海公主讪讪道:「现在你就不依她,将来就更难啦!小雪,你将来有苦日子受的。」

陆寄风看见她就满腹怒火,道:「没你的事!」

西海公主笑道:「哎呦,真的生气啦?我一路上不过跟你开开玩笑嘛,真没肚量。」

她整陆寄风的方式如果叫「开玩笑」,那天下间就没有什么叫做「拼命」了。

西海公主领着武威公主和陆寄风,进入她的帐篷。帐篷内虽然颇为宽敞,但并没有多少装饰,多是武器及地图。陆寄风注意到外面的行军站岗无一不严,看来这里平时军事管理,随时都能作战。

陆寄风本以为她既是柔然王妃,就该在柔然王的帐篷中享受富贵,没想到她身在沙漠,还带着这些精壮士兵及万匹战马骆驼,俨然是个将领,这位西海公主的来历,恐怕不单纯。

进入帐篷之后,餐食之间,武威公主问道:「阿哥把你嫁给了柔然王,怎么姑姑没在柔然军里?」

西海公主冷笑道:「哼,我一嫁给敕连可汗之后,新婚之夜,他想接近我,我就拿毒刺他,把他刺得又痛又痒,在地上滚了三天;以后他就不敢跟我随随便便,可是又不敢把我杀了,免得咱们魏国进攻。」

武威公主叹道:「其实柔然也很强的,阿哥常为他们不得不退兵。」

西海公主笑道:「强什么?我瞧敕连可汗就是个脓包!只不过你阿哥更加脓包没用!」

武威公主问道:「为什么呢?」

陆寄风不再让西海公主说下去,免得给武威公主不正确的思想,道:「你是逃出来了?」

西海公主道:「我初到柔然时也不知怎么逃出去,后来我就要求带支兵员到边境,防守北凉,也好过在柔然王庭里给人糟蹋。原本柔然人怕我带出他们的作息等机密处去给你哥哥,不许我离开,但是我一日里想得出几十种方法整敕连可汗,他很怕我,看见我就发抖,连忙给了我这些老弱残兵,算是把我赶出去了,我就一直守在这里,打算慢慢设法回中原去。」

陆寄风暗想:「难怪敕连可汗怕你,见了你就发抖。谁娶了你都会跟他一样。」

陆寄风讪然道:「你不会是想回中原,去找另一个倒霉的人吧?」

武威公主道:「是啊,姑姑,你还要去找他吗?」

西海公主点了点头,道:「没错!我一定要找到他。」

武威公主问道:「找到了他之后,怎么办?」

西海公主笑道:「当然是带回这里,让他跑不了!此后他就和我在沙漠中纵横,再也不必管什么皇宫大内,什么天下百寨。」

原本慢慢饮酒的陆寄风一听,差点哽到,咳了两声,道:「什么?他…他是天下百寨联的人?」

西海公主惊奇地问道:「你也知道天下百寨?」

武威公主问道:「那是什么?」

陆寄风道:「哪一位寨主这么倒霉…不,这么特别?」

西海公主笑道:「他可是百寨中最有实力的寨主,轻功很好,机智百出,为人又光明正大,坐怀不乱,当真称得上是个英雄…」

陆寄风想道:「天下百寨里绝无这样的人物。」

「…人称他『羽扇绝尘智无双』萧冰。」

陆寄风一拍几,见他的神色,西海公主不无惊喜,道:「你知道他?」

陆寄风道:「非常了解。」

武威公主喜道:「他真的这么有名?陆寄风,你见过他吗?」

陆寄风道:「见过。」

武威公主追问道:「他长得怎样?是不是很威严,很好看?」

陆寄风道:「这个…说来话长了。请问公主,你与萧大侠是如何相识?」

西海公主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红晕,道:「哎呀,这…这怎么好意思说嘛…」

恐怕是听的人比较难过吧?西海公主表面上扭捏,但还是说道:「十几年前,我在花园里布下陷阱,引诱有毒的虫子聚来,那时我去收毒虫,好几只毒蛾跑了出去,我拼命抓时,是他…是他突然间跳进围墙的,后来他说,他当时走投无路,没想到竟会在花丛中,见到一个如此清新脱俗的女子…」

但那名女子不是在扑蝶,是在抓虫。这句话自然是省略了。

西海公主道:「他怔怔望了我好久,我也愣愣地看着他,他才鼓起勇气问了我一句…『姑娘,南边在哪里?』」

看来萧冰又迷路了。

西海公主道:「我指了指南边,他道了声谢,便以轻功飞了出去,我从没见过人会飞,他离去的身影是那么萧瑟,那么江湖…」

陆寄风冷冷地说道:「然后他一定又回来了。」

西海公主惊喜地说道:「你怎么知道?」

如果指一次路萧冰就走得出去,那陆寄风名字给他倒过来写。

西海公主回想着,道:「就在我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出神时,他果然又从我背后出现,来无影,去无踪,就像月下的影子一般飘渺…他的脸上泛出了一点红晕,还冒着汗,凝望着我,欲言又止,那一刻,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已经爱上了我…」

他是想问路又不好意思吧?

泼辣的西海公主说到此,自己也神色恍惚,似乎陷入了当初的相遇。武威公主更是心醉不已,道:「姑姑你这么美,又这么温柔,他一定是因此走不了的。」

西海公主道:「嗯…可是他拙于言辞,张口结舌了半天,才说:『又见面了?』我『嗯』地应了一声,他这回问我:『那…请教姑娘,东边在哪里?』我指了指东边,轻声问他:『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他却十分害羞,连忙说:『不用,不用了!』便很快地往西边走…」

武威公主问道:「他不是问东边吗?」

西海公主笑道:「那只是他接近我的借口嘛!」

根本就是真的走错,陆寄风叹了口气,看来这是一个萧冰因为迷路而陷入悲惨生涯的故事。

西海公主道:「我望着他再度离开的身影,心里很难过,像有什么断掉了一样…我心想:我再也不要让他走了,再也不要…正好我手上有鸩、七步毒、有铁锁,还有迷烟…」

陆寄风吓了一跳,西海公主留情郎的方式果真也与凡人不同。

西海公主道:「我就把这些都立刻准备好,想着:他何时会再来见我呢?万一他知道我是公主,打消了见我的念头,怎么办呢?我越想越难过,便对着我养的蜥蜴们倾诉心里的话,蜥蜴全都睁着圆滚滚的眼睛与我凝望,好像了解我的痛苦一般…」

正常的公主是对着花儿猫儿,诉说心曲才对。不过既然她是西海公主,那能跟蜥蜴有情感交流,外人也不能说什么。

「我不知说了多久,背后传出了一声轻咳,说道:『欸,这位姑娘…』我回头一见,真的是他!他不知听了多久,竟把我的心声都听进去了,他一身大汗,手足无措地看着我,其实…该羞的人是我呀!我一顿脚,说道:『你真坏!偷听人家讲话!』便把那笼毒蜥蜴往他身上打去,他叫了一声,及时闪过,笼子在半空中破了,蜥蜴都掉了出来,满空飞舞…我在飞舞的蜥蜴中见到他惊慌地望着我的脸,忍不住扑了上去,抱紧了他…」

陆寄风大叹了一声,如果改成花瓣,也许还有点意思。不过,她们俩高兴就行了。

武威公主问道:「毒蜥蜴如果咬到他怎么办呢?」

「没关系,我有解药。」西海公主道:「他的身子不停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以无关紧要的话,掩饰他的害羞,他说:『这虫…有毒…?』呵,这话问得真傻,我养的当然都有毒啊!」

陆寄风真的很想告诉他:萧冰不是想掩饰害羞,他是真的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