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寄风看着他,道:「当然是舞玄姬的手下,已包围剑仙崖了。」

冷袖哈哈一笑,道:「我们与她,素无冤仇,她来干什么?」

陆寄风道:「祖师爷她…她与舞玄姬有着很深的关系…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你若是为祖师爷好,不让她被舞玄姬所用,就击破玉池,让她魂消魄散吧!」

冷袖一听,怒道:「你胡说什么?师父与舞玄姬会有什么牵扯?舞玄姬不过是个畜牲,怎配与师父并列?你还要我让师父魂消魄散,真是莫名其妙!」

陆寄风望了一眼那堆乱石,冷袖道:「你敢乱动,我不会放过你!」

陆寄风长叹,道:「舞玄姬就要攻上来了,她找不找得到祖师爷,我没把握。但是若她要夺去师父真元,我一定会拦下来,将之毁灭的。」

冷袖红着眼,吼道:「不许!你敢这么做,我杀了你,杀了你身边所有的人!」

陆寄风了解冷袖的心情,就像自己决定要毁若紫元灵一样,要下的是比残杀自己还要狠的决心。

但是陆寄风也不能再任由冷袖决定了,他没说什么,便转身朝外走。他不争论,反而让冷袖更看出他的决心,冷袖默然望着陆寄风的背影,若是陆寄风真的要毁灭司空有,双方自然就是死敌了。如今自己功力比以往还要强上数倍,他已有把握与陆寄风一争长短。自从练了新的武功以来,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有多强,能和自己对决的,似乎除了陆寄风,也没有别人了。

一思及此,冷袖豪气顿生,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四章 魂气散何之

陆寄风离开梅谷,出了解功台,便独自坐在解功台上,望着那满室的刻图武功,心中思绪起伏不断。回想起司空有裂弟子之尸学武功,这邪气的行为,又与舞玄姬何异?而司空无一手制炼出这个魔女,任由她去杀遍中原西域,却自己躲着修练,他得道了,留下的祸患却要后人去承担。

若非如此,也不会有弱水道长与舞玄姬的一段纠缠,也不会有自己的偶然重逢了。舞玄姬、司空有、若紫…竟是那样紧密的关系,让他不知该如何去想自己该怎样自处。

陆寄风细想着,一生之中,与若紫相处的时光,竟不到七天!而重逢后甚至只有半天,一夜。这与二十几年的生命相比之下,已然觉得生命太长,更何况还有好几个、无数个二十几年在前面等着他。他不由得发出阵阵自嘲的苦笑,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人生,他会选择不要认识云若紫,因为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坚强到可以接受这样的命运。

不管是迦逻、千绿,甚至拓跋雪,陆寄风知道自己对她们的爱都会有结束消失的一天,在她们死后,自己会伤心,可是也只是如此而已。只有云若紫,他不知道自己那种痛苦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就好像一个永远走不出去的圈圈,当他以为已经不再想云若紫的时候,就会猛然发现自己又回到当初爱她的心情。

陆寄风振作了一下,心知再多想也没有用了,只有把该做的事做完,才有解脱的一天。

陆寄风跃下解功台,走了出去,云拭松已迎上前,一把抱住他,笑道:「哈哈!陆寄风,你可回来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一旁也走上前的蕊仙,「咳」的一声,虽没开口,但那眼神摆明了不许他说。云拭松一见,不由得抓耳挠腮的,似乎十分想说,可是却被阻止着不能讲。陆寄风没多问,道:「我师父呢?」

蕊仙道:「恩公说去看看是谁在剑仙崖下撒野,一会儿便上来。」

陆寄风道:「山下是百寨联的人,这回至少来了十寨,恐怕等舞玄姬亲自出现之后,就要攻剑仙崖了…」

蕊仙大惊,道:「这…咱们在崖上过日子,又没有…又没有结仇人,仙后她为何…?」

陆寄风道:「师父回来后,崖上女子便藏身起来,我和师父计议抗敌…」

云拭松问道:「那我呢?」

陆寄风道:「请云兄保护蕊仙姐姐和千绿…」

云拭松已哇哇大叫起来:「你直说好了!你要我和娘儿们一起躲起来,对不对?」

陆寄风苦笑了一声,这时眉间尺也飘然而回,皱着眉道:「崖下果真是蛇鼠一窝,狐群狗党!那些废物只能在山脚下作怪,成不了事!」

陆寄风道:「可是百寨主却都是高手,不能掉以轻心。师父,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找个地方先藏女眷,我们再设法阻止他们上崖。」

云拭松道:「还有我!」

眉间尺点点头,道:「梅谷里有多处石室,让她们与封秋华藏在一起,应该很安全。」

陆寄风顺口问道:「封伯伯情况怎样?」

眉间尺道:「应该是渐渐在复元中了吧?冷前辈曾说最晚再半年就能完全康复。」

还要半年,看来还远得很。陆寄风道:「我想那些寨匪只能在山下摇旗呐喊,咱们别理他们,可是那些寨主的武功不弱,我们只有两人…」

云拭松道:「三人!」

陆寄风续道:「…若要抵挡,便挡不了舞玄姬了…」

眉间尺一怔,云拭松也惊道:「什么?舞玄姬?她…她上崖干什么?」

陆寄风道:「她要夺取祖师爷的真元,我想她得手之后就会离开,可是我们不能让她得手,她这是要炼养若紫为妖的,我必须守在梅谷,伺机击散祖师爷的元灵。」

眉间尺喃喃道:「冷前辈会跟你拼命。」

陆寄风道:「那也没法子…」

他一转头,突然看见蕊仙神情凄然,好像要掉下眼泪似的。陆寄风一奇,道:「蕊仙姐姐,你怎么了?你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蕊仙擦了擦眼泪,望着陆寄风,道:「我不是怕,你好大本事,我不怕,我是心酸。」

陆寄风更奇怪地看着她,蕊仙道:「你回来了这半日,不要说见,你连问,都没问过她一声。」

「谁呀?」陆寄风仍莫名其妙。

蕊仙瞪了他一眼,千绿忙道:「公子,你快去看看小夫人吧!小夫人很想念你,知道你回来了,她一定很开心。」

陆寄风这才注意到迦逻竟一直不在,忙问道:「迦逻呢?」

蕊仙道:「她在房里休息,你快去见她,别让她生气,对她身子不好。」

陆寄风道:「她病了?怎么一直没出来?」

眉间尺挥手道:「滚滚滚!你快滚去她房里看看她,我来想想怎么应付那些妖魔小丑!」

「可是…」

再怎么说,拟定对付舞玄姬的对策,都才是第一要紧的事,可是众人却异口同声,都要他先去见迦逻。迦逻不肯出现,也不出来接自己,想必是小性子又发作,正在闹别扭。陆寄风只好转身朝她的院落走去,心中想了一通安抚她的话。

一到了两人共居的小院,陆寄风便感到有点奇怪,外面原本栽植的一些花朵都被铲除了,看起来冷冷清清,十分空旷。

陆寄风推开房门,门窗全都关着,看起来更是阴阴沉沉,宛如墓室。他步入房中,绕入内室,笑道:「怎么了?大白天躲在被窝里生闷气?」

床榻上的身形微微动了一下,虚弱地说道:「关上门,光晒得我头痛。」

那是迦逻的声音,陆寄风心想:「原来真的生病了。」便转身关上房门,才步近床榻,柔声道:「迦逻,你怎么了?何时病的?」

迦逻始终背对着他,陆寄风坐在她身边,只见她双眼闭着,蛾眉微聚,眼泪滑过了脸旁,头发略显得有些散乱。陆寄风轻轻以手指梳抚着她的头发,发觉她的脸色苍白,而且好像有些浮肿。

陆寄风惊道:「你真的病得不轻!我看看!」

他伸手入被中欲拉迦逻的手出来探脉,便是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道:「迦逻…你…」

迦逻无力地睁开眼,含笑望着陆寄风,轻道:「冷前辈说是男孩,我有了小陆寄风了。」

陆寄风呆然,迦逻似乎十分疲倦无力,道:「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你叫我别去找你,我没有。」

陆寄风心头一阵激动,紧握着迦逻的手,道:「对不起,我不知道…若是知道我就早点回来,让你早一点见到我!」

迦逻一笑,轻道:「你有没有天天想一想我?」

陆寄风心中大愧,这几个月以来,他到底想过迦逻几回?恐怕是用数都数得出来的。可是此时此刻,他也不得不说谎,轻道:「我天天记挂着你,担心着你,你是我的妻子,我怎会忘怀于你?」

迦逻无力地点了点头,笑着闭上眼睛,道:「我也是。」

陆寄风除靴上榻,躺在她身边,手臂穿过她的肩颈之处让她枕着,一手抚摸着她的脸,与她相望。迦逻原本柔软艳丽的嘴唇,现在却苍白干涩,雪白无瑕的肌肤也变得黄肿浮斑,她道:「你别看我,我如今丑死了…」

陆寄风轻摸着她的脸,道:「不,你如今最美。」

可是,迦逻怎会虚弱成这个样子?他伸手去探迦逻的脉气,原本中和的阴阳之气,竟都微弱至极,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让陆寄风感到十分奇怪。

门外,蕊仙的脚步声移近了,道:「陆公子,我给迦逻的药拿来了。」

陆寄风应了一声,随手一挥,掌气轻轻推开门。蕊仙端着药进入房内,见他们并头躺着,微微一笑,道:「你来喂她吧!这是冷前辈开的药方,若不是这个,迦逻老早没命了。」

说着,又是声音一哽,几乎就要哭出来。陆寄风奇道:「迦逻的底子有这样薄吗?」

蕊仙道:「冷前辈说…」

迦逻道:「没什么,你不要担心。」

陆寄风望着蕊仙,道:「冷前辈说什么?」

蕊仙道:「说迦逻受气未完全,还是个半阴之体,现在就怀上孩子,还是你的孩子,阳气甚重,她受不来的,冷前辈劝她再与你同修几年,体内阴阳都固了,再生孩子,可是迦逻她…她就是不听,拖到现在,也…也来不及了。」

陆寄风听了,又惊讶又痛心,道:「你怎么这么傻?为何不听冷前辈的话?」

迦逻倔强地闭着唇,脸上面无表情。原来是自己的骨肉吞去了迦逻的元气,若是陆寄风再晚个几天回来,恐怕迦逻已经连命都耗尽了。

陆寄风又气又急,叹了口气,也不忍责骂迦逻,只好接过了药,对蕊仙道:「你去歇着吧,我来。」

蕊仙点了点头,退出去了。陆寄风扶起迦逻,动作小心地喂她喝下药,一面问道:「你怎么不听冷前辈的话?我们都还年轻,来日方长,未必非要这孩子不可。」

迦逻的声音微不可闻,轻道:「我怕…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陆寄风一呆,迦逻的眼泪一滴滴地溅进药汤里,道:「我知道你不想留在我身边,能生个你的孩子,我就开心了…这样,就算你永远不回来,我…我也还有个人可以看,可以想。」

陆寄风一面替她擦泪,一面抱着她,在她唇上一吻,道:「你要相信我,自从娶了你,我便想着要一直照顾着你,直到你死去为止。」

迦逻望着他,问道:「是真的吗?」

陆寄风微微一笑,道:「真的,只是我目前还未办完俗事,你连这段时间,都不能等我吗?」

迦逻边擦着眼泪,边笑着点头,道:「我以后会乖乖等你,不再疑心你。」

陆寄风也微微一笑,抱着迦逻,当晚两人自是款款絮语,情致缠绵,迦逻时昏时醒,陆寄风都没有放开怀抱中的她。

次日一早,天色才明,便听见一声巨响,自远处传来。陆寄风惊起,出房门看看怎么回事。

眉间尺和云拭松也都奔了出来,朝前方的平台赶去。只见冷袖站在崖边,举着大石,对崖下喝道:「给老子滚下去!」

冷袖将上千斤的巨石往下重重一砸,但听哗啦之声,喀喀之声不绝,摧枯拉朽,间夹着烟尘滚滚,哀嚎惊呼。

陆寄风等三人赶上前,踩在边缘的石板道往下看,绝崖峭壁上,竟已伸出许多极长的天梯,要攀上崖顶。陆寄风大吃一惊,这些匪众人再多,也不可能做出万丈楼梯。他定神细看,等烟尘逐渐散去,才慢慢看清楚了,原来这些匪众是从山脚下起每隔半丈就打入脚桩,慢慢地爬上来的,在崖中有不少凹凸起伏之处,甚至大可容数人,在山腰的立足峡地,也守着不少匪众。等爬到接近之时,百寨架好的天梯才伸向崖去。

这十来位寨主的每一寨都各自加紧赶工,颇有别苗头之势,因此进展颇快,应是百寨联近年来最有效率的集体行动。但是冷袖居高临下,一掌就轰得好几座天梯飞摔下去,消失在云烟之中,一起被打下去的人就更不可数计了。

那好几十具天梯及足桩,都被冷袖的巨石或真气给轰得稀烂,隐约只看见有几撮寨匪,躲在崖壁的凹洞中,朝上探头探脑。

他们若要再重做天梯,至少也还要几天的时间,陆寄风和眉边尺互看一眼,都在想着一样的问题。那些寨主到现在还不亲自出马,一定又是内部还没协调好之故。

冷袖见无人能再上来,掸了掸衣袖,对陆寄风一瞪,道:「这些就是你说的攻山之人?」

陆寄风道:「他们只是先锋卒子,还会有舞玄姬的爪牙之辈…」

冷袖啐道:「这种先锋,没的污了此地!」

他愤然离去,不欲与众人久处。

陆寄风和眉间尺相顾苦笑,众人入屋商议,看来还是先把女眷都送到安全之处藏匿,较为妥当。

陆寄风和眉间尺还没坐定,又闻得外头一阵喧哗鼓噪,被困在山腰上的群匪竟齐声大叫:

「陆寄风卑鄙无耻,负心薄悻!一生中玩弄奼女无数,好色下流!」

另一边则有人大叫;「剑仙崖,没胆子!有胆就下山大战,省得寨主收拾你们!」

西面的人则是锣鼓齐响,唱起歌来:「平阳有个青枭寨,和平善良又勇敢,美丽长江流不尽,有如寨主的乡愁…啦啦啦…乡愁呀!男子汉的眼泪不轻流…」

歌还没唱完,骂陆寄风无耻的那边声势稍屈,口号是临时想就,喊得不整齐,气势便小了,不如青枭寨练习已久。他们全哗啦乱叫,企图掩过青枭寨的声音。而骂阵的那边也很快加入混乱之中,叫道:「青枭寨歌最难听!」「别唱啦!这首是抄我们白鹇寨南宫寨主的大作!」「我们寨也在长江边,你们少乱唱!」

眉间尺没领教过百寨联的这些花招,一时瞠目结舌,道:

「这…这是在干什么?」

陆寄风道:「心战。」

云拭松被吵得受不了,叫道:「他妈的,叫他们闭嘴行不行?」

「恐怕不行。」

这时,但见一道人影像飞似地卷了出来,奔至崖边,仰首长啸,悠长震耳的狮子吼,像是万钧雷霆般沉沉地打下,几乎吼得地面也震动起来。

冷袖的狂吼半晌方绝,而崖下的匪众乱敌噪音也全部安静,冷袖叫道:「再给我鬼叫,老子就下去杀人!」

陆寄风担心冷袖的狮子吼会惊动迦逻,上前道:「冷前辈,快让女眷下梅谷躲避,这些人交给我吧。」

冷袖怒瞪陆寄风,道:「你回来就没好事!」

陆寄风只得无奈一笑,他到房间去抱起迦逻,道:「舞玄姬要打上来了,你先到梅谷避避。」

迦逻拉住他的手,道:「很危险吗?」

陆寄风道:「这倒不会,只是有件要紧之物,千万不能让她夺去。你不必担心,好好在梅谷躲着,别让我为你分心。」

迦逻点了点头,让陆寄风抱他入解功密室,众人一起下崖,冷袖引他们到北方的另一个石室,连陆寄风都不知有此地。一推开假山门,室内便传出一阵高雅的清香。

室内只有一榻,趺坐其上,闭目垂首的男子,正是封秋华。他神情祥和,却似乎没有发觉众人来到,陆寄风感到有些奇怪,问冷袖道:「封伯伯他现在怎样了?」

冷袖不悦地说道:「你以为我会医死他吗?」

迦逻一笑,道:「寄风哥哥,他已快好了,只是心脉还没有全好,现在五窍未通,所以像个无知觉的人。等他的心脉好了,五窍自通。」

陆寄风记得当初封秋华确实是被伤心脉,可见冷袖的医法完全正确,是不必他担心。陆寄风放下迦逻,蕊仙和千绿帮忙为她铺席覆被,两女都侍候得十分灵便,比陆寄风熟练得多。

迦逻握着陆寄风的手,道:「真的不会有危险吗?」

陆寄风笑了笑,道:「你只管放心吧!」

迦逻点了点头,转头对无知的封秋华一望,眼神有点复杂。

陆寄风交代众女好好藏在此,解了围自会来接她们,便与眉间尺、云拭松一同出去,冷袖又关起石门,外表上再也看不出这山里有间石室。

冷袖把他们又全赶走,不让他们在梅谷久待。陆寄风与眉间尺等人再上去,四下一片寂静,没有了那些女眷,剑仙崖一下子就变得一点声音气息也没有似的。

山腰上的众匪倒是没有再吵闹,但他们何时又会再这样子来一下,谁也不知道。

陆寄风看了看崖下,云烟浩渺,并无动静。若是十个寨主一同攻上来,自己可有法子挡住他们?他正想问眉间尺昨晚想出了什么好计策,转头却不见眉间尺,甚至没看见云拭松。

他们跑到哪儿去了?陆寄风想了想,也不去找,只回想着自己对付过的几个寨主身手拳脚,一面自己比划着,想着拆解之招。有时似感到不大对,便随手取过树枝,在地面上画着。转眼间便拆了几名寨主的惯用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