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城主大人倒也坦诚,我已听村宝队长详细说了事情始末。若非一位国工大人恰好路过白溪村又进入了飞虹城,鸿元老友啊,你我今天就不能坐在这里说话了!”

鸿元心有余悸道:“确实如此,所以我对那位国工大人深怀感激。”

西岭:“听说他根本没有要飞虹城的任何报答,你送上的一盘黄金,他没接,却让你用其中一半去抚恤义士和村民?”

鸿元点头道:“是的,我便按他的意思办了,并将此事公诸城廓。”

西岭赞道:“你做得很聪明,这件事让主君非常满意!”

虎娃没有接受那盘黄金,照说鸿元城主完全可以自己收回去,至于是否真的拿出一半抚恤义士和村民,他做不做都可以。但鸿元城主却照办了,甚至没有私下减扣,而是将那盘黄金中的一半,足额如数地拿了出来做此用,并向城廓中的民众公告。

这么做当然很明智,但也不是很容易,换谁不肉疼呢?

鸿元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道:“理应如此,这是我份内之事。风正大人,您熟知国中各种逸闻,可知那位国工大人究竟是谁?我欠他的人情太大了,却连其名号都不清楚。”

西岭轻叹道:“不仅是你欠他的人情,主君也得感谢他,飞虹城满城民众都得感谢他。自继承正统、重立巴国以来,百余年间所封赏的国之共工并不多,如今手持信物尚在世者,总共有四十九位,包括刚刚得此称号的山水城城主若山大人。

我曾详细向村宝队长询问此人的形容相貌,诸国工中并无一人与之相符,实在不知是哪位高人啊。我听说这位小先生在你府上住了好几天,你珍藏的茶饮也是让他给喝光的,心道你也许比我了解更多,还想问问你呢。”

在那样的年代,想出人头地往往必须有出众的才华与本领。有些人出身尊贵,可以享受丰厚的供养,但想谋求高位并不容易。原因很简单,没有那个本事就干不了!

西岭出身平凡,并没有显赫的部族与家世背景,可是他能将国中诸事及各地逸闻都记得清清楚楚。比如相室国中有多少位国工、都叫什么名字、据说长什么样子、多大岁数、是什么出身、有何擅长,当有人问起时,他都能答得明明白白,甚至比掌管此事的共正大人还要清楚。

这在一个尚无成体系的文字记录的年代,是多么地不容易!所以西岭既非境界高深的修士,出身又普普通通,却能一步步得到重视与提拔,已担任了国中的采风,恐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个职位了。

鸿元城主见君使是西岭,当然满怀希望地想问清楚虎娃的身份,不料连国中最博闻强记的采风大人都是一头雾水。他又不解地问道:“小先生的样子确实太年轻了一些,但诸位国工大人中,就没有年轻一辈的高人吗?”

西岭沉吟道:“年岁不大甚至尚未结亲的国工,倒是有那么一些,他们要么是修炼了特殊的秘法,要么是出身特别重要。很不巧的是,这些人要么就住在国都附近,要么经常来往国都,我恰好全都见过,与村宝所说的那位小先生皆不相符。…只有一位国工,年纪轻轻却修为高超,而我亦未曾谋面。”

第007章、渊博的误会(下)

鸿元追问道:“请问此人名号,是何地修士,难道就是他吗?”

西岭却笑着摇头道:“这不可能,因为此人就住在飞虹城中,且是一名女子,我此刻正在品饮她所采炼之茶呢。此番来到飞虹城,我也打算顺道去拜访。”

鸿元哭笑不得道:“原来您说的是欣兰先生!她年轻貌美,却有五境修为,国中仰慕者甚众啊。我常以求茶之名登门,她也给我这个城主的面子,每年都会以茶相赠,可是对我的仰慕之情,却视如无睹啊。

西岭大人您年纪不到三旬,便身居高位,且是国中学识最为渊博之人,我想欣兰先生定愿意见您,也喜欢与您相谈。但您并非修士,她恐怕…”这位城主的言下之意,西岭如果也是慕名而来、对佳人心怀向往的话,恐怕会失望的。

西岭笑着答道:“我只是慕名前去拜访,素未谋面之人,哪会有什么别的心思?鸿元老兄,你想多了!…我亦以求茶之名登门,并向她请教一些修炼之事,这也是个难得的机会。”

鸿元城主嘟囔了一句:“等您见到她本人,恐怕就有心思了!”接着又纳闷道:“您向她请教修炼之事?”

西岭点头道:“是啊,我早年出身低微,无那等机缘幸运,未曾得到世间高人的指引。可是前不久有幸聆听山水城城主若山大人指点,如今已迈入初境得以修炼。”

鸿元城主的羡慕之色难以形容,又起身道:“恭喜西岭大人了!人间美事,怎么都让您给赶上了?”

西岭呵呵笑道:“不过是初境而已,谈修为还差得很远呢。…先不说这些了,我奉君命而来,就是要告诉你,此事处置得很妥当,就不必再节外生枝了。但听说赤望丘的星煞大人也与之有关,是他突然出手斩杀了燕凌竹。国君想问,星煞大人真的仅仅是路过吗?”

鸿元摇头道:“这谁能知道,我亦满心疑惑。只有小先生见到了他,据说星煞大人是从天而降突然出手,随后便飞天离去。具体是怎么回事,恐怕也只能去问小先生,可惜小先生已经离开此地,我连名号亦不知晓。”

西岭正色道:“既然赤望丘星煞大人也牵连其中,公布此事就一定要慎重。”

鸿元城主探过身子问道:“我究竟该怎么做?请西岭大人指教!”

西岭沉吟道:“应公开上报国都,由采风官传扬国中,重点褒扬那位路过的国工,更要感谢仗义出手的星耀大人。”

其实流寇的身份与此事的真相,在飞虹城是瞒不住的,白溪村的一千多名村民都知道呢,保不齐将来谁就会说漏了嘴,将在这一带的民间私下流传开来。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当它传到国中别处,恐怕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甚至已成为被加工后的逸闻传说。

真正重要的是,飞虹城怎么公布与上报,不仅仅是告诉此地的民众,而且采风大人将派出采风官,到全国各处城廓宣讲,这才是民众们所听到的正式消息。“采风”这个职位不被很多人重视,但西岭却认为它很重要,因为在这个位置上,不仅能够搜集全国各地的情报,而且能掌握与控制舆论风闻。

西岭建议鸿元,只简单说剿灭了流寇,重点是表彰诸义士,特别是宣扬小先生以及赤望丘星煞大人的功德义举。

鸿元答道:“当然应按您说的办。宣扬与感谢赤望丘星煞大人的义举功绩,是应为之事;可小先生,并无来历名号啊!”

西岭一摊双手道:“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飞虹城中这么多人都见过他,大家都称他为小先生,你就如此宣扬便是。就算他是一位不愿露出真容的高人前辈,既已现身,也不会不愿意听见自己的功绩被世人传颂。”

“采风大人既喜欢此茶,回头我再拿一些让您带回国都。可是您能否告诉我,那位小先生是何来历?就算您不认识,也可以推测。”——这是第二天在欣兰修士的府上,欣兰问西岭的话。

西岭是以“求人间妙饮”的名义登门拜访的,在欣兰府中先品了茶,又请教了很多关于修炼的问题,最后聊起了国中各种奇闻轶事。

欣兰听得很感兴趣,面前这位采风大人,年纪接近三旬,虽然只是一名初境修士,但听说是以前没机会得到指引,到了这个岁数尚能迈入初境,看来天赋也是相当不错的,说不定将来也能拥有更高的修为境界。

更重要的是,这位西岭大人相貌端正俊朗,见闻学识皆极为渊博,总之欣兰看西岭,可比看鸿元城主要顺眼多了。她留西岭在府中吃了午饭,吃完午饭又接着喝茶聊天,聊着聊着,还是忍不住问起了“小先生”的来历。

其实西岭上午就说过了,相室国尚在世的四十九位国工中,没有一个人能对得上号。但这就更让人奇怪了,难道是谁家孩子把尊长的信物偷出来玩?但这种荒唐事从来就没听说过,国工信物可不是随便能拿来玩的!

而且小先生确实了得,收服了山膏一族、协助村民斩尽军阵、还亲手斩杀了农能,当然拥有一位国工大人的手段,信物和身份都不会有假。国中那四十九位国工,超过一半的人其实西岭并未亲眼见过,只是听说过而已。欣兰认为小先生必是其中之一,所以非得让西岭猜一个结果。

她对西岭的称呼,也与鸿元城主有微妙的不同。鸿元城主称呼西岭为“风正大人”,而欣兰叫他“采风大人”。“采风”才是西岭正式的官职,称呼“风正”只是一种恭维,其实采风官尚不是国中诸正大人之一。欣兰如此称呼,便意味着她对西岭并无奉承之意,说话反倒显得更随便。

看着欣兰的眼睛,西岭不知为何竟觉得呼吸有些紧张,那鸿元城主说的没错,就算西岭来的时候没什么心思,等见到欣兰之后或许就有心思了。这位五境女修士,形容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而其实际的年岁也只是与西岭相当。

与之对坐相谈,无形中能感觉到一种如幽兰般的暗香浮动,也不知是鼻子闻到的还是心里的感觉。她的身形窈窕、姿容秀丽,尤其是与那明媚的眼眸对视的时候,西岭的心跳总是忍不住变快。

他垂下视线道:“昨日在城主府中我未敢妄测,因为鸿元城主并非修士,有很多事情可能说不清楚。…比照那位小先生的形容相貌,恐怕只有一个人有此可能。”

欣兰:“谁?”

西岭:“象先生。”

欣兰:“哪位象先生?”

西岭道:“在巴原上提起象先生,难道还会是说别人?”

欣兰突然站了起来,惊呼道:“西岭,你难道想说的是那位太乙先生?巴原七煞中的象煞前辈!”

西岭点头道:“百年之前,立国未久。本国先君亲手奉上的第一枚国工信物,便是赠予象先生的。”

象煞,如今也已成为巴原上的一个传说。巴原七煞中清煞成名最早,但年纪最大的却是象煞。象煞年纪大到什么程度?据说已经有一千多岁了!也就是说早在巴国建立之前,他就生活在这周边的蛮荒深处。也有传说他并非人类,不知是何族类出身,却早已修成人身。

他第一次为巴原民众所知时,便是以一位童子的形容出现,三十年后又有人见到他,居然还是童子的形容,再过二十年现身人间,仍是容颜不变的一位童子。西岭详细问过村宝,那位小先生看上去还是一位稚气未脱、尚未完全成年的孩子。

象煞最后一次在巴原公开现身,都早已是西岭出生之前的事情了。但以虎娃的形容相貌,又持有相室国的国工信物,那么看似最不可能、偏偏又是最靠谱的推测——他便是传说中的象煞前辈!

欣兰也被吓了一跳,追问道:“象煞前辈竟然也是一位国工,我怎么不知情?”

西岭解释道:“那是太久远的事情了,欣兰先生应该听过象煞前辈成名之时的传说。而我上午所说的四十九位国工中,并不包括象煞前辈;如今的诸位国共大人,亦不敢与这位前辈相提并论。”

欣兰:“我是听过,当年我国在西境与临国开战,双方大军交锋两年有余,仍难分胜负,附近一带的村寨与山野生灵皆遭兵祸大难。忽有一日,一童子从天而降,趁夜间不备之时,先后闯营,将两国国君都抓进了深山。

他将两位国君扔到一株参天巨木上,稍有不慎便会落下高枝摔得粉身碎骨,让他们自行分出胜负结果。两位国君无奈,就坐在高枝上遥指远方山脊划定了国境、约定双方撤军,这才被放了回来。”

西岭点头道:“我国西疆的国境线,百年前就是这么划定的,听上去匪夷所思,但事实确实如此。象煞前辈也是本国中第一位国工,其信物是先君后来亲手奉上的。”

第008章、走在路上的娃(上)

欣兰蹙眉道:“我听闻象煞前辈已经有六十多年未曾涉足人世了,甚至有传闻,他已登天长生而去,怎会又出现在人间?”

西岭接着解释道:“我听说象煞前辈行走巴原,常以童子面貌示人,所遇者根本就想不到他是太乙先生,象煞之名的来历是否与此有关,我也不太清楚。但象煞前辈若有兴趣再度行走巴原,到飞虹城来看看故迹,也不令人奇怪。岷水上的那座桥,当年可就是他修的。”

巴原七煞中,也只有象煞曾经接受过国工信物。飞虹城外岷水上那座宏伟的石桥,修建时颇为不易,幸亏得到了象煞前辈的大神通相助。当年的国君就曾提议将其命名为象煞桥,可是象煞前辈拒绝了,所以此桥一直无名。

欣兰:“我仍然不敢置信,若那位小先生真是象煞前辈,那么白溪村为何还会死伤那么多人?以他的大神通手段,收拾流寇岂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西岭叹了一口气,反问道:“凭什么?”

这句话将欣兰给问愣住了,西岭接着又叹息道:“百年前的两国之战,也只是两国自己的事情,与象煞前辈那等高人何关?后来太多村寨与生灵遭殃,象煞前辈才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修为虽高,可是趁夜闯营分别掠走两位国君,恐怕也是要冒很大的危险。

这位前辈常以童子面貌行走人间,以一颗童真之心驻童颜不老,遇事也常出手助人,却不愿插手太多强求结果,因为那本就不是他的事,是人们自己所遇所求。比如巴国西疆边境,亦非象煞前辈划定,而是两位国君自己划定。象煞前辈行事向来如此,只是为了感悟人间岁月情怀。

他路过白溪村时,村民称他为小先生,那他便是小先生。请高手助阵、训练枪阵迎敌、与妖族化解恩怨、奋勇斩杀流寇,这才是白溪村人真正该做的事情。若是象煞前辈自行将流寇斩除,那他路不路过白溪村,对白溪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若只谈村民生死,凡人皆有一死,以象煞前辈所度过的岁月,恐怕已经看得太多了。”

欣兰不禁连连点头,越听越觉得西岭的话有道理。西岭想了想又说道:“其实仅凭这些,我也不敢妄测那位小先生就是象煞前辈。可是还有一件事令我做此推断,因为赤望丘星煞也出现了。星煞怎会那么巧恰好路过飞虹城,又恰好出手杀了燕凌竹?

我看他就是追随象煞前辈的踪迹而来,恰好在此地相遇,杀燕凌竹只是顺手之事。也只有象煞前辈这种人的行踪,才能足以惊动星煞这种人,至于星煞来见象煞前辈又有何事,就不是我等所知了。”

不得不承认,西岭之博闻强志难有人及,他这位采风大人是称职得不能再称职了。虎娃的身份与象煞原本是八杆子都打不着,可是让他这么一分析,却越听越象那么回事,假如换一个对巴原上各种历史掌故毫无所知的人,也断不可能有这种误会。

虽然西岭完全搞错了,但欣兰听到最后已是深信不已,对象煞前辈心生敬意的同时,也不禁暗叹了一口气。原以为是位俊俏少年郎,不料却是位千年老妖孽!

但欣兰也没什么好失望的,本就素不相识,只是有种朦胧的好奇与形容不出的感觉而已。而这种“感觉”也只是她自己心里的,出于在登天之径上独自求索,未能有年貌相当、志趣相投的伴侣的感慨,未必就是针对那位小先生的。

她只是更加遗憾了,竟与传说中的象煞前辈擦肩而过,未能当面请教。而结识西岭,倒是令她很高兴的事,此人修为虽不高,但毕竟已是一名修士、且刚刚开始修炼。更难得此人见闻广博,在一起交流感觉很是投缘。

西岭既是以求茶的名义登门,当然少不了赞美欣兰所制之茶,进而赞叹她采茶制茶的技艺。如今离春暖花开、草木新发之日已不远,西岭便趁机提出,欲随欣兰一起进山采茶,并观摩其制茶,打个下手帮帮忙啥的,说不定对修炼也有所助益。

西岭出使飞虹城,以当时的交通条件,来回需要两个月,返回国都并无太确定的期限,在飞虹城多留几天倒也无妨。欣兰很高兴地点头答应了,两人约定了进山相会之期。

虎娃路过白溪村,是在入冬时节。一个月后斩尽流寇的那天,飞虹城一带下了一场大雪。如今又有两个多月过去了,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已能感受到那萌动的生机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