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中伴随着神念,虎娃介绍自己这几天的经历,先是从玄源那里听说了樊康提出的联姻要求,然后赶到了望丘城,却发现迟了一步。但他还是按照原先的打算,带着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跑到孟盈丘为盘瓠向少苗提亲…

少务沉默了片刻,才用有些责怪的语气道:“师弟,你为何又晚了一步?”

若说虎娃到达望丘城时,樊康已公布了请求联姻的消息,这确实是个意外,谁也没想到樊康的动作会那么快。但虎娃后来完全可以抢先一步的,他却又在望丘城耽误了一天,跑到孟盈丘去求亲又用了一整天,再从孟盈丘赶到巴都。

假如虎娃在望丘城中听说消息,就当机立断直接赶到巴都,便可能抢在一系列变故发生之前,劝说盘瓠不要那么冲动行事。

虎娃却仍然苦笑道:“事事哪能尽如人意,也不可能都符合你我的期望。就算我能及时赶来,那又能怎么样呢,你认为我能劝得住盘瓠吗?这种事情也没法劝。”

少务:“盘瓠真的会去刺杀樊康吗?”

虎娃:“我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很清楚他的狗脾气。他此刻的想法,我甚至都不猜就能清楚——居然想抢我的小苗,樊康你这是找死,那就去死吧!

樊康身为一国之君,又是这么重大的事情,必须谨慎处置,只要有心便不难查出少苗与盘元氏的关系。他们俩的事,尽管大家并不经常提起,但也不是什么大秘密。

联姻是樊康答应两国结盟的条件,联姻的对象又指名少苗,既如此,樊君怎能事先不调查清楚少苗的情况?就算不知,亦是不该!

况且你还没有答应、两国商谈亦未出结果,他便擅自公告天下,摆明了有逼迫之嫌。樊康利用两国结盟之事,逼迫你将少苗嫁给他,盘瓠又怎能容忍?”

盘瓠行事,不会像少务那样深思熟虑,也不可能像虎娃这般自然地挫锐解纷,他不去收拾樊康才是怪事呢。也许在他人看来,樊康欲与巴室国联姻,仅仅是提出要求还没结果呢,根本谈不上错;但在盘瓠看来,樊康明目张胆地公告天下要打小苗的主意,就是不可容忍的。

少务:“你早既然清楚盘瓠会有什么反应,就不怕他行刺失手,或者惹出更大麻烦吗?”

虎娃摇头道:“盘瓠虽誓杀樊康,但也不会失去理智,他毕竟已是大成修士。我很了解他,若真是一心猎杀樊康,樊康迟早是躲不掉的。他可不是寻常修士,是出身蛮荒的妖修,最擅长潜伏与捕猎。

也可能是在我身边的时间太久了,别人都忽略他的厉害。盘瓠其实是我见过的、这世上最好的猎犬!他化为人形之时,极擅隐匿妖修气息;而恢复原身之时,更能使人无从分辨。我唯一担心的是,他得手之后如何脱身,而师兄你又将如何解决后面的麻烦?”

少务:“先别操心我如何善后了,此事分明有人在幕后推动,说不定就有一个陷阱在等着盘瓠。”

虎娃:“的确可能有陷阱在等着,但主要针对的不是盘瓠,而是你我。樊康那边,可能也有人做好了准备,打算让盘瓠吃亏甚至身受重伤,所以我才会派羊寒灵去接应。但从幕后推动者的角度,假如盘瓠真去刺杀樊康,让他得手后逃脱,其实比抓住他更有利。

只要查明了盘瓠的身份,你我就脱不了关系,对方还能借此逼迫巴室国交出凶手。届时假如你交出了凶手,便意味着兄弟反目;假如你交不出凶手,两国结盟之事便休提。…还有一事他人不知,在步金山,我给了盘瓠好几件神器;从英竹岭归来后,我又给了他一批剑符。”

少务叹道:“真是好兄弟,他要去砍人,你事先便帮他把刀都磨好了。…你既知盘瓠会怎么做,亦知有人在幕后推动,那么已经料到了结果吗?”

虎娃:“我已料到了各种可能,却难说事实究竟会演化为那一种,师兄你就做好最坏的打算吧。你若当盘瓠是兄弟,也请多担待吧!看起来的确是盘瓠在给你惹祸,但这何尝不也是你给他惹的祸,谁叫他的兄长是巴君少务呢?…盘瓠大闹朝会之前,肯定也来找过你吧?”

少务:“是的!他昨天早上大闹朝会,当众宣称辞去镇西大将军之职,再也不理会巴室国的国事,趁群臣震惊之时便摔袖而去。但是前天晚上,他先来找过我,说什么今后若惹了麻烦,并不想让我为难,所以打算与我撇清关系。”

虎娃:“他倒不是坏心,但狗脑袋想事情太简单了!你是怎么劝他的?”

镇西大将军,是军中最高级别的四位将领之一,哪是说不干就能不干的?军中的普通士兵擅离职守,都要受到军法追究,更何况大将军呢?况且还他有“拐走”少苗的罪名,小苗肯定是自愿跟盘瓠走的,但巴室国官方并不好这么对外宣布。

假如盘瓠杀了樊康,可不是他自己说没关系就没关系的事情,樊室国必然会报复,而且不可能只追究盘瓠这名凶手。如此一来,便破坏了少务先稳住樊室国、阻止其与帛室国结盟的计划。

少务亦苦笑道:“我劝他不必动怒,我也绝不会将少苗嫁给樊康。他却说我若真敢答应樊康,那便是连兄弟都没得做了,还说拒绝这个要求是我的事,而他该不该生气是他自己的事。反正我是劝不了他,估计就算你在,也一样劝不了,总不能把他拿下关起来吧?”

虎娃眯起眼睛道:“师兄,我打算明天参加朝会。”

少务一拍桌案道:“师弟,你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虎娃虽身为诸正大人之一,却还从来未出席过少务的朝会、参与群臣议事,明天居然打算破例。听见少务的感慨,虎娃笑了笑:“我好歹也是学正大人,国中出了这样的大事,怎么也得露面说几句。”

少务:“明日朝会,便要商议如何处置盘瓠,师弟有何建议?”

虎娃:“结果不是明摆的吗?你若是公正贤明之君,就得下令缉拿盘瓠,待其归案后依军法处置!…此事得立刻公告天下,否则等到盘瓠已经杀了樊康,你再这么做便晚了。”

少务:“师弟参加朝会,是要亲自提议吗?”

虎娃摇头道:“不不不,我当然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只会反对这些提议;但最终的决定还得由你来做,你要下达这样的君令。有人想挑拨巴室国君臣不合,那我们就让大家都看见朝堂上的君臣分歧,说不定那幕后推动者便会自己跳出来,我等着呢。”

巴室国次日的朝会十分隆重,都城中五爵以上的官员都到了,甚至有很多平日只挂虚衔、并无实职的大人们也奉诏列席。最引人注目的是,学正彭铿氏大人也出席了朝会,这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啊。

别说在普通民众眼中,就算在很多朝臣眼中,彭铿氏大人的地位也如神灵一般,平日难得一见。

众大人在朝堂上的地位当然不同,诸正大人以及享九爵的勋贵都是座位的,所谓座位就是一个垫子。巴君为示特别的恩宠,将彭铿氏大人的座位放在了最前面,就在自己的身侧。

兵正大人第一个起身发起朝议,硬着头皮道:“镇西大将军盘元氏,昨日无视礼法咆哮朝堂,更无视军规擅离职守。请主君下令缉拿,待其归案后依军法处置!”

这个黑锅必须由兵正大人来顶,谁让他在朝中掌管兵事呢,镇西大将军甩手不干了,他当然要维护军法。紧接着理正大人亦奏道:“国都中皆疯传,盘元氏擅入王宫后寝之地,拐走了君女少苗。请主君下令缉拿盘元氏,此事应查问清楚、以正视听。”

众人不由自主都看向虎娃,谁心里都明白,从不上朝的彭铿氏大人今天为何会出现。少务也看向虎娃,和颜悦色地问道:“学正大人,你看如此处置,是否妥当?盘元氏有可能受了些委屈,此事也可能另有内情。但总要先把人找回来,才好查问清楚。”

第046章、兄弟惹得祸(下)

虎娃板着脸反问道:“请问主君,盘元氏的镇西大将军之职,是否已免?”

少务:“他当然已被免职,至于将来能否复职,那要看查问的结果如何,盘元氏未尝没有戴罪立功的机会。”他这话说得已尽量温和,在朝臣眼中,也是尽量在给彭铿氏大人面子了。

虎娃却自顾自地又问道:“那么盘元氏的大将军府邸,是否该收回?”

少务:“若学正大人说应该收回,本君便收回。”

虎娃:“他的府邸在我的府邸隔壁,我府上管事的藤金、藤花一直跟我嘀咕,说是府宅的库房太小了,各地送来的礼物装不下。…能否请求主君恩赏,就将盘元氏大人的府宅赐给我吧。”

少务笑道:“您为国立有莫大功勋,区区一座府宅又算什么,从即刻起,那就是彭铿氏大人的了!”

堂上群臣都愣住了,虎娃说了半天,讨论的却不是怎么处置盘元氏,反而是在商量一座府宅的归属,但也有一些脑筋转得快的人已回过味来。大家都猜测盘元氏和少苗躲在大将军府中呢,若是国君下旨缉拿盘元氏,就应查抄他的大将军府。

可虎娃在朝堂上来了这么一出,大将军府便成了彭铿氏大人的府邸,就算国君下令缉拿盘瓠、就算谁都知道盘元氏和少苗躲在什么地方,也没地方上门查抄了,这不是摆明了要包庇窝藏吗?但表面上彭铿氏大人只是向国君讨要一座宅子,少务还能不给吗?

虎娃满意地点了点头,拱手道:“多谢主君赏赐!”

少务:“区区小事而已,学正大人还有什么指教?”

虎娃正色道:“派使者前往樊室国,许诺种种好处请求结盟,这本是一片好心,亦足显主君之仁爱。不料那樊室国之君樊康,不仅恃宠而骄且狂妄放肆,竟然命使者回报主君,宣称除非主君将君女少苗嫁给他,否则就将与帛室国结盟。

我建议主君回书呵斥,不仅不能接受樊康这种勒索,还要警告樊康,他若不听劝诫,执意勾结帛室国要挟我国,必取其项上人头!”

群臣又是一片愕然,没想到彭铿氏大人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国与国之间的很多交道,朝堂上的大人们心知肚明,但有些话是不适合这样挑明了说的。樊康点名要迎娶少苗,其实就是一种要挟,其隐含意义也是——假如不把少苗嫁过去,他就和帛室国结盟。

但这个要挟的机会是少务主动送过去的,是少务提出欲与樊室国结盟,而樊康顺势提出了结盟的条件。国与国之间还可以继续商谈,讨价还价考虑到方方面面,实在不行最后才会选择翻脸。如今真正的问题是,盘瓠直接就掀了桌子。

辅正大人咳嗽一声道:“彭铿氏大人,虽然樊君提出联姻要求,确有趁机要挟之嫌,但这是两国结盟的条件,接不受接受尚可商谈。在樊室国并未勾结帛室国进犯我国之前,公然呵斥樊君,是不妥的。”

虎娃摆手道:“辅正大人讲得有道理,而我不过是指出了一个事实而已。至于国事如何而定,当然还要看主君的意思。”

辅正大人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提醒道:“彭铿氏大人,今日朝议,主要是为了盘元氏大将军之事。”

虎娃坦然道:“据我所知,盘元氏大人与少苗君女早已情投意合,相约结为爱侣。只是因为修炼仙家长生秘法,未及正式操办。若是樊康公然向你的爱侣求亲,相信辅正大人亦不能忍!所以樊康提出这个要求,触怒了盘元氏大人,这是他们的私仇。

盘元氏大人不想因私人恩怨牵扯两国国事,也不想让主君以及朝堂众臣为难,他要找樊康算账就是他自己的私事,因此才会辞去镇西大将军之职。”

盘瓠和小苗的关系,在场还有不少人并不知情,皆以惊诧的目光看向了国君。少务终于开口道:“学正大人所言不虚,所以我并不会应允樊康的请求,但也不会拒绝樊室国的联姻要求。两国联姻未必需要少苗出嫁,宗室之中再挑选一名合适的君女即可。”

这次朝会的结果,少务终究还是下令缉拿盘元氏,至少先把人抓回来之后再谈怎么处置。但是很显然,彭铿氏大人有不同的意见,并在朝堂上与少务公然发生了分歧争论。而少务亦不得不做出决定,改派另一位君女联姻。

盘瓠也许不知此事已经越闹越大,虎娃浩浩荡荡跑到孟盈丘替他提亲,又在巴室国的朝会上与少务吵了一架,或者就算他能想到,也不会改变决定。他早已离开了巴室国,潜入樊室国境内欲刺杀樊康,假如真能得手,那简直等于是把天捅了一个窟窿。

可是盘瓠就是要这么干,还不禁想起了师兄虎娃。虎娃在巴原上可是干过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如今也该轮到他盘瓠了!

樊康并不知危险的临近,假如再过几天,巴室国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传到樊都,他可能也会意识到一丝不妙,但此刻还没有听说什么消息,他也不清楚少苗与盘瓠的关系,甚至连盘瓠是谁都不知道。

樊康正是人生最得意之时,自从重新登上君位后,感觉还从来没这么好过。强大的巴室国与帛室国轮番向他示好、许诺了种种好处,都要拉拢樊室国结盟,他的地位是如此重要。心情舒畅的樊康,这几日正在都城外的王室园林中畋猎,这是他最喜欢的游乐。

前不久帛室国亦派来了使者,给樊康送来了一批他最喜欢的礼物,其中就有经众兽山驯养的猎隼和猎犬。跟随使者来到樊都的,还有一位低调的贵客,这几天就陪在樊康身边。樊康坐着一辆华贵的马车,命亲卫从三面围住一个山坳、向外驱赶走兽,有一位男子与他同车而行。

这名男子看上去三十来岁的形容,身材极其魁梧健硕,坐在那里足比樊康高出一个头,衣衫下健美的肌肉线条仿佛蕴含着猛兽般随时可暴发的力量,但神态却极为恭谦,和樊康是有说有笑。壮汉的肩上停着一只猎隼,那锐利的爪子下并没有垫东西,就这么抓进壮汉的衣服里,却没有刺破肌肤。

有一只惊慌的鹿从山谷中冲了出来,樊康一箭射去、正中目标,左右亲随发出轰然喝彩声。

喝彩声虽然热烈,但侍从们皆瞪大眼睛小心翼翼。樊康可不是樊翀,想当年初为国君时,就喜怒无常、性情残暴,记得有一次狩猎,随车为他侍酒的宫女,在国君射中猎物时忘记了喝彩,竟然被一脚踹下了车、身受重伤而亡。

还有一次,樊康一箭射空了,有一位内侍却没有看清楚,仍然大声鼓掌喝彩。樊康认为他是羞辱自己的箭法不佳,竟下令将其打得血肉模糊,扔给一群恶犬撕食。樊康喜欢畋猎,也养了很多猎犬,不少触怒他的人,常被他下令打杀了喂狗。

尤其是樊康再度当上国君后,脾气变得更加暴虐。伺候这样一位国君,侍从们当然随时都得小心,谁想不想落个被恶犬撕食的下场。还好这段时间樊康的心情很不错,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把人扔去喂狗了。

樊康的箭虽然射中了,但一支箭射不倒一头成年的鹿,那鹿带箭而走闯入山林。樊康身边的壮汉喝了一声彩,又轻轻吹了声口哨,肩上的猎隼展翅飞去,在山林上空滑翔追着鹿的踪迹,侍从们也及时放出了一大群猎狗,吠叫着冲入山林。

时间不大,一群狗拖着一头鹿回到了林间空地上。这些猎狗经过训练,樊康不下令便不会主动咬死猎物,鹿的腿断了,但还是活的,身上仍插着樊康射出的那支箭。众侍从见状齐声高赞主君威武,樊康得意地哈哈大笑。

飞鹰走狗一整天,樊康玩得十分尽兴,晚上便烹食白天打到的猎物。自有专人喂饱了樊康豢养的数十条猎犬,却没有人注意到,其中有一只猎犬已非原先的那只。

人看狗,如果体型毛色接近,其实样子都差不多。这些凶猛的猎犬,原本会排斥混入它们中间的异类,但这条黄白相间的狗,却能让所有的恶犬都不敢对它龇牙,成功替换了另一只体型和毛色相近的狗,混入了樊康的行营中。

盘瓠已经在这片面积很大的王室园林中潜伏了两天,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混到了樊康的身边。令盘瓠有所忌惮的,并不是那些狗或者樊康本人,而是樊康身边的那位壮汉,以及壮汉肩头的那只猎隼。

今天那只猎隼曾追鹿而去,先越过了一道山梁,而狗群落在了后面,盘瓠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那猎隼就算有些灵性,恐怕也不至于发现这样的破绽。盘瓠混在那群猎犬中拖着鹿来到国君的车前时,其实离樊康的距离只有几丈远。

但盘瓠终究还是忍住了没动手,当时的场面,盘瓠未必能一击得手,事后更不好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