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断伏夔之命(上)

云起看着天空叹道:“人间大世界,果然人才辈出。我刚刚突破大成修为,已是小世界中自古天之后、四百年来的第一人。但在外面的广大世界,这点成就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转眼就又见到了一位。”

三水先生从另一侧的空地上现身道:“云起师弟莫要感慨,你是赶上了一个特殊的时代,自从彭铿氏大人出现在巴原,便有高人不断涌现。”

云起的修为早至五境九转圆满,就在不久前刚刚突破六境。其实云起的根基非常扎实,若没有意外的波折,正常情况下突破大成修为应该更早。如今巴原上年轻一代的修士,不断有人突破大成修为,比如樊翀、熊丽、鱼与游、盘瓠,如今又有了扶夔和云起。

盘瓠皱眉道:“师兄就这么放扶夔走了?”

虎娃苦笑道:“我守当年的承诺,他突破大成修为来取啸山印传承,我们倒不便在此时动手,他也因此才敢孤身前来。”

盘瓠:“扶夔很厉害吗?我倒很想和他交手一番!”

虎娃:“你想听实话吗?真要动手拼命的话,你打不过他,他如今又有啸山印在手,你更是难以抵挡。…樊康之事,幕后推动者必然有帛让,说不定还有善吒妖王,但最主要的实施之人就是这个扶夔,你在樊康身边也见到他了。”

盘瓠转头道:“云起道友,我师兄托你打造的那些弩砲,已经完成了吗?”

云起笑道:“彭铿氏大人不吝提供各种天材地宝,我又突破了大成修为,更得门中众修合力相助,连同弩箭已打造了十一架特制弩砲,不知够不够用?”

盘瓠想了想:“只为杀一个扶夔,应足够了。三水宗主,能否借你门中一批五境修士帮忙,届时只需要他们操控弩砲。…师兄,扶夔有啸山印,你能否将摩云鞭借我用用?”

摩云鞭就是虎娃得自英竹之手的镇山鞭,也是迄今为止虎娃所见过的、在斗法中威力最强大的神器。啸山印的妙用威力不小,正须摩云鞭克制,听盘瓠的意思,他想亲自动手宰了伏夔。

云起笑道:“盘瓠道友,我也帮个忙,随你一起去吧。”

这时又听哗啦一声水响,敖广从水潭中冒头道:“我已祭炼水府禁制完毕,你们要集合高手去干大事吗?算我一个,只要回头再赐我一件龙宫宝物就成!其实我也早看众兽山不顺眼了,前任宗主琮余和他的师父,就曾打过东海水族的主意。

他们明明是一伙占山的修士,驯养禽兽还不够,还总想着试验能不能驱使水族,不知弄死了多少水族都没有成功,就连我都吃过大亏、差点送了命。幸亏我机灵,当年好歹还算脱身了。”

盘瓠:“众兽山驱使的灵兽可不是妖修,他们只是擅长以秘法操控其神智而已,就算有个别灵兽成妖,那也是机缘巧合。敖广龙王,你当年开启灵智得以修炼,机缘恐与此有关吧?”

提起百年前之事,敖广仍心有余悸:“我当初是一条黑鱼,特别大的黑鱼,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长那么大。那年差一点就被抓走了,还好我在水里的力气也特别大,一尾巴拍碎了一条小船,将船上的两名众兽山弟子给拍飞了,然后我就跑掉了。

不知是不是被吓得,自那时起我好像就突然开窍了,灵智渐渐清晰…这也许就是机缘吧。但我可不想再有那样的遭遇,更不会因此感谢众兽山!”

虎娃开口道:“众兽山如今有善吒妖王坐镇,已非比当初。山中不仅有灵兽,亦有妖修,是善吒妖王在蛮荒中收服并带到巴原的。

杀扶夔之事,你们都不要参与。将云起打造的那十一架弩砲,送到灵宝的军营中即可。该怎么伏杀此人,由巴君少务下令,让灵宝指挥大军行动。

扶夔之死,是我对某些人的告诫,亦是一种提醒。提醒连同你我在内的所有人,既已修为大成,若再插手某些争斗,那就死得太不值了。”

扶夔明明还活着呢,虎娃却用肯定的语气提到了“扶夔之死”。云起沉吟道:“彭铿氏大人,那十一架弩砲并非不可能杀了扶夔,但是机会很小,且必须是扶夔主动自投陷阱才行。”

虎娃点头道:“此事确实不容易,所以才会让巴君去谋划,并下令交给灵宝去办。灵宝既为镇西大将军,在其位便谋其事,这就是对他的考验。…若是善吒妖王因此找来,才是我等的事情。”

虎娃阻止盘瓠等人下山,只是命人将云起打造的十一架特制弩砲送到了灵宝的军营中,又命人前往巴都城,不知私下给少务带去了什么消息,但肯定是为了“告发”伏夔。

虎娃的意思很清楚,扶夔跑到学正大人面前说那些话,就是挑唆谋逆之罪,犯的是巴室国的礼法,应由巴君下令诛杀其人。至于扶夔会被灵宝干掉吗?此时尚无答案。

扶夔自步金山回到众兽山,一路小心翼翼,就连停下来休息时,都要布下多重法阵警戒,结果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待回到宗门道场后,他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众兽山宗主扶夔,公开到步金山拜访,这件事是隐瞒不了的。它发生在这么敏感的时期,当然更加引人关注。据说扶夔曾与彭铿氏大人有一番私下的密谈,却不知他们都谈了些什么?

帛室国已向巴室国宣战,帛室国大军最精锐的主力便是灵兽骑兵,而灵兽骑兵又是众兽山帮着帛君训练的。彭铿氏大人此时与众兽山宗主私下会面,究竟意味着什么呢?这个消息传到巴原各地,引人无限遐想啊。从某种意义上说,伏夔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天,少务退朝之后,正在后殿查看前线报送的军情,在这个时候他的精神往往高度集中,身边并无臣属打扰,只有内侍百庐持壶立于案旁,若有必要,少务会随时召见有关人等商议。

百庐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他在后廪时代就进宫当了内侍。所谓内侍就是阉人,这也是巴原进入农耕与君权时代后的新生事物,人们最早是在牲畜身上得到的启发。

比如人工圈养的公猪,如不阉割,肉则又骚又硬难以下咽,且性情暴躁容易伤人。后来这种手段就用在了人的身上,王宫后寝之地,有很多粗重活计不能仅让宫女去做,所以就有了内侍。

最早的内侍皆是奴人出身,因为常伴国君身边能接触到权力的核心,受国君宠信的内侍渐渐也变得很有影响,拥有特殊的权势。

百庐如今是巴室国王宫中地位最高的内侍,他曾照看过小时候的少务,当然也是宫中最受少务信任的心腹。少务看完前线军报之后,并未单独召见哪位大臣,开口问道:“最近王宫内外,又有什么最新的传闻啊?”

对于深居王宫的国君来说,内侍也是耳目之一,平常说话聊天的对象,也多为身边的近侍。百庐欠身答道:“除了关于前线的各种传言,也有很多人在谈论另一件事。就是众兽山宗主扶夔不久前去了步金山,据说与彭铿氏大人有一番私下的会谈。”

少务“哦”了一声道:“此事我已知晓,彭铿氏大人已专门派人来禀报。扶夔无非是想挑拨君臣关系,致使我与彭铿氏大人之间互相猜疑。就算我对彭铿氏大人没有疑心,也难阻止国中其他人非议。”

百庐压低声音道:“或许,这也不完全是非议呢?有些话,老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少务抬头看着他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百庐:“老奴此前并不知,盘元氏大人就是彭铿氏大人身边的那条狗,但也清楚你们兄弟之间结义情深,更清楚彭铿氏大人深得主君的敬重与信任、为国立有不世功勋,绝无挑拨与诽谤之意。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已是名震巴原的虎煞,娶了玄煞、斩了英竹,早已不是那位初见先君的小先生,主君已难以掌控其人。请问自古巴原,可曾有这样的臣属?就算他没有不臣之心,又岂会真心臣服于一位国君?

彭铿氏大人用主君所赐车马,送人或物离开巴都城前往武夫丘。老奴不知盘元氏大人是否在车上,所以不敢妄言,但世人皆有此猜测。我也知道主君并不是真想拿下盘元氏大人,如此也更如主君之愿。

但仅仅是彭铿氏大人的车马而已,就能在国中如入无人之境,沿途城廓关卡甚至驻军大营皆恭谨迎送。假如有一天,车中坐的不是盘元氏大人,而是主君真正想缉拿的凶犯呢?民众在那车马面前,究竟是忠于主君,还是更加敬重彭铿氏大人?

彭铿氏大人修为高超、神通广大,已是人中之龙。但他在国中的权势,却是主君您给的,今日之骄横,甚至也是您纵容的结果。就算老奴不说,也难阻止国人议论。他在这个时候与扶夔密谈,应知会令人猜议,想必也是在向主君表达不满吧。

然而老奴却知,主君对他已一再容让,只是不知主君最终能宽仁到什么地步?”

第050章、断伏夔之命(下)

少务神情凝重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让我治彭铿氏大人之罪吗?且不说我能不能治得了他的罪,他又是否有罪可治;只要我流露出这个意思,那么帛君与樊君恐怕做梦都会笑醒!”

百庐赶紧低头道:“不不不,老奴绝无此意!”

少务:“那依你看,我应该怎么办呢?”

百庐:“绝不可流露丝毫不满,主君已做得非常好了,还可派人前往步金山,多赐恩赏财货,将他高高在上地供起来,但宜另立一位学正大人。学宫是培养各部族才俊之地,如今入学宫者,皆以彭铿氏大人弟子自居,他们就是将来的各地官员、为主君治国之人啊。长此以往,并非好事。

彭铿氏大人既从未去过学正官署,亦从未主持过巴原国祭,如今又远离巴都城在深山修炼,不如就此机会赐其享十爵之尊,顺势也不必烦劳他再担任学正之职。如此既能让彭铿氏大人远离国事,又能彰显其地位尊荣、无以复加。

至于其他的办法,老奴想得也不是很明白,主君之智强过老奴万倍,自能考虑得更妥当…或许,您还可以找圣后商议。如今之国中,能钳制彭铿氏大人者也唯有圣后了。”

少务眯起眼睛道:“赐十爵之尊?根据巴原惯例,要么是被废之国君,要么是功高盖世而归隐之人。我如今尚未一统巴原,国战胜负未知,就要公然劝彭铿氏大人归隐吗?居然还把圣后扯进来了,百庐,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百庐:“老奴其实也有点混沌,没太想明白,只是将闷在心中的想法说出来而已。至于主君是怎么考虑的,非老奴所知,但肯定比老奴明白。”

少务突然站起身道:“能通过你之口,将这番话送到我耳中,所花的心思和代价不小啊。你如实交待,究竟得了多少好处?”

百庐吓了一跳,赶紧跪地叩头道:“主君,老奴对您忠心耿耿,方才所说皆是肺腑之言啊!”

少务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不怀疑你的忠心,但我想问的是——你得了多少好处?或者是你的亲族家人,最近结交了什么人、从哪里又得了哪些好处?”

百庐骇然道:“主君,您这是什么意思?”

少务:“其实有些事,你自己都没搞明白,自以为是说了心中想说的话,却不知是有人诱导你在我面前、说出他们想让我听见的话,你就如实回答我所问吧。”

百庐本自以为心底无私,结果让少务这么一问,还真问出事情来了。内侍虽无子嗣,但也有兄弟和侄子,百庐将幼弟家的侄儿视如己子。在他于宫中有些权势之后,便将幼弟一家都弄到巴都城来了,并给侄子在仓正署中谋了个官职。

百庐自从进宫为内侍之后,就再没有走出过巴都城,平日也很自觉地与朝中诸大人保持距离,不会交往过密。但他会经常去看望幼弟和侄子、享受一番回家的感觉。就在半年前,侄子交了一个朋友,是一位商人。

仓正署管理国中廪仓,也会采购很多物资,当然会与商队打交道,署中官员是很多商人巴结的对象,平日里也能收不少好处。侄子与这位商人一见投缘,那位商人私下里给起好处来也毫不手软,后来经常到侄子家做客,有好几次也见到了百庐。

那位商人对百庐非常敬重,见面礼也送得非常贵重。平日在国中巴结自己的人多了,而此人是侄子的好友、对自己又无任何企图,所以百庐也没太当一回事。

自家人在饭桌上说话,当然难免议论国中诸事。百庐方才对少务说的那些话,回想起来,其实就是那人零零碎碎曾说过的。

之所以在少务刚开口问的时候,百庐没反应过来,是因为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受了那位商人的影响。他只是觉得,对方说的很多话,自己也是深有同感,很希望少务能够听到,于是找到机会便说了…

少务点了点头道:“果然如此,你却不自知。身为主君近侍,谗言谤议国中功臣,这本是不该的事,你却做了,还自以为是出于忠心,其实只是无意中做了传声之人。受重贿而挑拨君臣不和,本是大罪,应受杖毙之刑。

但我也清楚,你并无异心,所以特赦其刑,并不打算处罚你。但此事却不可揭过,你去理正大人那里自首吧!要将所有的事情都交待清楚,并告诉理正大人,要彻查你侄子所结交的那位商人、拿其下狱严审。

我还要提醒你,有些事你想不明白的时候,就想想你的敌人是谁、他们最希望你做什么?虎娃师弟难道是我的敌人吗、他会害我吗?当然不会!我的敌人是帛君与樊君,你今日给我的建议,就是帛君与樊君最想让我做的事情。”

百庐本欲辩解,却发现自己好像无从辩解,因为少务并未质疑他有不臣之心;想求饶则更无必要,因为少务已经特赦了他。少务却命他到理正大人那里自首,将这一切因由都交待清楚,只赦其刑罚却未赦其罪名。

少务不会怀疑百庐对自己的忠心,若是因为他说了虎娃的坏话,就把其人杀了,只会令故旧近臣寒心。但是换一个人再敢这么做,恐怕就会立时被杖毙,因为巴室国中可找不出第二个曾照看少务长大的百庐。届时不需要少务单独下令,理正大人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百庐痛哭流涕、满面羞愧而去,少务只能长叹,同时心中暗生怒意。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枚蜃光珠,此物正是虎娃派人从步金山送来的,其中以神通法力记录了一段场景,就是在步金山中虎娃与扶夔见面会谈的经过。

虎娃这回并不是用御神之念来传达信息,只要施法激发这枚蜃光珠,任何人都能看到他与扶夔见面的情景、听见扶夔都说了哪些话。

有些事正如扶夔所说,就算少务绝对信任虎娃,但少务身边的人却未必能像他这般信任虎娃。比如百庐在少务耳边进谗言,未必就是不忠心,甚至自以为在表忠心。世事就是这般复杂,一言难尽。

步金山脚下的泯水中央,比翼飞舟的二层船楼上,虎娃与玄源正在私下说话。

玄源道:“那枚蜃光珠应该已送到少务手中,少务看见了便能明白你的意思。让扶夔死在前线大军中,对众高人也是一个警告。若有人欲轻身卷入列国纷争,甚至亲自出面动手,先得想想扶夔的下场。”

虎娃点头道:“如此下场,最为得不偿失。若扶夔自己不跳出来,就算众兽山曾受帛君所托、为帛室国训练灵兽骑兵,就算少务已一统巴原,其实也不能把他怎样,更不可能发兵去攻打众兽山那种地方。扶夔还是众兽山宗主、民众眼中高高在上的世外仙家。

我本人既已表态,潜心修炼不问世事,当然也不会让云起他们下山动手。如此做,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扶夔是怎么死的?他并非陨落于登天之径,而是被大军所斩杀,当他主动跳出来搞出这些事的时候,就该想到或许会有这样的下场。”

玄源看着虎娃,若有所思道:“扶夔此刻明明还没死,而你已在谈论扶夔之死,这种感觉令我想起了一个人,就是命煞!”

虎娃笑道:“哦,难道我长的像命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