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有的人就会去为非作歹,违背内心的准则和外界的秩序,由此可见这二者是多么重要。但对修士而言,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所谓真人,或所谓已自证成就的修士,比如在寻常情况下不会做的事情,在受到诱惑、不为人知时仍不会做,甚至是都不会动念头,这就是对本心的凝炼。这与神通修为无关,只是一种自我修养,也是这世间真正存在“我”的根基。

凝炼“我”,就要凝炼元神世界中的准则。无论这准则是怎样的,它内存的秩序不能自相矛盾、不能导致世界的崩塌。虎娃目前的修为尚浅,但待他真正渡过天地大劫的考验、飞升登天超脱而去、达到历代天帝的修为境界时、这却是开辟帝乡神土的基础。

所有仙人,若有幸修为到了那一步,都是要解决这个问题的,否则无从开辟灵台世界。这也是他们届时所面临的最大考验,此考验非常凶险,尚非今日的虎娃所能知。

但虎娃在九境中的求证,也是谙合这条大道的方向前行。我在世间的存在是真切的,有关诸人诸事皆非虚无。以自己的身份做好自己的事情,这对世人而言是最简单又是最不简单的修行,比如今日巴国中的学正大人。

三个月后,虎娃走出了竹林,招呼正在石壁洞府中修炼的太乙道:“随为师走一趟,我要去学宫。”

多少年了,众弟子还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去了呢,看来虎娃终究没有忘记自己是巴国学正大人,要亲自到学宫中理事。藤金、藤花等人都想跟着师尊一起去,也是因为好奇想看热闹,虎娃却命他们留在了彭山。

虎娃不是去学宫巡视的,而是以学正的身份去主事的,藤金、藤花等人在学宫中并无官职,跑去起什么哄呢,随从有太乙一人便足够了。

然而没有人看见,在虎娃带着太乙离开彭山后,幽谷竹林中还站着一个人,正在用手指轻轻拨弄刚刚拔节而起的笋尖,赫然也是虎娃。那么带着太乙前往巴都城学宫者,又是什么谁呢?他同样是虎娃,也可说是虎娃斩出的仙家阳神化身。

为何要用“斩”来形容修成仙家阳神化身?再看竹林中的虎娃,他什么都没有失去,无论是生机气息还是神通法力,完完全全都是原来的样子,那么“多”出来的那位巴国学正大人,便是虎娃此番修证的结果。

其实虎娃完全也可以不斩出仙家阳神化身去学宫,而他今日做到了,就意味着修为上的精进,同时也是心境上的堪破。出彭山幽谷之时,他已突破了九境三转修为。

第007章、路遇(上)

如此并不意味着虎娃已掌握了仙家阳神化身的玄妙,他只是选择了这样一个契机。当虎娃整顿学宫圆满、这具仙家阳神化身的修炼亦圆满后,方意味着虎娃九境三转修为的圆满。

至于九境四转修为如何突破,那是下一步的修行,也许到了那时,虎娃才能真正求证仙家阳神化身的玄妙。

虎娃与太乙没有坐车,就在大道上步行。太乙多年后再度涉足与古时不一样的巴原,当然想多看看世间风貌。以化境之能,飞天之时以神识扫过,诸般人烟景象便可尽收元神。但若想体会真切,最好还是亲身走入其中。

少务一统巴原后,世间诸事又出现了什么变化,也是虎娃感兴趣的。出了彭山是野凉城,他们沿着城外大道向巴都城方向走去,这里巴原中央最繁华富庶的地带,大道上行人往来很是热闹,沿途有不少村寨,师徒二人一边走一边以神念交流。

太乙问道:“师尊如今已突破九境修为,我还以为你不再留恋巴原,将远游中华之地。”

虎娃:“我当然有远游中华之地的打算,但尊长当年命我行遍巴原五国,其实我还未真正完成,不必急于一时。先待眼下的修行圆满,再去游历一番。”

理清水曾让虎娃行遍巴原五国,虎娃也的确都走到了,但有些地方,他只是飞天而过,并没有脚踏实地,如今也打算找机会再走走,算是求证另一种圆满。如果说世界这么大,很多人都想去看看,对虎娃而言却非是这种心境。

高人的世界非常人所能理解,比如在妄境中,便能见证并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远比现实的世界广袤无尽;而生死轮回境中,更是经历了无尽的世界与年代、穿越了不知多少时空。普通人远游,往往存了猎奇、观览、玩乐、炫耀等自我满足的心思,可是世间高人并非如此。

游历,对于五境修士突破大成修为是至关重要的,而真正的当世高人,却未必要亲身将所知的天下游尽,哪怕只在山中定坐,不仅能知常人已知的世事,而且能知无尽未知的世界。若纯粹是为了游览参观,中华之地也无非是一样的人烟城廓,而世上总有未猎尽之奇。

太乙:“师尊什么时候远游中华之地,别忘了把我也带上。”

虎娃:“你曾经游历过的地方,比我更多更广,在蛮荒之外又见到了什么?”

太乙:“蛮荒之外还是蛮荒,诸多凶禽异兽,尚有异族诸部。”

说话间,他们到达了彭山与丈人山之间的隘口。这里是巴都城外的关防重地,当年相穷大军曾在此与巴室国守军连翻激战,双方为争夺这个战略要冲都投入了大量精锐军阵。如今巴原已进入一统后的太平年代,此地早也看不到当年的战乱痕迹。

由于是一个交通要道,来往商队都要在这里歇脚,这个驻军的关卡也渐渐发展成了一个集镇。集镇的中心是大道边依山而建的坞堡,所谓坞就像一座小型的城廓,四面高墙,里面可以驻军,是战时扼守隘口的要塞。

有驻军,不仅有运送来生活物资,将士们平时也会买很多东西,最早的集市就是这么出现的。随着此地越来越繁荣,短暂或长期停留的人口越来越多,坞堡外又出现了很多建筑,最多的就是各种商铺与寮肆,甚至还有驿站与客栈。

巴原上各大集镇中的驿站,最早并不是官方的驿卒换马处,而是供赶路的行人歇脚住宿的地方,只有一个大院子加几间空屋。随着社会的发展,有人变得更加富足,在行路中也会更注重享受,于是就有人开设了专门的客栈满足其需求。

客栈往往和寮肆一体,前面搭个棚子摆上桌案,出售各种食物,后面再修几间屋子,可以供人住宿。虎娃特意退后几步让太乙在前面领路,太乙则走向集镇中最大的一家客栈前的寮肆。

他们来的时间不巧,寮棚中已经坐满了人,还有好几个人正站在那里等。两名伙计跑前跑后给客人们上东西,正忙得不可开交,而老板则一个劲地说抱歉,请后来的客人再稍等。

太乙当然不能让师尊在这乱哄哄的寮棚里待着,他站在里面等座位,虎娃则在寮棚外闲看来往的行人。恰在这时,有两辆车停在了寮棚外的空地上,车上下来了九个人,当中簇拥着一位衣衫华贵的青年男子。

看这些人样子应该是巴都城中的权贵子弟,他们经常跑到丈人山一带的山野中游玩打猎。走到这里,人和马都需要休息,寮棚外就有停车歇马的地方。

这些人过来的时候,众人都很自觉地让开,微微躬身露出很恭敬的样子。那年轻人很满意,抬头挺胸进了寮棚,只有虎娃还在门侧原地站着没动。

那年轻人以为虎娃也是这里的伙计,走过他身边时看都没看一眼,顺手扔过来三枚陶币道:“把我们的马刷干净了,再喂饱了。”

虎娃并没有伸手接,那三枚陶币就落在了虎娃的脚前,而这伙人已经走进去了。落在最后的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扭头冲虎娃道:“这是你的福分,动作还不利索点!”

虎娃还没来得及说话,那管家也进了寮棚,车就停在空地上,两匹马已经从车辕上被解了下来,看样子是等着虎娃牵走拴好。这么多“贵人”一下子拥进寮棚,老板和伙计也招呼不过来,更没有谁注意到寮棚外发生的事情。

虎娃苦笑着摇了摇头,将两匹马牵到旁边拴好,寮棚外有装着水和草料的石槽,旁边还有一把竹丝做的刷子。给马喂上水和草料,虎娃又拿起刷子,将马身上的灰尘和泥垢刷去,还将鬃毛给理整齐了,让马觉得很舒服,然后弯腰拣起了地上的陶币。

这时太乙已经出来了,不仅是他,寮棚中所有的客人都被轰出来了。看来刚才那几位贵人喜欢清静,不想有闲杂人等打扰他们休息。见此情景,虎娃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那几位权贵子弟确实霸道,但世上这种事早已见惯了,人们确实是分等级的。假如是巴君少务,断不会如此做,但不能强求国中所有的权贵子弟都能表现得像少务那么亲民。

太乙以神念道:“师尊,您这是在干嘛?”

虎娃看着手中的陶币苦笑道:“我好多年没有拿过陶币了,也没有干活挣过钱了。”

虎娃的确从来没有挣过陶币,也几乎没有用过陶币。想当初他刚刚离开蛮荒时,山爷倒是给了他不少陶币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可是虎娃还带着很多别的东西。他来到巴原所见的第一个人是白溪村的老汉田逍,为了感谢田逍请他吃面汤,虎娃出手就是一小块黄金。

虎娃成了巴室国国工、彭铿氏大人之后,国中给的奉养也不是陶币,如此说来他确实还没挣过陶币,更没有花过陶币,山爷当年给的那些陶币,还一直带在身上呢。今日所遇有些莫名其妙,对他而言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见师尊这么说,太乙也笑了,便没有再多管闲事,静静地站到了一旁。虎娃并不打算亮出身份,走在路上就是一名普通的路人。假如让人知道了他的身份,这集镇内外不得全跪满了,就连坞堡中的驻军都得赶来列队行礼。

不仅如此,沿途民众也会闻风而至、望道跪拜,会影响国都内外的大道通行,虎娃也不是没见过这种场面。

也难怪刚才那年轻人会那样说话,因为虎娃看上去就穿着最普通的葛衣,散发未冠,脚蹬一双麻鞋。衣服上虽然没有补丁破洞,但看上去也很旧了。

虎娃当然不是故意要穿得破破烂烂出门的,其实如果仔细看,便会发现这少年其实非常干净整洁,头发上无一丝灰尘,连麻鞋都没有沾上泥土。而且他的衣服看似是最普通的葛布所制,其实是异常轻柔舒适的水布,不仅坚韧甚至水火难伤,堪称一件宝物了。

只是经过法力炼化后的葛丝水布,看上去并不是崭新的样子,就是一件寻常的旧衣服,而那年轻人连看都没有多看虎娃一眼,怎会留意到他的非同寻常之处。季节是初春,天气还有些寒冷,虎娃就穿着这么一层单衣,显然是身份微寒之人。

或许只能怪玄源最近不在彭山,否则就算虎娃不甚讲究,玄源也要将夫君打扮精神了再让他去学宫,不会是这么随意的样子。而其他人,谁又敢管虎娃大老爷出门穿什么衣服呢。

过了一会儿,那伙人应是休息好了,鱼贯而出。那管家模板的中年人又朝虎娃喝道:“还不快套马备车!”

虎娃摇头道:“你们的马已经喂好刷干净了,自己套上车走吧。”

这是很平常也很正常的回答,因为路边的寮肆虽有停车歇马的地方,但是套马备车之类的事情,还是需要客人自己做的。当时情况与后世不同,在巴原上马车还是很罕见的,一般商队只能用牛车,因为马很娇贵,难以驯服与饲养,御马更是个寻常人不掌握的技术活。

备马套车同样是个技术活,一般人不会,弄不好还会被马给踢了。那中年人却勃然大怒道:“你是皮痒了吗?拿了我家庚良公子的赏钱,还敢偷懒耍滑!”

第007章、路遇(下)

公子?按巴原礼制,国君之子可称公子。那年轻人不可能是少务的弟弟,更不可能是少务的儿子。而这说话的中年人确实是那年轻人的管家,刚才就看虎娃有些不顺眼,在他看来,这小伙计能给自家少爷车刷马已经是天大的荣幸,根本用不着给什么赏钱。

可是少爷方才偏偏扔了赏钱,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看虎娃不顺眼,这一点微妙的心思,他自己也形容不清,所以莫名想找点磋。

虎娃笑了,摇头道:“看来这钱不好挣啊,就算我看那两匹马顺眼、帮个忙吧,钱还给你!”他上前两步将三枚陶币扔了回去,却不是扔向那管家,而是还给方才那位名叫庚良的年轻人。

陶币在空中划出弧线,恰好落在庚良的脚前,对面所有人皆变色,庚良怒喝道:“大胆!”

随着这声怒喝,虎娃忽觉脑后生风,那名管家已经拿起马鞭抽了过来。只听啪的一声,抽得是又重又狠,被抽中的人却非虎娃,而是庚良。

虎娃向旁边侧了一步便躲开了,那鞭子本也抽不到庚良,许是因为力道没有控制好,鞭子莫名在空中拐了个弯,鞭梢正扫在庚良的脸上。从额头到鼻梁再到左侧脸颊,留下了一道醒目的痕迹,迅速肿了起来,有些地方还渗出了血珠,感觉是火辣辣地疼。

虎娃扭头看了太乙一眼,他刚才只是侧步让过了鞭子,可没操控鞭子去抽人,这是太乙动的手脚。而那庚良也不完全是废物,显然有些功夫在身,管家只是个普通人,尽管这一鞭事出突然,原本也应能躲开的。可是太乙想让鞭子抽中,庚良再大的本事也得挨抽啊。

庚良被抽懵了,向后一仰又被同伴扶住,场面一片哗然,他捂着额头一指虎娃怒喝道:“将这凶徒拿下治罪!”

那管家一鞭子抽在了少爷脸上,心中大骇,听见这句话,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便朝虎娃扑了过去,是打猎时用以切割皮肉的猎刀。然而他的身形刚一动,就莫名腾空而起,噗通一声摔在那伙人的身前。

太乙已站在虎娃身前,喝道:“放肆!”

虎娃就算把他们给杀了,也犯不着和这些人计较什么,更不会因此动怒或自觉受辱。虎娃虽不惊不怒,但太乙却怎能容这些人冒犯师尊,他也看出来师尊不想在此地亮明身份引发混乱,所以只是出面喝止。

庚良额头和脸都被抽肿了,眼神也不太好,厉声到:“大胆凶徒,一起拿下!”一名同伴及时拉住了他,小声说了几句话,想必是劝阻众人不要冲动。

太乙走过来的时候,将一块牌子挂在了腰间,银色的质地非常醒目,正面的纹路像一条大蛇,是巴国宗室的图腾,也是如今仓颉所创的“巴”字。巴原分裂成五国后,国工信物的正面都铭刻了这个图腾,但也有微妙的差别。

庚良身边的那名后生,想必也是巴都城中的权贵子弟,眼力非常好,竟然认出那是原相室国的国工信物,及时提醒了同伴。

太乙当年得象煞威名,是因为他把相君和郑君都给抓走了,并让两位国君以西界山为界停战。后来相室国和郑室国都尊象煞为国工,那时的国工身份可比后来尊贵多了,无论是相室国还是郑室国,象煞都是开国后的第一位国工。

庚良还没反应过来,怒喝道:“区区原相室国的国工,本公子怕什么!”

又有同伴悄声提醒道:“庚良兄当然不必怕他,但他既是原相室国的国工,想必也有五境修为,真动手的话,我们会吃亏的。”

庚良也突然清醒过来,对面那人既然是原相室国的国工,那么有很大可能早已拥有五境修为,就算凭自己的身份不必怕对方,但要动手肯定是打不过的,他悄然退后半步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庚良脸上顶着那道醒目的鞭痕,却做出一副傲然挺胸的样子,显得很是滑稽可笑。但太乙是个朴实的大叔,若观其心相,其实仍是个童子,所以他并没有笑,而是纳闷道:“你谁啊,干嘛要问我?”

此时虎娃已用神念告诉太乙,不要在这里动手,免得引发混乱并惊动坞堡中的驻防军阵,先将他们驱逐了事,明日到了学宫中再收拾不迟。对面九人,除了那名中年管家,有七人皆是学宫弟子,另一人是庚良的伴学书童,就是方才拉住庚良并小声劝阻与提醒的那位。

这七人就是学宫中的一个小团体,平日以庚良为首,饮宴嬉戏四处滋事。最新恰逢学宫整顿,他们不敢在城中肆意胡混,这两天便跑到丈人山打猎去了,却突然接到消息,学正彭铿氏大人明日将到学宫视事,所有学宫弟子都要前去拜见。

若是别的事,庚良或许不会理会,教习先生登堂授课时,他也是经常缺席的。但彭铿氏大人谁也惹不起啊,庚良等人赶紧下山驾车回城。

一起去打猎的还有很多仆从护卫,平日簇拥在马前车后倒也威风,但马车只有两辆,为了及时赶回巴都,就把大批仆从护卫都扔到后面了。在这条大道上没什么危险,更没什么人敢招惹他们,就是没人伺候觉得很不方便。

在路上想到最近学宫有了新规,不得携带仆从出入,庚良也觉得很郁闷,还想着能找个门路托谁说情,让学宫守卫平日睁只眼闭只眼,让自己能多带几名仆从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