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不好意思,但她还是收下了。玄源又问道:“姑娘已知此丹神效,打算在什么时候服用啊?”

宗盐很认真地想了想才答道:“我已有化境修为,这枚九转紫金丹对我的助益不算很大,但可以让少务大叔试试其神效…我损毁了人家那么珍贵的剑符,总该有所补偿才是。服用此丹凶险,我将亲自为他护法!您看行不行?”

玄源笑道:“送给你了就是你的,姑娘想怎么处置都行。”

宗盐随即告别玄源,飞天往巴原而去。玄源望着她消失于天际,突然开口道:“虎娃,你果然料事如神!”

虎娃其实一直都在,只是没露面而已,像这种事情还是让玄源出面比较方便。虎娃的身形悄然显现,摇了摇头道:“岂敢言料事如神,我就没想到少务会将剑符送给宗盐,也没想到宗盐真会出事。”

玄源:“可你早知这一切,如今宗盐的反应,亦皆在你的预料之中。”

宗盐回到有穷部华阴族之地,看见如今的一切会有如何感触;包括将来她若有幸堪入生死轮回境,可能会遇到什么样的心障;甚至她收下九转紫金丹之后会打算怎么用,虎娃事先皆能知晓。玄源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虎娃却仍然摇头道:“不确见之,便不可证之,宛如念加于身、念加于物。动念料事,已是因起,又何来如神?前识者,道之华而蠢之始,若以此自得,我与当年命煞又有何区别?

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所谓料事种种,哪怕仙家推演神通,皆是江海之流,而江海行于川谷、容于川谷,修行只是体于大道。”

虎娃就在玄源身边,同时也出现在少务的车驾上,那是分化形神之身。虎娃与少务同车而行,不紧不慢向野凉城驶去。虎娃方才问少务,假如宗盐来了他将怎样、假如宗盐不来他又将怎样?

少务沉思片刻,想必心中已有见,再开口时却没有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而是有些迟疑地问道:“师弟,我有一事不解,能否向您请教?”

虎娃:“有话就问呗,干嘛突然变得这么客气、这么郑重其事?”

少务仍然很认真地说道:“我知你早已成仙,而仙家料事如神。我方才就提到,你提前留下了防备手段,应是早已预见宗盐将遭遇此难。可是你既然已预见,留下手段救了宗盐,是否也意味着你先前预见的结果便是错的?

那么你究竟预见了宗盐遇难,还是没有遇难?或者皆有可能,而你又预见留下手段可救宗盐,这才是最终的结果?”

就此事而言,少务问的可能是废话,因为如今结果已定,再谈别的可能似无意义。可是由此引申出的思考,意义却非比寻常,尤其是对于虎娃这等仙家而言。

虎娃早就预见了宗盐会遇难,可是宗盐最终偏偏获救,这是否也意味着虎娃当时的预见是错的?可是虎娃若没有正确的预见,宗盐又怎能得救呢?

如此是否也意味着,假如虎娃没有预见到宗盐会遇难,那么宗盐便真的会遇难;可是虎娃偏偏预见到宗盐会遇难了,宗盐反而因此得救了?那么仙家预见的结果,究竟是对还是错,又该怎么样去理解?

少务进而提出了另一种假设,虎娃预见的结果并非是宗盐遇难或不遇难,而是预见自己留下什么手段后可救宗盐一命。若是这样来看,那么虎娃的预见就是完全正确的,也是真正的料事如神。

可是这样又导致了一个新的疑问,是虎娃预见的结果导致了他的行为,而他的行为又导致了结果。那么虎娃的预见以及他的行为,便都包含在这一事件之内,那么是否还有人能从事件之外再去预见这一切?

若另有一位高人能预见这一切,又采取相应的对策改变了虎娃所参与的事件结果,那么问题又会回到起点,仿佛轮回无尽。那么天地间的事物,究竟可不可以预见?在这样的轮回中,仙家推演神通和凡人的见知其实已经没有区别。

仙家分化形神之法,相当于同时出现在不同的地方。少务问出这番话时,玄源恰好也提到所谓料事如神,而虎娃回答玄源的那番话,是因少务之问有感而发。但面对少务时,虎娃却没有那样回答,只是发送了一道神念。

神念难言述,只能勉强去形容。意识是否能决定客观的世界?在于世界本身所遵循的道。其实人们所能确认的一切,都是意识参与和观察的结果,而参与和观察的行为本身也能影响结果,凡人如此,仙家亦如此。

修士体悟大道,而大道无形无相,并不意味着他本人就是大道。观察本身就是一种参与,他能决定的只是因,或者说缘起。世上万事万物,无论谁的预言还是根据预言做出什么决定,自身就会化为动因之一,但也仅仅是动因之一。

虎娃也赞了少务一声,能有此问便已有所悟,最后又开口问道:“我曾见过有高人修行终困于此,亦误于此。”

少务:“谁?”

虎娃:“师兄认识的,你和她很熟。”

少务微微一怔,随即低头道:“是的,命煞青盐。”

关于虎娃同时与玄源和少务的这番谈话,做何解?后世有一个很著名也有趣的假想试验,叫薛定谔的猫,虽与虎娃所指的意思不同,但有些妙处却是相通的。

虎娃又看着少务道:“我求师兄一件事,把我的彭山封地收回吧。前方便是野凉城,而彭山福地离野凉城不远,你若不着急回巴都城,可在彭山等待宗盐。”说完这番话,虎娃便消失不见,而少务的意识仿佛又回归了身体,坐在车中望见了野凉城的城楼。

如果各地都出现洪水,被称为闹水灾;假如到处都有老鼠乱钻,便叫闹耗子。但若不同的地方都有虎娃现身,那又该怎么形容呢,闹虎娃?虎娃不仅分别出现在玄源和少务的身边,此刻在昆吾洞天中,他也站在黄鹤的身前。

黄鹤正低头道:“师尊命我暗中保护少务和宗盐,我却未能阻止宗盐遇险,实在有愧!”

虎娃看着这位上古地仙道:“当时的情景,你已尽力,就算真仙庚辰下界,亦救不了宗盐,实在怪不得你。但你可知,自己误在何处?”

黄鹤奉虎娃之命保护少务与宗盐,不可谓不尽责;在宗盐遇险时出手相助,亦不可谓不尽力。当时的情况,连庚辰都无可奈何,黄鹤没有起到作用,确实怪不了他。虎娃今日也不是来责罚弟子的,他只是问黄鹤——其行止到底有什么偏差或疏漏?

第070章、大梦方醒

黄鹤:“宗盐姑娘一路斩除与驱逐妖邪凶物,还惩处了多位部族首领。那些妖邪凶物中,有不少是有来历的,有的就逃回了大荒。而贺兰山与阴山深处的很多部族,自古供奉的山神中,有不少就是这些东西,说不定就与某位荒王扯上关系。

就算那些部族与大荒中的妖邪没有什么关系,但他们敢在没有充公理由的情况下拖延治水的任务,想必背后多多少少也有倚仗的势力。可是宗盐姑娘根本不吃这一套,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仅得罪了不少人,也结下了强大且未知的仇家。

假如是这样,待她和少务完成任务之后,将来可能会遇到大麻烦。我本想提醒师尊,许是因为师尊在仙界未归,一时无法联络。所以在少务师叔到达迎天城后,我听他的建议又返回河泛,继续暗中保护宗盐姑娘,没想到在那时就出了事。”

纯粹的报仇并没有太大意义,之所以会有人出手对付宗盐,就是要宣告一件事:没有人在那么肆无忌惮地在开罪他们之后,还能够安然无恙。这也是一种警告与震慑,令他人不要再效仿宗盐。

黄鹤早就知道宗盐会遇到麻烦,但他认为,就算有某些幕后潜伏的荒王或强大势力要出手对付宗盐,怎么也要等到治水成功、伯禹大人返回蒲阪、所有的风声都过去之后,众人也不再关注这里的时候,却没料到就在宗盐劈开贺兰山这么关键的时刻出事。

无论对方是怎么想的,总之差一点就达到了目的。而黄鹤也没有因为自己的想法就放松警惕,他一直暗中跟随着宗盐、随时保护着她,当时只是力有未及。此刻他回答师尊的这番话,更像是在解释什么。

虎娃却摇了摇头道:“你曾想提醒为师,却又联系不上我,所以在少务返回巴原后,你仍然在暗中保护宗盐,这很好。可是自始至终,你都是在被动遵行为师之命,并没有主事者的自觉。假如没有为师、也没有为师之命,她就是你自己欲保护的人,你又该怎么做呢?

你曾在宝仓部遭遇那一人一妖,他们于暗中窥探且心存歹念,自称是被众荒王派来巡山,而你当时只是一杀了之。我不是说你不该杀了他们,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是否可以主动做些别的事情?你非局外人,当时已身在事中。

为师问你,尽管知道宗盐可能遭遇凶险,可是你并没有真的担心吧?因为你心里清楚,宗盐姑娘手持上仙庚辰的神戟,还有为师的特意保护,就算遇到什么你搞不定的状况,为师也应该能搞定。”

黄鹤低首下拜道:“是的,弟子确曾这么想。若遇到宗盐姑娘搞不定的事情,弟子便会出手相助;若遇到我也搞不定的事,师尊或庚辰上仙自会出手。”

也不能说黄鹤的想法就是错了,因为后来发生的事的确如此,他搞不定的时候庚辰和虎娃果然都来了。黄鹤之所以会这么想,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清楚神戟的来历,也清楚保护宗盐是师尊的意愿。

他对宗盐的安危并没有真正的担忧,但仍然忠实执行了师尊的命令。

虎娃又问道:“一梦千年之后,你拜我为师又修行了这些年,可是修为境界并未有所突破,至今尚未修成仙家阳神化身,这又是何故?…我派你暗中随行保护少务与宗盐,就是让你跟随他们见证人间沧海桑田之变,使你从千年之前的心境中真正醒来。”

黄鹤当年进入沉眠的定境,是因为他在修行中看不到前路、得不到更高的指引。他当时虽已突破九境修为、修成无尽之寿元,但在那个年代,就连太昊天帝尚未开辟帝乡神土。黄鹤想得倒也洒脱,今人不能解决事情、后人总能解决,就让时光去解决一切吧。

从事实上看,黄鹤的想法无疑是正确的。千年之后虎娃唤醒了他,而世事已变,虎娃可以给他更高境界的修行指引,甚至黄鹤的目的已不像当年的同伴飞荒那样是飞升帝乡神土。可是又修炼了这么多年,改造了昆吾洞天那样的仙家小世界,神通法力更进,但修为境界却停滞不前、并无实质性的突破。

虎娃看得明白,黄鹤既醒了,同时亦未醒,他依然是千年之前的那位上古妖修。此番派人暗中保护宗盐和少务,虎娃其实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就是正在神釜冈小世界中看护与打理药田的太乙。可他为什么要派黄鹤去,这就是给黄鹤的历练机缘。

从事实上看,黄鹤的想法依然是正确的。因为就算他搞不定,手段更高明的庚辰和虎娃也出现了,宗盐最终获救。可是另一方面,黄鹤本人又在做什么?他并非超然事物之外,而就参与此事之中,别说是他,就连虎娃也一样。

当初选择一梦千年,看似非常洒脱,拿得起也放得下,但有时所谓的洒脱与消极自弃其实只有一线之隔。在伴随着话语的神念中,虎娃又告诉黄鹤,他做的事情还不如一只兔子呢!

白兔跟随少务和宗盐出行的途中,并不是仅待在两人身边,而是常常走在前面,观察地形地势、侦查各种情况。白兔如今的修为虽低,但它毕竟拥有曾经九境修为的见知,尤其是在宗盐劈开贺兰山之前,白兔已提前侦察过那一带的情况了,只是没有发现埋伏而已。

白兔不是跟随宗盐一起去的,宗盐未至之前它就去了,有人布置那仙家法阵时,白兔应该就在场。只是“幕后凶手”手段太过高明,白兔没有发现。假如黄鹤也做过同样的事情,很可能也发现不了埋伏,但是做与不做,却表明了他的态度,而态度来自于心境。

黄鹤一梦千年,醒来后看似问题解决了,但修行终究是自己的事。他这样的心境,就是关障,须真正被点醒。

虎娃还告诉黄鹤,所谓的岁月,或者说身外世界的自然演化,确实会解决很多问题。但那所谓的“解决”往往只是改变或抹平,但未必会解决你自己的问题,更不可能解决每个人自身的修行。

黄鹤闻言叩首道:“多谢师尊点化,弟子今日如梦方醒!”

第071章、贴身的宝贝

虎娃方才提到了白兔,而白兔如今哪里去了呢?宗盐劈开贺兰山时,白兔并不在现场,因为应龙释放威压将附近所有的生灵驱散。白兔事后得知宗盐已遇难,黯然而去。

如今天子重华已正式举行祭典,并封伯羿兄妹为镇厌之神,那么宗盐已遇难之事就不会有错了。河泛民众皆认为,宗盐是劈开贺兰山时力竭,而劈山的震动和洪流引发了她所立足处的山峰崩塌,因此不幸遇难、令人扼腕长叹。

可是白兔却不这样认为,它很清楚宗盐的本事以及那一带的地形地势,宗盐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那座山不至于就此崩塌,就算有局部塌方也不至于让宗盐殒命。它事后又去了现场,虽然已察觉不到仙家法阵痕迹,但仍感觉别有内情。

外人并不知晓白兔的存在,尽管白兔这三年来就一直跟随着宗盐和少务。白兔去了大荒,它在调查这件事,不论有没有线索,都想把真相搞清楚。就在虎娃与黄鹤说话的同时,虎娃的分化形神之身也找到了白兔。

虎娃给白兔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告诉它宗盐未死,已变换形容却未再回归华阴族,而是动身去巴原找少务了。白兔大喜过望,也彻底放下心来,并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宗盐的经历跟白兔差不多,但也有所区别。白兔是凿齿当年夺舍为兔,重新开始修行;而宗盐则是拥有了命煞的身躯,并非是寻常意义的夺舍,已脱胎换骨突破化境。虎娃还告诉白兔,埋伏宗盐者提前布下了仙家法阵。此法阵极为高明,很可能跟当年埋伏伯羿的仙家大阵出自同一人之手。

虎娃还问白兔,下一步打算怎么办?而白兔已经不打算继续跟随在宗盐身边了,一方面是已没有这个必要,另一方面是为了避免给宗盐带来危险。

宗盐上次遇到的情况已足够惊心动魄,她相当于被黄鹤、庚辰甚至虎娃时刻保护着,却仍然出了那样的意外。这一方面说明宗盐确实得罪了太多的仇家,另一方面也说明,想对付她的人手段非常厉害。

虎娃不可能时时刻刻都保护着宗盐,而已发生的事实证明,就算是那样恐怕都没用,因为宗盐虽有虎娃的保护,也并不代表她本人就有虎娃那么强大的手段。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宗盐消失,让对方自以为目的已达到。

如今谁都以为宗盐已不在世上,而宗盐已换了样子去了远方的巴原,这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玄源当初虽然没有直接说出这些,想必宗盐自己心里也明白。而白兔如果继续出现在宗盐的身边,对于有心的高人而言,简直就等于再度暴露了她。

白兔又问虎娃,这件事究竟是谁干的?虎娃也不清楚,只能猜测是宗盐所得罪的强大势力,甚至可能是伯羿当年的仇家。白兔表示要继续去追查,线索就是宗盐曾宰杀或驱逐的那些妖邪,还有她惩治过的那些部族,看看都与哪些强大存在有牵连?

虎娃又叮嘱了白兔一番,一定要小心行事,查出线索即可,千万不要动手或者惊动对方,因为它不是对手。对于白兔,虎娃倒是很放心,知道这只兔子很了不得,当年南荒中的凿齿之强大就不必说了,而夺舍为白兔之后能重新修炼至今,其实更显难得。

白兔知道怎样在荒野中的修炼与生存,收敛气息以原身出没与丛林与荒原,就是最好的掩护,让它去调查真相是最合适的人选。还有一件事不要忘了,白兔恐是和伯羿正面动手之后,如今唯一的“幸存者”。伯羿想杀的人,还没听说过谁动了手仍能活下来的。

凿齿被伯羿所斩,白兔却在缅怀伯羿,它跑到华阴族跟随宗盐修炼也是这个原因。如今听说设下埋伏伯羿的仙家大阵之人可能还活着,白兔是一定要追查清楚的。待到了结此事之后,白兔的愿望就是好好修炼,将来能飞升至广寒仙界。

白兔也很感谢虎娃,不仅带来了宗盐的消息,也带来了恒娥的消息。

白兔告别虎娃、潜入大荒之时,宗盐也来到了巴原,她直接飞到了彭山。

彭山禁地想当年是巴室国的宗室园林,这里生长着珍贵的龙血宝树,还开辟了各种药田,建造了供国君休憩的庄园行宫,并有军阵驻守,虎娃就是在这里见到了后廪。后来彭山禁地成了虎娃的封地,虎娃由此也获得了彭铿氏的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