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心语,自有各种隐含义,所谓的“他们那些人”,其中也包括小九啊。已经出神的白筐子似乎已经忘了自己站在哪里,又在习惯性地胡思乱想,于脑海中构绘出种种场景来——

白筐子正在用耒锄翻地,将田间结块的土疙瘩挑起来打碎,挖开沟垅,一耒锄下去却好似碰到了什么东西,好奇之下继续挖开,竟是古人留下的宝藏。宝藏中不仅有金银财货,竟还有神通广大的仙人留下的秘法传承。

秘法传承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仙家传承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清楚,反正幻想中也不需要太清楚,有这么回事就行,含糊之处可自行略过。

白筐子很“谨慎”也很“聪明”,他小心翼翼地将宝藏再度掩埋好,并用种种手段做了掩饰、不被其他人发现,成为他独享之秘。回家之后连父母都没告诉,不是他不信任父母、待父母不好,而是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

有一个小的细节问题,在白日美梦中被忽略了。这里是别院农庄的田地,若埋着什么宝藏,按礼也该归别院主人所有,而发现者可得酬谢与赏赐。也许不是白筐子不明白,但他有他的道理。

别院主人小九年幼无知,假如这处宝藏被发现,只能白白便宜了管事太落那个老淫棍,就更不能被其他人知道了。而且这等仙家宝藏应是有缘人得之,而他白筐子就是天生不凡的有仙缘之人。

还有另一个小细节问题很有趣,白筐子则根本没有意识到。既然是白日美梦,他在哪里发现宝藏都行,为何偏偏还是在这里呢?

白筐子也没有着急大手大脚地使用那些财货,只是分批少量地拿出来,以不引人注目的方式,不仅孝敬父母补贴家用,还找机会到城廓里做生意、在周边一带做各种事情,逐步在暗中拥有了另一个富贵身份。假如说出来,都能让乡民跪倒一片的那种。

但太落以及别院田庄中其他人对此却一无所知,还当白筐子只是一个普通农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不太短但也不能太久,因为不能让小夏等太久。终于有一次白筐子不慎露出了破绽,让人知道他显露了金银财货,那本不是一个田庄农户所该拥有的。

于是太落见财起意,找到白筐子企图劫掠他的财宝。而白筐子此时已经不怕他了,拥有了强大的底气和自信,出手将太落教训了一番。太落却仍不知悔改,又仗权势纠结了一批恶人前来围攻,还绑架了白筐子的父母逼其就范。

白筐子大发神威,将这些恶人尽数擒获,此事轰动了整个吕泽部。伯君大人不明真相,以为乡间发生了骚乱,竟率军阵前来镇压。白筐子义正言辞挺身面对伯君,这才真相大白,众人得知,原来近年传说中某位了不得的高人,竟然就是隐居在郊外的一位农户子弟白筐子。

伯君不敢倨傲,在城廓中设宴恭请白筐子,并召所有权贵相陪,却被白筐子拒绝,只是叮嘱伯君要勤政爱民,伯君唯诺诺点首。太落及其同伙当然都受到了严惩,就连小九也受牵连获罪,他们皆成了白筐子之奴,而白筐子成了别院及田庄、山庄之主。

白筐子虽神通广大,威名传遍四方,平日却很低调谦和,只在别院中隐居清修、乘牛车行于郊野逍遥,而他的故事则更像是人间传说。平日各地有什么大事冲突、纷争难决,都不需要他亲自露面,只需派人传个话便能解决,而各方无不赞其公正睿智。

至于罪大恶极的太落,白筐子并没有直接斩杀了事,而是将其发落到山中为奴、开垦山田做苦力。太落每日双脚为砺石所割、肩头留背索勒痕,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悔恨得无以复加。白筐子没杀太落,众人皆赞其仁德。白筐子这也是让太落好好反思这一生的种种罪孽,众人亦皆称太落罪有应得。

至于小夏,当然是被白筐子从魔爪下解救,获得了幸福的新生。小夏在白筐子面前自惭形秽,自认为配不上白筐子,更是辜负了他的一片真情。但白筐子并没有因过往之事责怪小夏,更是出言宽慰小夏,仍坚持娶小夏为妻。

但小夏仍有心结,常常苦劝白筐子另纳贵女。白筐子本无此意,可是驾不住小夏总是苦劝,于是又纳了吕泽部伯君之女,后来更纳了宝明国一对君女姐妹为侧室。这些女子皆是人间绝色,白筐子不得不纳之皆有缘由;而她们亦仰慕白筐子已久,发誓非白筐子不嫁。

尽管如此,白筐子也没冷落了小夏,倒是小夏经常劝他不要冷落了那些侧室。

至于小九公子,还有另一个故事,情况比较复杂。小九因太落而获罪,因为太落毕竟是其手下的管事,宝明国也不敢得罪白筐子,其君声明小九为白筐子之奴、任凭白筐子处置。而小夏心善,又私下在白筐子面前替小九求情。

白筐子念及小九当初年幼无知,很多事情都是受太落摆布,所以很大度地并未追责,反而优待之,令其做了一名管事。这个管事可不是别院府邸的管事,而是远处山庄中的管事,那座山庄,就是小九来到此地后新开辟的山庄。

白筐子考虑得还很周到,其夫人小夏毕竟做过小九的侍女,假如将小九留在身边,难免令其尴尬,所以才打发得远一点。因此举,众人无不赞白筐子宽厚仁慈。而从此之后,小九便成为白筐子最忠心的臣仆。

当然了,白筐子如此安置小九,也显示了其睿智和远见,很多人事后才反应过来,它还牵涉到白筐子纳宝明国一对君女姐妹的事情。

那宝明国唯恐白筐子迁怒怪罪,于是送上一对最貌美的君女姐妹恳求白筐子纳为侧室。假如白筐子不收,整个宝明国都不会安心,在小夏的劝说下,白筐子便点头答应了,此事亦被传为堪比娥皇、女英共侍帝舜的佳话。

小九与白筐子的这两位夫人是同父异母,所以也受到了更多的照顾。不久后,宝明国发生内乱,至于是怎么发生的内乱那不重要,反正是有这么回事。国君与诸公子皆身死,无人可继承君位,这时人们才想起白筐子手中还留了个小九公子。

宝明国已名存实亡,白筐子便问小九愿不愿复国,他可以相助。小九却说宝明国失德,且已无存,只是恳请白筐子能护其子民。后来嘛,宝明国之地便成了白筐子的封地,白筐子也被称为白筐氏大人…

白日梦是个筐,什么事都能往里装。谁又知道这世上的人都会有怎样的白日梦,今天小九倒是见识了白筐子。

白筐子当年在别院中与小夏一起长大,年岁亦相当,本以为与小夏情投意合,按照后世的说法便是所谓的青梅竹马,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小夏却突然嫁给了太落,白筐子心中失望甚至怨愤,倒也可以理解,他的种种白日梦便是以此为缘起。

这白日梦做到后来,却是越来越“精彩”,也是越来越“混沌”了。

正在白筐子思絮飘飞间,脑门上冷不丁挨了一巴掌,只听他老爹喝骂道:“白筐子,你又在发什么呆呢!要你翻个地,大半天才干了这么点活?年轻力壮的,成天就这么好吃懒做!管事大人照顾,让你在别院中过了几年好日子,还过出毛病来了,回家就不会过日子了吗?”

第061章、玉帝

白筐子正沉浸在白日美梦中呢,被老爹这一巴掌给拍醒了,心中很有些不痛快。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这大半天确实没怎么干活。他没敢回嘴,又拿起耒锄开始翻地,挑起田中结块的土疙瘩挨个敲碎。

白筐子进来经常被老爹这样训斥,翻地的时候突然又想起,刚才那段美梦畅想中的场景,就是从田中翻地开始的。老爹天天训斥他,却不知在他的内心深处对老爹有多好,一旦翻了身,给老爹享了那么多福…

白筐子老爹那一巴掌,也让小九出离了定境,再睁眼时,面前的那一片光影早已消失,而先生面带微笑点头道:“不错不错,你的心境很不错,能自始至终入定而观。体会了白筐子这番支离破梦,此刻回味,有何感慨?”

小九的神情很难形容,苦笑道:“我有点想吐。”

“你是想喷饭呢,还是想吐血?”虎娃开了句玩笑,接着又叹道,“世上有灵智之众生,都是一个世界啊。无论你怎么做,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这又是为何?”

小九想了想才答道:“有争则有失。有些东西很多人都想要,却不可能皆得,我从小就看见了。”

太落喜欢,小夏也愿意,小九便撮合了他们。这本不关白筐子的事,可是白筐子偏偏也喜欢小夏,心中当然会失望,也难免会有怨愤。但小九说的可不仅仅是这件事,又比如宝明国中,争夺君位的公子很多,但只能有一人当上国君,便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先生方才说了,有些事情换他来做,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只要小夏嫁给了太落,谁又能让白筐子不失望呢?

虎娃又笑道:“这一场场白日大梦,虽是胡思乱想,倒也处处皆有讲究,由此可知其人,由此人可及众人。修行亦有魔境,修为皆有其根基,从不凭空,而魔境亦是将来妄境之根基。我今日随缘点化,而你又有何悟?”

虎娃点化小九,看似信手拈来。小九又想了想,这才躬身道:“还是请先生指教。”

虎娃不紧不慢地又说道:“观其颠倒幻梦,万物运化、众生之行,只随其人。但道在天地,不为尧存、不为舜亡…先不说这些了,小九啊,你方才眨眼睛时想到了什么?”

小九:“我刚刚倒是有一闪念,先生居然知道了。别院田庄之中,有没有可能真的埋藏着什么宝藏和上古秘法传承啊?我已在山中发现了一处。”

也难怪小九会有这么一闪念,因为他有过类似的经历,就是在山林里发现了上古妖王的洞府、得到其传承。假如没有这回事,就算知道了白筐子的胡思乱想,估计他也不会多想。

虎娃笑道:“此地上古修士遗迹,只有山中那么一处,而你已经发现。看来经此一事,你的心魔亦动。”

小九摆手解释道:“我就是那么一闪念而已,其实没打算问先生,也没当回事,是先生您非要问我的。”

虎娃看着他意味深长道:“你已证如方才的定境,但尚未堪破,就算能堪破,修行中的种种考验也是贯穿始终。今天你就不要回去了,就在山中入定修炼吧,我为你护法。”

以前小九在山野中乱跑,天晚了不归家,太落总会派童仆寻找。但是如今太落已知小九的本事,而且另有高人传授,所以也就不再打扰小九的事了,夜里不回去倒也没什么。

这天夜里,小九就在山中定坐。从三境九转圆满,到突破四境初转,须经历心魔考验,破此关障方能凝炼纯净之元神,而后有御器、炼器之能。

虎娃与子丘则都站在不远处,子丘叹道:“非礼勿行,倒也常见,因为常人妄思之事,本就难以实现。非礼勿思却是极难,君子慎独,不仅慎独于行,亦慎独于知啊。”

虎娃答道:“此为真人,而白筐子只是白筐子。”

子丘:“您看这孩子,今夜能突破四境吗?”

虎娃:“我白日间引他入定体会,他的心境并未散失而离定,便见已成。”

假如太落知道白筐子的白日幻想,估计立马弄死白筐子的心都有了。太落和白筐子无怨无仇啊,甚至对白筐子曾有恩惠。他当初挑选白筐子到别院为童仆,其实就是照顾其人、体恤其家,却没想到在白筐子的幻想中有那样不堪的下场,编排得却好似有理有据。

但是话又说回来,谁又未曾偶尔有过种种白日梦想呢?但也仅是想想而已,不可能因此就认为其人怎样、或将其人如何。太落不可能知道这些,就算猜到白筐子不高兴,也不可能对他的白日梦想了解得这么透,那是只属于每个人自己的。

假如不是虎娃随缘点化小九,小九也办不到,只有虎娃这样的仙家高人才有这等手段。换而言之,假如普通人莫名拥有这等神通,恐怕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亦无法再与身边众人平常相处。

此等神通,看似令人羡慕向往,但若真的有了,恐会导致心魔丛生,其实是很可怕的,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那么虎娃为何有而如常?因其修为心境。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抟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这是虎娃今夜引小九入魔境时,无形中所留的仙家神意。若小九修为到了,便可勘破魔境而证清明元神。而虎娃的仙家神意指引,可不仅局限于小九眼下的修为境界。

其实山下那个白筐子,也不能说其人没有仙缘啊。他在幻想中刨地时挖到了宝藏、得到了上古仙家传承,却不知身边就有一位仙人在关注他、随手就能给他一个“宝藏”,这是何等之机缘?但是嘛,有些事情就不必多说了。

黎明时分,小九出离定境,已突破了四境初转修为。见虎娃仍坐在前方的青牛背上,他赶紧上前行礼拜谢,至于在定境中经历与领悟了什么,只有自己最清楚。

虎娃却很突兀地问了一句:“小九啊,已经这么长时间了,能否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九不就叫小九嘛,若是尊称,顶多是叫他小九公子,有这个称呼就足够了。这些年来,虽然小九发生了很多改变,但是在外人眼中,他的处境和身份并没什么变化,只是长大了几岁而已。他仍是宝明国象征性地质于吕泽部中,一个被人遗忘、不受待见的孩子。

有意思的是,类似的问题小九曾问过小夏,如今却轮到了先生问他。小九答道:“我姓随,但所有人自幼都叫我小九,我也不知自己还有什么名字。”说到这里,眼神突然一亮,俯下身却抬起头道,“先生想怎么称呼我,便请您随缘赐名。”

虎娃微笑道:“既姓随,我就叫你随遇吧。”这就是如常人开口般普普通通的一句话,没有任何神念或仙家神意。

小九高兴道:“随玉?好啊!玉有五德,象君子之行,这个名字好听。”

他听成了谐音,将“遇”当作了“玉”,说话时还摸了摸腰间的玉佩以及兜里揣的两个小玉瓶。玉佩是来到此地后一直随身佩戴的,玉瓶是昨天刚得的,是这个孩子迄今为止所拥有的最贵重的宝贝了。

虎娃并没有再说什么,亦点头道:“既如此,那便如此…随玉啊,你已有四境修为,若是在宗门传承中,就算可以出师了。”又拍了拍座下的青牛道,“这头牛伴你修行至今,如今也将闭关破境。你能否为它找个合适的地方,并为它护法?”

小九惊喜道:“太好了,大牛要变成会说话的牛妖了吗?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好的,也替它多谢先生!”

虎娃笑着摆了摆手道:“此间已无事,你且去吧。”

小九安排青牛闭关的地方,就是山林间的那座上古妖王洞府。洞府前厅朝外的那面石壁当年已经坍塌,后来小九伸展三境御物之功,又亲手建造了一面石壁,将洞府修复完整并做了适当的掩饰,如今仍是隐秘之地。

小九当初让太落买下的这一片山地很大,除了开辟三十亩水田,还可再开辟几十亩山田,但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适合做为耕地。周围还有大部分区域,仍保留了原始山林的风貌,尤其是深山高处,平日仍罕有人涉足。

小九回家后将先生所赐的两瓶丹药交给了太落,每瓶皆是十二枚,告诉他们每隔十日各自服用一枚,等丹药吃完了瓶子也要好生留着。

他又和太落打了声招呼,大牛将闭关修炼,他要为大牛护法,这段时日就住在山中,所有事情都托太落打理,并让太落吩咐山中农户莫靠近那片山林。

第062章、不告诉你

不知大牛此番闭关需要多长时间,以小九的修为尚不能长期辟谷不食,于是又准备了足够的干粮,至少够吃几个月的。他也不清楚闭关中的大牛闭关时究竟需不需要吃东西,总之有备无患,又在那座洞府中放了很多饲料和清水。

青牛看见这些食料和清水,也不禁摇头苦笑,不管怎么说,这孩子办事情很认真。

接下来这段时间,小九就在洞府前厅修炼,他刚刚突破四境修为,正有诸多神通玄妙需好好感悟。而穿过前厅后方的那条甬道,大牛就在洞府深处的静室中闭关。小九不知大牛闭关需要多久,总之先生已经吩咐,他就会在此守候,其实就算先生不说,他也会这么做。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大约过了快两个月,小九间或辟谷了两次,每次都在十余天左右,其他时间便吃些东西,有时还在洞府门外打些野味解馋,带来的干粮吃了差不多有一半,这日忽听见了牛蹄声,大牛从洞府深处走了出来。

牛还是那头牛,小九莫名感觉到它的气息已有所不同,却又无法形容出来,赶紧抢步上前摸着牛耳道:“大牛,你的修为破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