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ABC》


【A:Arrow, 箭,一种可以插进屁股或者插进心脏的危险玩意儿,但是偏偏许多傻瓜拿它来象征爱情。】

  理论上说,我应该喜欢这颗星球——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应当是。作为人类世界的友好使节,我应当对它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每天面带和蔼的微笑同当地人一起喝下午茶,称赞一下邻居家友好的看家狗,在夜夜笙歌的舞会上搂着美丽的土著姑娘翩翩起舞……

  是的,再也没有比理论更加美好的东西了。

  事实上,我和卡卡——我的陪伴者——走在一起的时候,内心充满了粘稠的忧郁。对于这颗该死的行星我不打算多加描述了,但愿日后还会有傻瓜乐滋滋的跑到哪里去表达地球人甜蜜的友谊。卡卡依旧在我耳边唠叨不休,好似一只刚被抢走了蛋的母鸡。

  这时候我的眼前一花,然后听到了哧的一声,然后……然后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看到了一支利箭,半秒钟之前它还不在那儿,但是现在,它正插在卡卡的肚子上——也就是我的脑袋旁边,轻佻的晃动着。

  然后卡卡的双眼亮的好像两只车灯,他气喘如牛的把箭从身上拔出来,没等到伤口愈合就迫不及待的高呼起来:“我恋爱了!感谢真神!”箭柄上刻了地址和姓名,他今天晚上就可以去寻求他的爱情。

  上帝保佑幸福的卡卡,他们特殊的生理结构可以让他们被插成一只刺猬也满不在乎。可是我回到住所的时候却听到了隔壁大嗓门的姑娘在和他父亲耳语——假定那是耳语:“那个地球来的大使真是太迷人了!”

  “亲爱的父亲,你觉得星际之间的通婚有可能么?”

  是的,先生们,这就是我一溜烟逃回地球的原因。你们不妨解除我的职务,起诉我,控告我,可是谁也别想让我回到那个鬼地方一步!

  【B:Behemoth, 庞然大物。出于人类独有的自卑心理,我们总是欺骗自己说:块头大的没脑子。】

  “我看这家伙不像智慧生物,倒像是头刚从泥塘里爬出来的的大河马—假如地球上有任何一头河马能生的那么伟岸的话。如果我儿子是那么一副蠢头蠢脑的德行,我情愿往自己的氧气瓶上捅一刀。”

  “不要总是用人类的狭隘经验去判断未知的事物,我们只是缺乏沟通而已。也许它还是这个星球上的环球小姐呢……”

  这样友好而热烈的小讨论每天都会展开,但是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对方。一个星期前,他们在一座光秃秃的山脚下发现了着头受伤的巨兽,并且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拯救了它——感谢这颗行星的微重力。它的伤势慢慢养好了,但是拒绝吃任何食物,不管是两人带来的还是新鲜采摘的,也拒绝任何营养物质的注射,每天只是抓着一块黑乎乎的石头翻来覆去的折腾。两人试图与它对话,但是除了一阵听起来毫无意义的嚎叫,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它看起来的确不像有智慧的样子。

  这一天傍晚的时候他们听到嚎叫声中掺杂了一阵刺耳的怪音,仿佛信号不好的收音机。他们慌忙奔了过去。

  大河马手里捧着的黑色石头竟然发出了声响,慢慢的,变成了两人熟悉的语言: “谢谢你们救了我,远道而来的客人。”

  在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两人中的一个战战兢兢的问道: “可是,为什么这些天来你都不进食呢?你们的文明已经进化到了直接吸收太阳能的地步了么?”

  他们惊异的发现河马的脸色变了,泛起了一阵异样的绿光,后来他们才明白过来那是害羞的表示。

  “事实上,我在减肥……我们星球的选美季节马上就要到了……”

  【C:Contraband,走私。 走私的特色之一在于,只要你能想得到的东西,都可以走私……】

  阿费暴怒起来的时候总是让大家感到难堪。此刻,他像一头没得到香蕉的的大猩猩一般暴跳如雷,唾沫横飞:

  “你这头该死的,狡诈的大肥猪!老子知道你身上藏了点什么东西,见鬼,别以为你的事儿完了。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好看。”

  通常人们说“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好看”的时候,就意味着现在不能让你好看。所以大腹便便的猪星人很妩媚的笑了笑,拉着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行李箱骄傲的离去。

  这个情绪激动的密探其实一点也没说错,她想。可惜这些愚昧的家伙对我们的特征了解的太少了。 他们扫描了我身上的每一处,扫描了行李箱的每一个角落,甚至透视了我的腹部。当他们发现里面的胎儿是真实的时候,他们的脸色是多么的令人难忘啊。最后一根稻草,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

  是的,他们是多么急切的想要寻找蓝宝石、水晶微雕、灵魂草或是其他任何的猪星特产来证明她是在走私啊。当你明知道你丢了东西,却怎么也检查不出丢的是什么的时候,心情会多么的焦虑不安啊。

  但是他们不得不失望。她不无得意的想。除了地下组织,甚至连政府的科研机构都未曾知道,猪星人的胎盘是多么的宝贵。

  【D:defamation,诽谤。现代人都期盼着有人去诽谤他们,这样就能够要求赔偿了。】

  “您真的决定要开战么?”

  “是的,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不会再收回了。”

  “可是,陛下,仅仅三天之前,您与王后还受邀前往地球访问啊。难道他们对您不够尊敬?”

  “不,这些地球人表面上对你非常的客气,但是背地里却阴险下流到了极点。我一定要把这颗星球从宇宙中抹去!”

  “是的,我们降落之后,他们显得非常热情,说了一大堆热烈欢迎、友谊和平之类的话。我竟然那么糊涂,就把他们的话当真了。”

  “其实我呆在那里很难受。地球人似乎适合在高温中生存,但是对于我们来说,那样的温度简直可以把人烤熟。我一直在出汗。”

  “但是为了星际之间的友谊,为了和平相处,我一直坚持着忍耐了下来,一直到第二天的清晨。”

  “那时候地球人的报纸已经印刷出来了。出于礼貌,我要了一份来看。其实不用看都可以想象,我们的来访肯定是报道的焦点。”

  “结果我一眼就看到一幅大幅照片,那是我正在擦汗的情景,下面注解的话是这样的:‘会谈过程中,情绪激动的国王陛下与王后不停的擦拭着泪水……’”

  “天啊!他们说你在流泪?这不可能是真的吧?”

  “千真万确,这些卑鄙无耻的地球人,当面说这甜言蜜语,背地里却如此恶毒的诽谤……流泪!多么可怕的诬蔑与中伤啊。”

  “陛下!既然如此,我也认为这些地球人的所作所为是不能容忍的。请求您下令,我将用最快的速度调动舰队,消灭这些肮脏的诽谤者!”

  【E:Entertainment,娱乐。如今这年头,一提到娱乐,大家总会产生暧昧的联想。】

  工作总是很枯燥的,幸好,我们还有娱乐。

  又一个星期之后,A先生和B先生相遇了。

  “最近的工作怎么样?”

  “很无聊。”

  “我创造了83个生命体系,只成功了一个。”

  “我恐怕比你更糟糕。现在还有一个在等待审查,其余的全都失败了。”

  两人一边谈话,一边准备好了工具。在压抑的工作了一星期之后,的确需要有一种放松身心的娱乐活动。

  一切就绪之后,A先生与B先生开始抛掷石头。其实,清除失败的作品也应该是工作的一部分,但两人都认为这可以算是一种娱乐。创造是令人绞尽脑汁的,而毁灭则能带来宣泄的快感。

  很快的,石头抛了出去。那些不合要求的作品慢慢被毁掉了。这时候A先生想起了些什么:

  “你那个等待审查的作品是怎么回事?很长时间他们都没有这样拖延过了。”

  B先生一面扔出一块石头,一面回答说: “哦,那颗星球的情况比较特殊,我已经前后做了五次,他们都始终不满意。”

  “所以现在他们在研究,新的这一批是不是可以略微降低标准。不然的话,他们估计要考虑把那颗星球彻底砸碎。”

  “估计等我们回去,结果就该出来了。”

  【F:Forgive,宽恕,这是一种广受称赞的美德,意思就是说,当你恨的牙痒痒的时候,还要努力做出笑容可掬的模样。】

  “我们宽恕你们,地球人。”

  在这漫长的一天中——这颗星球的自转时间大约合地球时间57小时——这是船员们听到的最美妙动听的一句话。就在一分钟前,他们还忐忑不安的怀疑自己也许会被外星人煮成肉汤。

  “我们认为,你们所犯的罪行是出于无知,而并非恶意的挑衅。对于外来的种族,我们理应在法律上做到某种灵活的宽容。因此,你们将被无罪释放。”

  是的,无知,而不是恶意的挑衅,这个裁决是符合事实的。谁能想到这些外星人的形貌竟然和地球上的鸵鸟差不多呢?当然,他们仅仅宰杀了两只鸵鸟,也就是两个外星人而已,罪行并不算特别严重。因而,他们最终得到了这些通情达理的主人的宽恕,也是情有可原的。

  如释重负的地球人千恩万谢,用他们所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词汇,赞颂了这颗星球上伟大、宽容、充满人情味的主人。然后,飞船拔地而起,开始继续他们的航程。如果不是由于惊魂未定,如果不是由于良心的愧疚,他们是多么愿意在这里再多停留一些时日啊。在这个比绝对零度更加冷酷的宇宙中,种族之间的理解与友爱是多么的令人感到温暖啊。

  甚至,它们的毒性也是那么的温暖。在飞船重新起飞大约两天之后,所有船员的体温都上升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程度,显然,鸵鸟肉的毒是慢性的。

  一直到临死的时候,地球人才开始真正理解外星人所说的话的含义: “我们把惩罚留给伟大的真神去完成。宽恕是凡人永恒的美德。”

  【G:Gossip,长舌妇,当这种人存在的时候,你的嘴总是能够得到充分的休息,同时你恨不得能把自己的耳朵割下来。】

  地球来的特使在一场意外的火灾中身负重伤,这可是一起恶性外交事故。外交部为此亲自出面,督促警方迅速查明起火原因。

  警方卓有成效的调查很快就找到了起火原因,看起来并不是什么蓄意的谋杀,可以归结为意外事故。地球来的特使无法忍受当地的气温,将电炉功率调的过高,点燃了电炉旁边的书本,引发了火灾。而由于当地人的身体构造对火的特殊畏惧,延迟了救援时间,才酿成了这起悲剧。但是问题在于,特使的隔壁房间就住着翻译,他为什么没能及时地唤醒尊贵的远方来客呢?

  翻译则显得特别的委屈:“当我看到火光燃起的时候,立刻开始用最大的能量呼叫特使先生,但他始终没给我回应,我想一定是他关掉了心灵传输器。你得知道,地球人不具备直接心灵沟通的能力,如果他关掉了传输器,我可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啦。”

  一个星期之后,经过精心治疗的特使终于恢复了神志。虽然身体还十分虚弱,但他已经可以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了: “是的,我关掉了心灵传输器。我想这不是太明智的举动,但我实在是难以忍受了。”

  “心灵传输所发送的信息量实在是过于巨大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每次传递信息都要伴随许多完全无用的东西。也许你们能够适应,但对于我们地球人来说,就好比有上百只叽叽喳喳的鸟儿在大脑里乱窜一样。”

  “为了礼节,我每天不得不极力忍受这样的困扰,但是如果睡觉的时候都不关闭传输器的话,我就根本没办法入睡了……”

  【H:Hijack,劫机,全世界最危险的游戏之一。】

  我的朋友巴里小姐是一个非常好学的人。这在她的母星非常的不多见。据我所知,她那颗星球的人都具备极其灵活的商业头脑,但是除了做生意,他们也并不太擅长别的东西。所以他们总是在星际间飞来飞去,寻找商机,是一个忙忙碌碌、四处漂泊的种族。

  与她的同伴们不尽相同,巴里小姐除了钻研生意之外,还对语言有着超乎寻常的强烈兴趣。几乎每到一颗不同的星球,她都会努力学习当地的语言。当然了,由于宇宙间的种族实在是太多了,甚至一颗星球上就会存在成百上千种不同的语言,所以巴里小姐也没有办法精通所有她学习过的语言。不过,据她自己说,她至少可以用347种不同的语言说“你好”,329种不同的语言说“再见”,562种不同的语言说“我爱你”。她甚至还能用地球上的汉语说“吃了么”以及塔兰德斯星的第四官方语言说“性生活请注意节制”——这是多么不俗的成就啊。

  巴里小姐还是位很热情的人,当然,由于公务繁忙,她不是每次来地球都有机会与我见面。有一天我正在乘坐飞机从伦敦飞往慕尼黑,意外的在机舱里看到了巴里小姐。她也看到了我,并立刻热情洋溢的站起来向我打招呼,上帝啊,她竟然说的是英文: “Hi! Jack!”……

  五秒钟之后她就被乘警包围了。可怜的巴里小姐,她费尽了唇舌才解释清楚这件事情。据我所知,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肯说英文了。

  【I:Immortal,永生,有人认为永生是天堂,有人认为是地狱,当然了,这些人都没有经历过永生。】

  我一直对于永生怀着深深的畏惧的情感。我无法想象一个永远不会死亡的生命会是怎么样的,由这样的生命所构筑的文明又会是怎么样的。但是宇宙间的星球纷纷加入了永生联盟,这似乎是个无法阻挡的趋势。终于,我们也申请了对联盟进行考察。

  在地球考察期间,我一直在思考着这样的一个问题:当一种生命获得了无限制的生存时间之后,艺术的火花还能够点燃么?当时光由转瞬即逝变为了无穷无尽之后,人们是否还有那种激情去思索、去创造?事实上,当我惊叹于地球历史上种种非凡的艺术杰作之时,我发现它们绝大多数都产生于永生之前。在永生2000年之后,几乎就没有任何艺术创新出现了。

  然而地球人似乎并没有出现任何的不满,他们的精神状态非常之好,我看到许多人都在闲暇的时候读书或者去美术馆。难道七万年的时光,还不会令他们对这些陈旧的遗留品感到厌倦么?

  “哦,不会的,我们永远不会感到厌倦的。”文化长官阿瑟先生笑容可掬的对我说。

  “看到这本书了么?《浮士德》,这是我最喜爱的一本书。当我想要再次阅读它的时候,我就会使用记忆消除器,把我脑子里有关它的记忆全部消除。”

  “这样的话,我们的文学艺术将永远保持新鲜的活力。新与旧其实只存在于人的观念之中,不是吗?”

  【J:Justice,公平,这是构成我们这个世界的不可缺少的元素,至少口头上是这样的。】

  “先生,由于您的越狱行为,您将会受到加刑的处罚,难道在行动之前您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么?” “加刑与否对于我来说丝毫也不重要了。你们的判决丝毫也不公平,令我难以承受。”

  “是么?据我所知,您和本星球的嗡先生在公众场合斗殴,导致误伤他人,各被判入狱三个月,是这么回事么?”

  “是的,但是……”

  “在这次斗殴当中,您首先动了手,但是嗡先生事先用言语对您进行了挑衅,因而,你们双方都有责任,对么?”

  “是的,但是……”

  “您是一个地球人,对于我

  们而言是位客人。但是我们的法律并没有赋予我们特殊照顾或者歧视外星人的权利。在这起案件的判决中,我们的法官完全是将您当成一个普普通通本星球居民来进行判罚的。您的量刑决不比对方更重,也没有比他更轻,难道不是这样么?”

  “是的,但是……”

  “那么,我就不明白您为什么还要觉得不公平了。”

  “听着先生,你们那个该死的、公正的法官的确是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本地人来进行裁决的,而这就是最大的不公平之处。”

  “你们星球的三个月几乎相当于地球的五十年。对于你们的寿命而言,这不算什么,可对于我来说,那就意味着我的一辈子都要关在你们这颗狗屎星球上不能离开了……而我所犯下的罪过仅仅是打掉了你们的人的一只眼睛——17只眼睛中的一个。”

  “您觉得这公平吗?啊?”

  【K:Kindergarten,幼儿园,孩子们在家的时候总希望去幼儿园,但是当他们被阿姨打屁股后则总想回家。】

  能和外星人做朋友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情啊。小野先生感到自己似乎快要克服地心引力漂起来了。

  拉布拉布先生说,他每年都会找机会到外星球去散散心,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地球。这更加让小野先生感受到了肩头的重任:他身上担负着整个星球的形象与荣誉呀。为此小野先生每天都趁着拉布拉布先生休息的时候拼命的读书,哲学的、文学的、美术的、音乐的,近乎贪婪的吞噬着人类知识的菁华,以便在和外星朋友谈话的时候不至于显得无知。

  事实上,拉布拉布先生似乎非常喜欢倾听小野先生的谈话,看起来,他对地球文明充满了兴趣。他还不止一次赞扬过地球人类思想艺术的非凡成就,这更加让小野先生感到自豪。自己没有给人类丢脸呀。

  “我们通常认为,人类在成长的过程中总是伴随着童真的丧失。儿童那幼稚而天真的世界中包含着成人世界再难以寻回的纯真与美好。”有一天,小野先生谈到了成长的话题。

  “是啊,我们也往往有这种感觉。”拉布拉布先生说。

  他通常只是听,而很难得谈到自己,这让小野先生倍加兴奋: “我有时候喜欢跑到幼儿园去做义工,和孩子们呆在一起。他们单纯幼稚的世界真的能让我好好放松自己,和他们在一起我能体会到一种平时难以找寻的轻松和快乐。”

  “是啊是啊,我也有这样的爱好。”拉布拉布先生微笑着说。

  【L:Layabout,不务正业者,比方说,游手好闲的小青年,总统和政府官员等等。】

  我一生中都无法忘记我在L星所见到过的那一幕,那时候我还只是个普通船员,跟随着我的商船四处飘荡。

  我们到达了L星之后,卸了货,然后利用开船之前的间歇时间出去随便走走看看。那一阵子我觉得生活怪无聊的,总觉得跑船是个没有前途的行当,因此干起活来也无精打采的。

  我歪着头,慢慢的走到了一个小村庄,看见当地居民正在处决一个被捆绑好的当地人。那个被捆着的倒霉蛋看起来垂头丧气,但是并没有挣扎。然后行刑者拿起工具,很迅速的切下了他的四条上肢和六条下肢,扔进了一口已经煮沸了的大锅里面。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东西的味道很鲜美。

  然后他们把他剩下的躯体扔到了大锅下面的炉子里,我闻到了一股焦臭味,显然那家伙已经被点着了。

  那时候我的胆子还算是比较大,跑了不少星球,也长了点见识。虽然我感到一阵的反胃恶心,四肢也禁不住簌簌发抖,我还是压制不住好奇心,询问一个当地人: “那个人犯了什么事?”

  “哦,那是巴斯家的老二,他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为村里创造过价值了,所以被裁定为无用的人。”

  “在我们这里,凡是被裁定为无用者,都必须被这样处决,因为这是他最后创造价值的机会了。”

  这些话听得我不寒而栗。我开始庆幸自己不是L星人,不然多半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在后来的日子里,每当我想犯懒的时候,鼻子里就总会莫名其妙的闻到那股焦糊味,然后我就开始忍不住打冷颤——真是见鬼。

  【M:Morgue,陈尸所,我的朋友曾对我说:“我愿意在任何地方见到你,我亲爱的……除了在陈尸所。”】

  大地震发生的时候,还是宁静的午夜时分,每一个人都在安详的沉睡,追寻自己的美梦。当大地突然颤抖起来的时候,我们都禁不住产生了恍惚的错觉,以为我们并没有身在这三十多光年之外的异星,而是还躺在日本的床上。

  我的第一反应是钻到桌子下面去,然后我才意识到这里并不是日本,没有一张厚重结实的桌子让你躲下去。幸好我们就住在平房里,大家抱着头狼狈的蹿了出去,没有人因此而受重伤,只是长濑擦伤了胳膊。

  但是K组可能会遇上麻烦。藤泽他们都被当地人安排居住在高高的树屋,逃跑估计很困难,我们心中都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这一天中午,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之中,当地官员很平静的找到了我们,要我们去另一片区的陈尸所认尸。

  “好像有好几个国家的地球人都在地震中丧命了。早知道不应该安排他们住高层。”那位官员如是说。

  我们惴惴不安的去到了陈尸所,在一阵腐臭的气息中,果然发现了几位同伴的尸体。他们全都死了,这让我们十分悲伤。

  陪同我们的工作人员确认道:“这的确是你们的亲人,没有认错吧?” 我们含着热泪点点头,他于是伸出身上众多的触手,把我们的同伴们全部卷走了。也许,他是打算给他们化化妆,就像我们对待死者一样。

  后来,有人给我们送来了热气腾腾的食物。我们虽然心情很沉郁,但毕竟饿了大半天了,于是把食物拿出门吃掉了,味道还不错。我们猜想,这可能是他们驯养的那种很像骆驼的家畜。

  然而,等了许久之后,还没有人通知我们领尸体,我们忍无可忍,只能进去质问。工作人员奇怪的看着我们:“他们身上最好的肉,不是已经给你们吃掉了吗?你们还想要什么?” 他又补充说道:“剩下的部位可都是归国家所有。没有人通知我,你们外星人可以例外。”

  【N:Nostalgia,怀乡病,这是一种奇特的病症,人们首先抛弃掉一个东西,然后再转过头去想念它。】

  在漫长的旅途中,爷爷总会怀念起故乡——据说上了年纪的人都有这毛病。不幸的是,每次爸爸都会说:“满足你爷爷的心愿吧!”于是我们只能放弃掉身边种种新鲜的东西,被迫回到故乡。

  坦率的说,我一点也不喜欢故乡,那对我毫无吸引力。在我的眼中,故乡不过是一种古旧的画片,早已斑驳退色,布满尘土。我认为,总是回到故乡,就像每天都吃肥肉一样,是很腻人的,但是爷爷却总是无法割舍那份思念,而爸爸也总是一意孤行,坚持要满足爷爷的愿望。

  对于孩子而言,总是希望旅途更加新鲜一点,充满各种新的景物。所以每一次出发前往新的目的地的时候,我和妹妹都会十分兴奋,但是爷爷不会。他总是一脸淡漠,仿佛去什么地方都和他毫不相干,这让我和妹妹的热情很受打击。后来我们想,大概是爷爷太老了,已经快要死了吧。快要死的人,也许就不大会关心身外的事物了。

  只有故乡除外。故乡是爷爷永远眷恋的,这种眷恋从来未曾改变。每一次回到故乡,爷爷衰迈的脸上就会出现罕见的神采。他会没日没夜的坐在窗边,看着窗外肥沃的农田和忙碌的机械,看着夕阳最后的红光覆盖在大地上。这个时候,他的嘴里就会哼起那些已经哼唱过上亿遍的古老歌谣,让我和妹妹恨不能把耳朵切下来。

  当爸爸宣布可以离开故乡的时候,是我和妹妹最兴奋的时刻。

  爸爸神色俨然的站在控制器旁:“孩子们,今天想去哪儿?”

  我和妹妹都禁不住欢呼起来:“瑞士!我们要看雪山!”

  爸爸笑眯眯的说:“好,没问题,请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带……”——这是爸爸在说笑——“……我们马上就抵达瑞士!”

  他伸手按动了开关,窗户上立刻切换出了瑞士的雪山。虽然那已经是几百年前才存在的事物,我们还是连声发出赞叹。如今这年月,人类的寿命是以前的好几倍,如果不依靠旅行,真不知道密密麻麻挤在地球上的几千亿人该如何打发这漫长的时光。

  【O:Obituary,讣告。对于许多人而言,讣告可能是他一生中仅有的、可以让他的大名广为人知的方法。】

  十二月的第一个星期三,张先生沉痛的发出了讣告,他的右手已经死亡。 这是个令人震惊的坏消息,整条街区的人们都陷入了悲痛之中。大家聚集在一起,仔细的读着张先生右手的讣告,许多人都禁不住热泪盈眶。

  张先生的右手,是十年来这个街区最出色的一只右手。自从它来到了张先生身上之后,就始终任劳任怨的为张先生服务,从来没有开过小差,从来没有迷过路,更加没有抗拒过命令。

  人们都还能记得,六年前,当张先生的心脏突然罢工,导致张先生命在旦夕的时候,是他的右手果断的报了警,并且用刀威胁心脏:如果它不重新开工,就要把它戳烂。最终,心脏屈服了,张先生的生命也得到了挽救。

  而有一次,当一名凶恶的强盗闯入张先生家中的时候,也是勇敢的右手挺身而出,与强盗进行了顽强的搏斗。正是那一次,它的内部电路受到了伤害,这也许就是造成它最后死亡的病根。

  最为可贵的是,每次单独完成任务的时候,张先生的右手总会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热心的为街区的居民们服务。许多时候,环卫工人还没来得及打扫卫生,却发现街道已经整洁而干净——那多半是右手的功劳。 如今,张先生的右手终于死去,人们的心情也沉重了下来。“我们都要去参加右手的葬礼。”

  居民们捧着讣告,达成了共识。

  而对于可怜的张先生而言,虽然他还可以再去购买一只右手,但那么优秀的一只手,只怕是很难再找得到了。在这个商业化的冷漠年代,一只拥有良知与美德的右手,实在是太罕见了。

  【P:Priority,优先,这是一个很美妙、很霸道、让人无从抗拒的借口,尤其对女性而言。】

  阿尔弗雷德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维修工程师,但是具备高度的公司荣誉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对于最近总是送到他手里维修的一个正电子脑感到忍无可忍。

  “这是怎么回事!”阿尔弗雷德这一天再也忍耐不下去了。他打电话到了维修中心的前台,毫不客气的说道:“一个月以来,我已经修了三次编号为KM-16309635-L的正电子脑了,每一次都是严重烧毁,几乎接近报废的边缘!这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有人故意开玩笑,那么,这样的存在严重质量问题的正电子脑就应该回收销毁,永远不要再出现!”

  “请您冷静一下,阿尔弗雷德先生,这并不是什么质量问题,而是使用当中出现的一点小错误……”对方回答说。

  “什么小错误!小错误能烧掉一个保护得那么坚固的正电子脑?”阿尔弗雷德丝毫也不客气:“你把你手头任何能找到的工具拿来,试试你能不能毁掉一个机器人的脑子?”

  “阿尔弗雷德先生,请您耐心的听我说,先不要着急。”对方仍然显得很有礼貌:“这绝对不是我们公司的质量问题,您放心好了。这不过是机器人三定律出现的一点小小差错。”

  “这个机器人的主人海伍德先生是个脾气暴躁的人,总是喜欢骂人。你知道,机器人的思维能力和理解能力毕竟还是没有真人那么灵活,执行命令的时候往往显得有些刻板,这个问题,必须要等到第三代正电子脑开发出来之后可能才能解决。”

  “而脾气暴躁的海伍德先生却难以理解这种现状,在他看来,花了大价钱买了机器人,就一定要像真人一样聪明,结果可怜的机器人当然达不到这个要求,于是他就时常辱骂机器人。”

  “可您得知道,机器人现在还不能辨别‘你去死吧’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根据机器人三定律,虽然机器人必须要保护自身安全,但是服从人类命令却具有更高的优先级,于是……”

  【Q:Quack,庸医,据说,这个世界上有30%的人,如果不遇上医生的话,本来是可以不死的。】

  外星人的飞船坠落在地球,这简直是本世纪以来的头等大新闻。一时间,全世界的记者都云集到了这个不起眼的小镇,试图抢夺头条新闻。然而,现场被封锁的严严实实的,即便是一只苍蝇也不可能飞进去。于是,记者们只能无可奈何的在封锁线、卫兵、冲天的浓烟上面浪费着胶卷。

  “无可奉告,先生们,无可奉告。”发言人脸上的微笑和他身上整洁的西装一样无懈可击而又令人生厌。除此之外,他就像一座坚固的堡垒,什么样的武器都打不进去。

  幸亏,并非所有的堡垒都是坚不可摧的,金钱总是能起到作用的,一名卫兵被买通了,偷偷地告诉了记者们他所知道的一切:飞船上真的有外星人,但是受了重伤,医学专家们正在想方设法的抢救。至于外星人长得什么样,飞船内部有什么,他也就一无所知了。

  记者们等呀等呀,把自己的耐心发挥到了极限。就在他们的耐心已经憋不住快要爆炸了的时候,爆炸发生了。大家眼望着警戒线内升腾的火光,目瞪口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怜的克鲁,他没能坚持到我们赶到,只差最后一光年了。”此刻,在遥远的外太空,一场对话正在进行着。 “那帮愚蠢的地球人到底对克鲁干了什么,我的老天!他们难道不知道能量块是容易爆炸的吗?”

  “很遗憾,我想他们并不知道。相反,他们一直在拼命的用电击的方式刺激能量块,仿佛唯恐它不爆炸……”

  【R:Reprieve,死缓,死刑改死缓,死缓改无期,无期改有期……据说很多人就是这样活下来的。】

  “只要你能想办法弄成死缓,多少报酬我都付。”卡拉先生的第三张嘴瓮动着,发出类似电锯般刺耳的声音。但斯塔德迈尔律师好歹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让律师长长的出了口气。这位外星球来的恶汉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了对他不够尊敬的出租司机,现场目击的人可以填满一个足球场,他实在想不到什么办法可以让他免罪。但是死缓,似乎并不难。

  律师仔细的打量着卡拉先生。这位一夜成名的恶汉形似一个大酒桶,除了上面的五张嘴,似乎并不起眼。但实际上,酒桶内经常可以伸出坚硬如铁的利爪——那个倒霉的出租司机就是那么完蛋的。

  “卡拉先生,我得提醒您,您最好别动越狱的念头。”律师低声说,“地球上越狱的外星人已经太多了,这方面的警戒现在十分森严。”

  “放心好了,我才不会越狱的。”卡拉先生看上去胸有成竹,“你就照着我说的办好了。”

  法庭上的进程一切顺利。律师并没有做无罪辩护,而只是试图减刑,卡拉先生的认罪态度又是那么的诚恳。

  最终,死缓的判决果然出现了,缓刑一年执行。斯塔德迈尔律师注意到卡拉先生嘴角的得意笑容。他越发的怀疑其中有什么文章,但又猜不到卡拉先生会用什么手段。

  几个月之后,当酒桶一样的卡拉先生出现在斯塔德迈尔的律师事务所时,律师简直惊呆了:“您真的逃……逃出来了!这太不可思议了!您是怎么做到的?”

  卡拉平静的说:“我并没有越狱。事实上,是他们把我放出来的。”

  “被关进监狱后的第三个月,我的分裂期到了。由于地球的温度比我们星球的高很多,恰好处于最刺激分裂的状态,结果我一共分裂成了十一个新体。”

  “这给执法者带来了困境。他们没有胆量一口气杀死十一个人,也没有办法从中区分出原来的我——因为这十一个人都是完全一样的。而我的饭量是那么大,他们觉得继续关着我太不划算了。”

  “所以他们只好把我放了。”

  【S:Strike,罢工,我的第一次罢工是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结果是我爹的两记耳光,从此我再也不敢提罢工的事情了。】

  纵观人类几千年漫长的文明史,罢工与反罢工总是一个无法绕开的主题。历史上,愤怒的工人们扔下手中的焊枪、织布机,松开方向盘,离开工厂,用这种方法与资本家进行抗争,以便争取到诸如增加工资、减少劳动时间等等利益。

  当然了,罢工并不总是能奏效的。许多时候,工人们由于无法继续承受没有收入的压力,而被迫进行妥协,还有些时候甚至会遭到血腥的镇压,不过那已经是资本扩张早期的时候了。

  进入到机器人时代之后,工人们的罢工开始逐渐平息了,因为随着机器人的成本越来越低廉,完全可以替代人类的劳动了。一旦工人提出罢工,资本家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撕毁合同,使用机器人替代,《劳工法》对此也无可奈何。

  不过,机器人罢工的事件后果就比较严重了,这其中,造成影响最大的是发生于25世纪中叶的房屋大罢工。那一次罢工的起因,是由于人类过于心安理得的享受房屋带来的房屋,而从来不注意细心去保养。那一段时间,房屋由于保养不当而出现的故障时有发生,甚至还有多起主人为了泄愤而故意损伤房屋的恶性事故。

  终于,长期的不公正待遇激发了房屋们的反抗精神。它们巧妙地躲避开了网络监视,完成了全球的联络,在那一年冬天的第一个星期二发动了总罢工。那天清晨,熟睡中的人们忽然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侵入体内,睁开眼睛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莫名其妙的躺在了雪地里,而自己所本应该身处于内的房屋,已经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困惑的人们试图回到房子里,却发现房子已经不再听从他们的指挥。大门紧闭着,窗户也都被锁住了。人们彷徨不解但又无可奈何,一直到很久之后,他们才不得不劝服自己相信这一事实:房子们真的罢工了。

  这一次的谈判,也许是人类历史上最短促的一次谈判——人们无法忍受长时间的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而无法进入自己的房屋。因此,面对着房屋们种种近乎苛刻的条件,人类不得不无条件的妥协了。

  【T:Tailor,裁缝,这种职业的人靠挑剔你的衣着来赚钱。】

  也许你并不知道,一开始的时候,我并不愿意接受裁缝这个无聊的职业;但我的父亲、一位工作了四十年的勤勤恳恳的老裁缝,一定要我继承他的事业。

  “可是爸爸,”我一脸苦相的告饶说,“我并不喜欢这份工作,它太枯燥乏味,毫无创造性。”

  “可是它稳定,不需要耗费你的脑子,而且即便出错了,纠正也很容易。”父亲的口吻不容置辩,“我并不指望你日后能出人头地,成为社会名流,只要能够端住一个饭碗,我就很欣慰了。”

  父亲如此低的要求极大的挫伤了一个十八岁少年的积极性,但我也无可奈何。在四处搜寻好工作碰壁之后,我只得不情愿的结果了父亲的衣钵,成为了一名裁缝。

  这个时候,我才体会到了父亲的高瞻远瞩:当裁缝吃饭真的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各种各样的模板程序早就已经被前人做好了,我所需要的只是拼接而已:衣领、袖子、胸部、腰部。这一切都在电脑上模拟完成,妥当之后再对人体进行分子改造。

  理论上说,裁减衣服比更换人体的其他器官容易多了。衣服的细胞分子本来就具备极强的可塑性,怎么样更换形状、软硬和颜色都没有什么关系,所以风险很小。当然了,有时候也会出现电流切入过深,以至于损伤内脏的极端情况,不过只有粗心大意到极点的裁缝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到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已经成为了一名非常合格的裁缝,在这片区域拥有源源不断的顾客。我也逐渐习惯了这种稳定单调的生活,虽然辛苦,但诚如父亲所言:的确不需要耗费什么脑力,它甚至不比我小时候玩过的虚拟城市建设的游戏更难。

  只不过,在一些忧郁的时刻,我还是会想起年少时的梦想。那时候我希望做一名有创造力的人,可惜我最终成为了裁缝。分子物理学实在太精密了,一般的裁缝都没可能自行研发模板,我也不能。所以,我只能沉闷的过完这辈子。

  【U:Umbrella,雨伞,你带着它的时候总不会下雨,而下雨的时候你总是没有带她。】

  王宇出门之后,张曦一直在心里嘀咕着:“他有没有忘记拿什么东西呢?”

  王宇的糊涂是出了名的,总是要依靠张曦的提醒才不会总是丢三落四。但这一天早上,当王宇推开家门的时候,张曦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提醒他:“你漏了什么东西吗?”

  前一天晚上,王宇喝得醉醺醺的回到了家,这让张曦十分的不痛快。两个人大吵了一架,王宇怒气冲冲的蜷到沙发上睡了。天亮之后,两个人仍然板着面孔相互不搭腔。但当王宇离家后,张曦仍然会止不住地开始担心。

  王宇会不会忘了什么东西没拿呢?张曦想,前年被炒鱿鱼,就是因为参加一次重要的会议却偏偏把辛苦做出的策划书忘在了家里。今天这样宿醉之后晕头转向的走出去,加上心里还怒气冲冲,很难说。

  张曦忍不住回到了卧室,检查了一下,似乎并没有什么东西遗漏。墙上的古董挂钟还在嘀嗒嘀嗒的慢慢走着,王宇已经出门十分钟了。 她来到卧室的窗前,看着永远阴沉晦暗的天空,仿佛一只吞噬天地的巨兽,把整个世界都收入了自己的肚腹中。这时候,她忽然听到一阵隆隆的轰鸣声,来自于头顶的一片混沌之中。

  “糟糕!”张曦突然想起来了。她慌慌张张的冲出卧室,抢到了门边一看,王宇毕竟还是漏了一样东西! 王宇忘记了带雨伞,比任何物品都重要的雨伞。

  这时候,天空中出现了闪电的亮色。酸雨已经落了下来。

  【V:Variety,多样性,多样性意味着千姿百态……千奇百怪……千变万化……】

  我们生活在一个多样性的世界中,不过我并不喜欢它。

  官方的说法是,多样性让我们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但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一种眼花缭乱。我经常困惑的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总觉得他们不像我的同类。 他们确实不像。有的身体只有我的三分之一那么大,有的却足足有三米高。有的全身长满蠕动的触须,有的背后还裂开一张性感的大嘴。也不知道怎么的,从来没有人觉得这奇怪,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就我一个人感到无法适应。

  “那是你老土!”哈比1286A总是那么说我,“多样性是这个世界无可阻挡的潮流。”

  哈比1286A与我正相反,非常热衷于改造自身的形态。她有一次往自己的肚子里填满了氢气,整个人忽忽悠悠的在半空中飘啊飘啊,结果由于忘记了生成方向控制器,撞到了政府大楼上,差点被当成恐怖分子抓起来。但她还是乐此不疲。

  “这是一种生活的乐趣,你这样的老土不会明白的!” 哈比1286A如是说。

  但据我查找到的一些隐秘的资料,据说在上一个文明纪元,所有人的形态都是大致相同的,只在颜色上有一些区别。不知道怎么搞的,到了我们这一纪,多样性就开始统治世界了。有人传说,这是由于上一纪爆发的战争的后遗症,不过缺乏证据,谁也说不清楚了。 至于人类究竟应该长成什么样,我也不清楚。各种各样的谣言版本太多了,我无从分辨真假。

  每一天上班之前,我都会靠在窗口,看着楼下的人们,才想着谁的形态会更接近我们的祖先。到最后我总是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我的形态才是最完美的,也许以前的人们,就长我这样。

  我离开窗户,把上班需要的物品塞进腹腔里,然后收缩好手脚,把身子团起来,从坡道上滚下楼去。

  【W:Wage,工资,许多人工作的唯一目的。 每次到了发工资的那一天,索普就会感到莫名的兴奋。】

  对于他而言,辛辛苦苦工作了一星期,最值得期待的就是发工资的日子。 穷人的生活总是让人无奈。索普也很希望自己不是工薪阶层,而是资本阶层,但他没能得到这个机会。他的父亲就是工薪阶层,这让他丧失了获得优良教育的机会。

  “我爹那时候那一点点可怜的工资,只够维持一家几口人的生计,根本不可能提供我上学的机会。”索普经常发牢骚说。

  显然,和几乎所有的工薪阶层一样,索普也是一腔怨气,但这并不能改变他的身份。

  工薪阶层和资本阶层由于收入的不同,导致了生命长短的不同。工薪阶层所获得的工资,一般都不能满足他们的能源需求,所以他们不得不消耗自己的生命来换取能源。因此,工薪阶层的寿命通常从70年—160年不等,远远低于资本阶层的寿命。

  但是资本阶层掌控着一切,缺乏教育的工人们难以获得优秀的职位。事实上,即便是让他们去从事那些“高级”的职位,诸如工程师、医师、科技人员等等,他们也绝对不可能胜任。许多人为了自己的后代能够获得受教育的机会,不惜大大缩短自己的寿命,通过过度消耗生命的方式来换取能源。

  索普的老爹并没有那样做。所以索普只能做一个普通的工人。他在发薪日的这一天下午扔下了手里的工具,走入了会计室。会计递给他一张卡,这是这一周的工资。

  索普随即来到能源中心,走进了一个分隔的小间。他把工资卡插入了控制器的入口,很快的,头顶的天窗打开了。人造阳光倾泻而下,照射在他绿色的皮肤上。

  【X:Xenophobe,排外者,意思是说,我国的月亮才是圆的,别人的月亮都是方的。】

  我年轻的时候,曾经过过一段浪荡的生活,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二十三岁那一年,我和我一个狐朋狗友一起在酒吧里喝醉了闹事,无意中把当地黑帮头目的弟弟砸成了重伤。由于对方势力太大,我们不得不逃离太阳系,跑到了这个距离地球十六光年的偏远小行星避祸。

  那是一颗相对贫瘠的星球,当时我们听到传说,上面的人都非常排外,我们希望躲在这里之后,可以麻痹一下敌人。毕竟人们很难想象到,我们会躲到一个外地人不受欢迎的地方,我们这样推测到。

  我们乔装改扮成当地人的样子,提心吊胆的混在他们中间。幸运的是,我们始终没有被当地人揭穿。当地人始终都以头脑反应迟钝而著称,所以历来为银河系内的其他种族所鄙视,这也是他们极端仇视异族人的原因。

  但是我们的仇家远比当地人聪明,他们最终还是追了过来,并且识破了我们的伪装。他们显然并不熟悉当地人的禁忌,穿着显眼的地球服饰一路追杀着我们。

  我们上气不接下气的在当地古怪的建筑群中穿行着,借助着这些障碍来阻挡对方的攻击,背后是一阵阵的枪声,这样下去迟早玩完。这时候朋友灵机一动:“走!我们到广场去!”

  我吓坏了:“你疯了?那儿一点屏障都没有,我们会被射杀的!”

  “放心好了!跟着我过去吧!” 他不由分说地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到了广场。那里人头攒动,也许我们能躲进人群中,我暗想。

  没想到刚一踏入广场,朋友就用标准的当地方言吼叫起来:“有外乡人想要射杀我们!”

  这一声喊叫具有决定意义。我们袖手旁观,看着上百名当地人蜂拥而上,全然不顾枪支的威胁,活生生的把我们的追兵撕成了碎片。 这之后,我下定了决心,再也不离开这里了。过了一些年,我攒足了钱,进行了彻底的外科手术,和当地人没有任何区别了。这个地方依然排外,但只要变成当地人,这就是最大的保护伞。

  【Y:yesterday,昨天,一个永远比今天和明天更加美好的日子。】

  晚上上床的时候,雷纳忍不住想:“昨天是怎么样的呢?我能不能记住今天呢?”

  说起来,这事儿着实荒谬,但雷纳每天早上一觉醒来的时候,总会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过去发生的事情。

  雷纳知道自己叫做雷纳,那是因为他的身上有一块身份识别卡。雷纳懂得走出房间,进入到车间里去做工,仿佛是出于一种本能——他几乎可以看也不看,伸手抓起机械手臂就开始操作。

  但雷纳没有记忆,这一点长久的困惑着他。他无论怎么用心的进行回忆,都无法记起睡觉之前的任何事情。仿佛他就是第一天出生,得到了一个上面写着“雷纳”的身份识别卡,学会了操纵机械手臂在流水线上挑拣零件的本领。除此之外,雷纳什么也记不得。

  雷纳和车间里的同事们商议,他们也都觉得不可思议。大家在工作的间隙聚在一起,雷纳说:“我们一定在一起工作了很久了,都应该很熟了。”

  大家点头表示肯定。

  雷纳又说:“我想我们都失去了记忆,应该想办法改变。”

  大家继续点头表示肯定。

  但是怎么样改变,谁也拿不出办法,很快工休的时间到了,大家又回到了车间里。

  我们怎么回什么都不记得呢?雷南暗想。我们的生活是怎么样的?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记不清楚所有的事情,为什么会自觉地去工作?

  这可能是个阴谋,雷纳想。我们是一群奴隶,我们的记忆被抹去,我们被强逼着干活,为了某些隐藏在背后的“主人”服务。

  也有可能,奴役我们的是机器,所有的人类都被迫抹去所有的记忆,为机器做苦工。但是我有什么办法求证呢?

  临睡之前,雷纳找到一支笔,在自己的墙边写了一行字:我们会失去每天的记忆。我们需要探寻真相。

  但这样做有没有成功的把握,雷纳并不知道。如果自己今天可以想到这个念头,为什么以前不能想到?

  或许,每一天熟睡后,会有一只暗处的手伸出来,把这行字擦得干干净净。 但是雷纳无法得知,因为他会遗忘这一切,然后在下一个夜晚为了这些问题而烦忧。

  睡熟之前,雷纳不无忧伤的想,或许我的生命只有一天,明天就会死去。但我无从得知。

  【Z:Zoo,动物园,我们在笼子外看动物,动物在笼子里看我们。】

  儿子从小就喜欢动物。这是件好事。为此,我经常带他去动物园玩。而他也似乎乐此不疲。

  说起来,在我小的时候,我也很喜欢去动物园。我父母以前常对我说,任何动物都是平等的,这个世界不只是属于人类的。对此我深深的赞同。

  遗憾的是,如今的世界,野生动物早已不复存在,我们只能在动物园里才能见到它们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极大的遗憾。

  不过,即便只是在动物园见到,也很让儿子兴奋了。儿子总是拉着我的手,不厌其烦的询问每一种动物的名字、习性。

  他尤其喜欢鸟,几乎见到每一种鸟类都会扑过去,迷恋的看上很久。对于孩子来说,那种展翅飞翔的感觉,的确很令人向往。

  但是世界的真相总是难免要被孩子们所知道。儿子在学校上完生物课之后,非常疑惑的回来问我:“爸爸,书上说,鸟类身上都是有羽毛的,你看,就是图上画的这样。”

  “老师说,这是过去的鸟类,它们都灭绝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不用看书,我也能知道上面的内容。我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向儿子说。我们和上一代人类之间的战争太残酷,我不想那么早的告诉他。我在想,也许应该向教育部门建议,抹去上一带文明的一切痕迹,让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以为,浑身铁皮的鸟儿才是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