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笑了。

张洁洁瞪起眼,道:“你认为我是在吓唬你?你认为很好笑?等到你的魂魄被勾走时,你就笑不出来了。”

她冷冷接着道:“非但笑不出,简直连哭都哭不出了。”

楚留香笑道:“我只想知道它是用什么法子将魂勾走的,那种法子一定很有趣。”

张洁洁道:“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知道的人都已进了棺材。”

楚留香道:“但你却知道。”

张洁洁道:“我只知道这是勾魂手。”

楚留香道:“你以前见过?”

张洁洁道:“我只听人说过。”

楚留香道:“谁说的?”

张洁洁道:“一个……一个朋友。”

楚留香道:“你那朋友知道很多事?”

张洁洁道:“我告诉你的事,都是听他说的。”

楚留香道:“他现在哪里?”

张洁洁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楚留香道:“是早上,很早。”

张洁洁道:“在这么早的早上,你的朋友通常都在哪里?”

楚留香笑了,他忽然想起了胡铁花,笑道:“他们有时躺在别人的怀里,有时躺在小酒铺里的桌子底下。”

张洁洁也笑了,但立刻又板起脸,道:“我的朋友既不是酒鬼,也不是疯子,他们都很正常,正常的人这种时候当然还在家里。”

楚留香道:“好,那么我们就走吧!”

张洁洁道:“走?走到哪里去?”

楚留香道:“当然是他的家。”

张洁洁瞪着眼,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带你去!”

楚留香笑笑,道:“因为你若老不肯带我去,我就会很难受,你既然是我的好朋友,当然不会要我难受的。”

张洁洁咬着嘴唇,恨恨道:“我偏不带你去,偏要让你难受,最好能气死你。”

她去了。

当一个女孩子说要气死你的时候,她的意思往往就是表示她很喜欢你。

这道理没有人能比楚留香更明白的了。

蓝的天,白的云,阳光刚刚升起,照在红的花,绿的叶子上,叶子上还带着晶莹透明的新鲜露珠。

风也是新鲜的,新鲜而芬芳,就仿佛多情少女的呼吸。

在这么样一个早上,有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陪着你,走在蓝天白云下,红花绿叶间,这当然是件非常令人愉快的事。

但楚留香今天却并不觉得十分愉快,他好像总是有个阴影。

一只手的阴影。

这只手好像随时随地都会从黑暗中伸过来,扼住他的喉咙,把他扼死。

张洁洁看来倒比他愉快多了。

她手上刚折了一枝带露的野花,嘴里还在轻轻的哼着山歌。

她年轻而又美丽,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本就不该有烦恼的。

也许她根本没有学会如何去烦恼,如何去忧郁。

一辆骡车从山后转出来,车上载着半车莴苣,碧绿如翡翠。

赶车的老头子抽着旱烟,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灿烂如银。

张洁洁跳跃着奔过去,笑着招呼道:“老伯是不是要进城去?”

老头子本来眯着眼,看见她,眼睛也亮了,大声道:“是进城去,去卖菜。”

张洁洁道:“我们搭你老人家的车进城好不好?”

她不等人家说好,就已跳上了车。

像这么样一个女孩子既已跳上了车,从八岁到八十岁的男人都绝不会把她赶下来的。

老头子哈哈一笑,道:“车反正还空着,上来吧,你们小两口一起上来吧。”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也只好跳上了车。

张洁洁看着他吃吃的笑,悄悄道:“人家说我们是两口子,你怎么不否认呢?”

楚留香也笑了笑,道:“你既然不否认,我否认什么?”

张洁洁眨眨眼,道:“我们俩看来是不是真像小两口子?”

楚留香上上下下看了她几眼,微笑道:“我若是结亲结得早,女儿已经跟你差不多大了。”

张洁洁狠狠瞪了他一眼,狠狠道:“你就算想做我儿子,老娘还嫌你年轻了些。”

这句话还没说完,她自己又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她觉得“老娘”这名词实在很新鲜,很有趣。

她好像很佩服自己,怎么能说得出这种名词来的。

楚留香看着她,忍不住也开心了些。

有些人仿佛天生就能令人愉快的,张洁洁就是这种人。

她无论对你怎么样,你都没法子对她生气。

赶车的老头子正在扭着头看他们,笑道:“看你们笑得这么亲热,一定是新婚的。”

张洁洁眨着眼道:“你老人家怎么知道?”

老头子叹了口气,道:“若是老夫老妻,就笑不出了,比如说像我这样,我一看见那黄脸婆,简直连哭都哭不出。”

张洁洁也笑了,笑着笑着,忽然重重的在楚留香鼻子上拧了一下。

楚留香只有干瞪眼,只有自认倒霉。

那老头子却在替他抱不平了,道:“好好的你拧他于什么?”

男人总是帮着男人说话的。

张洁洁抿嘴笑道:“我以后迟早也要变成黄脸婆的,不趁着现在欺负欺负他,等到那时,就只有让他来欺负我了。”

老头子哈哈大笑,点头道:“有理,说得有理,想当年我那老太婆生得还标致的时候,不也是整天拿我当受气包吗?”

他将旱烟袋重重的在车辕上一敲,瞧着楚留香笑道:“看来一个男人若想娶个标致的老婆,就得准备先受几年气。”

张洁洁道:“现在呢?现在你是不是常常拿她当受气包?”

老头子忽然叹了口气,苦笑道:“现在的受气包还是我。”

张洁洁“噗哧”一笑,道:“无论做什么事,只要做习惯了,也没有什么了。”

老头子眯着眼笑道:“是呀,我现在就已渐渐觉得做受气包也蛮有意思的,我那老太婆若是三天不给我气受,我反而难过。”

楚留香也忍不住笑了。

老头子忽又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只有一样事还是不太明白。”

楚留香道:“哪样事?”

他也开始搭腔了,因为他忽然也觉得这老头子很有意思。

老头子道:“别人都说怕老婆的人会发财,但我到现在还是穷脱了锅底,这又是为了什么?”

楚留香笑道:“也许怕得还不够厉害。”

老头子道:“要怎么样怕才能发财呢?我倒真想学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