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年纪虽老,但一双手还是稳重得很,认穴又准又快,绝不在当世任何一位点穴名家之下。

楚留香早已看出这夫妇两人必定都是极负盛名的武林高手,一时却偏偏想不出他们是谁。

到最后,这老太婆总算将他的胸口的穴道解开,然后才扶起了他,将酒瓶对住了他的嘴,道:“你慢慢的喝吧。不是我信不过你,只因别人都说你无论在多危险的情况下,都能找到机会逃走。”

楚留香喝下两口酒,喘了口气,苦笑道:“像你这样的点穴手法,天下最多也不过只有两三个人比得上,若还有人能从你手上逃走,那才是怪事。”

老太婆笑道:“你倒识货……其实我也不信你能从我手下逃走,只不过总是小心点的好。”

楚留香一面喝着酒,一面点着头。

老太婆笑道:“用不着喝得这么急,这瓶酒反正是你的。”

她将酒瓶子拿开了些,好让楚留香喘口气。

楚留香的确在喘息。

气喘得很急,连脸都涨红了。

老太婆昂着头,喃喃道:“为什么男人总好像全都是酒鬼呢?我就一直想不通喝酒有什么好处?”

她马上就快想通了。喝酒就算没别的好处,至少总有一样好处。喝酒往往能救命!

突然间,一口酒箭般从楚留香嘴里射出来,射向老太婆的脸。

老太婆一惊,往后退,就从莴苣堆上落下。这股酒箭已射在楚留香自己的腿上。

老头子也吃了一惊,从车座上掠起翻身,马鞭直卷楚留香的脖子。

老太婆的反应更快,身子一落,立刻又弹起,十指如爪,鹰爪般向楚留香足踝上抓了过去。

只可惜他们还是慢了一步。楚留香要逃走的时候,永远没有人能猜得出他要用什么法子。等到别人知道他用什么法子的时候,总是已慢了一步。

酒箭射在他腿上,已将他腿上被点住的穴道解开——这一股酒箭冲激之力,足以将任何人点住的穴道解开。他两条腿一圈,身子立刻弹起,箭一般窜了出去。比箭更快!

楚留香的身子只要一掠起,天下就没有任何人再能抓住他。绝没有!

“楚香帅轻功第一。天下无双!”这句话绝不是瞎说的。

他身子一掠起,立刻凌空翻身,嘴里剩下的小半口酒已乘机冲开了右臂的穴道。

他右臂一抡,身子又凌空一翻,右手已拍开了左臂的穴道。

双臂的穴道一解,更像是多了对翅膀,只见他双臂挥舞,身子就好像风车似的,在半空中转了几转,人已落在七八丈之外的树枝上。树枝几乎连动都没有动。

他站在树枝上,好像比别人站在地上还要稳得多。那老头子和老婆子似乎已看呆了。

他们没有追,因为他们已看出,就算是追,也追不上的。

何况,就算追上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也没有逃,因为他们也已看出逃也逃不了。

楚留香微笑着,忽然道:“这次的事,想必也已给了你们个教训吧。”

老太婆叹了口气,道:“不错,我现在才知道,男人的话是绝不能听的,男人若对你拍马屁的话,你连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老头子道:“这道理你现在才明白?”

老太婆道:“因为我活了六十多岁,倒还是第一次遇见他这样的男人。”

老头子挤了挤眼,道:“你已活了六十多岁,我还以为你只有三十八呢!”

老太婆回手就是一个耳光掴了过去。

老头子抱起头来就逃,还大叫道:“老太婆揍你的时候,你就要躲得越远越好。”

两人一个打,一个逃,眨眼间,两个人全都不知去向了。

楚留香还是在微笑,连一点追上去的意思都没有。

他最大的好处,也许就是常常能在最要紧的时候放人家一马。他身子刚由树上轻飘飘的落下来,忽然听见了一种声音。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从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传了出来。

就连他都从未想到这种声音会从这种地方发出来。

楚留香并不是时常容易吃惊的人,但现在却真的吃了一惊。

掌声并不是一种很奇怪的声音。楚留香虽不是唱戏的,但还是常常能听别人为他喝彩的掌声。车底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地方。无论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车子,都有车底。

但此时此刻,这辆骡车的车底下居然会有掌声传出来,那就不但奇怪,而且简直奇怪得要命。

只有人才会鼓掌,车底下既然有掌声,就一定有人。骡车一路都没有停过,这人显然早已藏在车底下。

楚留香虽然吃了一惊,但脸上立刻又露出了微笑。他已猜出这人是谁了。

第三回一线曙光

掌声还未完,笑声已响起。

掌声清脆,笑声更清脆。

一个人随着笑声从车底下钻出来,明朗的笑容,明朗的眼睛。

一个明朗美丽,令人愉快的女人。虽然身上脸上都沾满了尘土,但看来还是不会令人觉得她有脏兮兮的样子。

有种女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看来,都像是刚摘下的新鲜杨梅,张洁洁就是这种女人。

她拍着手笑道:“楚香帅果然名不虚传,果然能骗死人不赔命。”

楚留香微笑着,弯腰鞠躬。

张洁洁笑道:“所以无论年纪多大的女人,都千万不能听楚香帅的话,从八岁到八十岁的女人都不例外。”

楚留香道:“只有一个人例外。”

张洁洁道:“谁?”

楚留香道:“你。”

张洁洁道:“我?我为什么是例外?”

楚留香笑道:“因为你若不骗我,我已经很感激了,怎么敢骗你?”

张洁洁嘟起嘴,道:“难道我骗过你?……我骗了你什么?你说!”

楚留香道:“我说不出。”

张洁洁道:“哼,我就知道你说不出。”

楚留香微笑道:“骗了人之后,还能要人说不是,那才真的是本事。”

张洁洁瞪着他,眼圈儿突然红了,然后眼泪就慢慢的流了下来。

楚留香又有点奇怪了,忍不住道:“你在哭?”

张洁洁咬着牙,恨恨道:“我伤心的时候就要哭,难道这也犯法?”

楚留香道:“你伤心?伤心什么?”

张洁洁擦了擦眼泪,大声道:“我看你中了别人的暗算,就马上躲到车底下,想等机会救你,一路上也不知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土,到头来又落得了什么?”

她眼泪又开始往下掉,抽抽泣泣的接着道:“你非但连一点感激我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要冷言冷语的来讽刺我,我……我怎么能不伤心……”

她越说越伤心,索性真的哭了出来。

楚留香怔住了。他只知道她是个很会笑的女孩子,从没有想到她也很会哭。

在楚留香看来,女人的眼泪简直比蝙蝠公子的暗器还可怕。

无论多厉害的暗器,你至少还能够躲。女人的眼泪却连躲都躲不了。

无论多厉害的暗器,最多也只不过能在你身上打出几个洞来,女人的眼泪却能将你的心滴碎。

楚留香叹了口气,柔声道:“谁说我不感激你,我感激得要命。”

张洁洁道:“那……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楚留香道:“真正的感激是要藏在心里的,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张洁洁忍不住破涕为笑,指着楚留香的鼻子,笑道:“那老头子说的果然不错,你果然有张专会骗女人的油嘴。”

楚留香道:“莫忘记老头子也是男人,男人说的话都是靠不住的。”

张洁洁笑道:“他的确是个老狐狸,而且武功也不弱。”

楚留香道:“但却还比不上那老太婆,所以也就难怪他要怕老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