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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的同学的身世,不是你攻击她的理由。”许老师最后说了一句,仿佛也是对全班其他人说的。

  林朝夕抿了抿唇,其实刚才被陆志浩那么说的时候,她还是有点难受。

  但现在完全不会。

  ……

  这节课的内容是流水行船第二讲。所有流水行船问题的核心是两个公式。

  顺水速度=船速+水速

  逆水速度=船速-水速

  许老师在讲台上讲这些内容,林朝夕在十年前学过一遍。当时她觉得这一课内容并不简单,顺水逆水船速水速特别饶人,可现在重新学一遍,她又觉得过分清晰。这倒不是说她的智力水平比小学五年级有什么长足进步,而是理解问题的能力不一样了。

  V船=(V顺+V逆)/2

  V水=(V顺-V逆)/2

  看着黑板上的内容,林朝夕也抄了起来。

  “V船=……”

  还没等她抄完半个公式,薄面上流畅的成人字体就让她打了个激灵。五年级女孩的字写成这样,一定是庞中华的真传弟子。她赶忙换上左手,把老师写再黑板上的公式一道道抄完。

  陆志浩小朋友是右撇子,右手肘和她的左手怼在一起,写两个字就要被撞到,以至于他们两个人写字都很不舒服。

  不过大概是被台上讲课的亲妈骂过,小陆同学虽然满脸不爽,但很忍气吞声,被撞到写错字,就拿橡皮一个劲擦纸发泄。

  林朝夕也没有办法,只能努力缩在角落写。

  终于,估计是真受不了这种写两个字就被撞一下的状况。小陆同学啪地放下笔,黑豆似的小眼睛一瞪,和他亲妈摔书的态度一模一样彪悍。

  “干嘛突然换手,事情这么多!”

  因为我字太好看了怕你怀疑。

  林朝夕默默想。

  可没等她找好理由,就听陆志浩霸气侧漏地说:“下节课换位置,我坐里面!”

  林朝夕没法拒绝,只能看着小陆同学白馒头似的面孔,差点没忍住再捏捏他的脸上的肉。

  不过这次奥数课,他们还是没等来换座位的机会。

  课间休息时,许老师一放粉笔,说:“同学们,利用课间十分钟和下节课的前五分分钟,我们来做一次随堂测验。”

  全班其他同学怨声载道。林朝夕转了圈笔,很久没考试,她却觉得兴奋感。

  考卷很快发下来,是一张薄且脆的A4纸,许老师准备充分,早就提前印好试卷。

  试卷上一共十道应用题,考试时间却只有十五分钟。这意味着完成每道题目的时间只有一分半钟,很考验思考速度和运算精准程度。

  林朝夕把每道题目粗略看了一遍。

  十道应用题。

  三题“容斥原理”

  三题“牛吃草”

  三题“流水行船”

  还有最后一道流水行船相关的附加题,算是刚教的内容,但和刚教的内容没太大关系,超纲了,是六年级的题。

  班级里只有做题的沙沙声,林朝夕沉思一会儿,其实她现在遇到了些麻烦。

  倒不是说不会做,而是太会做了。

  经过十几年正规数学考试训练,她看到这些基础题已经有了惯性思维。也就是说,她掌握更高级工具,但该如何用更简单的小学公式来解题,她在这方面的能力可能还不如小林朝夕。

  她开始尝试降维思考,做题很慢。过了七八分钟,她才做了三道。

  这时,一直在教室里走来走去的奥数老师开口了:“做题认真点、细致点,下个礼拜就是夏令营的选拔考,能进夏令营,意味着你们离小高组奥数团体冠军更近一步!”

  林朝夕觉得这“一步”跨得有点大。

  小高组指的是小学五六、年级,全市五、六年级小学生加起来十几万人,真正能参加代表安宁参赛的人只有5个。

  在那之前有重重选拔。

  每校选10人参加“夏令营选拔考”。夏令营只有50个名额,按淘汰制最后剩下5人,代表安宁市参加以市为参赛单位的省级比赛。

  5人总分相加则为团体总分。

  而现在,他们连校级选拔都没通过,老师就已经在为他们展望省级冠军,这个饼画的太大了。更何况,安宁市的数学教育水平其实也不是很强,在省里排不上号,这突然就剑指冠军?

  想到这里,老师就自动解释给他们听:“我就这么说吧,隔壁出了个绝对天才的小学生,很拉总分,这次晋杯赛团体第一我们安宁志在必得。”

  她说话时自动从林朝夕身边经过,林朝夕心跳又楼一拍,默念了那个名字。

  “是谁呀老师?”有人问。

  “章亮,你们应该有人也认识。”

  林朝夕笔尖一顿,蓦地抬头看着和学生交流的奥数老师。

  底下还真有人“哦哦哦”、“他超厉害的”……

  林朝夕心乱了乱。

  如果这个两个世界没什么大差错,如果她记忆没出错。那么在今年9月份的时候,裴之就拿了全赛个人冠军。

  而章亮?

  林朝夕记得章亮,确实能称上一句聪明,但要说风头压过裴之,这怎么可能?

  她乱七八糟想了很多,直到奥数老师给甜枣后的巴掌让她清醒过来:“每次随堂测验都要记入总分,别以为你们每个人都能去隔壁参加选拔考试,你们里面只有10个人能去参赛名额。”

  “隔壁”指的是隔了一条街的实验小学。林朝夕用铅笔敲了敲头,小林朝夕有多在乎这次晋杯赛,有多卯足劲要进夏令营。她比谁都清楚。

  之前小林朝夕读书认真,人也聪明,每次随堂测验考得都好,总积分很高,很有希望代表学校去实验小学参加晋杯赛夏令营选拔赛的。院长妈妈一直觉得骄傲,甚至院里很多小朋友都知道这件事,拿她当偶像看。

  现在嘛……

  林朝夕瞥了眼小陆同学已经做完五道题的卷面,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

  她认真握好笔,清醒过来,叹了口气,不再想裴之。已经逃学惹人家不开心了,这回,她实在不想再看见院长妈妈失望的眼神。

第11章 无穷

  十五分钟一到,老师即刻叫停,并让大家前后四人互相交换批改,顺便讲题。因为大家都是竞争对手,所以根本不怕同学间作弊。

  林朝夕的卷子交给左后方的一个女孩。

  “你居然能把附加题做出来?”

  小陆同学大概刚才交换卷子时看到的,很震惊。就因为一道附加题,和她说话的语气已经变得非常客气。

  林朝夕内心汗了下,表面上还得一本正经地说:“对,我觉得很简单啊。”

  陆志浩看向她的目光已经变成崇拜。

  许老师开始在讲台上讲题,报答案。

  林朝夕趁此机会,把奥数书往前翻,回顾之前的部分。

  有些内容虽然存在于小林朝夕的记忆里,可她还没融会贯通、熟练应用,所以等于白瞎。

  “第4道应用题的答案是40。这题的切入点是我们之前提到的公式,同学们,我说过很多遍,解题什么先行?”

  “公~式~”

  底下小朋友拖长调子回答。

  林朝夕照例回头,确认自己的答案,然后愣住。

  她指了指自己的卷面上的红叉,对坐在后面的小女孩说:“这位同学,我答案明明是对的。”

  “可你没写解题过程。”后面的小女孩推了推眼镜,补充道,“连‘解’字都没有写。”

  林朝夕被噎了下。

  她不写解题过程的原因倒也不是怕解题过程太高杆吓到别的小朋友,纯粹因为她是用左手写字,速度太慢,怕做不完题,所以刚才全程用脑子算完,最后写了个答就完事。

  可没想到,她竟然遇到这么较真的“小老师”。

  不过也没错,都是对手,较真是应该的。

  “但我答案是对的,你也不能全批我错啊。”林朝夕说。

  “谁知道你是不是抄别人的。”小女孩阴测测地说道。

  闻言,陆志浩转头,声音特别嘹亮:“说什么呢你!”

  北方孩子讲这句话特别有气势,尤其小陆胖,中气还足。

  “陆,志,浩!”许老师讲课被打断,一脸不善。

  陆志浩站起、告状:“老师,曾珊珊乱改题!”

  林朝夕也不知道,小陆同学怎么突然护短了。但许老师已经从讲台走下,她也只能跟着站起来。

  许安看了眼自己昂头站立的儿子,和儿子身边低头站好的小女生。一言不发,拿起那张引起争议的试卷。

  她的第一反应是这张卷子很空,第二眼才看到那个巨大的×。

  试卷上,试卷上1-3题有解题过程,第4题开始却没了。之后每道题都只写了答案,并且字体歪歪扭扭,非常难看。

  可当她仔细看每一题的答案,却很意外,数字都对。

  她和曾珊珊一样,也觉得林朝夕是因为时间紧张,所以抄了陆志浩的答案作弊。但作为老师,她当然不会轻易给学生下结论。

  她后退一步,从林朝夕桌上拿过属于陆志浩的试卷,两张放在一起比对。陆志浩这张卷子做的不错,每题都对,解题过程也好,除了第10题……

  第10题空着,他儿子根本不会做。

  但林朝夕的……

  林朝夕却准确写出了第10题的答案!

  许安手握两份试卷,盯着林朝夕,很严肃地问:“你怎么知道答案。”

  “我算出来的。”林朝夕微转身,答道。

  许安倒很意外。不是为了林朝夕说自己算出来,而是为了林朝夕现在的表现。

  林朝夕之前个性不好,大概是孤儿,所以自尊心极强。一点小事就会让林朝夕又哭又闹,她儿子和林朝夕的矛盾也是这么来的。甚至作为老师,她不敢和这个孩子说太多,生怕那句话刺伤孩子脆弱的自尊。

  如果是之前她这么问的话,林朝夕大概已经又哭又闹了。可现在,同样的小女孩站在桌前,半身沐浴阳光中,侧着半张小脸,像没觉得这段问答有什么问题。

  非常镇定,且胸有成竹。

  林朝夕当然不知道许安心里在想什么。可就算许老师说出自己的疑虑,她也只能说,她是真觉得只写答案没什么啊。

  “你心算出来的?”许老师问。

  好像也能算心算。

  林朝夕点了点头。

  “没打草稿?”

  “没。”

  许老师仍怀疑,问:“说说你做最后一题的思路。”

  最后一题大致讲的是甲乙两船相向而行,乙船后有一只丙船,碰到甲船再折返,问丙船行驶路程的问题。

  林朝夕看着那道题,蓦地思绪万千,一时说不出话。在她记忆里,在很久之前,好像也有过这么个瞬间。

  同样的题目,同样是奥数课上。小学生被老师叫起来问解题思路,却直接报了答案。当老师问他解题思路是什么,那名小学生很平静地说了一句话。然而整个班的学生包括老师,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唯独和这次不同的是。

  当时事情发生在隔壁实验小学的奥数提优班,被老师叫起来问为什么只写了答案的也不是她,而是裴之。

  裴之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我算了无穷级数,过程长,所以没写。”

  林朝夕后来问了老林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把丙船每次折返行驶路程都算出来,加在一起了。老林还安慰她,搞计算机的那位冯·诺依曼老师也这么算的,笨办法,裴之没什么了不起。

  后来林朝夕去查了谁是冯·诺依曼。看到搞计算机的冯老师不仅搞出了计算机,还去搞了原子弹,是博弈论奠基人,同时对量子力学发展也做出重要贡献等等,她才明白老林是在说她没文化。

  也是从那次开始,她逐渐理解天才意味着是什么。而现在,她能够直接写出这道题目的答案,只是因为那时,她深深记得那道题和裴之报出的答案。

  林朝夕深深吸了口气,想如实回答自己只是曾经看过这道题,却听老师说:“你没有什么思路,只是累加了?”

  额!其实不是这样。

  “坐下吧。”老师收了她的卷子,“这张卷子你确实考了一百分,非常了不起。”

  林朝夕睁大眼,居然被夸了?

  许老师夸完,还用谆谆教诲的语气说:“虽然你很聪明林朝夕同学,但我仍希望,你能够尝试用我交给你的方式解题,奥数本身是一种思维训练……”

  林朝夕内心瀑布汗。

  “就算心算,可没有解题过程怎么可以算对老师你就是偏心!”就在这时,一直都很不满的曾珊珊同学说。

  林朝夕也不知怎么了,如果是之前的她,大概不会反驳什么。可在那瞬间,她想起裴之,忽然回头问:“晋杯赛一共多少道题,分别是什么题型呢?”

  曾珊珊石化。

  “如果你不清楚,我可以告诉你。晋杯赛一共10道题,4道填空,6道选择,没有应用题。也就是说,晋杯赛本身并不要求解题过程,你知道,这为什么吗?”

  曾珊珊当然说不出话,林朝夕顿了顿,继续道:“因为对于小学奥数题来说,可用的解题方法太多,巧算也好、强算也罢,并没有统一标准。刚才许老师也说了,奥数是思维训练,那么用统一标准来限制思路本身就有待商榷,因此小高组只要求填写答案。虽然我只写了答案,但这有什么问题吗?”

  听见凭借多年经验,奶声奶气、义正辞严地辩解,林朝夕自己都觉得自己很不要脸。

  全班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看着她,说不出话来。那一刻,林朝夕体会到裴之当时遇到的情况。

  “林朝夕!”终于,一道女声呵止她。

  她看了眼说话的女教师,点了点头,径自坐下。

  曾珊珊生气地把×改成√,事情告一段落。

  林朝夕坐回位置,在想要不要去实验小学蹲下裴之看看,实在有点不放心。

第12章 江湖

  下课后,她先回福利院吃午饭,然后借口要去书店看参考书,又溜出来。不过当她走到路口时,还是犹豫了下,走了反方向,想去专诸巷再看看老林。

  她想的是,反正周末,大部分上班族应该休假,如果老林还住那,那堵到老林概率很大。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经过学校附近小公园的时候,她被一道眼熟身影拖住脚步,走不了了。

  当时公园一颗香樟树下围了不少人,首先吸引林朝夕注意的是叫卖声:“我这份材料是国家奥数竞赛选手人手一份的,绝对机密……”

  然后她看到她的傲娇同桌陆志浩小朋友背着小书包站在人群最外,踮着脚,打开他的小青蛙钱包,像在数钱。

  林朝夕快走两步,拍了拍他左边肩膀,凑到右边问:“在干嘛呢?”

  小陆同学脸上的肉猛颤,吓了一大跳:“你神经病啊。”

  “嘘!”林朝夕把食指放唇上示意小陆同学小声点,然后悄悄问道,“怎~么~啦?”

  小陆同学眼神发虚,他瞥了眼树下正在叫卖的青年人,说:“不管你事,快走快走。”

  林朝夕踮起脚,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看到一个戴金边眼镜的男人。

  男人的额发尽数梳至耳后,用发胶固定,并穿西装,整个人看上去油光发亮,很引人注目。而在男人香樟树干上钉着块小黑板,黑板上写有几道数学题。旁边还有个大旗帜,上书“心算王”三字,字体比“陈大炎烤鱿鱼”还飒爽。

  学校刚放学不久,家长们接到刚念完兴趣班的孩子们,很多人都在看。以老人为主,他们被传授“心算法”的男人唬的一愣一愣,时而看看自己的孙子孙女,时而又看看正在叫卖的那位,眼神像要准备掏钱。

  林朝夕心下了然。

  在互联网发达的后来,这种骗局也骗了不少家长。最著名的莫过于电视购物卖的“周根项速算”,1380元一套速算法。再往前,八九十年代的时候,史丰收速算也风靡过很长一阵,号称能开发大脑,利用的不过是家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朴素心愿,虚拟一条在数学之路上的捷径,令家长们趋之若鹜。

  其实,哪有捷径啊。

  “上次有位家长回来感谢我,说他买了我的书给儿子学,儿子后来拿了晋杯奥赛的金牌,非要给我塞钱,你们知道他干嘛给我塞钱吗?”油光水滑的男人拖长调子,一丝亮光从镜片上滑过。

  “他说要买断我这个方法,就是给我一大笔钱,我以后都不能卖我的算法了,这样他儿子以后就没有竞争对手……”

  “太坏了。”

  “这种人太坏了。”

  旁听的爷爷奶奶们纷纷嚷了起来,也不知是否还有“心算王”先生雇来的托。

  心算王说:“但我没答应,我也觉得这种人居心不良,我的心算法,是要造福更多学生的。钱对我来说不重要,我有太多钱了,我希望更多的孩子好好学数学。所以我的定价非常低,100块,一套100块。”

  说罢,他举起一本小册子,铜版纸封面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在他右手边有个女人收钱,收一张钞票给一本“秘籍”。已经有老人开始交钱了,小胖子陆志浩同学咽了口口水,攒紧钞票,盯着那本“心算王秘籍”,像在做着什么最后挣扎。

  林朝夕看在眼里。等前几个人交完钱,千恩万谢拿着小册子离开,心算王旁边的女人很紧张地说:“张老师,剩下的书已经不多了,我这次只带了30本出来,您看……”

  这句话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几个老人急了,要上去交钱。

  小胖子也咬咬牙,正要钻进人堆,林朝夕一把按住他,摇了摇头。

  “你干嘛!”陆志浩使劲想挣脱她的手。

  “那是骗子。”林朝夕声音不高不低,但足以让周围很多人听到。

  “你又懂了!”陆志浩很不耐烦,但脚步却停下,狐疑地看着她。

  人群霎时一静,树下有那么短暂的尴尬。

  所有人都看着林朝夕,包括那位“心算王”张老师。

  心算王站在人群最里,其实并不能看清究竟谁在说他是骗子。但那声音很脆很甜,听上去是个小学女生,小学生、还是女生,他怕什么?

  “小姑娘,你这么说话太冲动了。长大你就知道。这种信口开河的嘴在社会上要吃亏。”

  一般来说,他这么说过后,普通人就知道厉害,不会多管闲事只会闭嘴。可人群外,笑盈盈的提声问并没有停止:“张老师既然要造福学生,那你为什么不免费送呀?”

  心算王:“小姑娘,知识就是力量,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太便宜的东西,你拿到手是不是会不珍惜?”

  “您是说,亚瑟·本杰明的知识,和迈克尔·谢尔顿的力量吗?”

  女孩声音清澈,像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不过在心算王听起来却极其刺耳。他推了推眼镜,看到一个小女孩从人群后走出。

  他眯起眼,从头到尾扫了遍小女孩,他原来还以为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孩子见多识广,却看到一个衣服很破鞋包都很破的小丫头,长得还到不了他胸口高。

  小丫头浑身上下都透着穷酸气,唯独那双眼睛很有意思,乌黑发亮,似笑非笑,嘲讽意味十足。

  “怎么了?”心算王问。

  看心算王的样子,林朝夕知道这句“怎么了”是因为他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她心理盘算的一肚子话突然没法说了。她说的这两人的名字,是因为这两位合作写了本书,系统总结了各种心算方法。她曾经被老林按着头看过一遍,所以记忆颇深。

  现在,她扫了眼周围犹疑的爷爷奶奶们,在想该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他们相信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不过片刻后,她发现,爷爷奶奶们的怀疑目光并没冲着心算王,而冲着她,括弧,主要集中在她背部。她才想起来,她校服背后有“红星小学”几个字,差校学生,或许怎么说都不太可信了吧。

  “是这样的,我之前看过这两个人写的一本心算书,新华书店就有,才17.5,不知道和张老师这本有没有很大区别呀?”她其实不确定心算王的版本就是抄了这两位合著的书,不过她看了眼小黑板上“13×13×13=2197”的等式,继续说,“我记得里面说了种立方算法的公式,不知道您那么快算出来是不是用了这个公式,13×13×13 =(13-3)×13×(13+3)+3×3×13,即2197。”她顿了顿,心算王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周围有轻微质疑声,她吸了口气,笑着问,“还有种用手指关节计数的方法,不知道您的书里有没有……”

  心算王果真打断她:“你是看过我的书了吗?”

  “没有啊,我很穷,买不起,你的书太贵了。”她说。

  周围围观的都是爷爷奶奶,本来就比年轻人更在乎点钱。

  “好像是有点贵。”

  “100块钱能买多少书了。”

  他们交头接耳,小声说道,甚至有人已经拉着孙儿孙女要去新华书店看看。

  心算王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林朝夕见好就收,准备趁心算王大人不注意,马上开溜。

  不过,她这种小江湖还是比不过“老江湖”。

  她刚转身,就听心算王说:“小朋友很厉害,那你看的那本心算书里有没有交给你92960675÷78是多少?”

  林朝夕停下脚步,心头一凛,明白过来。张老师行走江湖多年,当然遇到过很多砸场子的,早就准备很多应对办法,比如随便记一道算术题的答案,来证明自己确实是速算高手。

  她转过身,微仰头看着男人得意的面容,一时无法回答。

  四周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樟树的沙沙声,所有人都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林朝夕抿住唇,皱着眉,就在她要说出“我不知道”这四个字的时候,一道很清晰平静的男孩声音,从人群外响起。

  “1191803.525641。”

第13章 师父

  时间仿佛一下子被拉长,像那种定格镜头,画面骤然静止,又因静止而格外清晰。

  香樟树下,所有人都回过头去,大片黑色的后脑勺中,林朝夕看到一双眼睛。

  那是属于男孩的眼睛,很黑,睫毛很长,能看到水一样清澈的眸光,可又看不清晰。因为他眼皮微垂,懒洋洋的,像对世间一切都提不起任何兴趣。

  就算如此,可男孩并没有离开。

  他站在人群最外,单手插袋,脸像清晨融开微光的朝阳,好看得不像话。

  这样的形容当然有很多回忆加成,不过起码在林朝夕看来,就是这样。

  没由来的,她想起老林说的那句话。

  ——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可能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没什么大不了。

  是啊,她都不是老林的女儿了,那么再见裴之,真没什么大不了了。

  心算王看着裴之,声音充满戾气:“现在小学生,都这么没素质吗,大人在说话你插什么嘴?”

  正太版的裴之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他,眼神平静淡然,心算王却愣住。

  甚至包括林朝夕都有种心里咯噔一下的感觉,也不说不清是为什么。总之天生有人很能镇场子,裴之大概就是这样的人,12岁是,22岁更加是。

  这时,裴之开口了:“公平起见,下面是不是应该换一下?”

  “换什么?”心算王问。

  “我出题,你回答。”

  心算王脸色更加难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裴之却径自开口:“1234×7890+973260-518+3144-1071246等于?”

  他问完,然后开始等待。阳光从树叶缝隙洒落,一些落在他脸上,一些落在他肩头。

  公园里这一角出现了难耐的静默,小学生平和地看着一个脸色铁青的大人,所有人心中的天平却缓缓倾斜。

  心算王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谁答应你玩这个游戏,我有说你刚才答对了吗?”

  “不会错的。”裴之轻描淡写地说,他提了提背上的斜挎包,淡淡地笑了笑,很具有嘲讽性喜剧效果。

  “你用计算器算了,你们串通好的!”

  “这么简单,不需要。”裴之的声音隔着人群,遥遥传来。

  心算王一下就怒了,他拔腿就要追裴之,林朝夕一步上前卡在他侧前方。

  与此同时,人群外围传来刺耳的扩音喇叭声:“谁让你们在公园摆摊的,赶不走了还?”

  心算王被吓了一大跳,转身就跑。林朝夕正好挡在他转身的路上,只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对着她直撞过来,一股大力直接将她撞倒在地

  天旋地转间,她仿佛看到几双黑色布鞋和一位提着扩音喇叭的公园老大爷,然后她手一撑,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心算王半个身子砸在她身上,疼得眼前一暗、龇牙咧嘴。

  场面应该极其混乱。她能间或听见陆志浩焦急大喊“林朝夕”,能听见心算王的叫骂声,能听见场间混乱的驱赶声。

  有人说:“你干什么动我的东西!”

  也说什么:“果然是个骗子啊。”

  脚步纷乱,树干晃动,有人推推搡搡、有人偏不肯走。

  很细微时,她甚至能听见树上撬下小黑板的声音。

  周围逐渐安静,林朝夕仍趴着,心算王早已被热心群众从她身上拉起来扭送派出所。

  直到某个瞬间,她才敢悄悄睁开眼,然后他看到了一双鞋。

  一双黑布鞋,老北京布鞋那种。布鞋之上则是沾满灰尘的藏青色裤管,皱巴巴的制服,同样陈旧的金色肩章。再往上,是张年轻面孔,明明才三十多岁,却已变得眉眼沧桑。就算他叼着根烟,嘴上也在笑,眼神却如古井般毫无波动。

  林朝夕惊呆了。

  眼前的这张脸,她实在太过眼熟。如果她记忆没有出太大差错,这位她刚才认为是公园老大爷的人,正是那位会和他抢猪排、灌她鸡汤、知道她暗恋谁每天都要刺激她一遍的老林同志。括弧,后面几句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