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路并不崎岖,但因修缮不佳,山路多少还有点难走。

  老奶奶健步如飞,裴之提着行李却如履平地,林朝夕牵着小女孩的手,跟在他们后面。

  四周林木茂盛,天色晦暗,看上去有场暴雨在酝酿。

  山中静谧无声。

  她向侧前方看去,裴之话本来不多,进山后话好像就更少了。

  大概连老奶奶都觉得路上太安静,就找他们随便闲聊。

  “你们之前来过南山吗?”

  “没来过,我老家是安宁的。”林朝夕牵着小女孩,回答道。

  裴之肩上背着大包,手里又提着一个,他走了几步,才回答:“我来过。”

  “那周围都玩过?”

  “没怎么玩。”裴之答。

  林朝夕想,裴之大概之前也和同学来过这里,她问:“奶奶,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其实真没什么好玩的,就是山好水好。”老太太非常实诚,“你们年轻人也不喜欢烧香,不然上山顶去,南山寺灵得很。”

  林朝夕笑了:“听说是很有名。”

  “你们啊,有什么要求的就去供个长明灯,我认得里面的智功法师,你们讲十里村王美娟介绍,他能给你们打八折。”

  “供长明灯一般求什么呀?”林朝夕问。

  “都可以求,往生极乐,通达智慧,南山寺的长明灯灵得不得了。不说省里面,我们在全国都排得上。”老太太非常热心絮絮叨叨。

  “那如果是家里有人生病呢?”林朝夕问。

  “小姑娘你问的教贵对了,寺里的灯保佑身体健康最灵,每年是好多家里人得重病,跑老远来我们南山寺供灯。”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说。

  林朝夕朝夕仰起头,望着山峰高处,点头道:“好啊,我一定去。”

第174章 暴雨

  十里村在南山山坳中。

  或许是要下雨, 山中水汽丰盛,村落被乳白色云朵笼罩。可也就从村口到奶奶家的距离,天又骤然放晴。

  四周树木苍翠, 明晃晃的阳光从天而降, 照得山间村落纤毫毕现。

  林朝夕和裴之送老人和小女孩到家,接下来是“来都来了随便吃个饭再走”和“不了、不了同学都在等”的来回过招。

  站在小屋前,林朝夕被老太太拉着手不让走,只能求助似地看向裴之。

  男生环顾四周,显得很有兴味:“如果真的随便吃点,我们就留下。”

  他这么说,老人家骤然高兴起来, 吩咐家里操持家务的侄女儿生火做饭,又从田间拔了点自家种的菜。林朝夕想帮忙,被塞了两个茶叶蛋, 让她和裴之坐在门口小凳上吃。

  小女孩在门前跑来跑去抓母鸡。

  林朝夕和裴之并排坐在小矮凳上, 见男生户外服袖口半卷, 正悠闲地剥着蛋壳。

  林朝夕:“不是说好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吗?”

  “奶奶接受了我们的好意,我们也应该接受她的。”

  “你说的有道理。”林朝夕把鸡蛋在凳面上磕磕,拿起来, 发现没破。

  裴之把他刚剥完的茶叶蛋递来,上面光不留丢, 只留下底部一点蛋壳,阳光下闪闪发光,看上去很诱人。

  “不用不用, 你吃吧。”

  “我的好意。”裴之边说,边示意她把自己的拿来交换。

  林朝夕先惊了下,但她想了想,裴之没拒绝她的菜园小饼,她也不应该拒绝裴之。

  “谢谢你。”林朝夕很干脆交出她没敲开的鸡蛋。

  “不客气。”裴之把剥好的那只放到她指尖。

  ——

  离开十里村时,天空还是艳阳千里。林间禽鸟啁啾,路边偶有山涧流淌。

  他们临走前,老奶奶拿出一大堆山里的零食特产要送他们。林朝夕适当地拿了点核桃补脑,其余都退了回去。

  裴之却一反常态,问奶奶要了挡雨塑料布,还拿了只打火机,他甚至还在柴房门口驻足,可能对门口那卷麻绳和镰刀也有意思,不过最后没好意思要。

  林朝夕搓着手里的纸核桃,用力一捏,分了一半给裴之。

  “你刚才是不是真的很想拿那卷绳子啊?”

  “是啊。”

  “那镰刀?”

  “可以用来砍伐一些被折断的树枝。”

  “那伞?”

  “如果遇到雷雨,伞算金属物,而且也撑不住,所以没什么用。”

  林朝夕忍不住笑了:“不用担心,天气那么好,不像会下雨的样子。”

  “我知道。”裴之淡淡说道,“是我的问题。”

  林朝夕愣了下:“这算什么问题嘛……”

  “上山前我的背包交给解老师,忘了拿。” 裴之顿了顿,说,“我不太习惯处理没有准备的事情。”

  他非常诚恳,这也是林朝夕第一次听裴之坦诚自己的缺点,虽然这完全算不上什么。

  “有准备是好事啊。”林朝夕宽慰道。

  说话间,他们走进一片雾区。乳白色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淌。

  “我们刚走过的是云吗?”林朝夕有点震惊。

  “是啊。”

  “云和雾有什么区别?”

  “本质上没有区别,如果一定要辨析……”

  “这题我会——云会变成雨落下,雾不会。”林朝夕抢答。

  她这么说本意是想逗下裴之,但她没想到,第一滴雨就这么毫无预兆落下。

  山间天气骤然转阴,浓密乌云滚滚而来,覆盖住他们头顶整片天空。

  “是不是有点夸张啊?”林朝夕仰头问天,豆大的雨点突然落在她脑门。

  她打了个激灵,开始抱头抱头鼠窜:“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乱说话的。”

  “和你没关系,现在是雨季。”裴之说完,示意她把东西拿出来。

  林朝夕赶忙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挡雨布。

  裴之迅速展开挡雨布,吩咐道:“给解老师发条短信,说我们遇到暴雨,需要躲一会儿,让他不用担心。但如果一小时之内没有收到我们第二条消息,就麻烦他报警。”

  林朝夕立刻发完信息,打开裴之刚多要的两个塑料口袋,把他们两个的手机都装进袋中,套了两层,扎紧袋口。

  也就做短暂准备工作的功夫,山雨转大,整片山林被茫茫雨幕覆盖。雨水拍打群山,发出巨大声响,一道雷劈了下来,林朝夕又打了个激灵。

  就在这时,裴之脱下他的户外衣递来。林朝夕下意识接过,下一刻,他拉开挡雨布,一下遮过她。

  遮雨布下光线暗淡,他们离得极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林朝夕握着裴之的衣服,思维有几秒迟滞。她刚想开口说“不用”,可突然想起今天她穿了白t恤,刚被雨水打湿大半,不套件衣服肯定不雅观。

  在医院里带小男孩离开时如此,在山中遇雨时也是如此,裴之从骨子里就是个绅士。

  “谢谢。”刚被教育过要接受他人好意,林朝夕把衣服穿上。

  “下面要干什么?”她问道。

  “找个地方……蹲下。”裴之说,“最好高一点。”

  林朝夕沉默了下,他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蹲下可以保证挡雨布覆盖他们全身,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我记得刚才路过一个平台。”她喊道。

  他们扯着挡雨布,又往回走了一段路。短短几百米的距离中,道旁暴涨山涧溢出,淹没石板路。这些水流不至于形成山洪,但却瞬间没过人脚背,溪水冰凉,令人恐惧。

  终于找到那处稍高的平台,他们就地蹲下。

  雨布下的空间被压缩到最小,他们紧紧挨在一起,周围光色晦暗,空气却又热又闷,完全分不清身上的是汗水还是雨水。

  明明是极其狼狈的姿势,可或许是终于到达安全地带,又或者就算不太安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林朝夕忽然平静下来。

  雷声遁入空谷,发出几乎毁天灭地的剧烈声响,雨水拍打森林中每一张叶片,声音汇聚澎湃如浪,更细微的时刻,她甚至听到了裴之的呼吸和她自己的心跳。

  突然间,山风骤起,掀开挡雨布一角。惊鸿一瞥间,一道闪电落在远处山头,山巅雨云是浓到化不开的紫色,雾气蒸腾,仿若仙境。

  她很想说点什么,可此情此景只让人震撼不已。

  过了一会儿,他们再次拉好挡雨布。

  借着透下雨布的一丝丝光线,林朝夕看着裴之,忽然释然地笑了起来。

  “刚才真美啊。”

  “非常壮丽。”

  “其实这样也挺有意思的。”她看着她和裴之蜷成一团的蹲姿,觉得好笑,“遇到突然而至的事情,被打得措手不及,但好像也是等下可以去吹给他们听的离奇经历了!”

  “是啊。”裴之很难得笑了,“尽量多用夸张手法,争取把故事讲精彩。”

  “没问题!”

  ——

  如果没有接下来的事情,对林朝夕来说,这大概是一段新奇有趣的短暂旅程。虽然被淋了点雨,但和裴之一起在山间被躲避暴雨、被溪水没过脚踝的经历也不是人人都有。

  雨渐小后,她和裴之拉着挡雨布,继续往山下走。

  山风拂面,带着雨后的清爽气息,山里的天气真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他们刚走过一段山路,太阳都出来了。

  他们赶紧停下来稍事修整。林朝夕把手机从塑料口袋里掏出来,递还给裴之,她自己则开始折挡雨布。

  裴之拿着手机走开两步,站在阳光下,开始低头给解然发信息、报平安。

  山谷中的阳光从天而降,完全落在裴之身上,让他整个人恍若透明。

  林朝夕抬起头,却忽然愣住。

  裴之穿得白衬衣有一大片被雨水淋湿,连带里面的背心也完全湿透,它们紧紧贴着它的皮肤,让皮肤上原本被掩盖的很多痕迹变得明显起来。

  它们或长或短,边角泛红,有些微微凸起,有些却平整得就像一条浅淡的错觉。她无法确定它们的数量,也无法确定它们形成的时间,因为衣着覆盖,她甚至并不能完全看得完全清晰。

  但如果她没有看错,那应该是很多刀疤。

  林朝夕心下剧震,大脑一片空白,她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裴之发完短信,他收起手机,抬头看她。

  林朝夕迅速移开视线,假装一切如常,她继续折叠挡雨布,手却忍不住颤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裴之身上有这么多刀伤?

  往下的山路依然优美,山溪丰沛,鸟鸣婉转,可林朝夕却沉浸在巨大的不知所措中,完全没办法欣赏这一切。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一想在芝士世界里是否有这样的蛛丝马迹,但完全

  花卷说过,裴之从小练mma,所以刀伤可能是训练留下的。而且裴之也提到过家里害怕他被绑架所以才让他学格斗,或许就因为他曾被绑架虐待过。甚至有可能这些刀伤纯粹是因为他中二期某次和人打架斗殴……

  下山路上,林朝夕总在偷看裴之身上湿透的那块,她一开始脑子乱得炸开,但仔细分析后,她好像也能找到很多解释这些伤口的理由。

  夏天骄阳毒辣,从山到下,他们渐渐能听到游人们的欢笑声,裴之身上的布料逐渐干爽,从透明到模糊直到完全变回本色,像愈合的伤口,盖住一切。

  林朝夕和裴之踏上湖边草坪,所有参加野营的同学都跑了过来,像迎接英雄似的。

  “不错啊,看上去没淋成落汤鸡。”

  “白给你们煮姜汤了。”

  同学们很高兴地说道。

  解然慢腾腾走到裴之面前:“以后让我别打电话给你们,只需要发‘有事勿扰’,不用啰啰嗦嗦说那么一大堆。”

  “雷雨天接电话会有危险。”裴之解释。

  林朝夕这才想起解然说的是裴之让她在雨中发的短信,发给解然的目的性也很明确,他可以按住所有想给他们打电话的同学。

  同学们簇拥着裴之往架好的烧烤摊走去,林朝夕落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

  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现的裴之思维逻辑都非常清晰,他永远知道要做什么,也永远做着充足的准备。

  湖水波光粼粼,湖风爽飒,林朝夕伸了个懒腰,原本提到喉咙口的心也放下了。

  她把手插回上衣口袋,摸到里面的一张纸条。她下意识觉得是自己衣服里没扔掉的小票,没多想就打开。

  纸片被雨水浸湿一些,字迹模糊却仍能看清。

  林朝夕看了一眼,随后怔住。

第175章 一话

  从老林确诊阿尔兹海默那天开始, 林朝夕就知道,世界上一切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

  但认为“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她还没办法做到这么豁达。

  所以她花了点时间让自己冷静, 虽然当时她的思维几乎已经和所处环境脱节, 纯用本能在对周围环境做出一切反应。

  野营流程是烧烤,湖边扎营夜宿一宿,以及第二天的爬山活动。

  林朝夕被安排了一个三人帐篷。

  和她同帐篷的姑娘带她到帐篷外,她弯腰爬进去,姑娘站在帐篷外。

  她身上的男士户外衣很明显,姑娘盯着看了一会儿,说:“等你们好久, 烧烤都快凉了,我带你去吃东西吧?”

  林朝夕把外套脱下来,露出里面濡湿的t恤:“我换下衣服就去, 刚才下山的时候雨太大了, 全湿了。”

  她的解释让女孩神情放松下来:“那好吧, 我先过去,你等下来。”

  对方离开,并很体贴的帮她拉上帐篷拉链。

  空间内瞬间暗下, 阴霾覆盖。

  林朝夕就这么盘腿坐了一会儿,随后从膝盖上那件衣服口袋里拿出纸条。

  她看着上面的内容, 只有短短两行字,却让她感到莫大的恐慌。

  她把手机紧紧握在手里,把屏幕点亮又看着它暗下, 如此循环往复,却最终,没有敲下任何字符。

  ——

  林朝夕一夜未眠。

  第二天,所有人都早早都醒来。

  按照日程,今天的主要任务是爬山。

  学生们精神抖擞,因为昨日他们突遇暴雨,反而导致其他人对这趟南山寺之旅更加期待。

  大家背着大包小包,带好户外衣、冲锋衫,手里拿着昨天剩下的烤馒头和玉米,

  林朝夕站在露营地门口,说:“注意安全。”

  “徒儿你真的不去吗?”老王同学假装担忧地问。

  “我不去啦,有心理阴影了。”

  “我们也有心理阴影!”老王和阿光突然喊道,“我们也可以不去吗?”

  “不行啦、不行。”林朝夕推着他们,把他们往外赶,“你们又没进山遇到暴雨,快去感受下大自然的召唤。”

  解然微笑着伸手,一边勾住一个,把两人往营地外拖:“辛苦林同学照看营地了。”

  裴之冲她点点头:“注意安全。”

  林朝夕笑了笑,朝他们挥手。

  ——

  目送大部队浩浩荡荡进山,湖边营地顿时变得空空荡荡。昨夜篝火还冒着些微青烟,远处湖水波光粼粼。

  林朝夕花了点功夫,才找到一个很舒服的位置。她盘腿坐在湖边大石上,开始看昨天大巴上裴之所提点的答辩要点。

  她有时会在本子上写一些想法,有时又跟着裴之总结出的流程,思考可能会被问道的刁钻问题,和他们该进行的回答。

  走神的时候,她也会拿起手机,看看微信群里大家爬山的进展。

  今日天气很好,山中风和日丽,昨天暴涨的溪涧又平息下来,静谧流淌。

  林朝夕看到一张老王脱鞋踩水的照片。当时阿光正在下游想尝尝溪水,总之下一张照片就是两个打做一团。

  阳光从山林密匝的叶片间筛下,有时林朝夕也会看到裴之入镜。他目光清亮明朗,柔和的光斑落在他脸上。

  大约2个多小时候过后,整支队伍摸到南山寺门口。

  微信群里开始刷山顶照片,南山寺前有两颗参天银杏,苍翠树冠倾覆如盖,宁静宏伟。

  她转了圈笔,在石头上伸了个懒腰,放下笔记本,开始认真看照片。

  和古刹前两株参天银杏相比,寺院本身显得并不起眼。

  院墙暗黄,砖瓦陈旧,

  或许是门口有松鼠闲逛,也可能是院门口僧人看向镜头的笑意太和善宁静,整座寺院仿佛完全独立于整个空间,是真正的方外之地。

  她跟着照片,和他们一起进入寺院。

  学生们谨遵拍照规定,进入寺院后,只拍山、树、檐角的鸟和山巅的云。

  她看了一会短视频里拍尾的锦鲤,裴之正扶着池塘边的栏杆,恰好入镜。

  她退回微信对话界面,点开了和裴之的对话框。上一条记录,还是花卷走前他们一起约饭那次。

  林朝夕敲下几个字——有空聊聊吗?

  湖边白浪拍岸,泡沫柔软,林朝夕等了一会儿,低头看回复,手机却突然振动。

  来电显示“裴之”两个字让她有那么一刻手忙脚乱,不过按下接听键后,她又突然平静下来。

  “早。”裴之说。

  林朝夕握着手机,非常直男地说道:“其实不早了,快中午了。”

  “山里树多,雾还没散,看上去还像早上。”裴之说。

  “咳。”她清了清嗓子,“湖边太阳很大。”

  “抹防晒霜了吗?”

  裴之声音温和,仿佛猜到她的意图,所以故意开些小玩笑,想让她别那么紧张。

  林朝夕原本鼓足的勇气突然散去,只剩下说不清的酸楚。

  她换了个姿势握手机,湖风拂过她的头发,她伸手把那些头发别到耳后,缓缓开口:“没有,我忘了。”

  电话里传来很细微的风声,裴之应该在走。他离略显喧闹的人群越来越远,也在等她说话。

  林朝夕:“接下来我要说的内容,无论什么时候你觉得听不下去,或者难以接受,都可以直接挂断电话。”她深深吸了口气,“真的,在我这里都没有关系,你不用在意。”

  电话那头,裴之还是在走路,林朝夕甚至觉得他或许连脚步停滞的瞬间都没有。

  “你昨天说过,想上来点长明灯?”裴之很敏锐,他问,“现在,你因为有些可能令我尴尬的问题想问我,为了给我选择不回答和以后不再理你的机会,所以没有跟上来?”

  “是。”

  “谢谢,我明白了。”裴之说,“你可以问,没有问题。”

  林朝夕:“昨天下雨的时候,你把外套借给我。但是很抱歉,因为这个原因,我意外看到你身上有一些陈年旧伤。我记得你是学mma的,身上有淤青很正常,可是那些是刀伤啊,而且不像是手术留下的。”

  “是刀伤。”裴之说,“也确实不是因为手术。”

  电话那头的人如此冷静如常,林朝夕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难过:“我知道,我现在其实是打着关心你的名义,试图探听你的隐私,这很不恰当,甚至显得拙劣。但我想了一夜,还是很想问两个问题:你到底怎么了,现在还好吗?”

  “你看到那张纸条了?”裴之忽然问道。

  “是的,我也看到了衣服里那张纸条,非常、非常对不起。”林朝夕没有找任何出于意外的理由。

  电话那头又静了静。

  林朝夕已经做好裴之挂断电话的准备,但却听到裴之的声音响起:“难怪你会这样。”他说,“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其实不用这么严肃,那也只是一种准备,很抱歉吓到你。”

  林朝夕不知道该说什么,湖水烟波浩渺,裴之居然反过来在安慰她。

  “我不太明白。”林朝夕说。

  裴之顿了顿,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没打纸条上的电话?”

  “我没有。”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不拨电话?你可能直接得到答案,并能在事后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这么说太肉麻了,但我很关心你,看到了的话,就不能装作不知道啊。”裴之很难得这么犀利,林朝夕只能认真回答,“而且我其实拿着手机犹豫很久,但如果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去打听你的隐私,很显然没有在尊重你。”

  “我明白了。”裴之语气很淡,并没有松了口气的意思,他整理道,“你很关心我,看到纸条后非常担心,却出于尊重考虑,必须亲口问我。在深思熟虑后,你选择了电话这种方式。一旦我对你的问题感到难堪,我可以直接挂断电话。你用这种方法,表现一种让我眼不见为净的决心?”

  “是的,如果你挂电话了,我就直接买大巴票回家,保证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电话那头又静了静,裴之好像也怔住了。

  过了会儿,他才说:“就这么走,你是不是有点怂?”

  “你别这么一针见血……”林朝夕有点想哭。

  裴之近乎无奈地笑了,他语气非常温柔:“老实讲,在我这里你的小心翼翼没太大必要,这件事对我来说已经过去很久,问我也没有任何问题。不过在了解了你的想法后,我只能说,非常感谢。”

  林朝夕觉得裴之应该走到空旷处,她听风声还有很细而清脆的鸟鸣。

  她沉默一会儿,在开口前,裴之又适时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他自顾自叙述,非常平静:“我刚才说,那张纸条是一种准备,因为我有家族精神病史。纸条上的第一个电话,来自永川市慈济医院。它是一所专门的脑科医院,同时治疗很多精神和心理方面的疾病,我曾经的心理医生现在在那里任职。而你纸条上的第二个电话,就是他的私人手机号码。”

  林朝夕翻开腿上的笔记本,在某一页中,夹着一张被雨水濡湿字条,字迹模糊却又格外冷静,纸条上的两个号码已经有了答案。

  “我之所以去寻求心理医生帮助,是因为我曾经有过短自残行为。青春期的时候,我也有没办法处理好的心理冲突,我身上的刀伤,来源于此。”

  裴之越冷静,林朝夕就越难过:“为……为什么?”

  “因为我的母亲去世了。”

  四周湖风骤冷,她瞬间眼眶红透。过了一会儿,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那么颤抖。

  “怎么会这样?”

  “乳腺癌。”裴之答,“我刚才说过,我有家族精神病史,所以我的母亲一直反对我学习数学,认为这个领域的问题会致使我出现精神分裂症状,和我父亲一样。”

  “她的看法是错的。”

  “是啊。”裴之的声音略有些怀念意味,“但那时她在生病,并要求我再也不能碰数学,我答应了。她去世后,曾经对她的承诺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让我很痛苦。每次看完数学相关内容,我必须通过自残,才能减轻心中的罪恶感,在身上划两刀,又没人能发现,那样能让我舒服一点。”

  裴之声音很淡,让人几乎体会不到任何痛苦,可林朝夕却难受得无以加复。

  “什么时候……的事情?”

  “初三那年暑假。”

  诸多不可说与不能说,一下有了答案。

  那天,裴之坐在食堂里,对她说必须回去。她没有多做挽留,甚至连现在这样对话都没有。

  她非常非常后悔。

  “对不起。”她声音低到几不可闻,“真的对不起……”

  “不用这样,你没有对不起我,而自始至终,我对不起的人,也只有我自己。”

  裴之的声音冷静而清醒:“你说的很对,我母亲的看法是错误的。我把她的错误看法强加到自己身上,让自己备受煎熬,也不正确。”

  他停顿了下,很难得带了点无奈的语气:“不过那个时候家里没什么人管我,所以我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不能这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