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遥/笼中燕》作者:白糖三两
文案:
在兵变落难之前,徐墨怀是目中无人的太子,是云端上衣不染尘的贵人,而当他被折断脊梁落入尘泥,救他的人却是他曾不屑多看一眼的乡野村妇。
徐墨怀听苏燕认真计划在后山开垦菜田,看她掰着指头数为了买布花了几文钱,再眼含期冀地说着对往后的规划。她指着狭窄老旧的屋子,向他说:“日后我们买个书架放在这里……”即便她根本不识字。
徐墨怀心中鄙夷,却依然微笑答好。
哪来的日后,等他恢复了身体,召集旧部,届时就会回到金碧辉煌的高台之上,继续站在万人之巅做他的天子。
不会有人知道他狼狈不堪的过去,知道他为了活下去如何哀求讨好一个农女,那些在阴寒山洞中随口许下的诺言根本没人会当真。
徐墨怀对苏燕未曾有过真心,更不会为此愧疚,他转头就会忘了这个身份微贱的女人。
——
过了很久以后苏燕才知道,原来那个说要娶自己的人,早早就回到皇宫做了皇帝,那曾经的话自然也是不算数的。
她虽委屈,却也不纠缠,很快答应了教书先生的求亲。
拜完堂不久,家中冲进来一列卫兵拔刀砍向她的夫婿,紧接着有人缓缓走入,鞋底发狠地碾过她夫婿的断指,最终在她身前停下,目光阴鸷地盯着她。
“你想死吗?”
——
如果有得选,苏燕宁愿徐墨怀在野外冻死,被野狼咬死,总之怎么死都行,就是不要再被她遇见了。
强取豪夺,狗血梗
1.不择手段狗男主,性格极其恶劣
2.顽强不屈型野花女主
微博:@白糖三两33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燕 ┃ 配角:徐墨怀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恶劣疯狗皇帝X勇敢坚韧农女
立意:永远坚韧永远向上
2021年度古言组年度盘点优秀作品
作品简评:vip强推奖章
穷乡僻壤中长大的孤苦农女苏燕,无意中救了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朝夕相处后对他芳心暗许。二人共患难,彼此依靠。徐墨怀脱困后登基为帝,露出残忍自私的本性,再不屑与身份微贱的苏燕虚与委蛇。然而等苏燕释然,他又不甘心地要驯服她,不择手段将她强留在身边。
文中人物个性鲜明,情节跌宕起伏。用细腻的文字讲述一个坚韧的农女,让高傲冷漠的皇帝甘愿被她驯服。两人彼此纠缠,最后终于得到和解。文笔流畅,情感细腻,值得推荐。


第1章
连绵的春雨总算停息,马家村的上空放了晴。抬头远望,是一片碧空如洗,烟络横林。
苏燕从山上下来,衣服上都沾了泥水,发丝也因为雨雾而变得微湿,背后的箩筐装了些草药和野蕈子。因为走了很久,她现在已经有些疲累,额上都覆了层薄汗。然而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要歇息的意思,一心想着快些回去做饭。
苏燕住的地方在观音山脚下,这个村子里的人大多姓马,苏燕母亲是避祸来了此地,早在她十三岁就去世了,后来她就跟着隔壁瞎了半只眼的跛脚大夫采药换钱。一直到她十六岁都孤零零的,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想到家中还在等候她的人,苏燕不禁加快了脚步,踩在田埂的水洼里,溅起一阵水花。
眼看着就要到了,不远处一个走路晃晃悠悠的男人提着半只羊腿走近,苏燕认出来人,皱着眉头避让,男人却坏笑着突然伸手来够她。
苏燕二话不说,直接将柴刀拎起来,毫不客气地瞪着他,说道:“马六,你这只手不想要了吧?”
马六本来还不怀好意想摸她两把,见她手上那把磨得光亮的柴刀,立刻便退缩了,讪笑道:“跟你逗趣儿,怎么还动上刀子了,来我家有羊肉汤喝。”
苏燕表情没有丝毫松动,忌惮地往后退了一步后。“不要脸的东西,呸!谁稀得跟你逗趣!”
马六是村里出了名的流氓痞子,见了谁家小娘子生得貌美便去轻薄,无奈他父母是个不讲理的,一向惯着不成器的儿子,反骂那些受他欺负的姑娘不知羞耻,嘴里没个干净的词。前阵子马六因在镇上戏弄了衙役的妹子,才被狠狠打了一顿,他爹娘花钱打点才给救出来,眼下又不知死活招惹苏燕。
在这里住得久了,人人都知道苏燕孤身一人,再加上她母亲名声不好,时不时就有不要脸的好色之徒在她家附近转悠。马六就曾翻过她家的院墙,被她养的大黄狗追着咬,后来他爹娘反而带着棍棒来打她,要不是被人拦着,苏燕只怕要被打个半死。
她现在看到马六就避开,平日里就是不砍柴也要带着刀,防备这群不要脸的泼皮无赖。
马六被她一番恐吓,朝着地上愤愤地啐了一口,嘴里说了一连串下流词,紧接着还说:“别以为人不知道呢,你捡了个野男人安置在屋里,日日跟人好,人都让他摸干净了,还当自己什么清白人家!”
苏燕攥紧手指一言不发,背着篓筐走远了才回过头反唇相讥:“我就是做妓子都瞧不上你。”
马六怒极来追,苏燕一路狂奔,大喊着大黄狗的名字,很快狗就从院子里跑出来,将追上来的马六给吓走了。
苏燕这才松了口气,摸了摸大黄的脑袋,朝屋子走去。
“我回来了。”她说起这话,表情都忍不住柔和了起来。
随后屋子里走出一个身材挺拔,面目俊朗的男人,将她背后的箩筐接过。“方才听你喊了一声。”
莫淮说的是正经官话,嗓音也像是一缕清风似的温雅朗润。他背后分明是简陋的农舍,却丝毫不会破坏他半分光彩,好似身处水榭楼台那般贵气逼人。
她抿唇笑道:“不打紧,遇到一个泼皮无赖罢了。”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便没有后话了。
苏燕俯身挑出筐里的野蕈子和莴菜,嘀咕道:“今日去山里采了不少蕈子,刚好下了雨,过些日子再去看,说不准就有山笋可以吃了。”
莫淮望着远处雾气缭绕的青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是没听到她的话。
苏燕也不在意,抱着菜去堂前做饭了。
捡到莫淮已经有半年的时间了,苏燕正出门去帮着找马大娘走丢的小羊羔,无意间在山脚下的灌木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他。
当时的徐墨怀连身上的衣物都被树枝划烂了,脸上也有不少伤,尤其是腿被一根尖利的树枝贯穿,血流得到处都是,凌乱的发丝也被血迹凝结成一缕缕的。
苏燕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个死人,本想去找人来帮忙,却听到了徐墨怀的喘气声。他几乎是用最后的气力,嗓子哑得像破锣一般,乞求道:“救我……求求你。”
“不要……不要说出去。”他气息很弱,苏燕贴得极近了才听清。
她看出这人衣着华贵,应当是谁家遭祸的贵人,拉来老牛将他扛回了家。也按照他的意思,并未将此事声张。也不知是从何处逃来的,身上的伤严重到能看见森森白骨,因为正是入冬,冷得瑟瑟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苏燕攒着要为自己寻亲的钱,都用来给他治病了。
莫淮自称是长安来的商户家公子,家中叔父妄图夺家产而谋害他,才落得这般境地。然而叔父残忍狠毒,若他伤重又孤身一人的事传出去,必定要被残害。
莫淮洗净了脸,虽面上有伤,也不影响他的英俊,举手投足间更是带着一种清贵的气度。苏燕本来还心疼自己的钱财,但他言语间多次感谢,又对她好一番夸赞,她便不再计较了。
总归是个有钱人家的,日后念及恩情回报于她,也吃亏不到哪去。
便是如此想着,苏燕将他留在了家中养伤,二人朝夕相处,一留就是小半年。
苏燕做好了简单的饭菜,先去给那跛脚大夫送了一份。回屋的时候莫淮已经将饭菜在桌上摆好了,用热水将筷子漱过一遍,再拿干净的巾帕擦干,这才慢条斯理地用饭。
苏燕知道他是富贵人家出身,难免规矩要多些,早就习惯了他这幅矜贵做派。劳累了半天,她几口吃完了饭,洗漱一番便又背上了箩筐。
“燕娘,先等等。”莫淮咽下涩苦的茶水,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递给她。“我的伤已经快好了,你且帮我将这张告示贴在告示栏旁,若我的亲信看到了,也好来寻我回去。”
苏燕愣了一下,语气克制不住地失落。“你要走了吗?”
莫淮走过来,抚了抚她的手,宽慰道:“我总是要走的,何况他们寻到我也需时日。等我回去安排好一切事,再回来找你。”
她感受到手上的传来的温度,面上微微一热,羞赧地点点头,说道:“这次采了不少好东西,等我去镇上卖了钱,应当能换几块好布,回来给你做一身新衣裳。”
莫淮如今走路还有些跛足,伤势尚未好全,只送她到门口,温声道:“早些回来。”
苏燕应了一声,招招手出了院子。
看到苏燕的背影,莫淮脸上的笑渐渐沉下去,只剩一片残冷的灰烬。
——
去镇子上有些脚程,苏燕特意问过了同村的人,搭了牛车与他同去。正是春种的时候,清明才过,田野间都是忙作的农户,偶尔有认识苏燕的,还会与她打个招呼。
苏燕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自食其力将自己养活大,村子里的好心人也时常关照她,只是偶尔也有些嘴巴不干净的无赖喜欢无端污蔑。她随母亲生得貌美,即便是粗布荆钗也不掩她清丽面容,免不了要招惹些心怀不轨的人。
镇子上乱哄哄的,苏燕才下牛车,正小心避过地上积水的洼地,就听背后一阵马蹄声,不等她猝不及防地往一边避退,就被纵马而过的官兵溅了一身的泥水。
她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愤怒,回头看了眼那几个不长眼的官兵,嘴里低声咒骂了几句,而旁边的几个行人也被祸害得不轻,正气愤地对着那跑没影儿的兵士破口大骂。
苏燕没法子,只能自认倒霉。药铺的东家与她相识已久,见她进门便先往筐里瞄了一眼。
“这么多,得跑好几里地吧?”
苏燕蹲下来与他一起挑拣,说道:“可将我累得不轻,东家若真疼我不易,多算我几文钱好了。”
药铺东家立刻唉声叹气道:“这世道不好,谁不是一样劳苦呢……”
这便是没得谈的意思了。苏燕也没指望他真的能多给几文钱,只笑笑便罢了,老板正说着,又有人进来抓药,便让苏燕自己先等等。
来抓药的正是镇上唯一一家私塾的先生,据说是个没落士族的旁支后人,到他这代勉强能管个温饱,因自己有些才识,便在镇上办了私塾。名唤周胥,五官周正,人也正年轻。
苏燕对于读书人总是多几分敬重,见他来了,便笑盈盈地打了个招呼。
周胥这才注意到蹲在一边挑拣草药的她,忙拱手行了一礼,说道:“燕娘子,近日可好?”
“一切都好。”她说完,发现周胥正盯着她衣服上的泥水看,便没好气地说:“是方才几个不长眼的府兵纵马给溅的泥水,镇上好端怎么来了这么多兵将,不知道还以为天子出巡呢。”
周胥惊讶道:“燕娘子还不知晓吗?”
“知晓什么?”
东家也听着二人的谈话,忍不住插话:“这你都不知晓,去年秦王谋反,太子尸首都没找着,倒是那太子党羽还闹个不停,闹要推翻秦王恢复正统。也不知怎么的,秦王听说太子没死,还有下落了,又开始四处搜查,如今就搜到我们这处,家家户户都鸡犬不宁。”
周胥也皱着眉,似乎对此事也不大乐意。
“秦王暴戾,底下人行事也一样不讲理。”
苏燕仰头说道:“好在我们只是平常人,这些事与我们干系不大,等他们走了就好。”
周胥叹了口气,也点头应了,随后还将麻绳上扎着的鲤鱼解下分了她一条,说道:“久不见你,刚好今日学生献了两条鲤鱼,拿回去煲汤最好。”
苏燕正要拒绝,他又说:“就当还你上次赠我蕨菜的礼,不必推拒了。”
东家装好了药材递给周胥,顺带哄笑道:“你二人如此般配,结为夫妻恩恩爱爱多好,也不用再分什么你我了。”
苏燕忙说:“莫要胡说,平白污了周先生的身份。”
周胥只笑笑不说话,和二人道别后拎着药包走了。
药铺东家称过以后,给苏燕付了钱,她也背着箩筐离开,准备去布庄看看,给莫淮买一块好布做衣裳。怎么说也是有钱人家的郎君,她也不想太过委屈他。兴许是寻常百姓与娇生惯养的郎君不同,即便是一身粗布麻衣,他也能穿出十分矜贵来,就像被蒙上了纱帐的美玉,光华却不曾被掩去半分。
苏燕看不懂莫淮给她的纸上写了什么,还是照做贴了上去,等到天色渐暗她才归家。而屋里已经点上灯了,她看到那片昏黄的光晕,心中微微发热,好似疲倦也一扫而空,快步朝着门口走去。
莫淮正站在那处,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她回来,浅笑着颔首。
“燕娘。”
苏燕喜盈盈地牵过他的手,仰起脸道:“我回来啦。”


第2章
苏燕一向勤劳,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做,虽然家中清贫简陋,却也收拾得干净整洁。她家走不远就是一条小溪,浣衣打水都方便。观音山下只有苏燕和跛脚大夫两户人家,天黑后一眼望过来,便只剩下两处昏黄烛火,不比其他人家屋舍相连来得亲密。
莫淮的到来给苏燕带来的,远不止孤寂中的陪伴。
乡间鳏夫与娶不着媳妇的无赖并不少,苏燕的母亲在时便频频有人骚扰她们,也是因此才将屋舍迁到了这处荒凉地。然而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不依不饶地偷摸着过来。
苏燕记得年幼时,母亲时常会随着陌生的男人出去,回来的时候发髻总是要凌乱些,衣服会沾上草渣和泥巴,而她的手上也有了粮食。
后来苏燕独自一人住在这里,有男人甚至结伴想欺负她,被跛脚大夫拿着菜刀给赶走,再后来他教着她用削尖的竹子砌在墙头,养了健壮凶猛的猎狗。即便如此,苏燕也过得不安心,夜里从不敢睡得太踏实,倘若院子里有什么异动,立刻便将床边的柴刀抓紧。
莫淮来了以后,她总算能安稳地睡觉了,回家的时候看到屋里的光,她会觉得安心。
——
白日里被溅了一身的泥水,苏燕一回屋就带着莫淮去打水,等浴桶里的水差不多了,莫淮自觉出去在院子里站着,一直等到屋子里响起一阵哗啦的出水声,门终于打开,他这才转身朝苏燕看过去。
屋里仅有一盏油灯,只能依稀照出她的玲珑身形。
苏燕站在背光的位置,微薄的衣衫贴在身上,在朦胧光线中勾勒出她丰盈的曲线。
“好了。”
她找来巾帕随意地擦了几下湿发,随后头发披在肩头再怎么滴水也都不管了,任由背后都是水痕。
莫淮看不过去,索性接过巾帕站在她身后替她擦干。“夜里洗什么头发?”
苏燕这才想起白日里的事,没好气道:“你一说我想起来,都是那些不长眼的官兵在街上纵马,溅了我一身泥水,头发都沾了不少,不洗干净如何睡得安生。”
“纵马?”他手上动作一顿,随之微微皱起眉。
前朝战乱死伤无数,天下的马都被拉去充公了,如今虽调养生息渐渐好转,像云塘镇这样偏远的地方,整个衙门也才一匹品相不佳的老马,哪有一堆官兵纵马的道理。如此想来,只怕是有大事发生。
“听周先生他们说,是秦王在搜捕太子下落,他们说大靖的太子要东山再起了。”苏燕正在整理今日买回来的新布,对这件事有些心不在焉。
莫淮却像是很有兴趣,接着问她:“来了多少人?”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今日街上纵马的那些个,约莫有二三十人。听闻秦王派兵搜捕整个清水州,我们云塘镇这边的阵势还算小的,应当过两日便走了吧。”苏燕说着便低下头去,湿冷的发丝垂落在莫淮的腕间,他压低眸子,一言不发地望着她比划那块墨蓝的衣料。
他居高临下地站着,能望见她松散的衣襟下白腻的肌肤,胸脯随着呼吸起伏着,像是一团绵软的雪。
窥见衣下风景,莫淮也只是默默将目光别开,神色没有半点异样。
苏燕一无所知地折腾手里的衣料,烛火将她的影子映在墙上,随着微风拂过,影子也微微颤动着。她掰着指头费力地算今日去镇上的收支,一边心疼地说:“这块料子花了快半贯钱,还好今日草药卖得多……”
莫淮面上一片漠然,紧接着又听她轻声细语地说:“等明日我得了空,好替你做一身新衣裳,这块料子我一眼便相中了,你穿上定然极俊俏。”
她说到这里又一顿,随即笑道:“也不对,你这样好看的人,穿什么都俊俏。”
莫淮怔了一下,捏着巾帕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舒展了,唇角也微微弯起。
他曾受万人膜拜敬仰,文人名士的赞文还是谄媚之人的恭维,他从小听到大早已不为所动。可如今面对苏燕用别扭的官话说出的质朴夸赞,他竟心底生出了一丝微妙的感受,说不清是怎样的情绪,但的确不算太差。
“今日劳烦你了,早些就寝吧。”
苏燕住的屋子并不算大,和多数人家一样,卧房便是正厅,一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则另有偏房放置。家里多出一个莫淮后她从山上拖了竹子回来,又做了一张简易的竹床留给自己睡,二人的床榻紧挨着,中间隔了一张小桌。起初这样毫无顾忌也是因为他伤得动弹不得,后来习惯了也就懒得再重新布置。只是日后说出去,她的名声只怕好听不到哪儿去。
苏燕的头发已经半干,躺下去后仍感觉冰凉。她听着身旁人平稳的呼吸,不禁去想日后的事。
她为了给莫淮医治,攒下的银钱已经所剩不多了。但还好,他说好了日后要带她一起走,去看繁华的京城,去天底下最好的酒楼。那个时候她也能去寻自己的亲人,再不是孤单一人无依无靠。那个时候,她应该就可以更好地与他相配了……
翌日一早,苏燕做好了早膳,在晨雾缭绕中去割了草回来喂牲畜,又拖了一大桶衣裳去溪水边洗。莫淮捏着粗劣的毛笔,忍着难闻的墨写下书信,苏燕晒好了衣裳,回屋的时候看他神色不耐地盯着分叉的笔尖。
“这只不好用,我改明儿再替你做一支。”反正院子里还栓了只羊羔,尾巴毛扯上一把就好了。
莫淮强忍着烦躁,说道:“不必了,勉强一用。”
他怎会指望一个不会写字的人做支像样的笔,如今秦王来到清水郡,他的部下想必也寻到了消息,离开这个穷乡僻壤的山村不过是指日可待,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如今回想,这度日如年的六个月都过来了,他只需再忍耐几日,就能彻底从此处脱身……
想到这里,他挂上温柔笑意,说道:“燕娘,你过几日是要再去趟镇里吧……”
一番交代后,苏燕毫不犹豫地应下了,将信压在了针线筐里。总是留在家中实在无趣,她便询问:“我要去放牛啦,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山地里开了好多花,日头也不晒。”
她眼睛亮盈盈的,显然是想让他同去。从前莫淮因为腿伤要好好休养,一直留在家中不曾出去,加上她住得偏,村子里没人知道她捡了个男人回来。如今马六都瞧见了,必定大肆张扬,她也不用再担心什么名声,总归日后莫淮是要带她走的。
莫淮的腿上已经快好全了,只有走得快了才会有些微微地跛足,再有十天半个月便健朗如初,出门走走也不大要紧。
苏燕又说:“我从集市上买来的旧书你都看完了,留在家中多孤单,这半年你还不曾看过我们的住处,等走后再回想起来岂不是没趣。”
听到这番话,莫淮险些要冷笑出声了。
回想,他为何要回想?这样无能憋屈的日子,他还嫌过得不够吗?能有什么好想的,难以下咽的茶饭还是简陋不堪的屋舍,他仿佛一闭眼闻到的都是牛粪的臭味儿,以及聒噪个没完没了的鸡鸭。
然而他瞥了眼桌子上那些错漏百出,又极为陈旧无趣的话本,心中也实在烦躁,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苏燕心中欢喜,拉着他就朝外走。
观音山脚下是一大片平原,因为多种着庄稼,她通常要将牛赶到半山坡去,中途也顺带采些野菜。
如苏燕所说,正是春光大好的时节,草地绿葱葱一片,中间点缀着不知名的野花,白的黄的散落其中,蝴蝶在野地纷飞起伏。
苏燕提着篮子摘野菜,耐心地教莫淮辨认,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敷衍。
春日里的阳光并不晒人,相反这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莫淮养伤的那段日子里几乎足不出户,如今反而有些不适应。他看向一旁的苏燕,她正大喇喇地躺在草地里,抬起手遮住刺目的光,一头墨发被随意地编成了辫子斜在肩侧。
“我就说此处风景独好,比在屋子里闷着要好多了。”她指着那片开得正盛的桃花,语气有些细微的得意。“这桃树是我阿娘栽的,结的桃子可甜了,往后摘给你尝尝。”
莫淮此刻正在为一些事忧心,苏燕看出来了,便问:“你是不是在担心回去以后的事?”
他本不想和她聊起这些事,然而此刻他的确忧心忡忡,秦王已经派人到清水郡了,他还有数不尽的事要处理,后面也不知还有多少麻烦等着他。而这些事苏燕一个村妇又能懂什么,即便是与她说了,她也听不明白。
“叔父在家中颇有威望,我尚且年轻,此番遭了他的毒手,回去以后也不知是否能服众,重新夺回家产。”他想了想,还是换了一个说法告诉她。
苏燕白嫩的脸颊被太阳晒热了,有些微微的泛红,她撑着身子靠近他,笑得有几分傻气。“你那么聪明的人肯定不会输,我第一眼见你便觉得你气度不凡,日后必定是人上人,绝对不会倒在这个槛上的。”
他听到这种评价,有些意外地半眯着眸子,难得露出点真诚的笑意。
“是吗,那便托你吉言了。”
——
山村里一年四季能吃的菜并不多,野菜也被人采摘得所剩无几,苏燕收获不大,便提着篮子摘了一篮辛夷花,说要回去做辛夷花饼给他尝尝。
经过那繁茂花树时,她仰起头,乌黑的发辫就随着动作晃荡,仅有一根洗到发白的桃粉发带系着。莫淮眼眸微沉,伸手摘下一朵辛夷花,温柔细致地替她别在了发间。
她愣了一下,随即就弯起眉眼,毫不扭捏地问他:“好看吗?”
“好看。”他说。
不多时,两人并排往回走,眼看已经快到了,忽听一声呦呵声,苏燕朝一边看去,马六正嬉笑着看他们。
“这样品貌的男人,难怪要藏着掖着。”他不怀好意地讥笑过后,眼神顿时凶恶起来,冲着莫淮喊道:“嘿,你还不知道吧,这小娘子可不是什么干净玩意儿,跟她娘一样从娼窝子里出来的,从小就知道勾引男人,她娘被人睡遍了,她也好不到哪儿……”
话未说完,苏燕已经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猛地砸过去,他闪身躲避不慎掉进了水田中,滚得一身脏污泥水,爬起来骂骂咧咧地又要讥讽苏燕,她却已经拉着莫淮走远了。
换做往日,这些话她都是听惯了的,任马六如何满口污言秽语她都不理会。唯独这次不同,她心底难受得紧,恨不得立刻用泥巴塞住马六的嘴。即便闷不吭声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她也压不住委屈和羞愤,气得眼眶都开始泛红,泪花也聚了起来。
马六胡说八道,苏燕其实已经不在意了,可她在意莫淮。如今让他听到了这些,她满心都是难堪。
遇到马六之前,苏燕还高高兴兴,一路看花看云,连步子都轻快。此刻低着头走得很慢,背影都显得低落。
“燕娘?”他轻轻拽了下苏燕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