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声道:“阶上湿寒,您若要坐在这里观景,不如命人抬一把椅子来。”
太上皇穆桢抬眸看了李思清一眼,又垂了眼皮。历来成王败寇,李思清既然在新君那里立住了脚跟,是李思清的能耐,然而每次来到长秋宫中见她,总是面有惭色的样子——仿佛是背弃了旧主,心中有愧。
她今日身体好些了,枯坐长秋宫中亦是无趣,有了谈话的心思,问道:“你如今在朝廷中,做着什么官儿?”
李思清闻言,刹那间脸色胀红,仿佛极为羞耻。
穆桢平心静气道:“只问你是个什么官儿罢了。莫要多想。”
李思清低下头去,轻声道:“臣为少府,兼理百事。”
“少府么?”穆桢淡淡一笑,道:“她倒是信你。”
少府管理着皇帝的私财田产,宫廷的衣食起居,是十二卿中与皇帝私人关系最密切的官员。
“原来的少府鲁川呢?”
“原少府鲁大人报了病休。”李思清说到这里,似乎更惭愧起来。
穆桢做皇帝十七载,执政则更久,略一想便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道:“似他这等病休的官员,还有多少?”
李思清轻声道:“三个人里面,便有一个。”
穆明珠虽然依靠前期布局、当下的兵力,强行镇住了建业城中的各方势力,以公主之身继承了帝位。有大鸿胪郝礼之死在前,大臣们以死抗衡之前都要掂量一二。但是这不等于众臣就认了穆明珠这个皇帝。他们手中兵马不足,不能明着反对穆明珠,却完全可以用不配合的方式,使得朝廷无法正常运行下去。
这两三日来,朝中报了病休的重臣,达到了三分之一的比例。
若是无法让这些官员回到岗位上来,那么朝廷就会陷入瘫痪。
而穆明珠当初杀大鸿胪郝礼,是杀鸡儆猴;如今若是要杀这些不配合的官员,就过份了,甚至会因此失去朝中温和派的官员,更不必说在建业城之外的名声。
太上皇穆桢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淡声道:“我告诉过她的。”
现放着世宗所出的亲子数名尚在,她却要以外姓女儿的身份继承皇位,朝臣与宗亲岂能答应?
太上皇穆桢长叹一声,情知大乱已起,再难阻拦。
新君继位后,第一次离开皇宫,却是前往了南山书院,并一次性带回了学生百人。
对于“病休”的官员,穆明珠的处理方法很简单,若是主官病休,那么副官中资历最老的自动提升,而底下的人也依次晋升,如此腾挪之下,原本空出的近四十个要臣位置,便成了近四十个次要的、辅助的小官位置——而这些位置,由她从南山书院带回的学生,或两人一组、或三人一组,顶替上来。以三个月为观察期,一组中表现最优异、适应最快的,将会在第四个月拿到朝廷授予的正式官职。
而原本“病休”的众官员,他们手中的官印,乃至于重要的账簿、文书,都由黑刀卫亲自登门取回。
这条政令一下,“病休”的官员立时便好了一半,然而他们的位置已经为副官或底下的官员顶替,所以只好咬着牙又病下去。
几家欢喜几家愁,对于病休官员来说釜底抽薪的一计,对于南山书院的学生来说却是改变人生的大喜事。
要知道在此之前,这些拼尽全力从地方上考入南山书院的寒门子弟,在结业后要面对的乃是无官可做的窘境。朝中的官员任免越来越为世家所把持,无权无势的寒门学子,如果不能做到同期第一、第二,几乎不可能在朝中留下,少数幸运的能被分到地方上做个县令,绝大多数却只能离开建业、在地方上做个吏员。若不是这样严峻的“就业”形式,也不会有汪年、赵西那等为了留下,不惜设计同窗柳耀,妄图以此讨好穆明珠,求得一官半职的学生。
这一批百名学生,都觉振奋,对新君的拥立之情,达到了巅峰。
再不是牛乃棠口中说的,书院里“有三人”支持穆明珠。
有得必有失。
穆明珠一次性给了百名寒门学子出路,却难免要给书院中的世家子弟私下贬斥。好在这些寒门学子得到的机会,只是朝中一些微末的副职、小官,并不在世家大族子弟眼中。而真正重要的职位,哪怕是底下的副官顶替了上去——原来的副官不也还是世家的人吗?
这件事情在书院世家子弟中引起的讨论,远不及另一则议题——谢太傅究竟去了哪里?
距离宫变已经过去了七日,就连远在潼州的毅王都已经起兵,可是却仍旧不闻谢太傅谢钧的消息。
据说西府兵已经在谢钦的带领下,登船准备进发建业,然而这几日下来,沿途也始终未见水军,不免叫人生疑。
不但世家的人在寻找谢钧,穆明珠其实也一直秘密派人在找寻谢钧。
然而断头崖下水流湍急,沿途野山高耸,要从莽莽榛榛的大山中找一个不知死活的人,宛如大海捞针。
穆明珠清楚自己那夜射出的一箭用了全力。
受了那么重的伤,又坠崖落水,谢钧当真还能活下来吗?
又或者他躲在哪个阴暗的角落,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正等着发动最后的攻击。
每当想到这里,穆明珠便会露出淡淡的笑容,他若是躲着不出来便罢了,若是敢出来,这次给他蛇头都拧掉!
在这之中,最重要的僧人传政有条不紊进行开来。
穆明珠停止了太上皇的新政,却要推行更激进的政策,核心政策只有一条,那就是免除原本的人丁税,只按照耕地来收税——不管是士族还是平民,都是一样收税。废止侨居士族的各种免税优待,这是在雍州实土化的过程早就实践过的。如今不过是把对象扩大到了全部士族。
虚云在王长寿的陪同下,带领一千僧侣前往雍州,传达新政;而原本在雍州的秦三,此人原本是扬州城外野山的土匪,跟着秦无天来到了穆明珠身边,后来留在雍州,现下则回到扬州,辅佐静念带领八百僧侣在扬州传达新政。王长寿与秦三,是兵力的保障。而虚云与静念等僧人,则是直抵百姓心中的软刀。
余下的一千多名僧侣,则按照出身地所在,百人一组,前往不同的州,也各自搭配了南山书院的寒门学生。
这样的政令,势必会引起世家的强烈反对。
不久之后,也许便会有地方上大族绞杀僧人的消息传回来。
穆明珠虽然在建业城中能维持局面,但却还没有能力将兵力投射在大周全境,这些出行传政的僧人,虽然是回到他们的故土,却并不比原本远赴万里取真经更安全。
“朕这么做,是对还是不对?”济慈寺禅院内,穆明珠站在屋檐下,面前是一堵被木板钉起的门。
“陛下为苍生,僧众亦是为众生。”怀空大师的声音缓缓响起,犹如暮春时节的一股暖风。
穆明珠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看着门上钉着的木板,忽然问道:“据说朕出建业那一日,太上皇曾来见过大师?”
那日她被封为秦王,却要领着众僧侣万里而去。
怀空大师的声音在禅房内轻轻响起,道:“确有此事。”
穆明珠足尖已经半转,似乎要走,却又停下,低头望着自己的足尖出神一瞬,问道:“那日太上皇与大师谈了什么佛法?”
怀空大师低声道:“那日太上皇不能心安,贫僧语‘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太上皇曰‘此心非心,是名为心’。”
穆明珠睫毛微眨,道:“太上皇因何不能心安?”
怀空大师隔窗低声道:“太上皇心念陛下即将远行万里,曾语陛下太过年轻,待磨砺归来后……”
“归来后便如何?”穆明珠追问道。
“太上皇不曾说完,贫僧亦不知。”
穆明珠回过神来,自己也觉方才这番追问没意思。就算问出来又如何?她现下也是信不及了。
“虚云明日便要启程往雍州去了,大师连他也不见一面吗?”
怀空大师道:“贫僧大限已至,多见无益。”
“如此。”穆明珠又看了一眼门窗上的木板,转而道:“当初朕在建业城外,多亏虚云鼎力相助。他说离开济慈寺之前,大师曾叮嘱他,要他路上保护朕。”她没有问怀空大师为什么猜测太上皇会让她去取真经,而是问道:“大师为何对朕如此回护?”
不只是叮嘱虚云保护她,甚至从她还是个小孩的时候,便许她从供桌上拿果子吃,看着她总是极慈爱的模样。
小时候她与周眈、周瞻两个哥哥一同来济慈寺,他们可没有这等待遇。
从前她以为也许是大和尚喜欢女孩,现下看来倒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说是因为她聪明伶俐、天生可爱,连穆明珠自己都不信。因为不管是母亲太上皇,还是她的师父萧负雪,都明白无误让她接收到这个信息——哪怕她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也跟可爱没有任何关系。
至少他们都不曾爱她。
为什么偏偏是怀空大师?
这次怀空大师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缓声道:“陛下与太上皇关于新政的争执,贫僧也略知一二。”
这显然是太上皇向他倾诉过的。
“贫僧以为,回护陛下,便是回护众生。”他最终道,声音仍旧很低,却每个字都充满力量,直抵穆明珠心中。
她眨了眨发酸的眼睛,轻声道:“朕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陛下请讲。”
穆明珠隔窗望着怀空的身影,轻声道:“是每个人与大师论佛的对话,大师都铭记于心吗?”
透过木板的间隙,隔着窗纸,穆明珠分明看到怀空身影一动又定住了。
他保持着定住的姿势,一直到穆明珠离开都没有回答。
穆明珠缓步走出了禅院,吩咐道:“拆了门上的木条,请大师出来晒晒太阳。把朕的话告诉他,大限远未至。”
怀空静坐在禅房内,闭目听着门外扈从尽量轻声地拆卸着木板,不禁露出一个淡淡的苦笑。
果真是母女,不管外面看着多么不同,骨子里总是有那么一分血脉之同。


第206章
初夏,王长寿领兵三千,陪同虚云来到了雍州。
暂代刺史之职的虞岱拄拐相迎,静玉与丁氏校尉等都在侧。
虞岱虽然身体残损,但精神却极好,笑对王长寿道:“好!王都尉这一次从龙之功,连我日后都要仰仗大人了!”
王长寿笑道:“虞先生快别捉弄末将了。”便跟在虞岱身后入内。
虽然相见之时,众人有说有笑,但在书房中坐下来后,气氛还是有些沉凝。
毕竟他们奉君命,要在雍州做的事情可不容易。
虞岱早已经接了皇帝的密旨,坐定后一开口说的便是正事,道:“咱们手里虽然有兵,但若是与当地世家大族硬杠,最终是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反倒是要给藩王得利。所以咱们行皇命,一定得借势。”
王长寿忙问道:“势从何来?”
虞岱道:“新野东城郊有一块田地,有千顷之多。这块田地原是周边五个小村子的百姓在耕种,不巧给大族范氏看中了。范家原本已有良田三千顷,若再得了这一片地,便可连成巨大的庄园,因此打定了主意要侵夺这片土地。范氏伙同乡中三老,巧立名目,要这些村民中领头之人欠下巨额的债,不得不把地赔给范家。余下的村民,范家也不愿以银钱买地,只与他们交换,确实要拿北边的沙地换人家这中等的田地。村民们哪里能同意?上个月在田头,五百村民与范家的家仆已经械斗了一回,**三个,伤者几十人。这事儿刚报到我案上来。被范家欺压的这五百村民,其愤怒勇决之气可用。”
大事要从小处做起。
这五百村民,定然会是陛下新政的最佳拥护者。
王长寿眼睛亮了,道:“先生所言极是。”他看向虚云,道:“末将明日送高僧往新野郡去,如何?”
虚云颔首应允。他所要的做的,便是带着众僧侣,将穆明珠为百姓好的政令,切实要百姓知晓。
在穆明珠的新政正在展开的这段时间,藩王之乱彻底爆发。
潼州毅王从边关东进,而豫州武王则在腹地兴风作浪。他们所到之处,多有世家大族送出粮草物资帮助。
而上庸郡军中,主将黄老将军病故,主事的人成了大军副陶谦。
陶谦当初入北府军,是因为宝华大长公主的举荐。如今宝华大长公主既然承认了穆明珠的皇位,陶谦倒是没有骤然反对。只是他在军中交好的,多是世家出身的将领,譬如从前穆明珠在雍州杀柳猛时,他就曾写信给穆明珠,要她考虑柳氏在军中的影响力。而如今恶果呈现,虽然陶谦没有表态,但军中一部分世家出身的将领却坐不住了,要求出兵保周。
而以白驰为首的平民将领,早前已经得了中郎将齐云的交待,素日与世家将领本就积怨深重,此时更是要对着干,见世家要保周,他们便偏偏要保穆。
毕竟穆明珠做了皇帝,他们的中郎将岂不就是皇后?
正如女子之中有不同的阶层、不同的立场,男子之中也有不同的阶层、不同的立场。
北府军中两派势力便僵持住了。
虽然北府军不至于反穆明珠,但穆明珠现下却也借不到北府军的力。
外面的世界风起云涌,山中的岁月却是一成不变。
断头崖顺水而下三十里之外的野山中,一处为巨木掩映的破旧木屋内,谢钧躺在简素的床板上,挪动全身唯一能动的头,看向端着药碗走进来的农妇。
这十几天的接触下,谢钧已经全然掌握了这个农妇的身世。
农妇姓徐,家在旁边一座山里,早年给爹娘换到另一个山里的村子里,给人家当媳妇,后来受不住那男人打她,便自己跑了。跑回去之后,男人带了人来,又把她抓回去。徐氏等了两年,终于又找到机会跑了,这次她没有跑回自己娘家了,索性跑出了那座山,跑到了山下的村子里。她一个外来的妇人,在村子里立不住,最初也是给一个猎户做媳妇。后来那猎户上山打猎,大约是出了事儿,再没回来。她就成了寡妇,也没有孩子,也不想再嫁人了,便自己撑着门户,为了生计跑到野山上来采草药卖钱。
徐氏经历了这么多,其实也还不过二十六岁,只是被生活磋磨,面皮发黄,看着竟比谢钧还要老气些。
“趁热喝吧。”徐氏走到床边来,已经很熟练地照顾他,拿木勺舀了汤药送到谢钧口中去。
这一处隐蔽的小木屋,正是她那下落不明的猎户丈夫留下的。
除了徐氏之外,倒是无人知晓。
谢钧自己也精通医理,清醒之后便要徐氏照着他所说去找草药来,然而十几日的汤药吃下去,他仍是只有头能动——哪怕颈后的箭,已经要徐氏拔出了。
他心中不禁开始发慌。
“今日山下的官兵还在吗?”谢钧问道。
徐氏道:“在的,更多了。”
谢钧皱眉,可是他不能再等下去,时机稍纵即逝,他必须要传信给西府兵才行。
他的目光落在徐氏发黄的脸上,道:“你月底会去镇上卖草药,是不是?”
“是。你想吃什么?我去买来。”
“我要你帮我传一封信。”
徐氏正为他擦嘴的动作一顿,低着头静了一息,轻声道:“你要联系家里人走了吗?”
这十余日来,山下来了那么多官兵,水边一遍又一遍搜人,拿着画像的官兵甚至找到了村子里。
徐氏就是再天真,也明白她救的不是什么遇了贼人的富商。
她救的,说不定是朝廷的要犯。
谢钧露出温柔无害的笑容,道:“等我回去之后,一定重重报答你。”
徐氏抬眸看他一眼——他笑起来可真好看。
她这辈子已经是这样的,并不想再找个男人。可是村子里那昏黄的茅草屋里,一到了晚上就静得吓人,没有一丝生气儿,哪怕她就坐在那屋子里。她有时候甚至会被自己的呼吸声吓到。在她一个人的院子里,时间仿佛是静止的,活着跟**好像也没什么区别。村头有个独居的老妇,没有子女,连路上的狗都欺负她。徐氏想到自己一个人老去,也觉得害怕,可是她又不想把自己再嫁一回。她想,她应该有个孩子。
谁知道就像人家讲的故事一样,她上山采药,救了一个绝美的郎君。
她跑了两座山,从未见过这样美貌的郎君。哪怕他只剩了头能动,她甚至也愿意伺候他一辈子。
更何况他的谈吐是那么不凡,跟山里的男人全然不同。
虽然他说了太多好听的话,说以后会怎样报答她,但徐氏打从心底里清楚,她跟这位貌美的郎君就像是凡人跟神仙一样。
故事里的神仙一旦飞上天去,便再不会回来了。
她想,她救了他一命,至少应该留下一个孩子。
谢钧在徐氏的目光下,忽然感到一阵浓重的不安。
“我不要什么报答。”徐氏发黄的脸上涌上一阵红晕,她盯着谢钧,“我想要个孩子。”
谢钧愣住。
徐氏伸手向他腰间。
谢钧终于明白过来,“不——我、我已经这个样子了……”他最初的态度当然是惊恐嫌恶的,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在徐氏的掌控下,如果这村妇动了坏心,把他交出去也是容易的。
他勉强堆出笑脸来,柔声哄骗道:“实不相瞒,我原本也正有此意。只是因为我已经残疾,生怕委屈了你,因此一直没敢提起。待我回去之后,调理好了身体,一定明媒正娶将你娶进门去。”
徐氏愣住,望着他,脸上红晕更盛,不敢置信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谢钧用力点头。
“可是我……”徐氏犹豫道:“我配不上你……”
“胡说。”谢钧嗔怒道:“若不是你,我早已做了孤魂野鬼,家里人要给我收尸都不知该往哪里走。你救了我的性命,还有什么配不配得上?我腰间有一块玉佩,你拿着便是信物。这是父亲留给我,要我送给未来妻子的。”
徐氏手指轻颤,托住了那块玉佩。
谢钧忙道:“待你往镇上去,便捎信给我家中的人……”
徐氏却仍是握着那玉佩出神,神色激动,像是完全没听到他后面的话。忽然她手指又动,仍是往谢钧腰间去。
谢钧大惊道:“你、你……待到明媒正娶之后……”
徐氏却是爽朗一笑道:“我是村妇,又嫁过两回人了,原不在乎这些。”她像是松了口气,道:“真好。我原本还担心你不愿意,既然你也愿意,那还等什么?孩子若是像你,一定好看极了。”
谢钧拒绝不得,他虽然脖子以下动不得,却还有知觉。
徐氏于男女之事已经精通,很快便一切就绪。
山中无人,连屋门都不必掩上。
事毕,徐氏起身擦拭,谢钧躺在床板上,面如死灰。
徐氏浑然不觉,笑问道:“你明日想吃什么?我给你带来。”


第207章
皇宫,夜晚。
虽然太上皇已经移居长秋宫,但穆明珠并没有入住原本的皇帝寝宫。
因事务繁忙,穆明珠命人把思政殿后面的小殿收拾出来,作为安寝之处。
她宿在小殿,仍与在襄阳行宫时一样,与齐云住在一间。
要处理的朝政很多,每日要看的奏本也很多,但穆明珠反而没有一味埋头在政务中。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眼下这些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始。
这是一场马拉松,如果她错当成是百米冲刺,身体垮了,那么一切都不必再提。
所以她很注重劳逸结合,并没有把自己变成一个工作狂。
在她身为皇帝的使命之外,她本身的生命亦是宝贵的。
哪怕是最繁忙的日子里,她也总记得要走出殿外,晒一晒太阳,看一看蓝天白云。
点灯时分,穆明珠搁下手上的奏本,揉了揉发胀的眼眶,拉了一旁正在整理奸细供词的齐云,往外面的小院而去。
樱红与碧鸢见状,已露出笑容来。
宫变之后,穆明珠便派人接了公主府的旧人入宫。
樱红与碧鸢见了落发后的穆明珠,自然先哭了一场,原本还要剪了自己的头发给她,被穆明珠阻止了。
后来两姝见穆明珠丝毫不以为意,倒是也慢慢放了心。
这几日,穆明珠政务之余,总是拉着齐云做些古怪的运动,在院子里又是转脖子、又是扭腰。
穆明珠毫不在意宫人的反应,什么动作都做得理直气壮。
倒是齐云颇有几分放不开,与敌人交手时利落有效的身手,此时却全然显露不出来了,只按照穆明珠的口令,一板一眼学着她的动作,不管做了几日,仍是一般红了脸。
这么折腾了一盏茶时分,穆明珠舒缓了身体,又跑回殿内看奏本。
齐云却是额上沁汗,连头皮都红了。
樱红上来给穆明珠添茶,笑道:“陛下也真是促狭,知晓驸马爷的性子,偏要拉着驸马爷一起。”
穆明珠笑道:“自然要一起。”
齐云擦了汗,正走进来,闻言垂眸笑了。
穆明珠笑道:“你们都得谢谢驸马,要不然朕要拉着你们一起呢!”
她虽然做了皇帝,但身边人对于齐云的称呼还是杂乱的。
有的人称呼为“齐都督”,有的人按照旧时例称呼为“驸马爷”。
因为她跟齐云到底未曾成婚,皇帝的未婚夫婿应该怎么称呼?
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例子。
这底下还有旁的问题,皇帝的后宫应该怎么安排?若穆明珠是个男的,那么现下立后选妃都应该提上议程了。
但穆明珠是个女的。
女皇帝的后宫,应该有几个人?应该是什么制式?这里面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权力巅峰,永远不缺追逐者。哪怕朝中三分之一的官员对于穆明珠继位嗤之以鼻,病休在家。但另外三分之二的官员,却未必没有动心思的。正如从前的官员把女儿送到宫中为妃,现下似乎也可以把儿郎送到皇帝身边去。
这跟太上皇当初的情况不同。
礼部的人愁白了头发,但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闹出事儿来。
大鸿胪高廉是坚定的新君派,一切看穆明珠的意思行动。既然穆明珠未曾提起,他也就全当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小殿内外,都跟着穆明珠称呼齐云为“驸马”,好像两人还在旧时公主府中、并且已经成婚了一般。
此时齐云听穆明珠对樱红称呼他为“驸马”,轻轻一笑,仍旧坐下来,看那份奸细的供词。
樱红添茶之后退下。
穆明珠凑上来,笑道:“你方才偷笑,我都看到了。”
齐云耳根一红,道:“臣没有。”
“哦?还敢欺君了?”
齐云低垂了眉眼,轻声道:“臣不敢。”
穆明珠忍俊不禁,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道:“我现下放心了。你以后秃了也好看。”
齐云抿唇,似乎忍耐了一瞬,闷声道:“臣……不秃。”
两人正凑在一处说话,忽然樱红通报,“陛下,李少府来了。”
她口中的李少府,便是李思清。
呈送皇帝的密信,仍是由李思清处理。
现下李思清夜晚赶来,一定是又出了事儿。
穆明珠面色凝重起来,要李思清入内,接了密匣一看,却是邓玦发来的。
难道是西府兵终于忍不住动手了?谢钧找到了?
她打开了邓玦的密信,看完之后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齐云望着她的面色,担心起来,试探着握了她的手。
穆明珠回过神来,将邓玦的密信递给他,轻声道:“梁国皇帝要举兵南下了。”
这是她推演过的无数种可能中,最糟糕的一种情况。
当她登基之初,在大周内部硝烟四起的时候,内乱中的大周仿佛在诱惑着大梁动手。
虽然有拓跋长日在乌桓拖住大梁的兵马,但其能量太小,也不能持久。
邓玦投诚穆明珠的身份,在梁国皇帝处还没有暴露。在梁国皇帝看来,邓玦仍旧是他的自己人。现在梁国皇帝密令邓玦做好准备,梁国兵马将于三日内南下、要邓玦在荆州领兵作为内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