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为什么救我们?”看到她耍了这一手,澄又感到心惊肉跳,对了空中喊道。

  “这是密罗心源流的隐身术,她的人还在,不过你看不见而已。只要她肯去扰乱对手的神智,让他们有一丝松动懈怠,我们就可以乘隙突围。”风翔云淡定地道破真相。那面光镜中使用的幻术,似乎并不曾像这少女般作用于人心,而纯是物体形态的变化。令他迷惑的是,那时而黑翼时而白翼的展现并非幻术虚构,这少女到底是什么人,竟有如此妖异的一对翅膀?

  “趁还有光,我们商量一下对策。”风翔云收敛心思,看了一眼明月光球,光芒越来越黯淡,连忙迅速地在地上比划起来。

  澄心不在此,朝了洞口方向寻找羽族少女的踪迹,“你怎么知道她会帮我们?”

  “如果她想动手,刚才落井下石是最好的机会。其实从昨天和我们对敌后,她就不曾离开,我想或许有联手的可能。”风翔云丢下石头,指了地上的图道,“光镜大概只是他们的第一层埋伏,那个密罗术士在这里,河络的少年在这里,我怀疑他们俩中间的地方,也安排了陷阱。”

  澄被他一说,清醒了几分,头脑飞转地道:“如果那位羽人姑娘能帮忙帮到底,可以请她将我们隐身带到那个河络附近,先解决了最小的,再向密罗的术士动手,最后对付那个用太阳光镜的人。”

  “你的策略像是可行,前提是,她真的乐意全心全意帮我们。”

  澄摸出一截刀丝,苦笑道:“早知道天罗的甄选最后成了秘术斗法大赛,我不如不来了,这刀丝一点用处都没有。”

  “你错了。”风翔云瞥了一眼光雾缭绕的洞口,“秘术依靠精神力施展,斗法不可能坚持太久,万一我们僵持几天几夜,最后说不定要靠你的体力应付。放心吧,既然是冲着成为天罗去的,刀丝练好了总有用,你不要自暴自弃。”

  澄破天荒听到风这样安慰自己,傻傻站了不知说什么好。风翔云对自己说话的腔调颇为意外,正尴尬时,明月光球倏地熄灭,洞中昏暗令两人都自在了许多。

  差不多紧随其后,洞口令人难以直视的光芒骤然消散,风翔云知是那少女用了手段,急忙一拉澄的手腕,将他拖在半空,然后一振雪翼飞出了岩洞。一个黑色的影子如流星飞来,那个羽族少女一脸凝重地招呼他们。

  “快跟我走,他们很快会明白被骗了。”说话间她飞掠过两人,向了西边的树林急坠。匆忙间风翔云朝那三人的藏身处看了一眼,见到山林里枝叶乱舞,不知少女究竟让对方看到了何样恐怖的景象。

  

风之眼(六)

  飞离那个岩洞十里之后,三人寻找一处依傍溪水的矮林,停下歇息。

  澄查看过溪水的水质,尽情地喝了个饱,又采集了一些果实,拿过来给风翔云吃。风翔云挑了几只干净的递给那少女,“你监视我们一夜,饿了吧?”

  “说监视真刺耳。”少女嘻嘻一笑,接过果子慢慢吃着。黑色的羽翼倏地退散,然而肩背上的展翼点仍裸着一片肌肤,比缎子更柔滑。澄不敢多看,闷头吃着果子,风翔云却很是笑吟吟地看了两眼。

  “救我们是为了杀我们,还是想和我们联手?”风翔云道。澄暗想,真要杀人对方也不会回答,问得真傻。

  “我不介意你俩被他们杀死,但如果烤焦了,你们身上的徽记一样拿不到手,倒是挺可惜的。”羽族少女玩味地笑着,忽然对了风翔云道,“本想杀掉你看看的……既然你落到要逃命的地步,杀你也没什么趣味。”

  “我没想逃命,是你不由分说把我们拽到这里来。”风翔云拍了拍衣袖,对澄道,“我们会回去。”澄很不配合地走开几步,显是不想再回到那个炼狱。

  少女耸肩道:“你放心,等发现上当,他们很快就会找来。”

  “你呢?要抢在他们之前动手么?”

  “只要能证明我比你强,杀不杀你都可以。”少女挑衅地看着风翔云。

  “你想动手,我随时奉陪。”风翔云淡淡地道,“这十五天里,谁都有可能被杀。”

  少女嗤笑道:“不错,尤其是你。被六家的人盯上了,能不死吗?”

  风翔云和澄对看一眼。

  “明白了。使用太阳秘术的是纯狐家的,之前有所耳闻,天罗里最擅长飞翔的就是他们,能躲过我的箭不出奇。六家里有河络么?”风翔云问澄。

  “苏家是六家里唯一的河络。”

  “那么郁非、裂章杂和的火雷术士,就是苏家的人,可惜两种秘术没一个精纯的,徒有个好看的花架子。剩下一个用密罗的,和你用同样的术……不知属于哪家?”

  “她和我用的不是同样的术。你想知道她的名字吗?还有,我的名字?”少女悠然笑着,“告诉你也无妨,我叫……”她刚想说出口,被风翔云蓦地打断。

  “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风翔云淡淡地道,“天罗没这规矩。”

  他们是浮萍一样的人,随流水而聚,匆匆来去。每次刺杀行动记得代号即可,天罗一二三四,自己是几号,对方是几号,仅此而已。也许当场就看见同伴死亡,这时不知姓名来历,反而来得愉快些。

  澄有点感激地望着风。他肯说出名字,是不是比较看重澄?

  少女怒目而视,风翔云冷冷地道:“杀人就是杀人,不必卖交情。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对付他们三个也可,想抢在他们前面也可,天罗的甄选很简单——你死我活,强者为王。”

  少女闻言冷笑道:“好得很!忘了让你见识另一种密罗秘术了,哼。”她手中多了一幅古怪的画卷,当空一抖,上面是一个谁也没见过的怪兽。

  黑色的烟雾从画卷中汩汩喷涌而出,一股妖异的气息瞬间弥散四方,在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中,他们听到了怪兽的一声低吼。一颗心仿佛被这吼声紧紧攥住,两人的脚步像是再无法移动,任由心兀自震颤着,看烟雾如藤蔓缠绕过来。

  这女子翻脸甚快,风翔云伸手将澄狠狠一推,“快逃!”

  烟云起合,独角独眼的怪兽张着血盆大口,摇晃着身体朝两人走来。千万根兽毛在风中凛凛地飘动,唯一的眼珠骨碌碌地转,不知要看向何处。澄跑了两步,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地回头,正好与它的目光不期而遇对上,顿觉气力全被它张开的嘴吸去了,双腿发软,一跤跌倒在地。

  风翔云摄定心神,一把拎起他,纵飞上天。他这回飞得太急,澄目眩神迷,一颗心也要蹦出来。勉强适应了他的速度,澄艰难地于烈风中张口,“为什么好好地要吵架?”

  委实不明白,对方明明是想帮他们的呀,竟莫名其妙打了起来。

  “不激她一下,谁知她究竟是什么用心?”似乎听见风翔云在空中轻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容易被看透?”

  他是夸澄还是气澄?澄没工夫想这些,那怪兽忽然在他眼前现身,离两人仅有一尺之遥,蒲扇般的大嘴咧开着,生生地要把他吞噬下去。他想叫风翔云赶紧躲开,已经来不及,眼前一黯,陷入了怪兽的血盆大口。

  “风!”他意识里这样大叫了一声,周身传来钻心的疼,像是被凿了十七八个洞。

  风翔云明显地感觉不对劲,手中的澄越来越沉,脑袋左右乱晃。他唤了几声,澄没有反应,一望即知是中了幻术。别无破解之道,他只能暗自咏诵明月法术里的祝福语,期望能借助星辰力提高澄的精神力,让澄凭借自己的力量从幻境中走出来。

  黑暗中的澄只想哭。他怀疑四肢都叫怪兽吃了,居然找不到手足在何处,心里越发着慌。朦胧中有一闪亮光吸引了他的视线,澄竭力想看清,那团光模模糊糊地,像是越走越远。澄急忙追过去,这时他感觉自己是有脚的,漂浮在黑色的虚空里。集中了精神观想那团亮光,终于,它的边缘渐次清晰了,鸡蛋大小的一块,在不远处滑动。

  澄不知怎地有泪要落下来,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这团微弱的光芒令他生起了信心。他一直往前走,脚步沉重但确实在前进,看着亮光慢慢提升亮度,直至刺眼夺目。

  像是被什么一推,他重回到了现实,耳畔仍是嗖嗖刮过的劲风。风翔云带着他飞翔,穿梭在低低飘荡的云朵间。不用风说出口,澄明白自己又着了那少女的道,顾不上脸红,他急急地问:“能不能别打了?讲和吧!”把“打不过”硬生生三字缩了回去。

  风翔云冷哼一声,“未必打不过!”

  他突然停顿在半空,澄奇怪地张望,并未在半空中看到任何不妥。风翔云的脸色变了,松开抓住澄的手,“等我解决了它,就来救你!”

  澄直落千丈!这一着让他魂飞魄散,吓得高声尖叫。他心里明白风翔云想是看到了幻境,又费解为什么风说了句听上去不像中招的话。但这些念头只是飞快地闪过脑海,一刹那间他只希望自己也能突然凝出羽翼,不会因高空坠落而死。

  惊恐尚未结束,风翔云已经稳稳地捞住了他,黑翼少女隔了几丈,远远地看着两人。

  “想不到原兽也困不住你。”少女的神情看不出是恼怒还是欣赏。她使尽手段,风翔云毫发未伤,甚至连片刻的恍惚也没有,一时间傲气自尊皆被压下,兀自抿唇沉吟。

  “这里根本就不存在原兽。”风翔云叹气,“因为你没有兽图。这天下的兽图仅有七份,你没这个运气。”

  可作攻击用的密罗秘术分为幻术与原兽两大体系,一般而言,普通的秘术师能修炼其中一种有成,已经相当了不起,能兼通两者实在难之又难。当然也有例外,因为原兽是存于“兽图”中的,如果精通幻术的密罗术士凑巧得到了一份兽图,且与其中的原兽能取得共鸣,其精神力足够操控这只原兽,也能事半功倍地掌握另一体系的技巧。

  整个九州大地上,兽图仅有七份,大多数密罗术士并无修炼的机遇。

  刚才的一瞬间里,少女让风翔云以为被原兽攻击,他故意抛开澄,使对方相信他真的陷入了幻境,却立即两箭连发,将少女的前后退路封死。少女知道他再度看透所有幻术,见他这两箭并无伤害自己之意,顺水推舟地停下了攻势。

  “是我失礼。”风翔云抢在少女发话前,笑眯眯地道。澄咽了下口水,吓,丢开他的那一刹那真是够呛,不好扫风的面子,强忍着没去搭话。少女看看澄,又看看风翔云,冷着脸不应声。

  澄福至心灵,忙道:“姑娘救过我们,我……我还是想知道……你的名字……”

  听到这句话,少女的眼中多了一丝笑容,微嗔道:“萍水相逢,不足挂齿。”

  澄吃吃地道:“可是……我……我叫澄……他叫……”

  “风翔云。”风终于开口,语气算得诚恳。

  少女沉默了片刻,扭身向地上飞去,风翔云连忙拖了澄跟随而去。再次飞翔令澄的心怦怦跳个不已,不打不相识的结局也使他相当无奈,唉唉,风翔云行事前能打个招呼就好,再多几回热脸变冷脸,他大概会变成经不起折腾的道具。

  远方大地又传来剧烈的震动,震荡余波像风吹来,风翔云感到有无形的压力拂面,扇动的羽翼变得沉重。少女的黑翼骤然涨大几尺,在他前面扬起一股气流,恰到好处地给了他支持的浮力。被这股力量托起,风翔云加快了速度,向安全的地方降落。

  不知是否受到火山的影响,明月的力量在减弱,风翔云暗自心惊,知道清余岭正缓缓揭开面纱,露出狰狞凶险的一面。

  

残阳(一)

  太阳被暗红的烟雾遮挡,像稀释过的血散出淡淡光晕,漂浮的云朵也变了颜色,如洗不去的污迹斑点挂在不净的布上。遥远处仍可见到冲天的光焰,伴随倾天的滚滚浓烟,风中传来硫磺与焦土的刺鼻气味。

  寰时之始,纯狐麟阁、影晚秋、苏笑在大地的咆哮下清醒过来。三人心神摇簇,刚才惊恐的一幕犹在眼前——他们每个人都以为身在艳红色的熔岩中,正绝望地挣扎求存。灼热的岩浆漫过身躯,来不及呼救就已扼住了要害,在心底化作一声尖利的惨叫。三人原以为自己死了,此时看着远方的火山爆发,不禁又记起那不堪回首的窒息。

  人是活着,可中幻术的狼狈依然令他们愤怒。

  “惑乱人心的术。”纯狐麟阁咬牙切齿。

  影晚秋目光阴冷,苏笑忿然骂了一阵,触及她的眼神不由一颤,小心翼翼地道:“晚秋姐,莫非知道是谁下的手?”

  “除了那妮子还有谁?”

  苏笑默然,纯狐麟阁一愣,凶狠的表情和缓了许多,扶了影晚秋站起。影晚秋甩开他的手,挺直了胸道:“我要动真格的了,即使是她,也绝不留情。”

  苏笑失声道:“可是她没想杀我们……”

  影晚秋狠狠瞪他一眼,“看来该把你直接丢火山口里去!”

  “她既然出手,礼尚往来,我们不能叫人小觑了。”纯狐麟阁肃然地附和影晚秋,摸了摸额前凌乱的发。他认真起来时格外留神仪表,举手投足是纯狐家特有的骄傲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