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可洛心口阵阵在痛,哽咽道:“现在说这些,左右都没什么意思了。我与他…怕也只是这样了。莫说我现在心境如此,只怕是他,看见我要他为了我而弃燕王殿下于不顾的信,心中也不定是怎么想的。”

楚沐怜终是笑了一下,“这话说得当真傻。我倒是一直觉得,你与尉迟将军是老天爷安排好的,不论何人何事,都是拆也拆不开的。”

安可洛只当她这话是说出来安慰她的,当下也不答,心里面自那日提笔写信始,便不再存什么念想了。

谁知楚沐怜又说:“想当初你是与秦大人先认识的。那一日悦仙楼地张掌柜来同我说,秦须一表人才,又对你念念不忘…我便自作主张送了支毛笔去悦仙楼给他,想撮合你俩。这么些年,我心中唯一惦念的,就是不要让你像我当初那样,没了好结果…谁曾想你与尉迟将军又撞见了,后面几波几折,秦大人对你的心思未曾变过,你的心却始终向着尉迟将军那一边。所以我说,这事儿,非天即命,强求不来地…”

安可洛眼睛蓦地睁大,“那支毛笔,原来是楚娘自作主张送给他的?”

楚沐怜点点头,叹了口气,“其实就算到现在,我也觉得,若是你当初一开始便跟了秦须,这之后许是根本不会有这么多事

她抬头,伸手将安可洛脸侧的泪痕擦净,微微笑道:“就算你此时死了心,谁也说不准将来又会是怎么个光景,何苦一定要为难自己呢。人就活这么一辈子,遇见了一个,就好生与他相伴下去…”

安可洛心潮若海,看着楚沐怜,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尉迟相府偏厅里,尉迟决立在厅间,一个字一个字地听完坐在上位的尉迟翎对他说的那番话后,人已僵得和石头似地。

卫靖坐在厅中另一侧,听完那话,也是冷汗涔涔,手指微颤。

尉迟决一抬眼,望向尉迟翎,异常艰难地开口道:“你…既是早就知道,为何不同我说?”

尉迟翎眯了眯眼睛,“冲你那脾气,若是我早就告诉你,你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再说了,安世碌当年一案,朝野皆知,又怎可能是我几句话便能反了地?我先前之所以一直拦着,不让你与她相好,便是不想将来有人拿这件事来要挟尉迟一门!”

卫靖喘了口气,“尉迟相公,你让我听这些事情,意图何在?”

他本是听闻尉迟决率兵回京,便连夜入城赶赴尉迟府上,想要见他一面,谁知却被尉迟翎请至偏厅,同尉迟决一道,听他翻出那尘封了许久地往事。

怎么都没有想到,当年的“叛臣贼子”安世碌竟是被诬陷的,更没有想到,安可洛,竟然是安世碌地亲生女儿…

尉迟翎看了卫靖一眼,慢慢起身,“殿下,今晚是老臣最后一次称您殿下了,明日起,您便是皇上了…”

卫靖一怔,尉迟决也是一愣,虽知这确是实话,可尉迟翎突然这般说出来,倒叫两人一时回不过神来。

尉迟翎直起腰,“臣之所以今日对殿下说出这些,实是因这十几年来,一念及此事便彻夜难眠,若是殿下他日登基为帝,还望能还安家一个清白。”说完,便对着卫靖深深一揖。

卷六忍思量耳边曾道第一三七章

尉迟翎两朝老臣,他这一揖,倒让卫靖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立时便去扶他,又一边道:“尉迟相公乃朝庭肱股之臣,何来此言,若是相公所言为真,我定当为安家昭雪。”

尉迟翎这才起身,看着卫靖,语重心长道:“殿下对于晋王是如何想的?虽说晋王手段狠辣,但殿下亦当权重,切不可因一时之快而使自己背负万年骂名。”

卫靖咬咬牙,手不禁一攥,忍了半天才道:“尉迟相公莫操心,我自有打算。”

他转头去看尉迟决,见尉迟决满面冰霜之色,正兀自怔愣,不知在想什么。

卫靖上前一步,问他道:“定之,你此番率兵回来,那北十六州可还有希望夺下?”

他这一句,才将尉迟决唤回神来。

尉迟决看看尉迟翎,又看看卫靖,压低了声音道:“半路上收到中琰传来的消息,说是已说通耶律宁舍十六州,起兵北上…但天朝不得再往北进一步,之后须与北国世代修盟。”

卫靖一眯眼,正想说什么,却被尉迟决打断。

尉迟决看着他,“中琰说,公主与耶律宁一片情深,还望殿下看在兄妹情份上,不要为难她了。”

卫靖猛地一叹气,“这丫头…倒真把自己赔给那北国蛮子了!”又抬眼看尉迟决,“先前不是死也不肯同我说中琰地去向么?怎么今日便无所顾忌地说出来了?”

尉迟决眸子黑沉沉的。嘴角一扯,“殿下此时已今非昔比,臣,自是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卫靖一挑眉,抬手就给了他一轻拳,“明日的事明日再说,今晚。你我还是你我,那君不君臣不臣的,且搁在一旁!照这么看来,中琰回京之时,指日可待了?”

尉迟决终于笑了出来,点点头,“待耶律宁于上京成事后,中琰便会即日赶回帝京。”

卫靖脸上放光,叹道:“真是太想他了。也不知这些日子他是如何过来的,想必是受了许多的苦!不过,你与他此次于北十六州一役俱是功臣,想要什么赏赐。h尽管和我说!”

他这话,不自禁地已带上了些帝王的霸气,叫尉迟决听在耳里,心底里是且叹且笑。

尉迟决看了一眼尉迟翎,又看向卫靖。脸上之色已变得极严肃。沉了声音道:“说到底。我也不过一件事相请。”

卫靖好奇道:“何事?”

尉迟决眸光轻闪,“还望殿下登基后,赐婚一桩。”

那般寂静的夜。听不见外面一点声息,只有自己地呼吸声在耳边涤荡。

在秦府中,睡得并不算安稳,可比在晋王府的那些日子,却是让人宽心多了。

以前一直以天音楼为家,后来去了将军府,以为那才是自己的归宿,谁知绕了一圈回来,她竟还是孤孑一人。

迷迷糊糊中,听见那门板轻开轻合,外面有冷风闯进,让她身子颤了颤。

定是梦吧…

感到有人进来,走至床边,拉开床帐,暖烫的大掌抚上她的肩,又慢慢移下去,勾住她的腰身。

那么熟悉的触感,那人的气息,就飘荡在她身侧。

她没睁眼,这梦…为何让人觉得如此真?

脸上落下浅浅的吻,一个连着一个,那略显粗糙地唇缓缓磨着她的脸,激起那熟悉的战栗感。

安可洛猛地睁眼,不置信地翻过身子,一抬眼,便看见在夜中淡淡发光的那双眸子。

“你…”她开口,却觉嗓间瞬间发哑,说不出话。

没人告诉她,他人已入京。

尉迟决勾着她腰地手臂使劲一抬,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压进胸口,“我回来了。”

她鼻间满满都是他身上的征尘之气,那胸膛如此暖如此硬如此熟悉,一下子便让她红了眼睛。

安可洛被箍得喘不过气来,伸手去推他,却惹得他手上更用力。

尉迟决将头低下来,埋进她颈间,整个人都在轻轻地发抖,使劲抱着她,无论如何都不松手,过了很久很久,才低低地开口道:“我…还以为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这一句话说出口,她的眼泪便倾涌而出,一颗颗砸在他肩上,砸得他的心都跟着抖起来。

尉迟决手移上她地背,轻轻抚动着,“别哭,你一哭,我便不知该怎样才好了。”

这话…仿若当初,甚是熟悉。

她地泪,永远是他心头上最温润地那一处,永远都让他不知所措。

他下巴上粗砺的胡茬扎着她的颈侧,她听见他说:“你地事情,我全都知道了,当年安家…”

安可洛身子发颤,手不由抬起来,探上他的脖子,“你…”

尉迟决猛地将她拦腰抱起来,头低下来,在她唇上厮磨了一番,然后贴着她耳边,喘着粗气道:“你可知我有多么担心!你可知我这几日都是怎么过来的!你可知,我在城外时便已想好,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定叫他卫凌全家上下陪着你一道!你可知…你可知我若是没了你,便是得了那北十六州,得了那一世功名,也全是云烟罢了!”

安可洛缩在他怀中,泣不成声,手纠扯着他的衣襟,哽咽得一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来。

尉迟决重重喘了口粗气。抱着她地手臂愈发抖了,“若不是秦须去找你,我此时就真的见不到你了!安可洛,你好狠的心!卫凌没有将你怎样,你竟然要自绝于我!你可知你若是真的就这么走了,便是追去黄泉之路,我也要把你再追回来!”

安可洛望着他刚毅的侧脸和略微颤抖的唇,那一身怒气。带得整个身子都绷得僵硬万分。

尉迟决抱着她大步朝外面走,她望着他,终于能说出话来:“是要…去哪里?”

尉迟决脚下步子不停,又走了好几步,才斩钉截铁道:“带你回家。”

回家…多么美好的两个字。

安可洛深吸一口气,忍着没再落泪,他带她回家…

回他们的家。

天和十九年六月二十七,燕王卫靖登基为帝,大赦天下。京畿诸路税赋减半三年。

晋王卫凌被削爵罢官,去帝京府尹一职,赴西京任西京留守。

怀化大将军尉迟决因伐北十六州有功,拜辅国大将军。官至正二品,麾下将士均依战功加封晋爵。

除此之外,更吸引帝京百姓注意地,便是新帝竟然为十九年前的安世碌一案平雪昭冤,下诏复其原爵。追谥忠国公。

夏日炎炎。骄阳似火。独五丈河边水波盈盈,凉风轻动。

范衾衾与安可洛倚着老树坐在草地上,看不远处的尉迟决。正逗着在地上乱爬的廖永思玩闹,不禁笑了起来。

尉迟决往日刚硬的面孔此时早已不见踪影,看着永思的目光满是笑意,大掌护着永思的小身子,让他不要磕在突出来的草包上了。

安可洛看了看他,又自顾自地低头笑了起来。

身旁范衾衾凑过来,促狭道:“尉迟夫人笑什么呢?”

安可洛脸一红,掐了范衾衾一把,“这张嘴又在胡说了,这也是能乱叫的!”

范衾衾一边躲一边笑,“皇上地旨意都下来了,择日完婚!尉迟夫人这四字,还不许我叫了?”

安可洛佯怒起身,不理她,自去尉迟决那边,将他身上几片落叶拍下来,悄声问道:“你先前不是同我说,廖公子是今日回京么?怎么都到这会儿了,还没看见?”

尉迟决眼睛仍在望廖永思,嘴角一勾,“你急什么?今日必到!”

听着他这极其肯定的口吻,安可洛心里一宽,不由轻轻去扯他的袖口,道:“从来不知你原来是这么喜欢孩子的人。”

尉迟决大掌盖住她地手,轻轻握住,笑道:“若是你给我生的,我会更喜欢。”

安可洛轻嗔一声,捶了他一把,就势躲入他怀里,红了脸范衾衾倚在粗壮的树根上,望着远处的尉迟决与安可洛,心口不由一揪。

随手在地上扯了几根花草,两三下便编了一个草环,自己慢慢地套在手腕上。

她,想他了。

没有他的日子里,她常常这般,做一些他从前对她做过地事情,这样一来,便好像他从未离她远去过一般。

身后不远处,传来几声马地嘶鸣声,又伴着男子低声地呵斥。

尉迟决与安可洛不约而同地转身看过去,眼中都亮了起来。

范衾衾见状,不由也转身回头。

那边马道上,一人一马立在那里,男子白袍轻衫,正望着她笑。

那笑容,刹那间便让她的头眩晕起来。

范衾衾飞快地站起身,望着那男子,手掐住衣袖,眼泪落下来。

后面传来廖永思辨不甚清的呀呀低语,头顶是从树缝间碎落地阳光,这一切,仿佛不是真的。

可是,却那么美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