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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大宝是被上次那条差点儿就动嘴咬他的搜爆犬吓着了,现在还心有余悸。我哈哈一笑,说:“怎么是折腾人,论搜寻,虽然你是‘人形警犬’,但你还是得被那些真正的警犬给甩掉几条街。放心吧,这次咱们要的是血迹追踪犬,不是那条搜爆犬。所以啦,你和它是有共同语言的。”

大宝没听出我在揶揄他,心里算是踏实了一些。

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恰巧看见青乡市公安局警犬大队的训导员正牵着一条穿着警犬马甲的史宾格在上楼。大宝一见它,立即想亲热地去打声招呼。可没想到,史宾格见到大宝,立即龇起了牙,还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一下,吓得大宝一把抱住我,说:“你不是说是那条有共同语言的吗?”

训导员扑哧一声就乐了,说:“宝哥,这就是那条有共同语言的呀。不过,你天天玩人家耳朵,人家也不乐意了啊。”

我甩开大宝,说:“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上来一个熊抱?汉子一点儿行不?”

大宝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一下衣角,拍了一下训导员的后脑勺,说:“你小子!入警队的时候还是我带着你玩,现在开始用狗来吓唬我。真是的,这小东西看起来那么萌,龇着牙倒是有点吓人。”

我知道大宝以前在青乡市公安局工作了好几年,人事关系都很熟,估计在熟人面前丢了面子又得说上半天。于是,我无奈地摇摇头,率先进入了现场,和训导员说完了案情,然后说:“案件就是这样。既然李岩有作案嫌疑,那么那一把细长的匕首必然就是他自己所有。李岩事发后没有离开,又直接被特警带走,所以,要么被他从窗口扔出了家,要么就藏在了他的房间里。外围现场已经被我们刑事技术的同事搜索过了,如果有匕首,早就发现了。”

“也就是说,那把凶器一定就在他的房间了。”训导员领悟道。

我点了点头。

训导员牵着史宾格,走到了客厅的血泊旁,指着血泊说:“大宝,嗅。”

“嗨!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给你的狗起名叫大宝?怪不得上次你都不敢喊它!这次露馅了吧?”大宝就要往前蹿,被我一把拦住。

我说:“别打扰它工作。”

“你个小子,看我怎么收拾你。”大宝赶紧收声,小声地嘀咕着。

史宾格嗅完了客厅的血迹,被训导员带进了李岩的卧室。训导员指了指房间,对史宾格说:“搜!”

史宾格像闪电一样蹿了出去,沿着房间的地板仔细地嗅着。嗅着嗅着,它在李岩的写字桌底下坐了下来。

“不对,不对,写字桌我都查过了,没刀。”大宝自信地说。

训导员又试着发了两遍指令,史宾格连续两次都在写字桌下面坐了下来。训导员看着我,犹豫地说:“按理说,不会错。”

我盯着坐在木地板上吐着舌头的史宾格,想了想,说:“我知道了!”

我俯身跪在地板上,在史宾格刚才坐下的地方敲击着。木地板随着我指节的撞击,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你地道战看多了吧?”大宝在一边说,“这是五楼!不会有暗格的!而且木地板下面都是地笼,都是空的,你能敲出来个啥?”

随着我指节的撞击,我突然发现一块木地板随着撞击抖了一抖。我微微一笑,从勘查箱里拿出骨凿,沿着地板边缘轻轻一撬,这一块长条形的木地板就应声而起了。

木地板被掀起,露出了下面的地笼。地笼的格子里,居然放着一个铁盒子。

“我去!真有!太牛了这个!”大宝说。

我以为大宝在夸我,炫耀式地一笑。

大宝接着说:“这小狗真的得甩我两条街。”

铁盒被我小心翼翼地取出,打开铁盒,映入眼帘的,是几百块钱人民币,十几个游戏币,还有一把带血的匕首。

我激动得手有些抖,看来我们要比预期更快地破案了。我把匕首拿了出来,示意林涛过来进行联苯胺实验。经过实验,确证这把匕首上真的有血迹。

“我马上提取刀柄的指纹,然后送DNA实验室进行血迹DNA检验。”林涛说,“这是铁的证据啊!不过,这剧情也太可怕了!”

我们发现了关键证据,情绪异常高涨,这起案件又是通过法医技术找到了破案的捷径。我转身宣布收队,却又看见大宝蹲在地上玩史宾格的耳朵。这条史宾格显然是被大宝的执着击溃了,彻底放弃了反抗。它无奈地趴在地上,眯着眼睛,任由大宝把它的耳朵掀起、放下、掀起、放下。

午饭时,在铁的证据面前,李岩终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同时,另一名犯罪嫌疑人也在龙番市火车站被抓获归案。

起因很简单,就是李岩担心自己的期末成绩。

按照李岩的交代,从小到大他都是在高压下成长的。在李岩看来,在他父母的眼中,他的成绩比他的生命更重要。每一次考试,成绩略有下降,他就会重重地被打。所以,在他十五年的人生中,有接近十年都是在恐惧下生活的。

每次考完试,李岩都会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担心自己的成绩。有的时候,他自认为成绩还不错的时候,回去照样会因为没有达到父母心中的期待而被打。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李岩曾经想过自杀,可是他转念一想,与其自己死,不如让父母去死好了。

近期,因为李岩迷上了游戏街机,自知期末考试成绩肯定一塌糊涂。他知道,只有在成绩单下发之前,才能如此逍遥快活。几天之后,成绩下发之时,就是他遭厄运之日。

可能就是在这几天里,他脑中那些隐隐的邪恶之念,开始逐渐清晰了起来。

放假在家的时候,李岩开始使用手机的一款叫作“聊聊哦”的社交APP。聊着聊着,他恰巧认识了另一个走投无路之人。

这人叫作裘富贵,男,十七岁,南和省人。裘富贵在自己的家乡读书读不下去了,于是自作主张辍学去外地做生意。本来以为可以混出个模样来再回家求父母的原谅,结果本身就没偷出多少本钱的裘富贵亏空了自己所有的钱。他知道自己已无路可走,又不愿意跪求父母的原谅,于是动了歪心思。

和李岩聊了两天后,李岩提出让裘富贵杀死两个“天下恶人”,并且承诺给他十万元的报酬。为了表达诚意,李岩先行给裘富贵转账一千元作为定金。这是李岩所有的零花钱存款了。

李岩天真地想,等裘富贵杀了自己的父母,就报警,让他落网。这样,他李岩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他认为,在那个APP里,自己没有留下任何一点个人资料,警察根本就找不到他。

裘富贵在接到任务之后的一天下午,准时敲开了李岩家的大门,并且直接开始行凶。有明显身材优势的裘富贵,并没有费多大劲,就将两名被害人砍倒,然后仓皇逃离现场。在逃离去龙番的路上,裘富贵不断地给李岩发消息,希望他兑现承诺,把余款打给他。

然而,李岩早已在自己的手机上删除了APP。在裘富贵逃离后,李岩走进了客厅,却看见满身是血的父母正在用微弱的声音向他求救。李岩没有多想,转身去房间拿了水果刀,向自己的父母刺出了罪恶之刀。

坐在返程车上的我们,都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大宝痴痴地念叨:“这也太可怕了,这简直就是魔鬼禽兽都做不出来的事情。”

“可能是教育有问题吧。”陈诗羽说,“我整天都希望一家三口人可以多在一起,我整天都希望我爸可以关心关心我的学习。完全没有想到真的有这种可以向自己父母挥刀砍杀的孽种。”

“不全是教育的问题。”韩亮开着车,冷冷地说,“受这种教育的,不只他李岩一个人。”

“难道你也是吗?”大宝想调节一下气氛,调侃一下。结果,这一问,直接冷场。

许久,都没有人打破沉寂。

我干咳了一声,说:“在我们的国家,有无数孩子承受这样的成绩压力,但是做这种挨天杀的事情的,还是极小概率事件。我觉得,这是综合因素导致的极端现象。对孩子的德行教育一定要放在学校成绩的前面。现在什么都说‘从娃娃抓起’,社会公德教育也是这样。哎,这一对夫妇,怕是在九泉之下也无法瞑目吧。”

气氛没有被调节,还是冷场。

最终,性急的陈诗羽直接问道:“别藏着掖着的了,韩亮。你的童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咱们几个人不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吗?有什么不能和我们说呢?而且,你之前把人家肚子搞大的事情也该解释一下了吧?还有你妈,究竟有什么故事?古灵怎么会把你妈的事情和你惹祸的这件事情扯到一起?是时候告诉我们了吧?”

接下来的,又是十分钟的沉默。

韩亮说:“我不知道怎么说,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我很想我妈,但我更知道,我妈的死绝对不简单。我不愿意放弃调查,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家事耽误你们的正常工作和生活。让我想想吧,既然你们都想知道我的过去、我妈的过去,等我想明白了,就告诉你们。”

我从后视镜里看见韩亮的眼睛早已悄悄湿了。

我伸手拍了拍韩亮的肩膀,说:“没关系,兄弟,你想好了再说。调查这种事情,是我们的长项。我相信你的人格,相信你的人品。你有你的难言之隐,但是一旦你和我们说出来,我们一定为你赴汤蹈火。要知道,不论什么时候,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尾声天谴者

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

——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

1.

“DNA结果我估计在两个小时之内会做出来。”我看了看手表说。

“那你们侦查组先把对古灵的调查和搜寻结果说一下。”赵局长指了指坐在会议桌一角的主办侦查员。

经过近两天的侦查工作,警方对古灵的调查工作卓有成效。

古灵是汉北省人,今年三十四周岁。古灵有个弟弟叫作古城,比古灵小六岁。两人从小就父母双亡,由爷爷奶奶照顾。在古灵十二岁的时候,爷爷奶奶也都去世了。举目无亲的姐弟两人,只有依靠福利院的照顾才能生存下去。

古灵、古城两人相依为命,在同一间福利院里,却养成了两种不同的性格。据福利院的老师们回忆,古灵外貌出众,内心却极度自卑,平时也极为内向,但是老师都看得出她心思缜密。而古城则性格开朗,善于交际,而且非常热心、乐于助人。

古灵把自己的弟弟当成自己生活的目标和希望,任何人都不可以欺负古城,否则睚眦必报。

九年前,二十五岁的古灵北京大学硕士研究生毕业后,获得了公费出国读博的机会。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十九岁正在汉北省上大学的古城。根据古城的同学反映,古城在大学期间,就加入了他们省的迅豹救援队。一方面是古城自己的热爱和理想,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勤工俭学。在国外读博的古灵,有着丰厚的奖学金,自己也在一家公司打工,所以古灵每周都会打电话来要求古城退出救援队。理由是救援队的工作过于危险,古灵在国外放心不下。

然而古城自己毕生热爱的就是救援工作。他深爱着那一身蓝色的制服,每次接到救援任务的时候,都会兴奋得像一个孩子。所以,六年前,在古灵学成归国的半个月前,提前大学毕业的古城瞒着姐姐,直接和迅豹救援队签了十年的劳务合同。

归国后得知一切的古灵暴跳如雷,第一次向自己深爱着的弟弟发火。不过,一切为时已晚。古灵总是对古城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些需要救援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所以他的工作毫无意义。古城完全不能理解姐姐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还曾和自己的同事探讨过。

总之,可想而知,古灵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生怕自己的弟弟会为了那些并不值得的人出现什么意外。

可是,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古灵提心吊胆一年后,还是等来了噩耗。

那是一次大规模的救援活动,其实被救的对象只有一名大学生驴友,却出动了百名救援人员。起因是这个大学生驴友利用毕业后的最后一个暑假,去汉北省南部的汉山风景区未开发地区探险。结果爬上一处断崖后,下不来了。几经尝试,这名大学生终究没有办法脱离险境。大学生在万般无奈之下,只有在小小断崖之上,寻找着手机信号。好在他的手机最终连上了一格信号,让他顺利地拨打完了110。

因为只有大概位置,汉山风景区公安局出动六十余名民警,会同四十余名迅豹救援队队员,共同对可疑事发区域进行了搜索,并且在第二天天将黎明的时候,看到了大学生点燃的篝火。

此时,熬过了一天两夜的大学生,因为脱水已经奄奄一息。救援人员发现,事发断崖地势非常陡峭,攀爬难度很大。救援人员能攀登上去都非易事,更不用说把一个大活人再给解救下来,救援人员们顿时不知如何是好。年轻气盛的迅豹救援队员古城主动请缨,和另外两个民警一起,爬上了断崖,并设法把大学生给运送下来。

在运送下崖的时候,古城作为“前锋”在前方探路。因为光线昏暗,古城一脚踏空,从断崖一侧跌入了万丈深渊。

在把大学生安全运送到特警救援车里之后,百余名救援队员们继续对断崖之下进行了搜索,希望古城可以奇迹生还。然而,奇迹毕竟不是那么容易发生的,在进行了七个小时的搜索之后,民警在断崖下方的草丛里,发现了古城的尸体。

据当地风景区的民警反映,他们把这个结果告知了古城唯一的亲属古灵,古灵在惊愕之后,没有表现出丝毫悲恸。甚至在政府为古城举办的一场风风光光的追悼会上,古灵也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我说过的,人悲伤到极致的时候,不会哭;人害怕到极致的时候,也不会叫。”大宝说。

“这段经历,结合古灵的生平来看,确实有可能引发她的极端思维。”我说。

“不仅如此,”侦查员喝了口水,接着说,“这个被救的大学生,居然在清醒了以后丝毫没有悔恨之意,一副傲慢的样子,拒绝道歉。当时,这件事情在汉北省的各家媒体报道里还沸腾过一段时间。”

侦查员说完,播放出一张幻灯片,幻灯片是《汉北晚报》的头版截图。头版标题是“大学生深山遇险,救援队员昨日清晨施救时牺牲,大学生拒绝道歉”。里面的内容我粗略地看了一下,大概意思是:这名叫作邓宗的大学生在被救清醒之后,受到了诸多网友的抨击,大量网友在网上谴责邓宗不负责任的行为,联名要求邓宗向古城的遗体和他的家属叩首道歉。

可能是网友的谴责激起了邓宗的逆反心理,又或是这个邓宗本身就很自私,所以邓宗在面对媒体的时候,居然公开表示救援队员是在履行自己的职务时死亡,是在挣政府的钱的时候死亡,所以应该由政府来负担责任。他作为一个大学生,言行是他自己的自由,所以他并没有错,无须道歉。

言论里,甚至连“牺牲”二字都没有使用。

这一段言论,更是激起了网民极大的愤慨。但是,网络热点就是网络热点,在口诛笔伐数天之后,网民们就忘记了这件事情,忘记了古城。

侦查人员随后对邓宗进行了调查。邓宗当年是在大学毕业后去旅游时遇险的,所以他被救后,直接回到了老家龙番工作。

而在古城牺牲后一年,古灵辞去了自己在汉北省的一份不错的工作,参加了龙番市政府的人才引进选录工作,并最终在一家国有企业里就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