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妖知道自己该离去了。这个异国王子的心中,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他会想着自己的这句话,一整天都不会安歇。

  他并未明白,要想记住一个人,记住一刻,不用玉阶云顶,火山爆发。只要一个眼神,一句话,就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转身离开,心中有淡淡的骄傲。

  她的笑容滋生在他看不到的阴霾中,那么鲜甜,妩媚。

  这一次,再没有什么能让她停留的了。

  龙穆的声音寂寞地从背后传了过来。

  “究竟怎样,才能让你爱上我?”

  苏犹怜的话很淡。

  “如果爱我,就不要像个王子一样。”

  琉璃散成尘,漫天飞舞。

第八章 春心莫共花争发

  满地劫灰中,苏犹怜默默伫立。就仿佛千年的岁月里,她一直站立在雪原上一样。

  劫灰混合着火花,寂静地飘落,宛如一匹鲜艳的彩缎,覆盖着枯槁的一切。

  她脸上带着迷人的笑容,心中浮动着一丝得意。

  她知道,自己在今夜却是如此灿烂,足以像烟火那样照亮夜空。

  又离杀死他接近一步了。

  这个大唐盛世中的小人物,却是那么难以杀死。难到连天下独尊的雪隐上人,也要命她悄悄潜入,用最不为人知的方式结束他的生命。

  李玄,究竟有什么奇特的呢?竟要两位地仙,都要为之博弈?这个人并没有什么难以杀死的,但苏犹怜却迟迟不敢出手。

  因为一出手,紫极老人就会知道。

  天书,绝不仅仅只是送给李玄的一件礼物那么简单,普天之下的人都知道,玄陛天书早就与紫极老人的元灵相合,无论相隔多远,紫极老人都可以心念运转天书,施展出惊世骇俗的威力来。所以,雪隐上人虽然极想杀死李玄,但却没有选择直接动手。

  苏犹怜更加不敢。

  所以,她用另一种方法来杀死李玄——让他自投罗网。

  她给他的七重考验,带着他一次又一次去历险,上天入地,降龙伏凤,总有一次他会死掉。现在,又有了另一种方法,那就是龙穆。

  龙穆有一种特异的能力,可以在绝没人知的情况下,杀死李玄。

  这是只有她才知道的秘密。

  苏犹怜轻轻地笑了。

  这时,她看到了李玄。

  满身污秽,仿佛从泥灰里钻出来的李玄,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惊喜。他似乎想要冲上去迎接她,但她站在那里,仿佛一片皎洁的雪,那么圣洁,那么孤高,让他不敢亲近。

  她与他的距离,忽然间变得那么远。

  她要杀死他。

  这是她的使命。如果没有这个使命,她甚至不会存活。

  苏犹怜笑了笑,她的身子化成一朵雪云,向李玄飘了过去。

  “郎君,你的考验并不过关呦。”

  苏犹怜的声音又甜又腻,不知怎地,已听惯了的李玄脸竟然红了起来。苏犹怜伸出手,使劲拧住了他的耳朵。李玄突然一用力,从她的手指间逃走。

  他竟有些害怕她的手,不敢跟她接触。

  苏犹怜道:“郎君,你怎么了?”

  李玄脸更红:“不……不要这样叫我。”

  苏犹怜笑了,她的笑声柔腻之极,贴在李玄的唇边,像是轻轻一触就能融化一般:“害羞了么?不但叫你,我还要天天陪伴着你,跟你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练武,一起休息。你喜欢么?”

  李玄一阵心慌。他竟然感到一阵憧憬。但他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怎么行?”

  苏犹怜柔软的身子靠着他,轻轻向着他的耳朵吹着气:“怎么不行?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你,你可不许迟到哦。”

  她转头,向他回眸一笑。

  这一刻,她美丽得就像是春花绽放。

  但她却要杀死他。

  她知道这一点,那是她的过去。

  她要杀死他。

  他已知道了这一点,因为在心魔的幻境中,他已看到了她的过去。

  还能相爱么?

  还能叫一声“郎君”么?

  她与他,是那注定不能交织的因缘。

  却又像是熟悉的人,带着陌生的面具,演着别人的戏。

  李玄眼神变得很复杂。

  幸亏苏犹怜离开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是该冷笑着对她说:他早就知道了她的阴谋,还是在大庭广众下戳穿她,让她在摩云书院中无容身之处?

  李玄搔着头,突然笑了。为什么要戳穿呢?

  这样不是很好么?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在全国最好的学院里作威作福,还有美丽的雪妖陪伴着。他还奢求什么?也许,苏犹怜的暗杀,不过是上天对他取得的幸福所做的惩罚。

  人的一生,是不该太顺遂的。不时地就该受点磨难。

  这个解释挺好的。李玄又高兴起来,折了只狗尾巴草放在嘴边,手插在裤兜里,吹着口哨走了。

  苏犹怜临去时的那一回眸,却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弱水三千,她的眸子是一条河。

  无法跨过。

  一声清亮的啸声响起,终南紫气陡然一震,缓缓压下。

  满空火云,为之一黯。

  几条人影浮动在空中,每人手中都散发出一条长长的光华,驱赶着火云,向绛云顶压了下去。

  绛云顶上的火山仍在爆发,轰卷出几十丈长的火舌,缭天飞舞。劫灰沉沉,被冲得激烈翻卷着,在终南山上形成一条条巨大的灰龙。光华与地火一接,立即爆发出猛烈的雷鸣声,绛云顶完全崩坏,山石燃烧成火雨流星,向光华急冲而去。终南山顶上氤氲密集的紫气骤然爆发出一阵炽烈的光芒,与人影手中的光华合二为一,将地火卷住,慢慢压下。万千劫灰也被紫气裹住,黯黯降落。

  龙穆看着这一切,眼神中露出一丝无聊,轻轻打了个响指。

  一团巨大的光芒从地火正中心怒涌而出。那是一尊小小的佛陀,面带微笑,双手合十。佛陀轻轻向龙穆点了点头,合十的双掌猛然分开,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天上阴郁恶劣的天气猛然变得清明,大团的劫灰像是受了什么牵引一般,向绛云顶激烈地汇聚而去。而方才还在肆虐的地火已消解了所有的威力,向地心狂奔而去。突然,霹雳一声震响,天地重归清明。

  一座劫灰之山,矗立在绛云顶的废墟之上。劫灰坚凝之极,甚至比石头还要结实,只是通体黝黑,看上去极为怪异。

  终南山上再没有丝毫劫灰留下,连那喷涌地火的窟窿,也被这座劫灰之山盖住。如不是几座坍塌的山体、烧焦的树木,甚至看不出丝毫火山爆发的痕迹。

  龙穆脸上没有丝毫笑容。今天很不好,他的心情极为不悦。

  空中光华猛然一亮,几条光华破空向山顶飞去,为首一条落在了龙穆身前。

  那是玄冥常傅。

  龙穆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叹了口气,转身向书院走去。

  他有些意兴萧索。苏犹怜的话让他很不舒服,他要好好想想这几句话的意思。他是王子,岂能败在一女子的手下?

  玄冥脸上永远带着一抹微笑,跟那道斜斜的刀疤混杂在一起,显得诡秘而邪异。他淡淡道:“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