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小老头缓缓闭眼,万千异像刹那间熄灭:“不错,我是雪隐。”

 

  李玄喘了口气,那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的贪婪消灭得无影无踪。他再看着那堆黄金时,他不由得怵然而惊,那不是财宝啊,那是他的性命!

 

  他摆出一副要打架的样子,充满敌意地道:“老头,你是来杀我的么?”

 

  雪隐上人缓缓摇了摇头,道:“我回去后,静中参悟佛旨禅机,明白了杀并不能止杀,尤其是你,绝不能杀。我只想求你离开摩云书院,为天下苍生留一线生机。”

 

  李玄皱眉道:“听你的意思,若我留在摩云书院中,我就会将天下人杀得干干净净的了?”

 

  雪隐上人道:“具体如何,天命渺茫,我也不甚清楚,但大致就是如此。你将开启一个又一个的魔劫。”

 

  李玄大笑:“我将开启魔劫?你当我是钥匙啊?”

 

  雪隐上人重重叹了口气,道:“实际上,你已经开启了。”

 

  他随便拂了拂手,本来清和皎洁的月光倏然变化,整个大地变成了一片昏暗,但在那昏暗的背后,却有个巨大的蓝色影子,比苍穹更蓝,比深渊更深邃,几乎布散满整个天空,以煌煌霸气与无上的怨恨,凌厉地凝视着这个浮华的世界。

 

  他的怨怒足可以毁灭掉天下!

 

  李玄骇然变色,大惊道:“这……这是什么恶魔?”

 

  雪隐上人轻叹道:“这就是我、大日至一直担心的万魔之魔。你已触动了他的禁制,他出世是早晚的事情。而一旦他出世……”

 

  连雪隐上人这等修为的人,脸上也不禁露出了郑重之色。

 

  他缓缓道:“那时,只怕千千万万人的生命都将被夺去。”

 

  李玄大叫道:“老头,你可不要乱说!我什么时候放出这么厉害的家伙了?若以后真有人死去,这么多条人命背在我身上,我哪受得了!”

 

  雪隐上人目中忽然射出一点精光:“若你不想背负,那就赶紧离开摩云书院,只要你离开,这一切的因缘都将停止,大唐盛世将持续下去,人民安居乐业也将持续下去!”

 

  李玄没有再争辩,因为他从雪隐的声音里听出了郑重。

 

  于是他痛苦地陷入了沉思。

 

  真的要离开么?

 

  离开了,就会有敌国的财富,荣华富贵,娇妻美妾。

 

  他相信雪隐上人不会骗他。

 

  不离开,则会有魔劫,有杀戮,他可能会成为这世界的罪人。

 

  难道,他该离开么?

 

  他本没觉得摩云书院有多好,但此时一旦面临着离开的抉择,他忽然发现这抉择是多么的痛苦。虽然不愿承认,但他已经将摩云书院当成了家。

 

  常傅们打他骂他,紫极老人折磨他,同学们恨不得杀了他。但在这里,他是个人,是个真真正正的人,有着人的尊严,有着人的价值。虽然很多人看不起他,但他们无法忽略他的存在。这对于一个流浪过,被所有人看不起的人来讲,是何等的重要。

 

  要离开这个家么?

 

  要再成为没人要的孩子么?

 

  他抱着头,痛苦地缩成了一团。

 

  那是不堪回首的岁月,天地之大,竟没有能容下他的地方。

 

  七岁,从他有回忆开始,他就流浪在这个盛世中,明月照耀,车马繁华,宫阙巍峨,万国来朝——这是多少次轮回才有的繁华。

 

  这繁华承载了一千年过去,赊欠了一千年未来。是多少代人永远的骄傲,不灭的记忆。

 

  但这一切却与他无关。

 

  他便是满庭繁花中最羸弱的野草,承受着颠沛流离,承受着穷困与苦难。

 

  那种痛苦,他连回忆都不愿再回忆。那是一团模糊的,灰色的记忆,没有任何实体,只因他已自行将它们封锢了。

 

  那是连触及都痛苦万分的过去。

 

  漫骂、凌辱、鞭挞、欺骗,所有阴暗而丑陋的一切不停止地施加在他身上,任何人承受了这一切之后,都将对这个世界失去信心,沦落成一粒罪恶的尘埃。

 

  但李玄,却只是吊儿郎当地笑着,捻一棵狗尾巴草在自己的嘴角,想用冷笑话来对待这一切。

 

  谁能理解冷笑话中的辛酸?

 

  那么,现在,他又将投入到这之中么?

 

  敌国的财富,无比的富贵,能否买来一个家?

 

  能否买来自由地嬉戏,像这四个月来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生活?

 

  李玄昂头向天,叹出了苍凉的一口气。

 

  天下。

 

  苍生。

 

  冥冥中,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一朵彩云,在走向漆黑深邃的魔山。

 

  为了在缺水的西域掘一口永不干涸的井,她走入魔王妖湖,用自己圣洁的生命换来了一方甘甜。

 

  于是妖湖成为圣湖,清澈的泉水永远流淌,浇灌在西域五十国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