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陛天书、两蔵千佛珠、四极逍遥剑、九灵御魔镜彼此交感,悬浮在同样的法阵中。

五行定元阵。

剑光、法宝、符咒、篆隶在青苍的天幕中交替明灭,黑压压的阵云潮水般涌来,要将阵中之人逼向绝境。

石星御的脸色和现在一样苍白,龙之圣血染红了大地。

那一刻,是九灵儿挡在他身前。她凄声道:“不,放过他吧,他不是魔啊!”

这声音无比凄楚,颤抖着划破苍穹,让那封魔一剑也不禁略略停顿。

良久的静默,空气仿佛都被抽空。

一旁,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非我族类,皆是外道。

杀。

苍蓝的天穹破碎,鲜血迸溅。

一日后,大唐皇帝降下诏书,三日屠城,凡有龙皇血脉者,格杀勿论。

战马踏过宁静的小镇,在孩童与老人的啼哭中,鲜血染红了大地。

一年后,曾追随龙皇的妖魔们被赶得无处容身,终于被一一镇压在灭绝神光之中,日夜受真火炼化。凄厉的惨叫在三界之外久久回响。

十年后,长安最奢侈的酒楼上,达官贵人聚会宴饮,满座朱紫。人们饶有兴趣的停住手中的酒杯,望向酒楼中央。那里,一个相貌古奇的仙人凌虚指着一团浮在空中的彩光——那是一只琉璃熔铸的炼妖壶。

壶中囚禁着一只小小的花妖。她才刚刚修成人形,衣衫上还带着藤蔓的痕迹。她仿佛感到了即将来临的危险,惊恐地在琉璃壶中左冲右突。宴饮之人一面举杯,一面嬉笑赏玩。主人挥手,一个道童走出,以稚气而平板的声音介绍着花妖族类、年龄、修行地点。

众人的评头论足中,仙人骤然掐了个法诀,一丛金色火焰轰然蓬散,将花妖包裹其中。

花妖一声惨叫,在真火中挣扎,美丽的衣衫渐渐被火苗吞噬,露出白皙的肌肤来。

宴会在此达到高氵朝,所有的人都举杯大笑,说着最秽亵的话。

火苗并不太大,一寸寸凌迟花妖的躯体。剧痛中,花妖发出凄厉的惨叫,渐渐的,从衣衫到肌肤到骸骨,一点点化为灰烬,一直过了半个时辰,才终于神形俱灭。

众人为这出表演满意地鼓掌。主人遣仆从递上谢金,仙人带着童儿行礼告退。

宴饮再度开始,没有人再提起那只花妖,她就像一片零落的花瓣,从欢宴的人们记忆中滑过,留不下半点印记。

因为这种戏码不过是他们司空见惯的娱乐。

在龙皇被封印的百年里,每个角落都在上演着相同的事。

无数妖灵、魔怪被人类贩卖、凌虐、奴役、残杀。

鲛人被劈开鱼尾,贩卖到最下等的妓院中。她们落下的眼泪会化为明珠,于是,在那一百年中,明珠贱如粪土。

蝶妖的双翅被残忍的折断,用十寸长的禁魂钉穿透手足,钉上富人的琉璃屋顶,人们称之为美人旗,是长安城中最奢华的装饰。而她,要辗转哀吟十日十夜才会死去,再被破布般抛弃,换上新的。

狼族和虎族的斗士,全身被穿上燃着烈焰的锁链,投放到巨大的下沉广场上。无数面目模糊的人类躲在高高的壁垒后,疯狂地挥舞着手臂,鼓动它们彼此撕咬,在纷飞的血肉中沸腾、欢呼。

一切的残忍、猥琐、黑暗,都以降妖除魔的名义释放,并在“驱逐异类”喜悦下,被推向顶峰。

那是人性中最邪恶一面的百年狂欢。

那时,他们,称这个世界为盛世。

人类最灿烂的盛世。

大唐盛世。

苏犹怜禁不住泪洒衣襟,一百年来,妖魔们所受的折磨、**、残害,同时降临在她身上,将她的心磨碎。

非我族类,皆为外道——这就是人类的正义。

她也是一只小小的雪妖,也曾在这种可怕的正义下,被人类残忍地伤害。他们一次次来到她躲藏的雪原,欺骗她,剜出她的眼睛,玷污她的身体。

她怎能看着这一切重演?

雷火乱落如雨,苍蓝的穹顶即将破碎!

百年前的一切,注定要在她手中轮回。

“不!”

苏犹怜似乎从噩梦中惊醒,她冲下王座,跪倒在石星御面前。

她劈手将战旗夺过,狠狠抛开,任那颗狰狞的头颅滚落在冰雪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她用力握住他沾血的手,嘶声道:

“你不能败!”

他的手是那么凉,几乎没有了温度。

苏犹怜的心一阵剧痛,她咬着牙,一字字道:“为了你的国家,为了你的子民,为了天下妖魔,你不能败!”

石星御似乎用尽了三生的力量,才抬起头,微笑着看着她。那双湛蓝的眸子,退去了神魔的颜色,如明月一般通透,不染纤尘。

他伸出手,一点点抚过着苏犹怜的脸,指尖的鲜血在她脸上绽出淡淡的痕迹。

——那是永世的爱怜,是如花的妖娆,是记忆中永远无可忘记的眷恋

他轻轻微笑:“灵儿,这就是妖的宿命。”

苏犹怜一震。

是啊,这就是妖的宿命!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千年来,那些来到雪原的人,都那样残忍,毫无内疚,毫无悲悯。

为什么那个口口声声说最爱她的人,会在她垂死的那一刻,将她抛弃在冰冷的雪地上。

为什么每一次九灵御魔镜的运转,伤的是她,而被拯救、被怜惜的,总是别人。

只因为,她不是公主。

她是一只小小的雪妖。

是人类眼中不被顾惜、也不值爱恋的异类。

注定被利用、被伤害、被歧视,永远得不到人类的爱情。

那就是妖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