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轻轻叹息一声,无尽轻柔地,将这顶后冠戴在她头上,为她拢起鬓边的每一丝散发。

那一刻,彩虹凌空,飞羽乱落。

万千妖魔齐声欢呼万岁,整个龙皇城顿时陷入了忘情地狂欢。

石星御却全然不顾,一切的喧嚣,仿佛都与他无关。他的眼中只有她,只有穿透三生的宁静。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她的秀发,抚过鬓边的散发,抚过她精心修饰的面容。

一寸寸。

一次次。

苏犹怜一动不动地承受着这一切,脸上始终保持着甜美的微笑,心思却仿佛早已飞到九天之外。

不远处,那跪献云浆的树妖禁不住喜极而泣,热泪打湿了高台。

那一刻,有多少欢乐的泪水,从妖魔们本已枯槁的眼中滑落。

他们由衷的希望,皇和公主能就此相伴,一生一世。

不知过了多久,石星御脸上渐渐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他对苏犹怜微笑道:“优雅而温和的公主,应该给敬献礼物的臣子一声答谢。”他抬手指向还在跪拜的树妖。

苏犹怜看着他,甜甜笑着,点了点头。她将石星御手中的琉璃盏轻轻接过,缓步走到树妖面前。

苍老的树妖用衣袖不住擦拭着眼睛,似乎还没有从狂喜中恢复。

苏犹怜轻轻俯下身,凝视着树妖那张皱纹交布的脸。精致的酒盏握在她手中,轻轻转侧把玩。

云浆通透的色泽映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瑰丽的影子。她的美丽宛如一株开满鲜花的藤蔓,妖艳、凄伤,带着刻骨的刺。

树妖低下了头,仿佛不敢谛视那完美的容颜。

苏犹怜轻轻微笑,每一字,都那么轻,仿佛吹起指尖的落花:

“认识我么?我是谁?”

树妖错愕地抬头,混浊的眼睛里透出些许诧异,些许迷茫,他喃喃道:

“您,您是九公主啊。”

苏犹怜笑了。

她注视着手中的琉璃盏,手指微微颤动,琼浆也随着她的动作,便在杯中不住澹荡。

残忍的笑容在她眼底一闪即逝。

砰。

只盈盈一握,苏犹怜手中的琉璃盏就已粉碎,琼浆和着鲜血,从她纤细的指间滴落,倾洒在冰冷的高台上,溅起一片美丽的烟雾。

欢乐的气氛也在这一刻骤然破碎。

飞花、落羽骤然凝结,龙皇城中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树妖愕然抬头,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脸上的喜色迅速凝结,连皱纹都那么苍白。

晨风中,苏犹怜轻轻挥着被鲜血沾湿的手,那么随意,似乎只是新妆初竣的女子,在等待着指尖的丹蔻早些干涸。

在万千妖魔惊骇的目光中,她缓缓站起,轻轻叹息了一声:

“你们认错人了呢。”

“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九公主。”

她的声音是那么轻,那么柔,那么动听,仿佛在说着哪里的山花将会盛开,哪里的月色将会鼎盛。但每一个字,都如惊雷,轰击在万千狂欢的妖魔的心上,将他们的心中的欢愉、希冀、祈盼点点击沉。

无数双错愕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透着令人窒息的惶恐。

苏犹怜却只是轻轻微笑,一字一顿道:“她死了。”

“你们的皇,亲手杀了她。”

四下一片惊呼,巨大的惊愕中充满了恐惧,让每一个听到的人感到彻骨的森寒。

苏犹怜抛开万千妖魔的注视,抬起头,带着甜美的笑,望向石星御。

她看到,他的脸色已化为苍白。

——痛么?

苏犹怜心中涌起了一丝残忍的快意,抬起丝袖,轻轻擦拭手上的水渍与血痕。

石星御上前一步,猛地握住她的手,死死盯住她,仿佛要将她看透。

他的声音嘶哑而低沉,仿佛每一个字都从灵魂深处镂出:

“灵儿……”

这是一声呼唤带着巨大的惊愕,带着深深的失望,也带着刻骨铭心的伤痛,让人不忍卒听。

苏犹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要看清他脸上的每一分痛苦。

那一刻,他的沉静与从容的风仪化为乌有,是那么惶惑。

这一刻,他湛蓝如苍穹的眸子褪去颜色,是那么苍白。

这一刻,那挥手之间屠城灭国的皇,是那么脆弱,那么悲伤。

伤人的快意,仿佛投入水中的铁,缓缓沉沦,最后却深深没入自己的心。

苏犹怜也不由动容。

她忍不住问自己,应该这样伤害他么?

是他不惜承受天地劫灭之罪、神雷轰击之痛,也要将她从死亡的渊薮里救起;是他携着她的手,走上百级高台,接受万千臣民的朝贺。是他亲手为她戴上后冠,轻轻拂过她的发,承诺从今而后,她将分享他的一切权位、荣耀、永生。

而她却在这场妖族祈盼千年的开国盛典上,当着他的所有臣民,如此决绝的伤害他,不顾他的尊严,不留半点余地。

非要这样做么?

一阵疼痛传来,握住她的手是那么用力,仿佛要将她揉碎。但她清晰地感到,那微凉的手指在轻轻颤抖。

这双手,曾控御四极逍遥剑,让地水火风甘心钦服;曾轻轻一握,将天地大阵数万甲兵化为乌有,也曾一刀刀,在冰冷的雕塑上铭刻出刻骨的相思。

如今,却是那么僵硬,那么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