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想法人时,手段也很“激”。

——激烈、激动也刺激。

以前,京城里只有三个首要帮派:“迷天盟”、“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鼎立,那是因为这三个势力刚好相互平衡,一个是纯粹黑道的势力,一个是武林与蔡京派系的结合,一个则是武林与反蔡京势力的同联。

后来,“迷天七圣盟”因关七神智迷乱而迅速萎谢,代表了内戚,官宦新兴势力的“有桥集团”,迅即冒升崛起,重新平衡了京华的江湖力量。

惟近来却发生了蔡京“下台”的事,尽管,不久就酝酿他快要“复相”一事,但他的“罢相”一事,多少是因为武林势力“倒”他的“台”而造成的,所以,在他“重出”

之前,有一“正”一“反”两个势力正在互相消长,对决:

一个是“反”蔡京(包括那一干使得皇帝穷侈极奢,闻得民怨于道、民不聊生的童贯、梁师成、王黻、朱励等人)

的“江湖正义力量”纷纷趁他“未起”,入京建立自己的山头势力,或“化零力整”,加入“风雨楼”以壮声威,刚好遇上戚少商很有招揽结纳豪士之风,又有联结纵横的才干,故而一时浩浩荡荡,雄风大振。

一个则是“拥”蔡(以及六贼等人)的势力,乘蔡京“复出”之前,为他清道,为他造势,为他卖命,以搏他日在京里建立己方势力,或索性加入“六分半堂”,与“风雨楼”(包涵了“象鼻塔”、“发梦二党”、“天机组”等组合)

对抗。

“名利圈”也是其中之一。

他要建立“自己的势力”。

——这是个乱局,六迟居士最喜欢就是“乱世”,因为时势愈乱,就愈有可为。

就算不是为了权力,原来的秩序或传统给冲击解构之际,新的传统的秩序未建立和重整之时,一定会有许多好玩的刺激的事情在“乱局”之中出现,温六迟,温八无和他“用心良苦社”的人,一向善于把握这种敏锐感觉、特别时机。

“用心良苦社”所建立的种种“事业”,必然都新颖过痛,出奇制胜,赚钱还在其次,最重要好玩,但这一切,都得要有个基础,受到保障——为了保障这个“保障”,温六迟和“感情用事帮”自家的人,决心要在京师里拓展、扩大他们的影响力,要扎根,也要升腾。

于是,温丝卷便出去联合温八无,温兄、白赶了、白猖狂等人,多找些能人回来,壮大“名利圈”。

“名利圈”本来一直在京城营业,已多年了,而今才要大展鸿图,连“用心良苦社”

本来安设在“十八星山”、“义薄云吞”、“自成一派书坊”、“杀手涧”、“崩大碗”、“鱼尾布”,“玻璃猫”、“吃不了兜着走”、“冬不足”等高手,也回调京城,这下可热闹了。

不料,正值这时节,却发生这变乱。

显然,这么多敌手、高手、杀手,全同时来到“名利圈”中,只怕其志不只在营救天下第七,定必别有图谋,不然的话,就是找个藉口铲平“名利圈”了!

本来,待新的一批好手赶到之后,“名利圈”势必声势大壮,而何车、鱼姑娘、孟将旅及高飞等人,则是店里“元老级”开山人物,届时,地位自是高人一等,总算是熬出头来,且是大有可为之际。

是以,今天的冲击,说什么都得稳住,守住、顶住。

所以,何车已豁了出去了。

他冲前,先救双鱼,再死缠雷怖。

他这样作,看似鲁莽,其实,内里也是经计算过的。

其实不止经商、工事、文章,必经计算,连同军事、出手、政事,莫不经计算。

——若不经计算,就算只是放射一支带火的箭,也一样打不着目标,说不好,还打着了自己的屁股!

计算重要,所以,一个国家、军队、社团里的军师、顾问、师爷类的人物,也分外重要。

这些人,定必是读过许多书,有很多人生阅历(至少通透人情世故)的人来担任的,他们出谋献计,制定模式,经营形象,运筹帷幄,苦心积虑,惮精竭智,对君主、老板、社团、组织委实贡献良多,功不可没。

是以,诸葛亮虽不擅武,亦未手执大刀长戟冲杀敌将于阵中,但他居功至伟,不管是蜀主刘备或敌国君王甚或青史大椽,都不敢将之厕身于关公、张飞、赵子龙等一级武将之下。

这种智者也不一定出现于战场、军中,或帝王、君主身边,其实,巨商大贾、帮派组织的主脑人、大老板身边,也一样需要这等人材!

只惜,今未见注重这等谋略家、智囊如同昔者!

盖因三国之后的君主,乃至于商贾豪绅,其容智者之量,已远不如往昔!

——这些人,纵得智者,能人、奇材,亦不重视,或闲置不用,或才非所用,设虚以立,材用不当,自古才大难为用,以致这些智慧高深的人,忍辱含屈,星沉月陨,宁投隐深山不出,或索性扮作俗人,无所用于俗世横流中。

其实,真正的“受害者”,到头来还不是集团的首脑,不管那是国家的领袖还是经商的老板,他们不能见容这些智者,形同削减了他们自己的实力,使他们无视于偏见与盲点,身边仅存的是唯唯诺诺的小人等流,又如何得遂壮志雄心?

话说,就算有假意收容这等读书人、士大夫、有风骨的志士侠客智者,但又处处忌之、防之、疑之,探之、结果,这些人自然都战战兢兢,勉强出头,自也不敢献策治国良方德政,应势自保,苟全自救,哪还敢为君王、主子算计天下事?巴不得收尽锋芒、缩隐无闻为上计也!

不敢用材人智者,或用而未能重用,或忌对方强于己者而压抑之、弃用之,乃至于毁灭之,的确是一种迂回的自尽,起码也是变相的自宫。

何车不是智者。

但在打架上,他绝对是个高手。

他当衙差、禁子,一路打上来,打成了班头、捕快。

他打斗虽然狠、出拳厉害,出掌犀利,出脚快,但最利害的是、看他形似莽烈,但一切其实均经过精密之计算,他才出手打人的,所以他才会逢战必胜。

他计算得很快,所以才让人觉得他鲁莽灭烈。

他出手很快,快得使人以为他凑巧。凑兴——其实仅是凑合的招式根本不能让他这种人活到现在,还打出了如此名堂。

这一次他也一样。

——看似随意、拼命、玉石俱焚的打法,其实也一样经过精密且快速的推算:

有把握,他才出手。

——只要缠住这厮一阵就好。

没想到,这次他计算失败。

他的确没让对手炸死。

但却仍然断了气。

47.刀风风刀刀刀风如刀

他突然断气。

他死了。

这人物,不死干爆炸,死于刀。

他成了刀下之魂。

他能够避过爆炸,是因为计算正确,他之所以殒于刀下,也是因为计算错误。

他算得、点也不错,既然是雷怖亲手引发的爆炸,炸力一定不会伤及他本人。

所以,他只要贴近雷怖便可保平安。

他对了。

他也算错了一步:雷怖既然是“江南霹雷堂”的八大高手之一,当然精擅于炸药的运使,不过,他跟雷艳一早已毅然离开“雷家堡”,另创支流,成了“封刀挂剑”的雷氏一族中最早先“提刀拿剑”的宗主,是以,爆炸反而不是他的绝技。

刀法才是。

因而,何车冲近雷怖的结果,等于是将身体送上刀尖。

他错了。

所以他死。

这是一把风快的刀。

这一刀比风还快。

这一刀就捅进了他的腹腔里。

这一刻间,何车眼泪、鼻涕、大小便一齐失禁。

他觉得他的内脏已给这一刀绞碎。

他现在才发现他错了。

他错得太厉害了。

——炸药,绝对不是雷怖的强项。

相媲于他的刀法,他的爆炸只算是一条小蛇。

刀才是他豢养的龙。

但他知道已迟。

太迟了。

所以他付出了代价。

代价极为沉痛。

生命!

雷怖抽出了刀,用手指在刀锋上轻轻一弹,“嗡”地一阵响,然后他伸出了舌尖。

他的舌头很长。

他舔了舔刀口上的血。

好像很滋昧,很享受的样子。

这时候的他,一点也不老迈、一点也不猥琐、更一点也不萎靡、颓唐,舔过血后的他,反而好像年轻了,茁壮了,而且威风凛凛、顾盼自雄。

他像一位刚完成了他绝世杰作的大师,横刀立马的站在那儿.很志得意满的样子。

可是,在这酒楼里许多人都痛恨他。

特别是痛恨他的样子。

——鱼天凉、孟将旅固然恨之:因为他刚杀了他们的亲密战友何都头,可是,店里其他的伙计、客人,也都憎恨恶他,因为恨他刚才引爆的时候,一点也不顾全他们的安危。

孟将旅一向和和气气,但和气不代表他好欺负,也不等于他没火气。

何火星一死,他就红了眼。

“雷杀戮,你今天别想活出去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们名利圈、感情用事帮、用心良苦社、老字号……谁都不会放过你这老崽子!”

雷怖道:“四十一。”

孟将旅没听懂:“四十一?”

“对,是四十一,刚死了一个,还有两桌子的活死人和地上趴着、枕着的生死的人不算。”雷怖手上的刀发出六种森然八种寒芒来。“剩下四十个人,在这里,在楼上活着的人,大大小、小,总之是七十四人——楼上的我不管,雷公电母负责楼上的活人,我负责杀楼下的,四十一个,一个也活不了。”

他说,说的理所当然,也不怕犯众怒众憎,更胸有成竹,势在必成。

——好像没拿这饭店里的人当人!

真正在“名利圈”楼下饭堂里做事的人,连双鱼兄弟、鱼姑娘、加上孟老板,还有三名伙计两名厨子,顶多只是九个人。

余者均是客人。

这些茶客、食客、任客、差役、小吏,以及看似只在现场看似卖皮肉色相的,但实有点武功底子的姑娘们,加起来,的确是三十二人——这数字正确。

看来,雷怖的确是用心算过了。

但他这一句话,等于是跟整个场里的人为敌。

这店子里当然也有不少能人,来自三山五岳都有,有的本来还不愿插手,有的原来不想冒这趟浑水,听雷怖这么一说,又见雷怖那么张狂,难免都激起了义愤:

——居然想以一个人来杀全部的人!

就算你有通天本领,若是一拥而上,双拳难敌一百四十八手,就看你怎么口出狂言、会有什么下场!

当下,人人都站了起来。

除了东隅那三十无精打采和那个全身动个不停的青年,仍然无动于衷之外,就是西南座的一老二少,依然茗茶,似在静观其变。

到了这时候依然巍然不动、漠不关心的人,未免太令人费解,孟将旅纵在愤慨中,也留意到这一点:

会不会是因为雷怖有强大的后援,所以才如此有持无恐呢?

鱼姑娘也有意煽动大家一起合力剪除掉这号恶人:“雷怖,你一句话就要啃尽今天全座那么多英雄豪杰,我怕给你吃到咀里也咽不下,胀爆了肠肚也是活该!”

雷怖忽然望着鱼天凉。

他没做什么,只是望着她。

他的眼神也不是特别凌厉,也不知怎的,给他一望,鱼好秋只觉一阵悚然。

只听雷怖眼看着鱼姑娘,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你不要死。”停一停,又说:

“你最后才死。”然后才回答孟将旅的问题:

“我今天是冲着你们来的。”

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