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狂徒只看了一眼,亦笑骂道:“又是‘两仪剑阵’,武当待客,不会玩点新花样么!”

两道脸色一沉,呼啸一声,两剑迅若游龙,左刺“天柱”,右刺“华盖”!

燕狂徒一见剑势,只见两剑虽笔直刺来,但剑身不住嗡动,看似快直,但剑意曲伏不定,以这两道年纪,居然能将“两仪剑法”使得如此精妙,已经实在非常难得。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燕狂徒。

燕狂徒一出手,就钳住剑锋。

他以两只手指,夹住剑锋,就似一杆敲在蛇的七寸上,剑势立止,连剑身的弹动,也消解于无形。

他左边一夹即中,但右边的清瞿道人,居然回剑反刺,削向燕狂徒手脉寸关尺!

燕狂徒低喝一声:“好!”他若缩手,两仪剑阵威力立成!若不收手闪躲,只怕便要伤在此人剑下。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燕狂徒。

燕狂徒一扬手,就打飞了大风的剑。

而且在未抽手打飞大风的剑前,还拗断了金风道人的剑。

他用的是同一只手。

大风呆如木鸡,金凤更汗如雨下,他现在才知道他笑得有多可笑。

燕狂徒挥挥手道:“去吧,年纪轻轻,有此功力,已经不易了。”

大风道人忽然长揖到地,拜谢道:“多谢前辈不杀之恩…”

燕狂徒挥手不耐地道:“去吧,叫你们的卓师叔来,我有话对他说!”

他这句话才讲到一半,大风忽然欺近,砰砰二掌,打在他胸膛上。

燕狂徒在这刹那间,非常震讶,尤其是两件事:一,这中年道士居然已会使武当正宗“先天无上罡气”,这种内功,非三十年以上的苦练无法学得,这道人居然会使!

二,这道士看来神清骨秀,却如此险诈!

旁人中了这两掌,早已震得五脏六肺离了位,这一下事出伧然,连燕狂徒也不及闪躲,但毕竟来得及运功护体,这两掌击在燕狂徒胸上,比平常人给女人撒娇时敲捶两下,没什么两样。

燕狂徒却大喝一声。

大风只觉如晴天霹雳,当堂震住。

燕狂徒本可出手杀了他,但想起他答应萧秋水不杀人的允诺,当下正正反反几记耳光,就掴了过去,骂道,“亏你还是武林正派子弟,却作出如此卑鄙暗算的行为!”

金风见燕狂徒如此当众羞辱师兄,便也要冲过来,另外天斗、天象,都怒叱扑来,四下僧人,也磨拳擦掌,这时只听一人道:“是什么东西,敢辱我派弟子!”

燕狂徒停止了掌嘴,两条人影一闪,立将眼前一片满天星斗中的大风道士接了过去;燕狂徒只见身边团团围了八个道士,手执长剑,各占方位,圈外四角,又有四名道姑,凝剑向着自己。无论哪一个角度,都丝毫没有闯出去的机会,燕狂徒却皱眉啧道:“又是‘四象八卦剑阵’,怎么武林中都是这些烦人的老阵势…放下放下,让我坐着来跟杂毛们玩玩儿。”

萧秋水自是不肯离去,他知道燕狂徒一双腿因真气走岔,才告瘫痪,日前功力未复,而武当派的“四象八卦剑阵”是天下闻名的。

燕狂徒低声道:“我们早约好过,这是我的战役,你不准插手,你若不走,我便点了你的腿上穴道。”

萧秋水暗叹一声,放下燕狂徒,默默行了开去。当先的一名铁脸老道,见萧秋水离开,正中下怀,道:“是啦,不关事的走开。”他们初还惮忌这老人的武功,但见他一双腿风瘫,而背他的人又行开去,坯怕他飞上天,当下大为放心。

其中一名道士,较为老成持重,问:“老先生若要见我师叔,为何不先通报姓名?”

燕狂徒不耐烦地道:“反正见你们这些师叔师伯师公什么的…总有劳什子的关要过,待我把你们统统都放倒后,看他出不出来!”

这十二道人一听,更是火上加油,一名黄脸老道说:“既是如此,便得罪了。”刷地一声,十二人剑如银虹,方位走动,令人眼花撩乱。

燕狂徒冷笑道:“凭你们还耐何不了我!”

前面行八卦阵的八人,终于按捺不住,一齐出剑,好似八条银龙,前、后、左、右、上、下、中、侧,八柄剑不但攻出了八招杀着,也封锁了燕狂徒的一切活路。

燕狂徒坐在地上,他不能动。

“八卦剑阵”的创始人张三丰说过:八卦剑阵一但发动,如果调训的好,功力匀称的话,足可抵挡比他们其中任一人都强十倍以上的敌手。

就算比他们结阵中任一人都强二十倍的高手,也很难击散这个阵势。

何况“八卦剑阵”外,武当派卓非凡还加了个“回象阵”。

这十二人一旦发动,可谓天衣无缝。

燕狂徒只是一个不良于行的老人。

但就在“八卦剑阵”甫一发动,他们就听到倒下去的声音。

四个人倒下去的声音。

燕狂徒不知何时,竟出了阵,“四象阵”还未发动,就给燕狂徒破了。

八名道人,心下一沉,就在这刹那间,心意稍怯,燕狂徒一手按地,陡地升起,一手抓住一名道人的肩膊。

八名道人,身法尚在游走,但一人给燕狂徒制住,砰地撞中一名同伴,那同伴又碰着了另一伙伴,那伙伴又绊着了另一人…如此八人在片刻间都跌作一团;燕狂徒拍了拍手,微微笑道:“十几年前,这阵我也破了一次,杀了三个人,这次你们进步了…”

这名震江湖的大阵,不知困尽多少英雄,难倒多少高手,却给燕狂徒举手投足间尽破,而且还附加评语说:“进步了…”

这时武当大风、少林无象听燕狂徒的说话,乍想起一人,念及一段武林旧事,齐齐失声叫道:“你!你是燕狂徒!”

此语一出,众皆惊。

楚人燕狂徒的名字,在二十年前,可谓惊天动地,被公认为“武林第一人”。在两年前再度出现,也闹得天翻地覆,而今又居然在此地出现!

燕狂徒横扫了大风、天象等一眼,淡淡地道:“小子,还算你有见识!”

大风给他横了一眼,心下一寒,但在他心里随即而生的念头是:一个人的武功若能无敌于天下,那该多威风!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天象却想:天下竟有这等深湛武功,燕狂徒可以学得,我岂有苦练不得的道理…

这一僧一道,俱是武当少林的精英,天赋奇慧,却都因燕狂徒此役而生志气,不过想法却不同。他日在武林中各造成了一番风云际遇。

其他的人听得居然是昔日名动八表、咤叱风云的楚人燕狂徒来到,都骇怖茫然,不知所措。

忽听天象叱喝道:“就算你是燕狂徒,胆敢私闯少林寺,我们也要领教一下。”

燕狂徒心下里暗佩服这和尚的胆色,却笑道:“难道你还没领教够么?”

天象大步踏了出来,念了一声佛号,忽然随着这一声佛号,又走出十六名僧人来。

燕狂徒摇了摇头,笑道:“人越来越多,款式却越来越老,有什么用?我看这‘十八罗汉阵’,却也不必摆了。”

但是他的话说完的时候,“十八罗汉阵”不但已经布上,而且已经发动了。

燕狂徒长叹中出手。

他不愿杀伤这些和尚,但是少林罗汉阵,强悍密实,要破而不流血,实非易事。

只是他出手一击,十八罗汉居然吃了下来。

罗汉阵未破,依然对他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压力。

燕狂徒微感骇异,又出了手,十八罗汉再接了一记,阵势微挫,但瞬即恢复。

燕狂徒这才知道这数百年来,饮誉江湖的“十八罗汉阵”,确有其牢不可破的地位。

燕狂徒第三次出了手。

这次“十八罗汉阵”仍然未破,但也等于破了。

因为燕狂徒已看出了这阵势的“罩门”。

人也有罩门,正如蛇的七寸,象的耳朵,鳄鱼的肚子一般,都是它们的“罩门”。

阵势亦有“罩门”。正如一头公牛,把它激怒后,反而可觑出它的破绽,一矛刺入它的脑门去。

燕狂徒出了三次手,激怒了这头“牛”。他也看出牛的破绽在哪里。

棗天象!

这年轻而轩然的僧人,便是这阵中的“牛角”。阵中一切所蓄发的力道,全为了给这一支“角”试锋。

发现了这一点后,燕狂徒只要再多做一件事,就可以了。

只要他下一次出手,对准天象!

他很不愿意伤害这勇气十足的和尚,但他亦不愿意自己的名誉受损。

棗天下岂有人造的阵势能困得住我楚人燕狂徒的!

他只好出手。

就在这时,一人用一种很平静的声音道:“天象,你何不令阵势停下?”

只听一个声音悻悻地道:“停!”

十八罗汉立即停止,身形僵立不动,但仍然包围着燕狂徒,燕狂徒满不在乎地斜睨上去,只见山门上端然站着两个人,一僧一俗。

燕狂徒眯着眼睛笑了。

他要找的人来了,至少来了一个。

那俗家子弟四十开外,满脸春风,肤带枣色,神色十分安然,正是武当俗家子弟中,声望最隆、地位最高、武功最好、人缘最广的首席高手,“剑若飞龙”卓非凡。

另一僧人却大目无眉,脸长而狭,望上去一双眼睛如两盏绿火一般,正是南少林寺监地眼大师。

燕狂徒笑道:“你们来了,好极好极,我正要找你们。”

卓非凡笑道:“多谢燕前辈手下留情。”

燕狂徒大笑道:“若他们再不停手,我留情就留不住面子罗。”

卓非凡道:“其实前辈只要再出手一招,阵中就难免伤亡了。”

地眼大师在擂台会中,亲眼见大永老人被这狂人三声震死,不由他不暗自惶栗,但又不服卓非凡所言,冷冷地插口道:“若非卓施主叫停,现在究竟是谁躺在地下,也未可预见呢!”

燕狂徒忽然绷紧了脸色,扬声大问:“少林寺的主持呢?少林寺没有主持人吗?”

这样呼嚷了几声,少林、武当的子弟脸上,俱呈尴尬之色,皆望向地眼。地眼大师强忍一口气,道:“北少林方丈已撒手尘衰,南少林主持也赴极乐西天…老衲忝为少林代…”话未说完,即听燕狂徒径自嚷道:“和尚大师、天正老僧,想当年,你们与我一战,何等胆色,何等威风…而今你们死后,竟将大好少林的掌教,空悬无人么!”如此反复仰天叫嚷了几次,目中无人,可谓已极,地眼气得鼻子都歪了。

卓非凡轻咳一声,道:“燕前辈,此刻少林主持就在你面前,请不必呼叫。”

“为什么不叫?”燕狂徒每一句话都响遏行云,并指着天象道:“我宁见少林寺让这小和尚当主持,也不想看见那些利欲薰心的人来沽名钓誉!”

地跟大师忍无可忍,跨前一步,叱道:“狂徒!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狂徒根本就不去答他的话,向卓非凡道:“你快把老和尚抱残请出来,只有他,还有资格听我的话。”

卓非凡苦笑道:“在下这次来,也是想拜会抱残神僧,只是连地眼大师也数十年未见神僧,实不知他还在不在世间…”

燕狂徒嗒然道:“若他不在,我的话武当算有人听了,但少林却又有谁听?”

地眼大师凑前一步,正待发作,但回心一想,燕狂徒武艺高强,得罪不得的,只好强忍怒气,道:“阿弥陀佛,有什么事,燕前辈只管说,老袖还作得了主。”

燕狂徒冷冷地道:“你作得了主?你本是南少林的僧人,而今北宗树倒猢狲未散,你赶快跑来这里,要自立为宗主,可谓不自量力之至,少林僧人不说话,我可说得!我就是瞧不顺眼!”

地眼登时只有吹胡子突眼珠的份儿,明知武功奈何他不得,出手只自取其辱,给他这一番抢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卓非凡身为少林朋友,实瞧不过去,轻咳一声,又道:“燕前辈,地眼大师是一宗之主,亦是有道高僧,先生如果给在下面子,当然更应尊重大师方是。”

燕狂徒斜睨了他一眼,道:“你的儿子好卑鄙,你的人倒不赖!”

提起卓劲秋,卓非凡心里一阵沉痛,叹道:“犬子在擂台种种劣行,我亦有所风闻,他已遭报应…唉,都是我教养无方之过。”

燕狂徒点点头道:“先不谈你儿子,谈谈正事。你们少林、武当,再不联合,只怕祸亡无日了。”

此语可谓“危言耸听”已极,众皆动容。地眼冷笑了一声,燕狂徒厉声道:“你有话要说,不会用嘴巴说么?却用鼻子来哼,就算牛也不能用鼻子来吃草呀!”

地眼给他一轮又一轮叱喝,实在难以抵受,骂道:“你自恃武功高强,就骂得人么!老袖高兴用鼻子说话,你管得着!”

燕狂徒倒是一笑,道:“嗳,对了,这还倒有点掌门人的威势。”便不去理会他,径自向卓非凡道:“你们武当的武功,要学少林的;少林的武功,也要向武当公开,如此才可免此大劫。”

就算燕狂徒这番话说出来,在场的人明知是对的,只怕也难以听得进去棗少林和武当,虽然友好,但毕竟各有渊源,是两大派系,而且时有明争暗斗,因同是出家人,多为世外高人,故不致演变成其他帮派私斗血流成河事件,但也不无冲突,更是谁也不服谁的,两派人物,早有心使门户声势壮大,压过对方;而今燕狂徒这一说,两边的人,脸上都呈尴尬之色。

卓非凡干笑一声:“燕先生言之有理,少林武功,博大精深,武当该当好好学习才是…我也常向地眼大师请教少林外家功力法门,得益非浅…不过嘛…若将两家武功公开切磋,恐伤感情…若交换练习,练功要门,又大相径庭,恐画虎不成反类犬,贪多嚼不烂,乃是习武大忌…”

燕狂徒叱道:“胡说,闭门造车,拘泥不变,搞小集团,气狭心窄,才是习武者大忌!

武当功夫,重内家修为,多走阴柔一路,当然也有外家纯阳的功力修为;少林者侧重于外家武功,走阳刚一脉,内家功夫呼吸打坐,虽有兼修,但仍不离硬功的路子。你们二派,正可互相参照,互为奥援!”

卓非凡听了这一番话后,大为所动,但江湖武林的派系观念,岂能在一时三刻间便能消解?卓非凡当下道:“前辈好意,在下心领,少林、武当,本就守望相顾,又何需在武功上刻意求功呢…”

燕狂徒截断冷笑道:“守望相助?在长板坡上,众目睽睽下,武当、少林为了个‘神州结义’盟主之位,争得个头破血流。”说着用手一指地眼,又回指卓非凡,道:“他弟子、你儿子,两人打得不亦乐乎,叫天下英雄笑脱了大牙…这叫互为照顾么!嘿,嘿!”后面两下笑声,不仅不象笑声,反而象狠狠地骂了两声。

卓非凡道:“我们两派子弟中,确有争强斗胜的,疏于管教…但两派武功,基础不同,而且各有渊源,同时并学,可能弄巧反拙!地眼也道:“少林是少林,武当是武当,两派可以共同御敌,但再友好也不能将武功交换!”

燕狂徒冷笑道:“有什么不能?‘四象八卦阵’,若加个‘十八罗汉’和‘两仪剑阵’,就未必困我不住!”

这一句话倒说得卓非凡乍然一醒,心想:说得倒也有理!他一直为“两仪剑阵”的威力不够和“四象八卦阵”的漏洞而苦恼,殚精竭智,也想不出办法来改善,以为已到了阵法的极限,燕狂徒这般一提,他倒是如同电殛,全身一震,只是传统的派别观念依然太深,脑子里乱烘烘的,仿佛先辈高手的声音都在喊道:不可能的!怎可能呢!武当的武功,怎可参证于少林!

这时地眼道:“不能!绝对不可能!佛道异途,怎可混为一谈!”佛道妙谛,自是不同,所练法门,以及过程目的,自是大相违背,燕汪徒火样般的眉毛一扬,道:“不同?”

忽然呼地一掌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