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枪将那蛇人刺倒,此时另一个士兵已杀红了眼,还待冲过去,我横枪拦住他,叫道:“快叫你们蒲将军向两边闪开,难道不依军令么?”

那士兵叫道:“这时候还说什么军令。将军,人固有一死,战死沙场,死得其所!”

我大声吼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力战之下,已完成任务了。蒲安礼,快撤退!”

这时蒲安礼也搠倒了一个蛇人,听到了我的声音,回头道:“楚休红,你怕了么?”

蒲安礼一分心,又有蛇人向他扑上,我惊叫道:“当心!”只是我叫得虽快,蒲安礼边上一个将官动作更快,一枪架住了那蛇人砍来的大刀。我只道这将官定然挡不住这一击的,只怕蒲安礼在劫难逃,哪知那蛇人一震,这一刀居然被那将官给挡了回去。蒲安礼回手一枪,又搠中那蛇人顶门。这两人都是神力之士,两个对一个,那蛇人自是不敌,也怪不得蒲安礼能技持到现在。而那人以一人之力与蛇人势均力敌,除了陈忠,哪还有旁人?我大喜过望,叫道:“不是非战死在沙场才是英雄,蒲安礼,你已经是个英雄了,快走,不要无谓牺牲,文侯大人也正叫你们回去。”

蒲安礼又扭头看了看城上,顿了顿,突然对边上的掌旗手道:“撤!”

我有点哭笑不得,但也有些佩服。蒲安礼蛮横暴躁,力战之下,只怕没看到文侯的号令。不过他在蛇人攻势之下毫不畏惧,也已不愧是个猛将,这一战足以让他成名了。我不敢和他多说,只怕缓得一缓,毕炜的神龙炮连我也打进去了,只是道:“蒲将军,你马上向两边分开。”

蒲安礼点了点头,回头说了几句。但他们力战还能自保,此时一撤,阵势一乱,坠马的士兵便一下多了起来。我也顾不得了,拨马向东侧奔去。

蒲安礼的防线一撤,蛇人登时如潮水一般奔涌而至。骑军蛇人自是追不上,但那些落马的士兵却一下被卷入铺天盖地的蛇人阵中,一下便消失了。我在飞羽的马肚上踢了一脚,飞羽奔得越发快了,直如腾云驾雾,已到了前锋营。

此时曹闻道和钱文义各统一边,指挥着前锋营士兵保持阵形缓缓左右分开。我刚立稳脚跟,蒲安礼也已带着残军逃了过来。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沾着血,蒲安礼身上更是象被血泼过一般。

看着他们,我心头不由起了敬佩之心,在马上行了一礼,道:“蒲将军,走好。”但蒲安礼却不领情,瞪了我一眼,带着几个将官先行穿营而过。

蒲安礼的五千人最后回来的不到一半。但他们以两千余的伤亡,完成了诱敌之计。此时蛇人已几乎全都聚在中央,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冲过来,眨眼间便要冲进百步了。毕炜抿着嘴,手中捧着一杆令旗,勒马立在那二十尊神龙炮当中,整个人如铁打铜铸一般动也不动。

蒲安礼最后一支残兵也退了下来,我让前锋营暂时没任务的士兵将他们扶下马来退入城中,其中一个将官却叫道:“楚将军。”

那是陈忠!他身上虽然沾满了鲜血,但没有一点伤痕。看到他平安无事,我心下一宽,道:“陈将军,快下去歇息,你们打得好。”

陈忠道:“楚将军,末将行有余力,让我加入你们战阵中吧。”

前锋营此次主守,因此都没有骑马。我看着他,点了点头道:“好吧。曹闻道,给陈将军一杆长柄斧。”

曹闻道拎过一柄长柄斧交给陈忠,陈忠掂了掂,笑道:“好家伙。”他没用过长柄斧,以他这等神力,用一柄长枪自然觉得轻。我道:“陈将军,这长柄斧用法与大刀相仿佛…”

我没说完,陈忠便道:“末将省得。楚将军,你放心吧,我还能再杀几个蛇人。”

我微微一笑,这时猛地听得毕炜吼道:“放!”

毕炜将手中的令旗往下一挥,排列一列的神龙炮发出一声巨响,一股刺鼻的浓烟散了出来。我看到却不是所有的神龙炮炮口都喷出火舌,而是隔开一尊才发射,恰好是发射一半,一时还以为有一半的神龙炮都发生了故障,但马上明白这是毕炜的计策。

神龙炮装填火药和炮子都相当费时,如果二十尊神龙炮同时发射,一旦无法打退蛇人的攻势,势必就成为一场混战。本来神龙炮还有三炮之威,如此一来只能发一炮了。毕炜如此做来,每次发射间隔的时间大大缩短,前前后后共可发射六次,也可以掩去神龙炮只能发射三次的弱点,我以前在前锋营组弓箭队也是如此的。

这一炮震得大地都似在震颤,飞羽被震得一跳,却也马上又站稳了。此时硝烟散去,只见冲上来的蛇人也顿了顿,队列尸横遍地,残肢断臂到处都是,冲在最前,正对着城门的前锋已被神龙炮打得一片狼藉,伤亡定是数以百计。

城头发出了一片欢呼,这欢呼震耳欲聋,可是我心中的不安却更甚了。一炮即使能打死两百个蛇人,那么前后六炮充其量只能打死一千多个,在数万蛇人中,这样的数目实在微不足道。神龙炮与其说是破敌的利器,不如说是打乱敌方,鼓舞己方士气的一件工具而已。而且神龙炮只能守住城门,现在蛇人是采取中央突破,正好被我们打中,如果它们现在中间止足不前,而是以两翼包抄,那么两边的军队能挡住蛇人么?

蛇人顿了一顿后,突然又发出一声吼叫,重新冲了上来。这声吼叫中也带着愤怒,想必蛇人与帝国交战以来,还从来不曾吃过如此大的一个亏。但这一声呼喝还不曾散去,毕炜的神龙炮又发出一声巨响。蛇人虽重,神龙炮的响声却盖过蛇人的吼叫。

这一炮让聚在当中的蛇人又死伤了一大片。陈忠站在我边上,咋舌道:“我的天!这东西威力如此之大,楚将军,比你以前用的那火雷弹可大多了。”

神龙炮自然比火雷弹的威力大,比平地雷的威力也要大许多。这两炮过后,正中的蛇人已留下一片残尸,只怕蒲安礼付出两千人的代价,杀伤的蛇人也没有这两炮多。我看了看毕炜,此时火军团正在装填第一次施放的十尊神龙炮,而刚施放的那十尊神龙炮正由一些士兵在擦拭内膛,准备再放。

如果神龙炮一直能放下去,这般连环轰击,蛇人只怕真不能越雷池一步。可是我知道,神龙炮只能放三炮,如果蛇人知难而退,让神龙炮有冷却的时间,毕炜的火军团就可以发挥更大的威力。但是如果蛇人不顾一切地冲上来的话,这六炮能不能放完都是个未知数。

我们看着蛇人。蛇人被这两炮也打得蒙了,虽然伤亡对于它们来说微不足道,但这种新武器它们一定闻所未闻,简直就象有成千上万架雷霆弩在同时发射。那些灼势的炮子四散飞射,蛇人身上的鳞片和软甲根本挡不住。自然,在八十步内神龙炮可以打穿五层牛皮,这百步左右的距离,要打穿三层牛皮自不在话下,蛇人鳞片很硬,也抵得一层软甲,却也挡不住这等威势。炮子飞射,又何止上千颗,每一颗都比得上雷霆弩发出的利箭,蛇人哪里挡得住。

蛇人连吃两炮,仍然不肯退却,这时又向当中聚集,接着冲上来。我暗自松了口气,蛇人毕竟还和人不一样,它们比人更不怕死,却也更笨一些。也许蛇人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仍不服气,还是要在原路攻上来,这么一来便落入毕炜匮中,只怕凑得近了,吃亏更大。

蛇人见我们聚集在门前,采取的对策便是中央突破。它们对自己的勇力定然极为自信,两翼此时远落在后面了,而它们仍然不知吸取教训,可能也根本不在乎这点伤亡,踩着死尸又向前推进了三十余步。此时距我们只剩下六七十步,我们都可以看到蛇人那般狰狞的脸相了。陈忠握紧了手中的长柄斧,看样子似乎又要冲出去,我在马上伸手按住他的肩,小声道:“陈将军,依计行事。”

蛇人这次聚拢,最前排的也都端好了大盾。它们为了防备我们的雷霆弩,现在冲在最前的都手持大盾,这种盾片极是厚实,雷霆弩也难以贯穿。神龙炮又是两炮轰出。这两炮威力比方才更大,一炮过后,最前的蛇人连人带盾都被打得粉身碎骨,便是在靠后一些的蛇人也被飞射的炮子击得遍体是伤。神龙炮每发一炮,城头的欢呼便涌起一阵,一时间满天俱响,蛇人虽也在吼叫,却已被我们彻底压了下去。

前后四炮了,每尊神龙炮都只能再发一次。我看了看火军团,现在他们装填火药时已经要戴着一双大手套,只怕空手去装,马上会被火热的炮筒烤焦。所有人都在欢呼,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危机就在眼前,大展神威的神龙炮马上就会哑掉。

我们马上就要出击了。我握了握手中的长枪,但心中的疑惑更甚。文侯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难道就把所有的信心都建立在这六发神龙炮上?

“轰”的一声响,十尊神龙炮再次发射,冲在最前的蛇人又有一大片倒了下来。我看了看火军团,那几尊刚发过的神龙炮炮筒已成了暗红色,象是刚从火里取出来的一样。此时把火药装进去,只怕会马上爆炸,根本无法再次发射了。

我在马上低下头,对一边的曹闻道道:“曹将军,再发一炮,我们便向当中聚拢,掩住神龙炮,不要让蛇人冲上来。”

曹闻道有点诧异,道:“为什么?蛇人根本冲不上来的。”

的确,在神龙炮的猛力轰击下,蛇人的确是冲不过来,可是神龙炮的威力也已经用完了,战争还得靠我们掌握。五千前锋营,在排山倒海的蛇人面前,究竟能坚持多久?文侯为什么会有信心与蛇人野战?我想不通,但我知道,文侯一定还会有计策的。

现在,我只能相信文侯。

这时,蛇人后军突然有面大旗动了动,前排的蛇人又止住混乱,开始向两边分去。陈忠叫道:“蛇人要跑了!”

不是跑,蛇人也终于放弃了中央突破的战略,采取两翼展开了。如果不是满安礼先行一番恶战,蛇人只怕早就完成了两翼展开,将城下的七万大军包抄消灭了。文侯为了决战,在城头守着的一共也不过一万多点,一旦野战军失利,这一万多守城军也毫无用处。

我不禁回头看了看城上的文侯。他正看着渐渐上来的蛇人,脸上仍然若无其事,但两只手紧紧抓着城墙。

二十丈高的城墙,能抵挡蛇人多久的攻势?也许文侯想的是这些吧。在这个时候,我心中反倒平静下来,倒不觉得如何惊慌。

“轰”的一声,神龙炮又发出了一声响,将前面的蛇人打倒一排。但这时蛇人已经向左右散开,不敢直面神龙炮的威力,这一炮也已是强弩之末,只打死了数十个蛇人而已。

第四十一章 胜券在握

蛇人已在向两边散开,此时两翼的蛇人也正在上前,正是个雁行阵的样子。看样子它们是要全线出击,可能神龙炮对它们的震慑太大,此时中央的蛇人反而最少,说不定我都不必再与蛇人交战了。

我松了口气。我不是亡命之徒,能避开一战,自然是避开的好。这时毕炜喝道:“楚将军,现在看你的了,神龙炮大概得小半个时辰后才能再次发射。”

本来我还在有些怀疑毕炜会不会是被文侯骗来的,但他显然知道神龙炮只能发三次的。我胸中豪气顿涌,毕炜官职在我之上,能将生死置之度外,我又为何不能?我将枪一摆,叫道:“弟兄们,布阵!”

前锋营中的老兵将八阵图练得比较熟一些,新兵还是很生涩,因此现在所布两个八阵图都是以老兵为主。我一声令下,两个圆阵极快地向当中聚拢,挡住了火军团。曹闻道和钱文义调度虽然不及吴万龄,却也非比一般,这两个八阵图移动时一丝不乱,煞是好看,城头上又发出一声喝彩,不过这次是给前锋营的。

蛇人见神龙炮又被遮掩起来,发出了一声呐喊,又开始从当中猛冲。它们有许多坐着马车,刚冲出没多远,从城头飞下一片箭雨,将拉车的马匹射倒了许多。

那是城头驻守的士兵在放雷霆弩。雷霆弩初出,威力也让我吃惊,但看过了神龙炮那等无坚不摧的威力,雷霆弩就显得没什么了不起了。这一阵箭雨虽密,也只射倒了几十个蛇人,而且真正射死的不多,许多蛇人从马车上翻上来,身上还带着箭,仍然随坐冲过来。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越来越近了,我们已经可以看得清蛇人的样子。当蛇人攻城时我们也曾和它们靠得很近,但野战时看到四野全都是蛇人,让人不由得心生惧意。

我擦了把额头的冷汗,举起长枪道:“弟兄们,生死在此一战,不要贪生怕死,被我们的父老乡亲唾骂!”

所有人都应和了一声。此时有十几个冲得快的蛇人已经到了阵前,当先有两个蛇人举刀便劈。它们对上的是钱文义那个八阵图,钱文义大喝一声,八阵图一下转了起来,那两个蛇人象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卷了进去,只听得一枪扎斧劈之声,随着八阵图的转动,有挠钩手从阵心拖出了两具蛇人的死尸出来。

八阵图的防御力之强,可以说天下无双。以前帝国军的坚壁阵也有此威力,但坚壁阵对士兵的单兵能力要求极高,没有三四年苦练是练不出来的,八阵图却要容易多了。不管怎么说,发明八阵图的周诺的确大是将才,死后所得的哀荣也不算枉。

这两个蛇人被卷进阵中,曹闻道这一边也与蛇人对上了。他们这一边一下子足有十多个蛇人,远没有钱文义这一边干脆利落,这个磨盘转了好一会才算将那十来个蛇人解决掉,但我也看到有两个受伤的士兵被抬下场。这时蛇人又是一惊,冲上前来的已不敢再横冲直撞,在那儿顿了顿,趁这机会,我向曹闻道喊道:“曹闻道,伤亡如何?”

曹闻道在阵中喊道:“两个兄弟阵亡,还有三个轻伤,不碍事。”

八阵图威力虽大,但蛇人毕竟太强,被卷入阵中已处劣势,却还能反击。这十多个蛇人卷进阵来已能给我们造成伤亡,如果蛇人大举进犯,只怕八阵图立即被冲得七零八落。我的背上已冒出冷汗,只希望蛇人能被我们吓倒,不再冲上来,但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蛇人只是顿了一顿,忽然一声呐喊,又向前冲了过来。它们的喊声极是响亮,虽然还比不上神龙炮的响声,比我们的喊声却要响得多了。我叫道:“快,守住!”

曹闻道和钱文义的两个八阵圈又开始转了起来,那些没有列入阵势的士兵则站在两边,随时准备补上。我心中也再无杂念,唯一想到的就是死战。

只能死战到底。蛇人吃了神龙炮一个大亏,此时见神龙炮不再发威,又开始从中间聚拢。它们也一定是想要报仇,如此一来,蛇人两翼张开的策略便又难以实行。蛇人的队列原本就不整齐,虽然两翼还在保持队形推进,中间却是一片混乱,各执刀枪的蛇人一涌而上。

如果对手是与我们同样的人,以如此混乱的阵形,前锋营要挡住一两万都不在话下。但我们面对的是蛇人,究竟挡不挡得住,毕竟还是未可知。此时前锋营两个八阵图的前端已与蛇人交上了手,两个阵形磨盘一样转动,冲进来的蛇人被绞进阵形中,也真如被压在磨盘下一样。八阵图的高明之处在于士兵总在变化,一旦进入阵形,一个蛇人往往要面对七八个士兵的攻击,而这种攻击又是在时时变化,令人防不胜防。一个蛇人被卷进阵中,边上的长枪兵将蛇人架住,巨斧武士再以巨斧猛砍,就算铁打的也会被砍成碎片。可现在蛇人的数量太多了,人力有时而穷,蛇人却似无穷无尽,我们究竟能挡多久?

蛇人的大军终于冲上来了。如同一个万丈狂澜猛地打在磐石上,八阵图的阵形一下被冲得乱了一下。我叫道:“保持阵势,不要乱!其余的都顶住!”

八阵图的混乱只是很短一刻,马上又恢复了正常。曹闻道和钱文义两人都算得良将,前锋营本身也极是精锐。在帝国军全军中,前锋营的日常训练是最为刻苦的,尤其是曹闻道,练兵时简直可以说是严酷,本时那些士兵多有怨言,但此时却显示出那些训练的效用。蛇人攻势虽猛,前锋营还能顶得住,随着阵形的磨动,不时有蛇人的残肢碎体飞出,那些挠钩手从阵形的空隙处冲进冲出,将阵中蛇人的尸首搭出,川流不息,只是一小会,在阵后便已堆了一两百具蛇人的尸首了。

我和陈忠两人守在两个阵形的相隔处,偶尔有个蛇人冲到我们面前,但我有陈忠这等神力之士相助,只消逼住那蛇人一瞬,陈忠的巨斧便如天雷下击,一斧将那蛇人的头颅劈碎。我我记得陈忠在押送我回帝都时,路上曾生裂鼠虎,这等神力纵然不能超过蛇人,也已势均力敌,们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如果象所有人都能有陈忠这样的神力,蛇人只怕就会变得不堪一击了。

可惜陈忠只有一个而已。

喊杀声越来越响,我耳中被震得有“嗡嗡”的鸣响,身上也已溅满了鲜血。那里有蛇人的血,也有边上受伤的士兵的血。八阵图虽然厉害,可是在蛇人这等狂攻下,损兵极快,也亏得曹闻道他们训练有方,一有人受伤,边上的士兵马上补充进去。可是这样下去终非长局。

这时又有一个蛇人突破了八阵图冲到我跟前,那蛇人手中拿着的是根铁棒,无锋无刃,但这样的铁棒打在身上,只怕当场便要被打作肉泥。我不等那蛇人挥棒,一磕马,叫道:“陈忠,上!”

陈忠也踏上一步。我挺枪向那蛇人扎去,本道定能刺中那蛇人前心,哪知这蛇人铁棒交在左手,右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枪头。我的枪磨得极是锋利,它抓住枪头后,手掌被割得满是鲜血,却又浑若不觉,猛地一推。这一推之力力量极大,我坐在马上,也被推得身体向后仰去。幸好我是坐在飞羽身上的,如果我也是步行,只怕会被它一下推得倒退五六步。

这时陈忠已抢上前来,喝道:“受死!”他的大斧猛地挥下,斧刃劈破风声,直落那蛇人头顶。巨斧武士都是大力士,陈忠的力量比那些巨斧武士更要大得多,这一斧下来,如果是对着我的,那我除了掉头就跑以外就别无他法了。可是这蛇人忽然将手中的铁棒一扔,右手也放开了我的枪尖,一把抓住了陈忠巨斧的斧柄。

这一斧力量之大,便是蛇人也挡不住,那蛇人被压得伏低了两尺,一条长长的身体几乎要贴在了地面,但陈忠这一斧也被它顶住了。它猛地一用力,便要将巨斧压过去,陈忠一个弓箭步,摆好了架式,也奋力一夺,巨斧却如铸在他们手中一般一动不动。

他们的力量竟然势均力敌!

陈忠的力量可能是军中第一,说举世第一也非必不可能,这蛇人却只是蛇人军中的一个寻常士卒。人和蛇人的力量,实在差得太远了。

我见陈忠咬牙与那蛇人相抗,看样子陈忠的力量还是要大一些,再僵持下去,陈忠会赢的,但现在哪里是比力气的时候,我抓住长枪,一个懒龙舒爪,长枪自下而上挑去,那蛇人正与陈忠全力相抗,头只一歪,却闪不过我这奔雷驰电的一枪,枪尖在它的半边脸上划了一道,一颗眼珠也被我挑了出来。那蛇人大叫一声,力气一泄,陈忠大吼一声,巨斧挑了起来,那蛇人一条长长的身体也被挑起冲天而起。

我身后便是火军团了。那蛇人被挑起来,身后火军团士兵一阵惊呼,只听得“啪”一声,登时闻到一股焦臭,那蛇人又发出了一声惨叫。我吃了一惊,只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回头看去,却见那蛇人被陈忠抛得正好落在一尊神龙炮上。神龙炮身上的暗红色已退,但温度依然极高,那蛇人吃烫之下,将身体一下蜷在炮身上,却已被烫得登时焦烂。

我心头一阵发寒。虽然烫的是蛇人,我自己手掌上也只觉得有一股火烫的感觉。我看了看,那是方才被蛇人抓住枪头后推来,我的掌心被枪杆擦破了块皮,破口正渗出血丝,怪不得有种火烫之感。我拔出百辟刀,从衣服上割下一块布缠在掌心,这时陈忠在边上道:“楚将军,这般下去可不是个了局啊。”

我看了看,的确,蛇人越来越多,由于神龙炮不再发威,此时蛇人又回复到中央突破的状态。如果是普通的军队,这般不依将令胡乱改变队形,自是自寻死路,但蛇人实在太强了,阵形虽乱,攻击力却丝毫未减。乱战之下,战死的已越来越多,而且战事已经渐渐扩大,我们两边的诸军也开始与蛇人交战。

文侯到底打什么主意?我心头不由得一寒。南门外原本就是片平原,刚从高鹫城逃回帝都,我便是在这儿和小王子和太子相遇的。这片空地利攻不利守,原本还种了些粮食,前一阵文侯命人抢收粮食,更是一马平川,无遮无掩。而此番出战,我们的防御工事布置得极为简陋,更不利防守。进攻的话,我死也不相信我们真能战胜与我们数量相等的蛇人,而守的话,我们现在还有什么可守的?

文侯的孤注一掷,难道就是希望我们以一场恶战侥幸杀败蛇人么?

虽然告诫自己要信任文侯,但我此时却实在不敢再相信了。可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相信什么?除了力战到死,我也再没有第二个选择。

我看了看身后的毕炜,他坐在马上,仍是抱着令旗,在查看方才被蛇人缠着的那门炮。蛇人的尸首已被取下了,原本光洁的炮身沾上了不少蛇人焦烂的鳞片皮肤。他还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着张龙友说的最后一招?可是现在他并没有命人往炮身加火药。

蛇人越来越多,八阵图也越发显得岌岌可危,从阵形中搭出的蛇人尸首更是顺流不息,在阵后搭成了一座小山。这时从边上突然冲过来十几个士兵,他们倒拖着长枪,绕过那堆蛇人尸首,便要向城门跑去。他们跑得太急,当先一个和一个正拖着蛇人尸首的挠钩手撞了一下,摔倒在地,那人跳起来骂道:“混蛋!”倒转手中的枪,象棍一样向那挠钩手打去。

我吃了一惊,猛地一提马,飞羽一个起落便冲到了那挠钩手身边。这时那士兵已将挠钩手打了一下,正要打第二下,我伸出长枪向前一探,枪尖一感到那人砸来的份量,手腕一抖,登时发力,那士兵的长枪被我搅得一松,直飞了起来,撞在城墙下,又摔进护城河里。

我击飞了他手中的枪,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无礼!”

前锋营正在恶战,这士兵竟然还要搅局,我心中已起了杀意。那士兵脸色惨白,却仰着脖子道:“将军,那些妖兽这等厉害,再打下去,定要全军覆没。”

我喝道:“你怕了么?”

那士兵也叫道:“是,我怕了!如果城池被攻破,我战死也无话可说。可现在明明是让我们送死,我不干!我…”

他叫得很响,边上有不少士兵脸上都露出不悦之色,似乎也有同感。我心知不能再让他搅乱军心,喝道:“临阵脱逃,乱军心者,斩!”

我喊得很响,手中枪起得更快,一枪刺入那士兵嘴里。我的枪枪尖很阔,便如一把刀一般,这一枪刺入,直透脑后,那士兵被我刺得当场倒在地上,和他一块儿逃过来的十几个士兵失声惊叫,有几个作势要向我攻来,却又不敢。

我喝道:“保家卫国,死得其所,你们是帝国的勇士,不是懦夫,回去!”

我长枪一收,那士兵的尸首被我挑得到了那堆蛇人的尸首上。那些士兵怔了怔,有一个举起枪叫道:“好吧,左右是个死,弟兄们,战死总比被这些将军老爷杀了好!”

他转身又向阵前冲去,一同逃来的士兵也跟着他回去。看着他们的身影,我只觉双手也有些发软。我杀过不少人了,可是自从和蛇人交战以来,我还是第一次杀自己一方的士兵。本来我实在不愿意对自己人动手,可又偏生不得不动手。杀了那士兵,我只觉双手也有点发软,比刚才与那蛇人生死一线的死战还要累。

在蛇人这等疯狂的攻势下,军心已在浮动。文侯让我们出战,已是让很多人都不理解,便是我自己也不太理解。也许守下去也是个死,但坚守城池,至少还能多活一两个月,这般野战,实是速死。文侯究竟还有没有什么手段?

我看了看城头,文侯在城楼上,也看到了方才的情景。他向我赞许地点了点头,一指前方,示意我上前助阵。

蛇人对城门正中的攻击最为猛烈,战事到现在也还不到一个时辰,但前锋营伤亡已达三分之一。虽然有八阵图坚守,战死的不是太多,但重伤的却已有不少。再打下去,前锋营迟早是个全军覆没之局。但我方才对那脱逃的士兵动手,总不能自己也畏战逃跑吧?

我咬了咬牙,催马过去。这时陈忠又在与两个蛇人接战,他神力惊人,以一敌二,虽然已只剩了招架之势,却仍然不退半步。我冲过去时,正有两个八阵图中的士兵要出列助战,我喝道:“各归原位,不要乱了阵势!”说罢,一枪便向那蛇人刺去。

我和陈忠原本配合得极好,又是在八阵图的空隙中,蛇人本来只能一个个上来,我们尽可守得住,但方才我去杀了那逃兵,便有两个蛇人同时杀到近前。陈忠的长柄斧使得还很生涩,虽然斧招与大刀相近,毕竟还有不同,如果我晚来一步,陈忠只怕要战死当场。我接过一个蛇人,长枪一进一退,那蛇人身上被我刺了四五个伤口,但这蛇人也横勇之极,手中一口刀只护住面门,反而步步攻上。

我越斗越是惊心。八阵图在蛇人的狂攻下,此时已成勉力支撑之局,随时都可能崩溃。一旦中央被蛇人突破,那么文侯再有什么手段也来得及了。此时太阳已至天顶快到正午了,可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只觉遍体都是凉意。

死,比任何时候离我都要近。

突然,从城头上又喊起了一声直冲云霄的笛声。

那是《葬歌》!

那一定是文侯在吹吧。不知为什么,到了此时我有些想笑。的确,这葬歌来得正是时候,我们都要战死了。

笛声凄厉,象满含着鲜血。在笛声中,突然又响起了重重的三声琵琶声。这三声琵琶极是突兀,如果笛声象一柄长剑,那这琵琶声就象三把快刀。我不用看,就知道这一定是她在弹。

雪白的手指,淡黄的衣衫,碎珠崩玉一般的琵琶声…

我想不到她居然还能弹出这等凄厉悲壮的曲调,精神为之一振,也不由得扭头看去。城头上一片人,最为夺目的却是个身披金甲的男子,正吹着一支笛。

那是太子!太子竟然也在城头观战,而这笛居然是太子吹出的!

我大吃一惊。太子吹的向来只是些柔靡的曲调,竟然也能吹这支《葬歌》。他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已在最后关头吧,我想在他身边找到她,可是看不到。二十来丈的城头,如在云霄之上,我看不清有谁。

这时陈忠突然大叫一声,骂道:“楚休红,你在看什么!”我心头一凛,扭过头去,却见陈忠的长柄斧帮我架住了与我对敌的蛇人的一刀,而他肩头却被另一个蛇人刺了一枪。这一枪极是厉害,从他肩胛下刺入,枪尖从身后透出来。陈忠只怕也只有这一架之力,受了这么重的伤,长柄斧一定再抓不住。

我又惊又愧,长枪猛地向刺中陈忠的那蛇人掷去,再顾不得一切,一把拔出腰间的百辟刀,双脚一松,已脱出了马蹬,左手一按马鞍,人一跃而起,向那使刀的蛇人扑去。

如果陈忠战死,我要惭愧一生的!

曲调高亢入云,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歌声: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

山何巍巍,天何苍苍。

山有木兮国有殇。

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那不是士兵所唱,声音清脆悦耳,想必是太子组建的歌队。歌声穿破了战场上的厮杀声,我只觉身上开始发热,已忘了一切,人跳到了那蛇人头顶。

城头的士兵也开始应和起歌声来。那一万多人的嗓音响起,慷慨悲壮。的确,现在哪里还有什么躲在后面的,我们战死,在城中的所有人也马上会被斩尽杀绝,无非多活个半天而已。现在我们是在为自己的生死而战,已再没有退路了。

我已跳到那蛇人头顶,那蛇人举起刀来要砍,但它的刀被陈忠的巨斧压住了抬不起来,百辟刀吹毛可断,一刀将它的顶心骨削去,露出灰白的脑子。这蛇人惨叫一声,我哪里还由得它动手,一脚向它的头顶踩去。蛇人身上坚硬如甲胄,脑子却依然一样,我这脚尖插进了它的头里,脑浆飞溅,那蛇人也倒了下来。

这时琵琶声又响了两下。在笛声中,这琵琶虽轻,却又能听得那么清楚。她是在弹给我听么?她究竟还记不记得我?如果我战死了,她能看到么?此时种种念头纷至沓来,但我手上去也丝毫不慢。

刚才这一枪被那蛇人挡开了,那蛇人抽出长枪,便要向我刺过来。枪尖抽出陈忠肩头时,将一块肉也带了出来,陈忠痛得坐倒在地,我咬紧牙关,左手摸到了左边的手弩,也顾不得站稳,伸手对着那蛇人,三枝箭同时射出。

“啪”一声响,三支短弩正中那蛇人前胸。如此近的距离,弩箭已没入了蛇人的身体,只剩尾部的钢羽还露在外面。那蛇人一个踉跄,看了看胸口,胸口已有血流出。我左脚猛地一踩刚才被我杀的那蛇人,右脚尖脱出了它的颅腔,已一下扑了过去。那蛇人当真强健,竟然又举起了枪向我刺来。

此时我已在空中,无法再有转折,这一枪只怕会将我扎个穿心而过。我咬紧牙关,准备伸手去抓住它的枪推到一边。如果抓不住,我不死也要重伤,也死前也一定要将这蛇人砍了。

我刚一扑出,坐在地上的陈忠突然奋起神力,猛地扳起了长柄斧,斧头倒转过来,“嚓”一声,正砍在那蛇人的肩头。只是陈忠的斧头比那蛇人的枪可厉害多了,这一斧竟然将那蛇人的手也截了下来,那蛇人惨叫一声,我已扑到,和身扑在那蛇人胸前,百辟刀猛地一插,直没到柄。刀子插进去时,只觉那蛇人的血直喷出来,喷得我胸前也殷红一片。

杀了这蛇人,我连忙扶住陈忠,道:“陈忠,你没事吧?”

陈忠痛得脸色煞白。他重伤之下还强用力量,伤口崩得更大,都可以透过他身体看到后面了。他推开我道:“楚…楚将军,杀敌!”

我站起身。飞羽自己跑到我身边,靠着我,我拉住缰绳,耳中只听得一片厮杀声,当中夹杂着人战死时的惨叫。城头上,歌声还在响着:“…人生苦短,岁月蹉跎。生有命兮死无何…”

生有命兮死无何…

这是我的命运吧。我的命运就是在战场上奋力厮杀,为了自己,也为了我要守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