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抱着我,忽然抬起头,低声道:“休红,今晚你住到我家去吧。”

她的话细若游丝,几不可闻,脸上也已涨得通红,大概说出这种话来自己也觉得羞涩。我不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年了,却也觉得脸上有点发烧,低声道:“现在还不行,郡主,等我们成婚吧。”

她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道:“也好。”放开了我,退了一步,整了整有点乱的衣服,道:“休红,你先回文侯府吧。”

我行了一礼,转身要下车,郡主忽然道:“小心啊。”

她当然说的不是让我下车小心。我转过头,笑了笑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会留着性命来娶你。”

第二天文侯一大早就出门了,仍然没派给我什么任务,我练了一上午的笛子。现在已经能吹出两支短小简单的曲子了,大概也可以唬唬人,不过与太子、文侯这等神乎其技的笛技比起来还是天差地别。有时真觉自己惯于舞刀弄枪的手大概与吹笛无缘,但想到武侯同样是武人,却一样吹得一手好笛,这理由大概说不通。下午,我正在文侯府中与一个帐房下棋,忽然听得外面文侯笑着走了进来。

文侯看来甚是高兴,多半战事有进展了。我和那帐房不等文侯进来,连忙跪下来迎接。文侯满面春风,一进来便道:“起来起来,哈哈。楚休红,你荐人得力,又立了一功。”

我一怔,马上明白过来,定是邵风观立下奇功。我道:“是邵将军立功了?”

文侯捻了捻胡须,微笑道:“风军团今日赶到战场,邵风观指挥得法,以散花阵形轰破了蛇人阵营,蛇人伏尸万余,正在溃退。”

本来我还有些怀疑,觉得文侯不会让路恭行送死,但他其实早就有了破敌之策,以地雷阵破敌于城外,然后再用飞行机轰炸,当残余的两三万蛇人逃到大江边,以为得脱生天,还不待庆幸,邓沧澜的水军团却已在那儿等候多时了。这一战各个步骤丝丝入扣,全无破绽,当中还借蛇人干掉了路恭行,根本不给二太子把柄。照情理看来,他对二太子的反叛已了然于胸,绝对早有准备了。

没能和文侯成为敌人,实在是我的幸运啊。刚这么一想,我却马上又想到了郡主的话。如果有朝一日,文侯真要与郡主发生冲突的话,我究竟怎么办才好?

我的脸色只是稍稍一变,文侯却已经觉察了,道:“楚休红,你有什么心事么?”

我看了那帐房一眼,文侯会意,道:“老方,你退下吧。”

等那帐房下去,我低声道:“大人,二太子现在正在调度禁军,似乎有所举动。”

文侯微微一笑:“你也看到了?我便等着他有所动作。对了,用过晚膳,我带你去安乐王府。这回,你不要犯那驴子脾气了。”

他此时的话就象我的一个长辈,极是亲和。我心中不免有点愧意,道:“一切听大人安排。”

文侯道:“听我的便成,呵呵。”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一边哼着:“雷曹擂鼓风烈烈,一江水沸鸣金铁。百万貔貅方铸得千秋业,呀,这也不是江水,是流不断的英雄血。”

他唱的是一出在帝国很有名的戏《战无双》中的唱词。这出戏唱的正是军圣那庭天,文侯哼的这一段是那庭天在江上水战得胜,见满江都漂满了尸体而唱出的感慨。真正的那庭天大概没说过类似的话,但其中的苍凉与激越,倒与那庭天的身份很相配。

吃过晚饭,文侯又让我换了那件白绸战袍,坐着他的车去安乐王府。因为毕炜又已得胜,文侯极是兴奋,对我说话也和蔼了许多。一路上执金吾仍有不少,他们自然不敢拦阻文侯的车子,我们一路通行无阻。我听着文侯滔滔不绝地说着,只是诺诺连声。

娶了郡主以后,我到底要算哪一方的人了?如果真象郡主说的,有朝一日文侯起了不臣之心,难道我也真的要和文侯刀兵相见么?我不相信我能斗得过那一天,可能,还不等文侯真的反叛,他知道我不会追随他的话,就会干掉我吧。真有那一天的话,我能逃得过么?

我心头一阵烦乱,几乎不知道文侯在说什么了。文侯大概也不在乎我听不听,只是顺口说着,有时还哼了两句戏文。车行辚辚,很快就到了安乐王府。

一进王府,小王子抢先迎了出来。按身份,文侯该对小王子行礼的,不过小王子笑容满面,倒是先行给文侯行了一礼,道:“甄叔叔,父王正等着你们呢。”他说着,还冲我一挤眼。文侯笑道:“小殿下,快请带我们去见令尊大人。”

到了会客厅,安乐王已等候多时了,郡主却不在边上。文侯将我的生辰帖交给安乐王,换回了郡主的生辰帖,又让我跪下给安乐王谢恩,这件事便算圆满完成。安乐王兴致未尽,非要留文侯在府中作彻夜之饮,大概还要深谈婚事该如何办理,文侯让我先坐车回去后,再让车来王府接他。

向安乐王告辞后,我走出安乐王府。小王子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向我问飞行机到底怎么个用法。上次天寿节,文侯想出用飞行机给帝君撒花,博得帝君欢心。那时,文侯大概就已经想到要利用飞行机作战了吧,现在终于进入了实用阶段。小王子那时便对飞行机极感兴趣,很想坐一坐,但飞行机仍然很危险,他没能坐上,大概心犹不死。

走到门口,小王忽然诡秘地一笑,道:“楚将军,小心点啊,嘻嘻。”

我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已跑了进去。我也不再多想,转身上了车。

刚开门,郡主的声音幽幽地从里面传来:“休红,你来了?”

我吃了一惊,连忙跪下道:“郡主,末将失礼。”

郡主“扑嗤”一声笑了出来:“关上车门再说吧。”

我关上了门,郡主拉着我的手,笑道:“都这时候了,你还那么多礼做什么。我叫茵,你叫我小茵便成。”

她眼中满含笑意,车中虽暗,却仿佛被她的笑容照亮。我心头感到一阵甜意,道:“郡主…小茵,您怎么来了?旁人…”

郡主仍是笑着:“走吧,我送你回去。”她见我有点担心的样子,又道:“甄侯的车夫我给了他一壶酒几个菜,他正吃得不亦乐乎呢,不用担心,现在驾车的是王府的人。”

她的声音温柔缱绻,但是我知道她要和我说的多半不会如此简单。我点了点头,道:“是。”

她拉了拉铃,车夫听得铃声,赶着车向前驶去。郡主拉着我的手,低声道:“真好。休红,你真的喜欢我么?”

我喜欢郡主么?我有些茫然。郡主不论从哪一点来说,都是极其出色的,不论是谁娶到这样一个妻子都会感到高兴。但是我知道,我心中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只有那个人。

淡黄衣衫,雪白的手指,碎珠崩玉一般的琵琶声。

我也低声道:“是。”

她长吁了口气,微笑道:“父王曾给我说过各家的贵族公子,但我觉得他们都只是一些平庸之辈,可是你不同,你虽然只是布衣出身,可是听小弟说起你时,我就觉得你和他们完全不一样。他们只是些笼中的鸣禽,纵然毛羽灿烂,都飞不了多高,可是你却如抟风掣电的大鹏,终有一天会飞上云霄的。”

我心中暗自苦笑。郡主也太高看我了,大概她见过的王孙公子都只是些一无所长的贵族子弟,而小王子时常在她跟前帮我吹牛,当她第一次在文侯府中见到我时,一下便觉得我是矫然不凡。其实我知道,我也很平庸,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我不是战死,顶多也只是个骁骑一类的下级军官。

郡主拉着我的手,见我也没说话,她低低道:“休红,你心里不乐意么?”

我抬起头道:“不会,郡…小茵,能娶你,哪里会不乐意的。”

郡主笑了,道:“我知道你想着枫贵妃。”

她的话象是当头一棒,我张大了嘴,道:“什么?…当然不是。”

郡主又是“嗤”一声笑了,道:“别骗我。男人就该这样的,我不会怪你。可是,你以后要把心思都放在我身上,不许再念着别人了。对了,我那两个贴身侍女小慧小莹也是美人,到时我让她们陪嫁过来,一块儿嫁给你吧,这样好不好?”

郡主那两个侍女的确长得很是清丽,也是少有的美人,但是我心头乱成一片。郡主怎么会知道她的事?薛文亦他们是知道的,但他们肯定不会说,那么郡主一定是自行查出来的。一想到她曾经暗中查过我,我就极是不快。

郡主的确不是个普通的人物。她如果是个男人,只怕地位会在文侯之上也未可知,大概将来也只有她才能做文侯的对手。娶了这样一个妻子,难道我真的会幸福么?我心乱如麻,脑中也只是空空一片。我最厌恶别人替我做主,我要做的是我自己。可是,娶了郡主后,我身上究竟能保留多少自己?

郡主见我没说话,忽然又是一笑,柔声道:“休红,你喜欢我的话,亲我一下吧,我已经是你妻子了。”

我抬起头看着她,只见她颊上晕红一片。我心中一动,不管郡主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她爱我还是真的。说实话,我又何尝不爱她?当知道要娶郡主后,我很难得才会想到她了。将来婚后,我大概会慢慢忘了她,只记得郡主了吧。唯刀百辟,唯心不易。这话说说容易,做起来却大是困难。

她闭上眼,等着我去亲她,我心中一热,一把揽住了她的腰,正要在她的红唇上吻下去,突然,耳中听到了一声细细的尖啸。

第四十四章 窃国者诛

那是箭!

这声音我听得熟了,闭上眼我都认得出来。在帝都竟然会碰到刺客,我根本不曾料到。马车猛地一震,一下停住了,拉车的马忽然发出一阵惨嘶,想必已中了箭。

“砰”一声,那箭射在车上,一个黑黑的箭头刺破了木板,卡在上面。文侯这辆车也算大的了,但车中毕竟只是车中,哪里有回旋的余地,我一把拔出百辟刀,猛的一脚踢开车门,叫道:“来人!快来人!”

这儿并不偏僻,离安乐王府也并不远,但我如此大声叫着,周围却只是死寂一片,那些白天到处耀武扬威的执金吾现在都不知跑哪儿去了。我刚跳下车,便听得那赶车人大叫一声,“砰”地从车上掉了下来,他身上已插满了箭。

我吓得冷汗直冒,一翻身,将郡主掩到身后,叫道:“郡主,有刺客,我来挡着。”

郡主的脸也已变得煞白。她胆量不算小了,但遇到刺客行刺只怕还是第一遭。我刚直起身子,忽然从右侧有一道黑光疾射而下,直刺向车顶。

那是雷霆弩!文侯的车板壁很厚,寻常强弓硬弩顶多只能刺穿了板壁,穿不透数层木板的。但是,在这样的距离,雷霆弩却能!

雷霆弩的速度快得直如电闪雷鸣,我虽然看到,却根本反应不过来,那支长长的箭已穿入车中,刺透了数层木板,“砰”一声,我听得郡主痛苦地叫了一声。

这箭射穿了车顶和车的板壁,竟然正插在郡主背心,透体而过,箭头已露出前胸,郡主只惨呼一声便软软坐倒,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时间竟已失去知觉。

郡主死了!我只觉胸中一滞,只怕有血涌了上来,再也忍不住,叫道:“快来人!快来人啊!”

巷子空荡荡的,周围却只有雨点一般的箭声。我抬起头,向这雷霆弩射来的地方看去,那儿是一幢小阁楼,从阁楼上正有人在搬动一架雷霆弩。这距离不过十余丈而已,这样的距离只怕连战甲都可以射穿,如果不干掉他们,我们在下面是任其宰割了。我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人一跃而起,在墙上一点,一下子跳上了那座矮墙,左手已摸出了手弩,向里猛地一扣扳机。

六支短弩疾射而出,只听得“啊”地惨叫一声,有个人从阁楼里直翻出来,我又是一纵跳上了屋顶。屋顶铺着瓦片,很滑,我跳上去时瓦片也接连碎了好几块,正要向前冲去,突然肩头一阵剧痛,一支箭从身后飞来,正中我的左肩。

这不是雷霆弩,只是寻常的箭,射得甚深,我却感觉不到一点痛楚,两个起落,已冲到了阁楼前,一刀猛地劈了出去。

这阁楼也是木板的,比文侯的车还要薄些,百辟刀吹毛立断,这一刀斜斜削去,已将阁楼的一角都砍了开来,里面又有人发出了一声惨叫,这人在阁楼里躲无可躲,被我一刀砍开脊背,当时毙命。

阁楼被我砍开后,已是摇摇欲坠,我飞起一脚,已将砍下的墙板踢开,里面还有两个人。这两人正抓着雷霆弩,看样子还要对准我射来,但雷霆弩转动不灵,他们一时也掉不过头,见我竟然砍开门板冲进来,当先一个吓得叫了一声,另一个却拔出腰刀便要与我相斗,不等他的刀出鞘,我一刀猛地向他头上斩去。这一刀已毫不留情,百辟刀挥过,那人的头被我齐眉砍开,脑浆和鲜血猛地飞溅出来。另一个见此情景吓得只是“啊啊”惨叫,我跳进阁楼,一把拎住他的胸口,怒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人吓得面色惨白,是一副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相,我心头狂怒已极,百辟刀抵住他那人的喉咙,若不是要问他,只怕这一刀立刻便要将他捅了。他吓得只是“啊啊”地喊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时身后又传来一声啸响,我猛一弯腰,一支箭从我头顶飞过,正射在里面的壁上,那人吓得又是“啊”了一声,我一把将他拎了起来,喝道:“谁再放箭,我便杀了他!”哪知不说还好,刚一说出,立刻又有三支箭一块儿射了过来。幸好这回射箭的三人都不是高手,三支箭倒有连阁楼都没射到,第三支则擦身而过,力量也不大,若是先前射中我肩头的那人发出的,我只怕躲无可躲。我将身一闪,躲到地人身后,将那人推到了门口。他惊叫道:“你要做什么?”

我冷笑道:“借你的身体一用。”说罢,百辟刀一顶他的后心,他疼得“哇”了一声,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一步,一屁股坐在屋顶。

直到此时,我才感到肩头那伤口的疼痛。我咬了咬牙,割下一小片碎布,伸手一把拔出箭来。幸好这箭头不带倒钩,只是寻常的锥形箭,不然我这么一拔只怕要连一块肉都拔出来。箭一拔出,血从伤口直喷,我将那片碎布塞住伤口,叫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杀我?”

那些放箭之人没有回答,从两边的暗处却突然跑出十来个人,向着马车围了过来。拉车的两匹马都已经被射死,那些人手持利器,走得很是小心,似乎还怕车中有未死之人。我心急如焚,抓了这么个人质,却根本没有用处,也顾不得多想,百辟刀回身一刀砍断了雷霆弩的弓弦,狠狠一脚向那人踢去。那人本来就坐在瓦片上,背心被我踢中,登时在瓦上向下滑去,瓦片发出了一阵乱响。我一把抓住那人的后领,将他遮在身上。刚一出去,又是一阵箭雨疾射而至,好几支箭射中了他,他发出一阵惨叫,多半已不活了。

滑到檐前,我猛地一推那人的尸身,身体向里一荡,贴着墙壁滑下去。此时迫上来的数人见有人跳下来,有两个手持长枪的已冲上前来,两枪齐齐刺中那具尸体。此时我双脚已然落地,不及站稳,一个翻身,从那尸身后一跃而出,百辟刀划了个弧,那两人的枪还不曾抽出尸身,咽喉便几乎同时被我割裂,登时翻身仆倒在地。

已经有个走得快的到了车边,手中长枪正要挑开车门。若是他见到车中无人,只怕马上便会发现躺在车下的郡主的。我伸手到腰间,刚摸到手弩,顿时省得方才我跳上屋顶时由于太急,六支箭尽已射完,现在手弩已经空了。我再顾不得身上伤痛,双足一蹬,大喝一声,飞身向那人扑去。那人的长枪正勾住车门要拉开来,他也没想到我来得这般快法,听得我的声音,居然还扭头看了看,我挥刀斩落,“嚓”的一声,一刀便将他持枪的手斩了下来。他痛得惨叫一声,连退了几步,我已冲到车前,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些人都用黑布蒙着面,只露出两只眼睛。看样子这些人的本领参差不齐,迫上来几人也没什么高手,被我一刀斩断手腕那人还在惨叫呼痛,一边数人眼中已露出惧意。

执金吾怎么还不来?我咬了咬牙。白天执金吾满城都是,现在天一黑,他们却一个都不见了。我背靠着车门,肩后的伤口虽用碎布塞住了,仍然还在流血,大概现在这副样子也可怕之极,那些人居然都退后了几步,看样子似乎要逃了。

突然,黑暗中有人喝道:“杀了他!”

一听到这声音,我的心一下凉了半截。这竟然是路恭行的声音!我大叫道:“路恭行,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路恭行没有回答,却有三个人同时冲上了来。这三人枪法生疏,冲上来时手中长枪还在发抖。我不待他们欺近,猛地向前冲去,卷入他们的长枪中。这三人本事不佳,居然不知道步下以长枪攻人时绝不可让敌人欺近,一旦近了,长枪便毫无威力,我虽然肩上受伤,但仍是轻轻松松便冲到那三人跟前,百辟刀一动,已在当先那人胸口割了一刀,正待砍向第二个,黑暗中突然伸出一把长刀,一下架住了我的刀。

这一刀后发先至,千钧一发之际架住我的百辟刀,“当”的一声,火星直冒。一见到这一刀的刀法,我的心已凉了半截。

这确是军中所授刀法,这人就算不是路恭行,也必定是军校毕业的高材生。我不敢恋战,百辟刀一被架住,左手一把抓住了刚才被我砍倒那人的长枪,人疾退到车边,单臂握枪,枪杆在掌中一滚,一枪向前刺去。那人的刀猛地翻了起来,又架了我一枪,但短刀要破枪,必要接近了方行,此时那人距我还远,他以单刀对我的长枪,哪里挡得住。这时忽然听得又有一片人声传来,我心中一凉,只道路恭行有刺客来了,哪知他却是长枪一收,忽然喝道:“快走!”

我不明白路恭行为什么要走,只是他退得极快,另外那些人本事虽然蹩脚,退得却也不慢,只一眨眼便消失在黑暗中了。他们一走,我再也支撑不住,一枪拄在地上,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气。

来的人很多,当先有人打着灯笼,走近了,那人叫道:“郡主!楚将军!你们没事么?”

这是安乐王的管家陈超航的声音。我又惊又喜,强自支撑着叫道:“陈管家么?”

陈超航提着灯笼,他身边有十几个人,都握着长枪,陈超航一见我便叫道:“楚将军你没事!谢天谢地…”忽然他惊叫一声,一下冲到车边,跪在地上道:“郡主!郡主!”

我长吐一口气,也跪下来道:“郡主,你别吓我,快说话啊!”郡主倒在车边,只是低低地吐了口气,我扔掉了枪,一把抱起她,道:“郡主,你没事吧?”

郡主睁开眼,居然还淡淡一笑道:“休…休红,二哥来得真快。”

是二太子!我虽然不曾想通,但郡主说出的话一定是对的。二太子已经发动了!我抱着她,向陈超航叫道:“快!快送郡主回去!”

郡主受伤极重,我抱着她,心中只是默念着:“不要死!不要死!”也根本顾不得是不是还有刺客在附近,只是拼命向安乐王府跑去。陈超航叫道:“快护着!”自己跑过来跟在我身边。我虽然身上带伤,但陈超航居然还有点追不上我,我听得他重重地喘气,而怀中的郡主气息却越来越弱。

离安乐王府还有数十步,王府中忽然又冲出了数十个人,当先一人正是持着长枪的小王子。他见到我,愕道:“楚将军,出什么事了?”我叫道:“有刺客!”抱着郡主便向王府冲去。还不曾到门口,便叫道:“医生!快叫医生!”

安乐王和文侯同时赶了出来,安乐王平时行动迟缓,此时快得异乎寻常,他一见我抱着的郡主,大叫道:“小茵!”一把从我怀中接了过去,转身便向里跑去。我跟着他,只见他抱着郡主到了大厅,叫道:“快,快让段大夫过来!要是来得晚了,我砍了他的头!”

王府本有家医,那两个家医来得极快,看来还不至于被砍头。我站在门口看着那医生冲进大门,只觉身上一懈,登时手足无力,几乎站都站不起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文侯走到我身边,低声道:“出什么事了?”

我抬起头道:“有刺客,我们离开不久就遇上了刺客。”

安乐王这时走出来,掩上门,喝道:“楚休红,若是小茵有个三长两短,我要拿你的人头是问!”他平时和蔼可亲,此时却凶狠异常。我心中一痛,站起来道:“是,王爷。”将百辟刀向颈间割去。此时我又痛又悔,只觉也只有自尽才能以谢其罪。哪知刀刚伸到喉头,忽然一紧,却是文侯伸手抓住刀背。

他动作快极,我精筋力尽,也拿不住刀,百辟刀被他一把夺下。文侯忽地向安乐王跪倒,安乐王心中虽乱,仍是大吃一惊,扶起他道:“甄候,你这是何意?”

文侯道:“王侯,是甄砺之大意,此罪该是我负才是,请你不要责怪楚将军。”

安乐王急得团团乱转,道:“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做出这等事来!”文侯侯冷笑道:“王爷,这定是某人孤注一掷了。”

他说的自是二太子,安乐王也明白。他停住了步子,背转手道:“真的?”他刚说完,门外忽然有人叫道:“王爷,快开门,快开门!”文侯脸色一变,喃喃道:“好快!”

安乐王想了想,忽地一掌拍在门上,叫道:“陈超航,点齐家兵,守住门口,有谁敢进来,格杀勿论!”

陈超航还不曾回答,小王子叫道:“是,父王!”他手持一根长枪,马上向门口冲去。安乐王对文侯道:“甄侯,今日已到鱼死网破之地,本王将身家都押在你身上了!”

文侯眼中一亮,又跪倒行了个大礼道:“多谢王爷。”安乐王又扫了我一眼,眼中却带着痛恨之意,道:“不过他得留在此处。若小茵有个不测,我要他的人头来祭祀。”

文侯一怔,还不曾开口,我抢先道:“是,王爷。末将罪不容赦,愿以项上人头谢罪。”

文侯还要说什么,安乐王一挥手道:“不必说了。来人,将这人绑起来,纵然今日王府玉石俱焚,老子死前也要先摘下他的人头不可。”他怪我没保护好郡主,对我已是恨极,自称都变成了“老子”。边上有个家丁过来将我反剪起手,便要绑起来,我呆呆地站着也不反抗。

这时郡主在屋中突然发出了一声低呼,安乐王顾不得我,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叫道:“小茵!小茵!”屋里,一个家医手中拿着一支满是鲜血的断箭,箭头已被剪掉,正手忙脚乱地给郡主包扎。我顾不得旁人,一下挣脱了那家丁,冲到榻前跪倒在地,叫道:“郡主!”眼中不知不觉已流出了泪水。

不管郡主到底对我有过什么打算,她总是一个爱我的女子,我实是有负于她。我跪在她榻前,只觉心痛如绞,便是现在有人砍了我,我也不会反抗。

安乐王走到榻前,道:“小茵,你还好么?”他伸手要把抓郡主,但手刚伸出去又缩了回来。一个家医声音颤颤地道:“王爷,郡主受伤极重,我等也没有…”不等他说完,安乐王吼道:“闭嘴!你再说,老子砍了你!”

这时郡主忽然低低地哼了一声,道:“爹。”安乐王脸上登时满是喜色,凑到榻前道:“小茵,别说话,你会好的,会好的。”

郡主极是虚弱,低低道:“不要怪休红,爹,让他去。”

安乐王哼了一声,郡主似已猜到他的心思,道:“他是个好人,爹,女儿很开心。”

我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若不是在这儿,我只怕要立时放声痛哭了。郡主咳了一声,又道:“休红,你过来。”

我跪在地上不敢动,安乐王踢了我一脚,喝道:“小茵让你过来!”他踢得很重,我走到榻边,道:“郡主,小人该死。”

郡主唇边浮起一丝笑意,低低道:“还说这种话,我是你…妻子了。”她说着时,脸上还带着几分羞涩。我握住她的手,泪水滚滚而出,却说不出半个字来。她又低声道:“休红,二哥动手了,要帮文侯,不要留情!”

她说到这儿一口气上不来,又喘了几下,嘴角都有血沫吐出来。我点点头道:“是。小茵,你放心,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她又勉强笑了笑,道:“不,你要活下去。爹,让他活下去。”

安乐王此时也忘了要砍掉我的誓言了,柔声道:“好的,小茵,我让他活。”

郡主又淡淡笑了笑,道:“去吧,快去。”

我还想和她说两句话,安乐王一脚将我踢开,喝道:“快滚!没听见小茵让你走么?”我被他踢得翻了个跟斗,爬起来向郡主磕了个头。郡主似乎想起了什么,轻轻道:“这新的时代就要来了,爹。”

我转身走出了大厅,一到外面,小王子迎上来道:“楚将军,怎么样?”

外面已是杀声震天,有人正在攀墙进来,幸好安乐王府墙高壁厚,那些人一时还攻不进。我黯然道:“小殿下,我太没用了。”

小王子道:“别说了,执金吾正在攻进来,要捉甄叔叔。我给你们备好了两匹马,你们快走。”

他拉着我走到马边,文侯已披了件披风,此时脸色也有些张惶之意。我跳上马,道:“小殿下,等事情一了,我马上过来。”

小王子道:“执金吾的人可比不上你们那支部队,没用的,快走。”他年纪虽小,言语间却大有豪气。我跳上了马,文侯喝道:“楚休红,快走!”

我们从王府的偏门冲了出去。此时执金吾正在攻正门,偏门尚无人,我们一出安乐王府,文侯才长吁一口气,叹道:“没想到二太子手下竟然还有这等人材,我只道他要起事起码还得两天,居然这么快法!”

我道:“是路恭行,他回来了。”

文侯在马上转过头,惊叫道:“不好了!我居然会如此大意!”他身体一颤,竟然站不稳当,一下跪在了地上。我吃了一惊,扶起他道:“大人,怎么了?”

文侯叫道:“路恭行是要捉住太子,以他为质,迫我投降!该死,我居然算漏了一招,他竟会如此大胆!”

我心头一阵雪亮。此次二太子孤注一掷,如果能捉住文侯将他斩首,太子一方群龙无首,自然崩溃,而如果能逼宫迫使帝君下诏说文侯是叛逆,文侯也同样处于进退两难之地。文侯看不起禁兵,只道有年枭的一万近卫军足以制住一万五千的五大营和五千执金吾,但他没料到五大营的战力暗中已大大提高,此时城中竟然任由二太子驰骋。我道:“大人,末将立刻去增援东宫。只要有我三寸气在,定能保得太子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