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开始脸上还在微笑,越听面色越是凝重,当我说到最后时,他脸上已没有了半分笑意,道:“你说得正是。”他长吁一口气,又道:“有时我真有点怕你了。”

这是文侯嘴里的最高褒奖了吧。我不禁有些得意,道:“此为末将浅见。但末将对五羊城主究竟是何态度,至今捉摸不透。”

文侯想了想,道:“事到如今,也该和你说了。你还记得你刚来帝都时,五羊城主曾派密使前来之事么?”

我点点头道:“记得,那密使名叫郑昭,大人当时命我取下他的首级,但末将失手,被他逃了。”

文侯道:“你可知道当时我为何要杀他?”

这件事我至今想不通。我道:“恕末将鲁钝,想不出来。”

“当时那郑昭前来,告诉我两件事,一件是蛇人每年一到冬天便活力减退,因此它们定会在春暮秋初之时进攻。此时我多方探查,确定是实,因此去年冬天才得以准备充分。”

怪不得去年文侯带我去看张龙友,我告诉张龙友改火药配方那回他就说蛇人开春转暖才会进攻,原来他是听郑昭说的。我道:“那么说来,五羊城主其实仍然心向帝国了?”

文侯叹了口气,道:“他还说了一件事。”他顿了顿,才抬起头,道:“五羊城主的确不甘于臣服蛇人,但他同样不愿臣服帝国。”

“他是要自立为王么?”

“他已经接替了苍月之位,成为共和军的领袖了。”

这话如石破天惊,我登时惊呆了。在武侯南征时,五羊城主还接济过南征军粮草,那时还不曾投入共和军,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共和军的领袖。我目瞪口呆,道:“真的?”

文侯道:“自然是真的。那个叫郑昭的密使便是来向我交易,要求以允许共和军自立为代价,与帝国军合作。”

也怪不得后来文侯向五羊城调粮,遭到五羊城主的拒绝,原因原来在此。苍月公不惜一死,恐怕这也是与五羊城主所作的交易,让五羊城主成为领袖,换来了共和军的苟全。我想了想,道:“大人您拒绝了他的要求吧?”

文侯迟疑了一下,道:“当时我明着是同意了,但当然不会真个同意,所以才会叫毕炜和沧澜两人设伏诛杀密使。没想到那郑昭还有那手奇术,以至于让他逃之夭夭。那时我只道事已无补,五羊城主定不会再与我军合作,但没想到在蛇人围城时,我又见到了五羊城主的手书。”

我大吃一惊,道:“这次是谁送来的?”

文侯微微一笑,道:“是蛇人。”

我一怔,马上想到了什么,脱口道:“是那封战书?”

文侯的眉头一扬,道:“你真的越来越聪明了。不错,那封战书后附着五羊城主的留言,但他的留言很古怪,明着虽然说的是要我军投降,但最后一句话却是‘帝都若破,万事皆休。’”

我脑海中忽的一亮,叫道:“这意思是说,如果帝都未被蛇人攻破,那事有可为了?”

文侯点了点头,嘴角也露出了微笑:“五羊城主手下着实有几个人才,他们居然借着蛇人之手向我宣称,要来看看我的本领,如果我能击退蛇人,那仍有转机的意思。”

怪不得那次文侯一见到蛇人的战书,面露诧异之意,那时他就已经猜到了五羊城主词句间的深意了吧。我不禁一阵感慨,这五羊城主和文侯都是当世聪明绝顶的人物,如果文侯猜不出五羊城主的意思,恐怕他也不可能击破蛇人的围攻。而五羊城主假手蛇人传递这个消息,也是因为怕文侯再次反复,诛杀信使。

文侯又叹了一声,道:“以前我实不愿接受五羊城主的援手,此人趁火打劫,从中渔利,罪不可赦。然时势逼人,眼下也不得不接受他开出的价码来了。”

如果蛇人被击溃,文侯又要对付五羊城了吧。我心头一阵茫然,对于文侯而言,世上所有人和物都只分为有用和无用两类。

辞别了文侯,我独自回营去整理行装。闲了几个月,终于又要出发了,这次却不是领兵打仗,从军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文侯让我挑几个人,我首先想到的是曹闻道,但想了想,曹闻道这人太容易冲动,不如钱文义心细,不如把钱文义带走,而且曹闻道还可以照顾一下顾宣。只是钱文义一走,我怕曹闻道做事不顾首尾,须找个精细的人辅佐他。想来想去,觉得邵风观手下的诸葛中倒是不二人选。这诸葛中言语不多,深思熟虑,也是个智将型的人物,和曹闻道正好可以取长补短。

邵风观的风军团一共才八百人,驻在北山以前岛夷聚集之地。岛夷已被斩尽杀绝,这儿成了一片空地。我一到风军团营门口,还隔着一段路程,前面便传来一阵马蹄声,十来个人催马疾驰而来,当先一人正是邵风观。我在马上向他扬了扬手,叫道:“邵兄!”

邵风观也看见了我,催马过来道:“楚兄,你怎么有空过来?”

天气甚热,邵风观跑得满头是汗,战袍都湿透了,马前挂着几只很肥的鸟。我道:“我想问你借诸葛中一用。”

邵风观笑道:“阿中可是我的左膀右臂,你倒会挑人。做什么呢?”

我道:“文侯命我去五羊城,联络五羊城主。我想将钱文义带走,这儿要借诸葛中整顿军务。”

邵风观诧道:“你要去五羊城?”

我点了点头。他想了想,道:“这事可很危险啊,一路都是蛇人,恐怕你到了五羊城,身上肉都要少好几块。”

我笑道:“陆路走不了,当然只有走海路了。”

邵风观两手一拍,道:“这倒是个办法。只是从帝都到五羊城有几千里路程,陆路也要走一个月,海路的话起码要走两个月。一来一去,最好的打算也要四个月后才能回来,这四个月里又很难补给,这一趟可是苦差事啊。”

我道:“再苦也得去。再说海船日夜可以航行,我想不用两个月就可以抵达。只希望这几个月里蛇人不会大举进攻。”

邵风观笑道:“现在都七月了,等你回来时大概也快要立冬。蛇人天气一冷,战力大幅下降,而这几个月里它们也在休整,发不起有力的攻势,我们至少可以苟延残喘到明年开春,放心吧。再说,毕炜和邓沧澜两个本事不小,要支持这几个月不在话下。阿中,过来!”

诸葛中从一边拍马过来,在马上向我们行了一礼,道:“楚将军好。”又转向邵风观道:“将军,有何吩咐?”

“楚将军看上你了,让你去代理统领前锋营几个月。这几个月里可抓把劲,别给我丢脸。”

诸葛中微微一笑道:“遵命。”

邵风观又向我道:“楚兄,你也难得来,正好,跟你很熟的那个工部薛员外今天也在这儿,走,我们去喝上几杯。”

薛文亦在这儿整修飞行机吧,我也笑道:“好。”

“留着这条命,回来后再好好喝一顿吧。哈哈,你也算有口福,方才打着了几只野味,你就过来了。”

我随着邵风观到了风军团营中。从前倭庄也算帝都一处小小的景致,有钱人休息时来吃砂锅菜的络绎不绝,现在这块地方已是一片荒芜,恐怕也不会有旁人来了。一进营门,便看见那里一字排开的一列飞行机,薛文亦正指挥着几个吏员正在检查。我叫道:“薛文亦,薛兄!”

薛文亦抬起头,看到了我,笑道:“楚兄,真巧,你也来这儿啊。”

我跳下马,走到他身边。薛文亦现在整天坐轮椅,长得更胖了,面团团若富家翁然。我笑道:“结了婚后,你可真象个有钱人了。”

薛文亦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老婆菜烧得好。对了,等我老婆生了后,到时让她炒几个菜,来我家聚一聚。”

我叫道:“要生了?哈,你要当爹了!厉害厉害!”说实话,薛文亦下半身不会动,我还怀疑他是不是不能生了,看来我也是多虑。

薛文亦道:“对了,你帮我儿子取个名字吧。”

我想了想,道:“你怎么觉得是儿子?真是想儿子想疯了。好吧,要真是儿子,就叫他庭轩好了。薛庭轩,这名字不坏吧,很大方。”

薛文亦咂摸一下,笑道:“薛庭轩,不错不错。”

我笑道:“如果生个女儿那就用不着了。要是女儿,你叫她什么?”

薛文亦叹了口气,道:“要是女儿,就叫她小春好了。”

我心头不由一动。薛文亦说得轻描淡写,可是他心底其实还是不曾忘记秦艳春。薛文亦也觉得失言,打了个哈哈道:“楚兄,你也娶个老婆,早点生…”话还没说完,又噎住了。

我叹了口气,道:“我这辈子,恐怕不会娶老婆了,我这人大概有克妻命。”

不仅仅是小王子威胁我说我要是娶别人,他就会替姐姐教训我,我依稀觉得,和我在一起的女子,几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从高鹫城祈烈给我的那个女俘起,到后来的苏纹月、萧心玉,乃至郡主,一个个死于非命。

薛文亦道:“哪有这事。”但他这话说得也有气无力,想必知道说服不了我。这时邵风观过来了,远远地叫道:“楚兄,真是巧,你看谁来了!”

我扭头一看,站在他边上的正是张龙友。我又惊又喜,走上前道:“张兄,你也来了,真是巧。”

薛文亦在一边笑道:“龙友新近晋为侍郎,过些年,工部尚书定是他了。”

张龙友和薛文亦不一样,又黑又瘦,他握着我的手笑道:“别听老薛胡扯。来,今天邵将军做东,我们为你饯行,希望你一路顺风,旗开得胜。”

我们拣了一块背风的空地吃喝了一顿,张龙友和薛文亦两人还要加紧整修飞行机,先走了。和他们辞别,我带着诸葛中回去,邵风观陪着我向外走去。到了路口,我道:“邵兄,请回吧,我走了。”

邵风观拍拍我的肩,道:“对了,顾宣现在怎么样?”

我道:“我已托付给我的副将曹闻道了。他这人靠得住,放心吧。”

邵风观道:“此间不是久留之地,我倒想,你不是和那个句罗的李尧天认识么?如果能让他去句罗定居,倒比在这儿安全。就怕那李尧天靠不住。”

我想了想,道:“李将军为人正直,实说的话,他定会答应的。也是,句罗比这儿要凉爽,顾宣这些天我见他很是难受,去句罗的话更好点。”

邵风观点了点头,道:“这样就最好了。”他忽地抬起头,握住我的手道:“楚兄,明天我去送你,你可要全须全尾的给我回来!”

我“扑嗤”一下笑出声来,道:“自然,自然。”邵风观虽然是开玩笑的口吻,可语气很是诚恳,我也有些感动。

走了一程,我又回头看了看,邵风观勒马立于营门前,见我回头,又向我招了招手。我也向他招招手,对诸葛中道:“诸葛兄,我们走吧。”

现在又要踏上新的征途了,能不能有命回来,现在我也实在不知道。薛文亦和张龙友都已经踏上了他们生活的正轨,而我走上的这条路与他们不同,将来的事,有谁说得清?

我抬头望了望天空。天色将暗,早出的星光闪烁。我在心底默默地念着她的名字,可又有种说不出的迷惘。

回到营中后,我把诸葛中介绍给曹闻道,跟钱文义说了要去五羊城的事。钱文义二话不说,便去挑选人手。我首先想的是把陈忠带出去,但去看了看他,没想到陈忠的伤势实在太重,现在手臂的伤口仍没好全,我也不忍心再让他随我去历奔波之苦,便让他好好休息,我则去找李尧天商量一下把顾宣送到句罗的事。我约略说了顾宣的经历,李尧天也没有拒绝,说他过些天有假,要回句罗岛探母,答应那时带顾宣前去。这件事十分顺利,我很是高兴,回来时脚步也轻了许多。

刚回到营中,还未进门,曹闻道已冲了出来,叫道:“楚将军,有人等了你半天了。”

“有人?”我有些诧异。现在天也黑了,不知有谁会来等我,我道:“是谁呀?”

“唐开。”

我吃了一惊。我带唐开和萧如玉母女二人回到帝都,唐开受我的举荐,进了军校任教官,我虽然仍保留着教官的名份,但现在很少给那些学生上课了,好久也没见着他。每个月我送些米面之类去给萧如玉母女,萧如玉说起唐开总是一脸幸福,说他是个好丈夫,说起萧心玉时又不胜唏嘘,说可惜我不能做她的姐夫。他现在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我进了门,唐开正坐在椅子上,见我进来,他上前行了一礼,道:“楚将军,唐开有礼。”

我道:“唐兄请坐。现在好么?”

唐开道:“托楚将军的福,一直还好。楚将军,听说你要去五羊城?”

我道:“是啊,你消息倒很灵通。”

唐开道:“我是今天上课时听两个学生说的。楚将军,小人不才,愿随侍楚将军左右,一共前往。”

我一怔,不知唐开到底打什么主意。虽然相信唐开不会对我不利,但他毕竟曾是周诺的亲信,而周诺却是死在我的刀下的。我道:“为什么?这一趟很危险。”

“小人不怕危险。内子说,我们的命都是楚将军救的,楚将军用人之际,定要帮上一把。”

是萧如玉叫他来的?我看了看他,想看出他心底究竟想些什么。但唐开的眼神十分坦诚,我道:“可是你不是军校教官么?怎么可能走?”

“军校马上就要放暑假了。小人也已向山长告假,这半年里不再去上课。”

我沉吟了一下,咬了咬牙,道:“好吧。”

唐开喜形于色,向我跪下行了一礼,道:“多谢大人了。”

我淡淡一笑,道:“这话是该我说的。唐兄去准备一下吧,我们明天就要出发了。”

我回到住处去整理该带的东西。飞羽没办法带去,不过手弩和流星锤是一定要带在身边的。除了这些,就只有一些换洗衣服和几本书了。看到那支郡主给我的铁笛时,我想了想,还是把它放回箱子里不带去。这是郡主给我留下的纪念,虽然我没能象郡主要求的成为吹笛名手,但这支笛子给我太多记忆,要是带去,万一有个意外失落了,那可是最糟的事。正理着,忽然看到了箱子角上有一个小盒子。我一时想不起这盒子是什么东西,拿了起来。这盒子做得极是精致,没有锁扣,但严丝合缝,根本打不开。

这是薛文亦送我的刻刀啊。那时我心血来潮,想学点雕刻,但给我后就一直没有动过手。我拿了出来,按了一下盒子上的一个暗钮,盒子盖“啪”一声开了,里面是一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刻刀。还没用过,刻刀又上过一层油,漆黑发亮,刀刃则放着寒光。

海上要航行一个多月,有这个倒可以消磨一下时间。真清子教我的打座炼气我天天都在练,但是那些读心术、摄心术却仍然不得其门,除了那一次我被关在坐笼里才偶然成功了一次摄心术以外,就再也没有成功过了,现在实在有些失望。空下来时练习一下雕刻,却也不坏。

在我心底,隐隐的还有一个愿望,希望有朝一日能用刻刀刻出我心中所想,刻出我已经失去的一切来。

这一夜我也没有睡好,天快亮时才沉入梦乡。似乎梦见了许多,但醒来时却什么都忘了。一觉睡醒,红日满窗。我吓了一跳,跳了起来,叫道:“曹闻道,曹闻道!”

我说好让他早点叫我,没想到弄得这么晚。曹闻道应声进来,道:“统制,你醒了。”

我道:“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叫我?”

曹闻道道:“我见你睡得很香,就没叫你。反正要过午才出发,别人都准备好了,你一直就可以走。”

我急急穿好衣服,道:“快,我们都马上去船厂。”

我走出门时,外面已经整整齐齐地排好队伍,钱文义率坐立在门外,见我出来,他躬身一礼道:“统制,末将准备完毕,要出发了么?”

虽然我睡得晚了点,不过看来也不会误事。我点了点头道:“好,我们去船厂吧。”

船厂设在帝都东门三里外的鼎湖。鼎湖有运河直接与外海相通,方圆也有七里之广,又没什么大风海,很适合建船。到了船厂,还没进去,李尧天已迎了出来,道:“楚将军,你来了。文侯大人还不曾来,请到里面休息一下吧。”他扭头对边上一个年轻将领道:“士免,从今日走你便是楚将军部下,事事听从楚将军吩咐。”

那朴士免比我大不了几岁,催马过来,在马上向我深施一礼道:“句罗朴士免见过楚休红将军。”他的帝国话没有李尧天说得好,多少有点生硬,但交谈没有问题。我也回了一礼,道:“多谢朴将军。一路之上倚重朴将军之处甚多,请朴将军不必太客气。”

我看着停泊在水中的一艘大船,道:“我要坐的就是这艘么?”

李尧天道:“不错,这船名叫天驰号,新下水的。”

这船与飞鹄号是同一个类型,也有二十丈长,看来落成没多久,漆色还很新。我们跳下了马,我让钱文义带着三十个前锋营士兵到一边歇下,唐开也穿着前锋营的军服杂在里面,自己和李尧天去他的营房坐坐。今天起,李尧天也要住在这里了,只是他的营房十分朴素,比我的住处还有不如。刚坐下来,邵风观和张龙友、薛文亦两人都过来了。他们现在都很忙,居然还抽空来送我,我大为感动。和薛文亦说起吴万龄时,薛文亦说他现在已经隶属毕炜麾下,最近也升到了都尉。再升两级,他也要成为下将军了。聊了一阵,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响亮的号角,李尧天站了起来道:“大人来了,走。”

我们走出门,钱文义已经带着人立在外面了。我和李尧天站在队列前,恭迎文侯到来。马车停下后,文侯从车中走了出来,我们登时跪下,道:“大人万安。”

文侯看了我们一眼,道:“起来吧。楚休红。”

我走上前,道:“末将在。”

从文侯身后走出一个身着朝服,捧着一个黄绸包裹的盒子的官员。我一见这人,心头不觉一动。这人我也有一面之缘,是督察院的丁御史。正使原来是他啊。我还记得那次二太子指控我要暗杀他,审问我的三法司官员中就有他,没想到今天又相遇了。这丁御史人很圆滑,很会说话,论起舌辩,他大概的确要比我强。

文侯打开一卷卷轴,念道:“天保帝二十七年七月十七日诏曰:即日起,任命督察院都御史丁西铭为册封正使,前锋营统制楚休红为册封副使,办理册封五羊城主何从景事宜,钦此。”

我和丁御史都行了一个大礼道:“遵命。”

文侯将圣旨交给随从,道:“丁大人,楚将军,你二人今番出发,责任重大,切记以国事为重,不论任何代价,皆要完成任务。”

丁御史扬声道:“下官身沐皇恩,愿效犬马之劳,请文侯大人放心,下官定能恪尽职守,归来向陛下奏捷。”

他的话朗朗上口,气度不凡,我登时起了点自惭形秽之心。要册封五羊城主,我这样的偏将军还不够格吧。督察院都御史是当朝二品的高官,的确要合适得多。

丁御史的随从也有二三十个。这些人个个身强力壮,腰挎长刀,派头十足。等他们都上了船,我正要上去,文侯忽道:“楚休红,过来。”

我走到他跟前,跪下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文侯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道:“楚休红,此事艰辛无比,若到走投无路之时,你就打开此囊,依此中吩咐行事,不得有误。”

我双手接了过来,道:“遵命。”

刚接过来,文侯又小声道:“还有,未到走投无路之时,千万不可打开,切记。”

我接过这锦囊时心中大是好奇,本来就打算着上船后到我房里就立刻打开来看看,但文侯又这么说,我不禁有些失望,道:“遵命。”

天驰号可以乘坐五百来人,但由于行程太长,因此舱中大半都装载着粮米食水,一共只有一百多个乘客。其中前锋营三十一人,丁御史一众二十七人,还有朴士免部下一百人。朴士免的部下都是水军,大概在船上生活得比岸上还自在,一上船便分头忙碌,解缆升帆,准备开船。我在船头看着岸上的众人,邵风观和薛文亦张龙友正向我招着手,一边的文侯肃立在湖边,动也不动。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我一定会回来的。我看着文侯的身影,心中默默的想着。

上次增援东平城时我就坐过船,但那是在内陆的大河里,与出海不可同日而语。

从帝都到出海口,大约有两日半行程,但我们走得较快,只用了两日便已出海。我只是当初经过五羊城时才见过一次大海,但坐船渡海还是第一次。一出出海口,眼见水天茫茫,一望无际,不禁心旷神怡。

在船上也没有什么大事,一切大小事宜都有朴士免打理,我们都很闲。本想去和丁御史聊聊,但他架子大得吓人,出入都是前呼后拥,见到我时他也只会打官腔,根本没什么好说的。他似乎也记得我,大概对我这个曾经的阶下囚很看不起,理都不想理我,对于我来说倒是件好事,我也懒得理他,平时和部下聊聊,闲时打座练气,累了又拿出木头来雕着,倒也得其所哉。我虽然没有吹笛的天份,没想到雕刻却甚是得心应手,刻刀和腰刀都是刀,虽有小大之别,其理还是一样。只不过试了几块木头,我就已经能雕出还看得入眼的小东西了。坐在船舷边,听着海涛之声,看着头上万里蓝天,一边刻些东西,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平和喜乐。只是出海头一日晚上,遇到了些风浪。听水军团的人说,这点风浪在海上算小的,但我就有点受不了,被颠得吐个不住,几乎连苦胆都吐了出来,在舱里睡了一夜,昏昏沉沉的,脑海中来去的尽是些水怪之类。

幸好第二天风息浪止,我才算喘过气来。我心知若不能尽快适应船上的生活,只怕到了五羊城,我的性命就先要交待半条。去士兵的统舱看看,钱文义和那些士兵躲在里面赌钱玩耍。军中赌风很盛,在海上钱根本没有,也不知他们怎么还乐此不疲。钱文义见了我,让我也去玩几手,但我一直对赌博没什么兴趣,便谢绝了,独自走上甲板,坐到船头,掏出刻刀来刻着。这块木头还是出海时动手刻的,我想雕出飞羽的样子来,只是手法毕竟不太熟,雕出的这匹马样子虽有了,却缺少神骏之意,飞羽有知,一定不承认这是它的样子。昨天晕了一天的船,便搁那儿没动。虽然手仍然有些无力,不过刻了一阵,便渐渐忘了身在船上,那些颠簸也有些感觉不到了。

正聚精汇神地刻着,边上有个人轻声道:“楚将军,您在做木雕啊?”

我抬起头,那是朴士免。和朴士免虽是初识,但他对我十分恭敬,听他说说海上风情也大是不错。只是他的帝国语不是很流利,听起来有点吃力。我站起来,道:“朴将军,请坐吧。我在学呢,见笑了。”

朴士免看了看我手中的那匹木马,道:“刻得很好。”

我笑道:“朴将军不要太客气了,大概作为初学者算很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