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拔刀,手才一动,才省得自己衣衫不整。自从武侯把百辟刀给我,

我就从来没有解下来过,连睡觉的时候百辟刀都在我的腰间,刚才因

为在洗澡,百辟刀就放在一边的架子上。我手趁势一伸,已探到了架

子上。而此时,白薇的刀已刺出一半。

拔刀的动作熟极而流。假如我立刻反击,虽然仍旧躲不开白薇这一刀,

但至少可以两败俱伤。可是手指刚碰到刀把的一刹那,我却怎么都拔

不出刀来。当初与曾望谷相斗时,我发誓这一生一世永远不杀妇孺。

可是现在拔刀的话,我根本无法拿捏得稳,只能出刀杀人了。

不,我不能杀她,即使她要杀我。

我眼睁睁地看着白薇的刀直刺过来,手却怎么都挥不出去。即使那只

是一句誓言,可是我心里却如横贯着一根粗大的铁条,怎么都闯不过

去。我曾想过自己会怎么死,被蛇人砍死,捅死,缠死,那都有可能,

可是再也不会想到我会死在白薇刀下。

我不禁闭上了眼。

但预料中的死却没有来。甚至,连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睁开了眼,这

才发现白薇手正颤抖着,刀子几乎要碰到我的身体了,却不曾刺下去。

见我睁开了眼,她骂道:“胆小鬼!为什么不还手?”

我手忽地一挥,百辟刀“锵”一声抽出,喝道: “现在也一样!”

现在已是有备而发,刀光一闪,正从白薇面前掠过,砍在白薇那把短

刀的刀身上,一下将白薇的刀砍成两半。这一刀斩得太过轻易,百辟

刀虽然锋利,却也不能如削朽木一般斩断别的快刀,而白薇的刀头落

到地上,发出的更是木头的沉闷声音。我一怔,左手一把探出,拧住

白薇的手腕一把夺过那半截刀,伸百辟刀在剩下的刀身上一敲,声音

黯哑,果然是木制的。我怒道: “你开什么玩笑?你要知道我惊慌之

下出手是不分轻重的,说不定真会一刀斩了你。 ”

白薇的刀术虽然不错,但与我仍然不能相比。她那把木刀被我夺过,

却恍若不觉,只是呆呆地看着我,眼里忽然流出了泪水,哽咽地道:

“我就想死,就想死你刀下,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被她吓住了,道: “你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和郑先生

吵嘴了?”白薇虽然不是使小性子的人, 但如果她与郑昭有什么别扭,

我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来。

白薇摇了摇头,道: “你真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我都不敢相信

你也能活到现在。”

我被她骂得有点哭笑不得,道: “是啊,我也不相信自己居然活了这

么久,现在才知道,原来傻瓜总能活久一点。 ”

白薇却根本没理会我的打趣话,只是不住地流泪。看着她落泪,我越

来越不自在,干笑道: “好了好了,你要是再哭,我都要为了没被你

杀掉而感到内疚了。”

白薇终于笑了一下,但她眼里仍然满是泪水。白薇不会特意来与我开

玩笑的,一定有什么事。我拍了拍她的肩,道: “说吧,到底发生了

什么事?”

白薇擦去了泪水,抬起头道: “你为什么一定不肯杀我?”

我道:“我当然不会杀你。我发过誓,这一辈子绝不杀女人和孩子。 ”

“如果女人要杀你呢?你也不杀她?”

“当然不杀。”我笑了笑,“不过我也不会乖乖让你杀掉。 ”

白薇叹了口气,道:“不,你这个傻瓜,到时你想还手都来不及的。 ”

我被她说中了。假如刚才白薇用的是一把真刀,而且她真的要杀我的

话,我有九条命都不够丢的。我道: “那因为是你。我相信你不会杀

我。”

白薇抬起头,道: “为什么?”

“因为......”我斟酌着自己的辞句。白薇虽然并不是真的要杀我,但

她毕竟算是行刺,我怕自己说得不对,会让她多心。我道: “她来杀

我自有她的理由,我却没有杀女人的狠心。 ”

她扭过头,看着屋角道: “楚休红,你也变了很多。我记得在高鹫城

里,你不愿杀降,但眼里一样有杀气,只是眼神却要清澈得多。现在

你手握重兵,动辄伏尸千里,可你眼里的杀气淡了,眼神却也浑浊了

许多。”

我不知她说这些做什么,干笑了一下道: “人总是要变的,你不也变

了许多。当初你和紫蓼在高鹫时,我可真以为你们只是两个弱不禁风

的闺秀。 ”

白薇轻轻咬了咬嘴唇, 她雪白的牙齿在黑暗中倒显得特别明亮。她道:

“人为了求生,往往会不择手段,你说是么?”

我想说, 在高鹫城绝粮时,帝国军和共和军都为了活下去而吃过人肉。

连人肉都能吃, 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那时我极其厌恶武侯用冠冕堂

皇的理由下达吃人的命令,可是随着这些年的征战厮杀,我却似乎又

能理解武侯了。

为了活下去。为了活下去,人可以变成多么可怕的东西!我叹了口气

道:

“那也是难免的。”

我刚说出口,白薇忽然扑上来,一把抱住我道:“不,我不要。我只

要那时的你。”

她的身体火烫。我的头“嗡”的一声,心道:“这也是她的手段么?”

但怀中这个女子显得如此柔弱无助,假如她是一件武器,那一定是一

件根本伤不了人的武器吧。我用左手揽住了她,她一句话也没说,只

是哽咽着,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在黑暗中,我嗅到她幽幽的发香,恍

惚中似乎又回到那个被蛇人围住的高鹫城里。我的左手抚摸着白薇湿

润的头发,喃喃道:“白薇,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过去的事,都已

经成为过去。”

也渐深,寒意也渐增,但屋子里却如春日一般和暖。我抱着怀里的女

子,心中百感交集。

从送她出高鹫城时的那一吻起,我对白薇,白薇对我,都有一种说不

清的感觉。只是我也知道,白薇是不可能和我走在一起的。她是共和

军宿将之女,又是共和军的重臣之妻,而我呢?现在总是帝国军的首

要将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走到一起。

白薇想一只受了伤的小兽一般蜷缩在我的胸前,道:“是啊,都已经

过去了。我知道我杀不了你,但至少我可以伤你的心。”

我笑了:“这种行刺法倒是求之不得。下一次你准备什么时候再来行

刺?”

我觉得怀里这个柔软的身体突然热了起来,正想说什么,白薇忽然挣

脱了我的拥抱,道:“不会有了。

刚才她的声音柔腻入骨,现在却突然变得冰冷。我的心头忽地起了一

阵寒意,还没等我再想什么,白薇突然又轻轻吻了我一下,道:“楚

休红,今晚只是一个梦,梦醒后就忘了吧。”

我道:

“只怕,我永远都忘不了。”

“忘不了也得忘。”

黑暗中,她坐了起来,默默地穿着衣服。虽然看不清,但我感到手背

上溅了几点滚烫的水。我也坐了起来,道: “不对,你有什么事瞒着

我!

白薇的话一直吞吞吐吐,似乎有什么事难以启齿。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

道:

“今天你过来,不会只是吓吓我,再跟我说几句莫名其妙的话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拉得有点重,白薇甩了两下仍然没甩掉,反倒被我拉得靠到我身上。

她嗔道:“你把我弄疼了!

“这不是你说的话。”我逼视着她,“白薇,你有什么话,就实说吧,

不要再瞒着我。”

白薇抬起头。黑暗中,我看到她的眼里已满是泪水,嘴唇也哆嗦着。

“要杀你。”

白薇像是用尽了浑身力气,才说出这三个字来。我本以为她会说出什

么惊天秘密,一听这三个字,倒松了口气,苦笑道: “要杀我的人多

了吧。”

“丁亨利。”

白薇的头垂了下去。她像是用尽了浑身力量,这时又虚脱一般靠在我

胸前。我淡淡一笑,道:“丁兄真看得起我。”

大概我并不太惊奇,白薇倒有些诧异,道:“你知道了?”

“猜也猜得到。”我喃喃道,“联合政府的事,显然已经走到了绝路,

多半行不通。到了这时,不管哪一方都要准备着打仗了。丁亨利不是

等闲之辈,蒙他看得起,他也当我是一个好对手。这时候趁早把我消

灭了,那将来他的胜算就要大得多。”

我感到怀中的白薇颤抖了一下,她轻声道:“那你会对他动手么?”

我叹了口气,道:“我早就有这种想法,可是怎么都下不了手。丁亨

利兄是当世人杰,我也不想杀他,何况他提出的立宪制,我觉得很有

道理。